小吏瞧着一向泰然自若地楚主簿被茶水呛到,面色难堪,甚至惊得站了起来,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低估了楚夫人的地位。
小吏缩了缩脖子,正欲回答,便见楚大人已经反应过来,盯着他又问:
“城门酉时四刻即关,内子何时进城的?”
小吏小声道:“酉时,三刻?”
楚怀玉:……
楚怀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发麻的腿脚,又看向静躺案桌上的罪魁祸首们,默了。
“大,大人?”小吏默默后退半步,“您没什么吩咐的话,小的去忙了?”
楚怀玉颓然坐了回去,无力地摆摆手。
小吏假装没看见上官丧丧的表情,转头溜了。
楚怀玉倏地抬眼,便见公房内其余人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
最后还是季明可怜他新婚不久,轻咳一声,开口道:
“楚大人已经三日未归家了吧,上次休沐也在衙门,今晚回去梳洗一番,谢大人不会怪罪的,眼下应当也没太要紧的事了。”
这公房内最大的就是他俩,季明都这样说了,其余人自然不敢说什么,今夜又不是谢大人明确下令加班的,也没有那眼皮子浅的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告状。
正低头书写的楚怀玉只抬了下眼,道:“不必了,公务要紧。”
他这样说,季明便住嘴了,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来。
却见时辰才过去一刻,楚怀玉就放下笔站起了身。
大家默契地行注目礼,看他是不是要反悔。
听说楚主簿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又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都说小别胜新婚。
年轻人嘛,大家表示理解。
楚怀玉脚步一顿,掸了掸衣裳,没说什么便出门了,却是很快便又回来。
坐回位置时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楚怀玉无奈抬头,露出个无害的笑容,道:
“范书吏忙完了吧,过来再拿几本核对一下。”
“……”范律抬起刚刚才低下的头颅,假装一脸茫然。
楚怀玉:“两刻内核对无误,便送去谢大人那。”
范律顺从地起身,心里却在想:潭州军打过来的时候先把这人打死罢,谢谢。
楚怀玉派了王小回府传话, 他今晚宿在衙门,让婉姝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府中布置也重新做了安排, 确保婉姝安全,倘若所料不错, 只需度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楚怀玉按捺着情绪投入到公务中,更换文书和下笔速度飞快, 看似心无旁骛, 但公房内都是连续加班数日的人,以己推人, 怎么瞧他都透着股急不可待。
果然,撂下最后一本文书,楚怀玉即刻便起身要走, 一直关注他的范律比之更快一步离开案桌, 抱着一堆新折子挡住了去路。
“大人, 城内商户信息核对完毕,有记录不详和异常之处下官已经做了标记, 请您过目。”
楚怀玉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坐回去继续办公的意思,“放下吧。”
范律眼珠微转, 忙问:“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楚怀玉从其身边走过,像是急着回家,随口道:“其他的明日再说, 时辰不早了,你下值吧。”
范律最近被指使的团团转,眼底乌青深重, 肉眼可见的沧桑,哪里还有往日翩翩公子的样子,活像个饱受压榨的劳工,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目送楚怀玉大步离去,范律也没忘了维持底层书吏该有的谦卑,转头询问季司丞是否需要帮忙。
季明摆摆手,道自己很快忙完了,让他赶紧回家休息。
范律从衙门离开径直回家,只是没过多久,从中走出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袍人,在夜色的掩盖下穿梭于街道之间,最后来到蒋府后门,很快被在此等候的小厮迎了进去。
黑袍人被领到蒋府西北角的一处偏院,小厮奉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位穿戴整齐的年轻夫人进了屋,正是蒋昊的妻子陆香。
“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寿王兵临城下,陛下病重,太子无德,唯殿下能救天下,殿下从陇州借了些人马,为避开寿王耳目,已经便衣进入冀州。”
黑袍人抬眼看去,露出掩在兜帽下的面容,正是眼含兴奋的范律,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殿下有令,从前所积兵器粮草,全部交给陇州兵,平此乱世。”
楚怀玉回府时已至子时,他并未惊动下人,悄然进入善忠楼。
卧室内,灯如豆。
挑开床幔,便见婉姝侧卧于榻,拥被而眠,呼吸均匀。
为免惊扰妻子,楚怀玉放轻动作和衣躺下,并未靠太近,侧身与婉姝面对着面,光是看着她的睡颜,便令因数日劳累而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但见婉姝眉头轻蹙,似睡得不太舒坦,他没忍住用指腹将之轻轻抚平。
很快收回手指,正打算闭目小憩一会儿,却见婉姝眼睫微颤,慢慢睁开了眼。
楚怀玉面色一僵,见婉姝双眼朦胧,没太大反应,不知是否真的醒来,他没敢出声。
对视片刻后,婉姝先眨了眨眼,接着伸出被子下面的胳膊,将手覆在怀玉的脸上,似是确定了什么,眼中浮现心疼。
“你几日没睡了。”
楚怀玉任由她的手指轻划眼下,浅浅笑了笑,“每日都有睡,只是衙门太忙,睡得少些。”
婉姝没说什么,主动掀开被子将人包进来,同时挪动身子靠在他胸膛。
楚怀玉下意识将人搂住,没听到后话,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阿姐,我不是故意晚归的。”
“我知道。”
楚怀玉正欲解释为何没去信都接她,后背就被轻轻拍了拍,接着听见婉姝道:
“我想你了。”
她不怪他没去接她,只是太过思念,不惧乱世,只想陪着他,所以她回来了。
楚怀玉一怔,瞬间明白了婉姝的言下之意。
夫妻之间固然需要坦诚,但有时候无需解释太清楚,因为心意相通会生默契,故不必谨小慎微。
楚怀玉忽地笑了,如拨云见月。
他低头在婉姝发顶蹭了蹭,娇声道:“我也好想阿姐,阿姐,我好高兴,往后再想我,也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听着头顶传来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婉姝噗嗤一笑,用拳头捶了他一下。
“都是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说话。”
“啊?”因为太过震惊,楚怀玉发出的声音有点呆,然后猛地握住婉姝肩膀,后仰脑袋去看她的脸,呆呆发问,“阿姐你……”
阿姐有了?
可他每次都用药,怎么会……
“没有。”婉姝别开脸,因为太过害羞,又将脸埋到怀玉胸前,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等这次乱事过去,我们要个孩子吧。”
楚怀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婉姝有了,而是她想为他生孩子。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次婉姝提起孩子,非是婚姻所困,而是心向往之。
她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与他一起生儿育女。
这才是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巨大的惊喜砸下来,楚怀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心里只觉比成亲那晚还要激动,恨不得现在就给婉姝一个孩子。
“好,都听阿姐的。”
“阿姐。”楚怀玉低头亲吻婉姝的发顶。
婉姝不知楚怀玉激动的心情,忽然闷声道:“那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丢下我。”
带着浓烈担忧的声音令楚怀玉瞬间顿住动作,脑子跟着冷静下来,也明白了婉姝的不安来自何处。
她懂得乱世危险,也察觉到了他有所筹谋。
纵使不过问,愿与他共度万难,也不曾减半分关心。
这是楚怀玉从未体会过的,被人深深挂念的感觉,令人满足,又心生几分酸涩。
直到此刻他才敢确信,阿姐当真与他心心相印,往后万事万物都不能将二人分开。
楚怀玉重新将婉姝揽入怀中,鼻头一酸,哑声保证道:“阿姐放心,我唯一所求,便是能与阿姐长长久久。”
天还未亮,一道从京城来的密信进入城令司后衙,将睡梦中的谢明元惊醒。
自打他来到鹿城,时不时就收到家族来信,近几日更是频繁,有敲打有试探,还有不少暗戳戳拉拢的。
两日前他甚至连身居高位的家主也送了密信来,其中没说什么明确的命令,却也令他受宠若惊,有种自己对家族很重要的错觉。
谢元明也不是看轻自己,但他有自知之明命,自己最多算是家族的钱袋子,固然非常实用,却是手无实权。
他也不想争权,只想安生做个小官,默默赚点大钱,然后低调的享乐余生。
可如今怎么就忙成这样了?他的爱鸟都快不认识他了!
谢明元第一时间起床收了密信,却没急着打开,揉了揉因缺少睡眠而胀痛的额角,又喝过一盏茶,整理过复杂的心情后,方将密信拆开。
看完信中的内容,谢明元先是一愣,沉默良久,最后抖着手地将信烧了。
这封信不是谢家传来的,而是太子。
他招来侍卫,问:“送信之人呢?”
侍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如实回道:“跟往常一样,只有信,未见人,大人可是发现哪里不妥?”
也就是说,太子是通过谢家秘密渠道送的信。
根据家主之前信中的内容,谢明元觉得家主并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问题就更严重了。
太子掌握了谢家的信道,还毫不避讳地用了,可见京中局势到了何等紧张的地步,太子这信纯属胁迫。
此时寿王抵达京城的消息还没传开,但终究避不开一场恶战,最后花落谁家尤不可知。
谢家一向是只忠于皇帝的中立派,这是好听的说法,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只要是最后赢家就能得到谢家支持。
可太子不去游说谢丞相,直接送信给他这个小城令司是何用意?他可代表不了谢家啊,莫说代表,就是当场病逝,太子也无法拿此做把柄胁迫谢家。
谢明元在一瞬间想了许多,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小人物没什么值得太子算计的。
不论他是否按照太子的密令行事,或许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他还是先活着吧。
回想太子的密令,谢明元很快做出了决断,他没有回答侍卫的疑惑。
“让主簿来见我,本官有事相商。”
楚怀玉回府只为确认婉姝的情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起身,到衙门时天刚蒙蒙亮,没走到公房就遇上了传话的小吏,当即调转方向。
待见到谢大人,便听他道:“上头命令鹿城抽掉两千兵马前去支援攻打叛军。”
鹿城兵力统共只有不到三千,还是算上三司小卒,上头却要抽调两千,可见战事很不乐观。
楚怀玉面露讶然,“大人的意思是?”
谢明元见楚怀玉似乎误会自己找他是为了商量对策抗命,连忙道:“本官有意让指挥使郝大人亲自带队,你随他同去。”
楚怀玉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谢大人这是让他去做“监军”。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谢家插手了?
“早闻楚主簿文武双全,或可借此机会立功。”
谢明元首先表示自己是个惜才的上司,见楚怀玉面露感激之色,才接着道:“但本官总觉得这次调兵有蹊跷,你聪慧过人,遇事警醒着些,本官会派两名心腹给你,还有一份授权文书,若途中有异,你可应急。”
楚怀玉顷刻间明白了谢明元是不图有功但求无过,又知晓太子曾在信都对他有恩,将他视作太子的人,且已察觉到太子有所谋划,便顺水推舟把他放到明面上。
如此一来,将来太子顺利继承皇位,有理由提拔自己的人,也会记下谢明元这份情,就算寿王谋逆成功,也清算不到他头上。
难怪谢家会让他来到鹿城,果然是个老狐狸。
不过能教谢明元有这般行为,必然是太子做了什么。
楚怀玉想通之后,心中微哂。
所谓帝王之心啊,便是无论臣子做了多少忠君之事,他都会防着你。
这也教楚怀玉明白,不管此前自己暗地里如何支持太子,为他谋划,也难保将来他过河拆桥,倒不如顺势而为,光明正大做些事情,功劳于表,便不可轻易动摇。
嗯,这可不是他自己钻营,全因他只是个小小主簿,无法拒绝上司之命,且他所做一切皆利于江山社稷,太子一定能理解的吧。
诸多想法不过转瞬,楚怀玉当即对谢明元躬身一拜,做足了被上司提拔的感谢之态。
“下官领命,必不负大人所托。”
京城·皇宫
三日前早朝,有数位御史上书状告太子,罗列各种罪行,言辞间颇有逼迫皇帝废太子的意思,不料刺激过甚,皇帝当场吐血晕倒。
朝中早有皇帝身子不好的传言,如今皇帝三日未醒,人心浮动。
昨晚寿王带兵入京的消息传来,十数大臣连夜进宫,方知皇帝至今昏迷不醒。
中宫皇后体弱多病,早已交出凤印,如今当权的贵妃是五皇子母妃,本就有登高之心,自然不怕局面更乱。
大臣们没受到什么阻拦便聚在了养心殿偏殿,一夜过去,太子和太医们仍在殿内不露面,只有宫女太监进进出出。
有大臣耐心告罄,天刚亮就让人请太子出来主持大局。
有官员觉得太子刚被揭露大罪,流言四起,不好当此大任,话里话外表示应让五皇子出面与寿王谈和。
一开始说话还很含蓄,但很快就争吵起来。
太子魏璋从内殿出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泾渭分明的两方人剑拔弩张,各执一词,当中最有权势的三位反倒没有发表意见,分站在争执外,既没阻止,也无联合之意,好一番作壁上观的姿态。
“来人,将孙宏、朱谚、曹勉拖下去!”
魏璋面无表情地一声令下,当即有侍卫冲进来。
被点名的三人大惊失色,在被捂嘴之前吼道:“太子这是听不得谏言,要将我等灭口,你要趁陛下病重造呜呜呜。”
侍卫手疾眼快地将人捂嘴,好歹没让他说完指控太子造反的话,冒着冷汗把人往殿外拖。
魏璋冷笑,连个眼风都没给三人,锋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剩下的大臣。
“叛军直抵皇城而来,国家存亡之际,意图趁机挑起事端、结党营私者,当以叛国论处。”
“父皇身体抱恙,命孤监国,诸位可有意见?”
太子方才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对皇宫侍卫的掌控力,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再敢反对。
三位重臣毫无犹豫地齐齐躬身响应,“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魏璋收回视线,甚至没有征求众臣的意见,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没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城门,违者杀无赦。”
“请严大人整集兵马司所有兵卫,宵禁全城,安抚百姓,巡视……”
“调兵三营三千骑兵全速入京……”
最后太子才提及寿王,并且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潭州军叛国,罪无可恕,但皇叔一向忠君爱国,待孤更胜于亲子,必是受人奸人蒙蔽,此来或许有意质问于我,但绝无可能谋朝篡位,只怕皇叔此刻正受奸人裹挟,骑虎难下……为今之计,孤只能厚着脸皮去请勇安侯出面,秘密出城,去救一救皇叔。”
大臣们默默无言。
谁不知道当年勇安侯提前退休就是因为得罪了寿王,太子哪里是想救人,怕不是要勇安侯去行刺。
可再大的密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也不会是秘密了,寿王只要不是个废物就不可能不加强防范。
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魏璋目光划过为首的三位大臣,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孤相信在场诸位都是父皇的忠臣良将,不过事以密成,在救出皇叔之前,便请诸位留在宫中了。”
众臣恍然大悟,原来太子是故意说出“密事”,为的就是将他们软禁宫中,偏偏刚刚才有三位臣子被拖下去,他们敢怒不敢言。
待太子重新回到内殿,众臣立刻聚集到三位权臣身边,各自表达担心忧虑。
谢丞相耐心听了半晌,神情却是相当冷静,老神在在道:“太子心有沟壑,乃诸臣之福,诸位听命行事便是。”
御史大夫秦啸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没有多言。
太尉赵元丰更是秉承着一贯的中庸做派,假装看不懂众臣眼中的官司。
与此同时。
皇城四门守卫因为早就收到命令,严加把手,待过了开门时辰良久,有想要出城的百姓上前询问,均被喝退。
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寿王造反,潭州兵就驻扎在不足百里处,不必官府出面,本地百姓便吓得纷纷回家,紧闭门窗。
然京城繁华之地,多的是消息不太灵通的外来客商百姓,听到风声才急急忙忙开始四处打探消息,或是投奔当地亲友去,寻个安身之所。
一时之间,全城乱哄哄的。
某处花楼包房内,一群昨夜喝花酒的醉倒楼中的公子哥被乍起的乱声惊醒,不由得大拍桌子骂道:
“花老板呢,外头怎么个事,吵吵嚷嚷跟西街菜市似地,老子花那么多银子,可不是来找罪受的!”
花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美妇人,很快就来到了这群公子哥房中,涂着厚重脂粉的脸蛋好似更白了几分。
“哎呦诸位爷,都别睡了,外头要打仗了,公子们赶紧回家去吧。”
一句话让脑子还没清醒的几人瞬间跳了起来。
“什么?!”
“什么仗也打不到京城来,花老板这是拿我们寻开心,莫非不想活了?”
一群年少轻狂的公子哥闹起来比外头还要严重,众人你一句我一语的吵嚷着,连带着掀桌子踢凳子,花老板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花老板不由将向角落榻上正坐着从容整理衣襟的美少年投去求助的目光,依她来看,这位才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果然,少年甫一开口,周围便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想来花老板不是有意危言耸听。”
朱御史家的小公子才掀了桌子,这会儿见大家都停了下来,不满地看过去。
“秦兄不会真信了这老鸨的胡言乱语吧?”
曹睿附和道:“秦淮你不会是在家关小黑屋久了,被吓没了胆子吧?”
大家这次出来相聚便是为了庆祝秦淮出逃成功,他怎么能向着老鸨说话呢?
秦淮嘴角微抽,暗暗吸了口气,浅笑道:“不如先听花老板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咱们再论其它?”
花老板感激地看了秦淮一眼,不等几人再闹,率先开口。
“今日城门没开,全城都百姓知晓了,说是寿王带兵造反……”
花老板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顿时将一群没经过什么大事的纨绔镇住了。
“不,不能吧?”
刚有人出声,便见门口突然跑来两个神情慌张的小厮。
“少爷,不好了!”
喊话的是朱家小厮,另一名是孙家的,后者倒是没叫喊,而是走到孙祥身边耳语几句,只见孙祥大惊失色,二话不说便匆忙离开。
朱昀见此面露狐疑,见自家小厮也要上前耳语,当即嫌弃地拂开,“有屁快放,学什么小家做派。”
大家虽然聚在一起喝酒,却也不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友,朱昀就惯看不起孙祥。
朱家小厮都快急哭了,也顾不得场合,咬牙低声道:“老爷被下大狱了!”
朱昀愕然,下意识道:“爹不是进宫了吗?”
接着瘫软在地,口中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
纨绔也非完全不知轻重的,朱昀十分清楚,无论他爹犯了什么事,被抓的地点是皇宫,那就是轻则掉脑袋,重则抄家的大罪。
其他人骤闻噩耗,吓呆当场,并且开始后悔出来喝酒,担心会被连累。
“那个,朱兄家里有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有人第一个逃跑,自然有就第二,很快众人一哄而散,期间曹家的小厮也白着脸进屋,吓得曹睿定在原地。
无关人等离开后,秦淮给老鸨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关门离去。
曹睿与朱昀被关门声吓得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就要出去。
“我,我要回家。”
却听秦淮温声开口。
“二位家中突逢大难,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还是莫回府才是,如此,或许还能在外打点一二,帮家里度过难关。”
二人闻言停下脚步,瞬间明白了秦淮的意思,若是家父所犯罪行累及全家,他们此事回去无异于送人头。
“对,对,不能回去。”
“秦兄救我。”
秦淮眼中划过一抹精光,安慰道:“二位待我如亲兄弟,秦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眼下局势紧张,若花老板方才所言不假,两位叔伯怕是因谏言触怒了太子才……”
曹睿面露惊惧,“前几日我意外听见父亲说太子勾结地方鱼肉百姓,陛下又病重,难道,是太子趁机逼宫?”
“曹兄慎言。”
朱昀急道:“那我们岂不是真的完了!”显然与曹睿是同样的想法。
秦淮引导道:“无论如何,这江山还是陛下的,任何人造反都罪不容恕。”
室内默然片刻,忽听曹睿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帮忙拿下乱臣贼子,才可洗刷冤屈。”
朱昀茫然,“可,花老板说是寿王造反。”
曹睿横他一眼,“你怎不知是寿王察觉到太子要逼宫,是来救驾的。”
朱昀一愣,是啊,大家都知道寿王与陛下兄弟情深,说不准就是太子自觉暴露罪行,担心被废黜才逼宫的。
曹睿忽然目光锐利地看向秦淮,心里好像察觉了什么,但面临家族倾覆,他才不在乎到底是谁造反。
“陛下有难,秦兄可愿与我等共同救驾?”
秦淮肃然敛目,“忠君爱国,乃我辈本分。”
秦淮原本就想引|诱这些人在京中起祸,助他行事,此刻只想说天助他也,比起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自然是满腔愤恨之人破坏力更强。
不等几人商量出具体如何行事,秦淮便又收到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今夜勇安侯会秘密出城,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清晨, 楚府下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婉姝用过早饭不久,云霞匆匆而来, 说怀玉得了急差要离开鹿城,为免发生意外, 教婉姝前往城外庄子暂避。
云霞不知内情,却知晓潭州生乱,局势紧张, 姑爷定是察觉不好才派人传话, 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安危着想,她心中便也生了急切。
“听王小的意思, 似是姑爷希望咱们尽快动身,不过庄子里东西齐全,确无需收拾什么, 可要奴婢即刻去教人备好车马?”
却见婉姝垂眸思索片刻, 而后摇了摇头。
“我昨日才回来, 今日便要出城,又逢怀玉离开之际, 定会引人怀疑。”
云霞意识到小姐不愿离开, 面露惊忧,正要再劝, 却见小姐别过脸,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强势。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她能做的, 唯有守着这个家了,无论结果如何,无悔尔。
话说鹿城两千兵马调离不过两个时辰, 副指挥使齐善便开始有了动作,将自己的人安排到城中各个守要位置,同时暗中集结人手,随时准备进入城令司拿下谢明元,以取整个鹿城。
却不知,他以为的调离鹿城兵马乃潭州军势如破竹之故,是寿王殿下的谋略,实际上郝威带领两千人马疾驰几十里后便降下速度,并不急于支援战场,反而像是在等什么。
而随行队伍当中的楚怀玉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在半途遇上“可疑之人”,郝威让人跟踪侦擦后发现对方是便衣潜入的陇州兵后,他便确定郝家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此行便是太子送给郝家的大功。
郝威甚至没与旁人商量,以陇州兵鬼鬼祟祟行于冀州,定不怀好意为由,“当机立断”调转队伍前行方向,去捣毁陇州兵据点。
两千兵马抵达之时,恰逢陇州兵首领刚接收私藏的兵甲,还没来得及发放下去,便被郝威打头的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冷兵器时代,拼的便是兵器与盔甲,饶是陇州兵数目过万,手上没有兵甲,面对兵甲齐全又骑着马的两千人,也只有惨败一个结局。
结果便是两千鹿城兵马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陇州兵,不仅在极短的时间内以少胜多,自家兵马几乎没有伤亡,全都杀了个痛快后,最终还收获俘虏八千。
陇州兵:……
陇州兵首领范科被绑后,梗着脖子嘴硬道:“我等是奉命来偷袭潭州叛军的!”
郝威闻言,微微一笑,面上毫无歉意道:“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抱歉抱歉,郝某定会请罪圣上,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平定叛乱,奖罚功过之事稍暂且后置,范大人既然已经暴露,不如与我鹿城兵马合并,共伐叛军?”
无法说清来由的兵甲还在那摆着,固然知道自己难有好下场,范科也不得不任由郝威调配,只求别落个造反的名头。
就算将来五皇子落败,也是同一个说辞,不可能承认是要浑水摸皇位。
至于私藏兵器……反正他范科就是听命行事,兵器也是别人送来的,他只负责接收,其他的啥也不知道。
接下来再带兵攻打潭州叛军,谁又能说他没有功劳呢?
想通之后,范科很快便毫无芥蒂地接受了郝威的安排,带着终于拿到兵器一脸茫然的八千陇州兵去支援打潭州了。
陇州兵卒除了上头少数有官职的,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来谋朝篡位的,倒也容易安抚,于他们而言,反正打谁都一样,最重要的是争取活命。
范科同样想活命,即便知道自己定会被郝威当炮灰用,也只能这抓住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