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听了嘴角直抽,她虽然是典给了那刘财主生孩子,但是并没有把命典给他呀,按照后宋律法,她肚子里的孩子天然属性就是归刘财主家,但是她本人依然归周家,所以在她生产要保大保小的时候,刘家没有权利因为那肚子那个小的,而致孟娘子的性命于不顾,因为哪怕在典期孟娘子不生产也是不违背合同的,他们这样就是在杀人。
试问,若是他自己的妻子,她会直接选择保小吗。
这个案子确实如果诉状没有把逻辑写清楚,那些当官的平日就跟那些财主多有往来,很容易就把公正的天平倾向他们了。
“你等等,你这个状子我给你看看,我帮你再润润。”
周大郎本来灰败的脸闻言有了一丝的喜色,迅速把状纸递给了沈黛:“那有劳沈娘子了。”
沈黛接过来一看,这个状纸本身问题不大,原告被告都是一清二楚的,案件的起始、过程、结果、诉求都写的很有条理,只在那因果关系上笔墨较浅,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那李大郎见沈黛看的仔细,知道她也是有学问在身的,不知道自己的状子问题在哪便补充道:
“这诉状是我们今早去的写状钞书铺请状师给写的,可看出问题来?”
沈黛倒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后宋司法系统还挺先进的,这就有了律师事务所了,她还以为他们找的哪个秀才公写的呢。
“无事,这个状纸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就那知县老爷说的那个点,有必要润一润笔墨将条理摆明了,这样我现在就回去改了重新誊抄给你们一份,你们再去衙门试试。”
“好,好,多谢沈娘子了。”
两人感激不尽,直到沈黛进了门,背影消失不见了,才一脸颓败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黛回到自己的厢房隔间,找了找原主之前的书籍,她记得原主涉文广泛,也有一些律法相关的书籍,所以她准备找出来借鉴下,立求这次状纸一次能过,也免得叶郎君和叶大郎再遭棍棒伺候了。
翻了一会儿,果然在博古架的最下方找到一本《后宋刑统》,沈黛仔细研究了下里面刑事案件的判罚要点,将诉状的逻辑脉络在草纸上重新梳理了之后,才开始动笔...
重新写完之后,她很快就敲响了李家的门,把状纸递给他们,李家父子两千恩万谢后,也是一刻没耽误就赶去了衙门。
沈黛就赶紧回去吃了午膳,开始睡午睡了,今儿上午确实太费脑了,她得修补修补补充下能量,只是那漏刻才显示刚刚睡够一个时辰,大门就被人敲响了,沈黛也被吵醒了,睁着一双睡眼朦胧的眼睛,就看见二郎、三郎两个萝卜头哭兮兮的站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道:
“沈娘子,不好了,我爹和我哥,被人抬回来了。”
沈黛一惊,难道是她写的诉状有问题,按理来说不应该呀,她都按照《后宋刑统》核对了好多遍了,现在也不管那么多了,先过去问问什么情况,如果是因为她,她少不得要过去弥补几分。
李婆子见状陪着她匆匆忙忙赶了过去,推开门就见周郎君直接歪在担架上动弹不得,大郎稍微好一点,还能拄着他爹的拐勉强站立。
“对不住了,周郎君,是不是我写的诉状有什么问题?连累了你们受此番祸事。”
周郎君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大郎在一旁接话道:
“这不怪沈娘子,你已经写的很好了,这次知县老爷说的不是诉状的问题,就是一口咬定了我娘是生产自然死亡,根本没有保大保小的问题,是阎王要收他,跟刘财主没有关系。”
沈黛...还可以这样断案?
“那当时给你娘接生的稳婆还在吗?他们能作证吗?”
“他们都已经被刘财主收买了,保大保小是当初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偷偷告诉我的,现在那个小丫鬟也不知道被他们发落到哪里去了,总之现在就是死无对证。”
十二岁的少年郎,在想尽一切办法,忍受身体疼痛时仍不能为亲生母亲寻得公道,流出了绝望的眼泪。
老天如果看得见,应该给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少年一个机会,不该就这样让一个伟大的女人枉死,不该就这样浇灭了一个少年的赤子之心。
青天大老爷呀!
这一个念头闪过,沈黛的双眼忽然就明亮了起来,朱雀桥边那个说要为江宁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不是还在吗,如果江宁管不了,那让钦差来管。
“大郎,我还有办法,你愿不愿意一试?”沈黛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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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何办法?还请沈娘子指教。”周大郎急道。
沈黛便把那日在朱雀桥边崔大人当着江宁老百姓说的话跟他讲了一遍。
“是了,我之前在酒楼还听到客人都在谈乱这个事情,说是衙门口都贴了告示,老百姓有冤假错案尽可以去去找钦差申诉,只是听说几天了都没人去。”
“不管怎样,现在能给我娘申冤的也就这一个方法了,我这就去。”周大郎一拍脑袋道。
说着周大郎向沈黛作了一揖,就一瘸一拐的往路衙跑去,沈黛看着他远去瘦小的背影,眼角泛酸,也就现代小学刚毕业的年纪,却要面对这样艰辛的人生,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
原以为周大郎去了路衙很快就会有反馈,却没想到直到第二日都没看到他的人影,小小伸冤的少年直接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家里就只剩下个卧床不起的周郎君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二郎正在灶台前垫着脚尖拿着个锅铲搅动着里面的稀饭,三郎蹲在灶后添火,小小的脸蛋呛得乌黑一片。
沈黛不忍心让青桔过去帮了一把,二郎才摇了一碗粥端给李郎君,一勺一勺的喂着,三郎则拿了帕子给他爹擦脸,又给自己擦了擦,结果把自己的脸擦得更黑了。
只是众人都没有说话,被焦躁压抑着,周郎君一双眼睛死灰般般望着窗外刚攀上的朝阳,二郎递到嘴边的粥他用手挡了了挡,接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朝沈黛的方向跪下道:
“沈娘子,这事儿原本不该麻烦你的,只是我这个做爹的太没用了,拖着个没用的身子连累了孟娘没了性命,现在还累的大郎生死不知,我这个没用的人死不足惜,只是大郎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这么孝顺不能就这样没了呀!”
“我求求你,再帮忙想想办法救救他,我们一家老小以后都听你的。”他说着,旁边的二郎、三郎也跟着跪下来哭着:“求求沈娘子救救我哥哥。”
沈黛的心一下子撕扯的厉害,在现代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这样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叫一声人间惨剧也不为过吧!
她比谁都想救出大郎,帮孟娘子洗刷冤屈。
恍神间,脑海突然冒出了上次在书房听到了崔彦的带着怒火的声音,大概这些上访的案件之所以没有到崔彦那里去,是因为江宁府的官围、追、堵、截,不想让钦差知道,大郎大概也是被他们给抓了起来。
那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把诉状亲自交到崔大人的手上,让江宁府无从拦起。
只是现在要如何交给崔大人呢?之前她还可以去府衙后院找他,现在他都搬走了,她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沈黛扶起了二郎、三郎,又安抚了周郎君让他别牵动了伤口后,对他们道:
“你们先别急,我亲自去见一见崔大人。”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心想这个沈娘子不会是说什么大话吧,但是看着她认真笃定的眼神又都选择相信她了。
直到出了院门,沈黛自己反而有点心慌,她要怎么找到崔彦呢,那天就那样不明不白的走了,也不知道还愿不愿见她,只是现在事出紧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的。
李婆子在她身边还不无自豪道:“娘子现在在世子那里都挂上号了,给她递个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黛笑笑没有说话,心里真是有苦难言,她只得回了厢房在案桌上重新写了一封状子塞在荷包里就匆匆出了门。
她先去府衙后院,禀明身份后,塞了几个钱给看门的小厮,让他帮忙通传一下她找兰菊。
兰菊见是她,出来的倒是快,照样把她提溜到一处角门处的槐树下,怒斥道:
“沈娘子,你怎么搞的,走了也不说一声。”
沈黛只得期期艾艾佯装委屈道:“谁知道我按照兰菊姐姐的吩咐在崔大人书房找信件,刚刚翻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书信,还没打开,就被突然回来的崔大人逮住了,他一生气就训斥了我,然后第二天搬走了也没喊我。”
“我心里难过又害怕,就自个儿先回去了,回去这两天我又很后悔,后悔没有抓住崔大人的心,后悔没有完成姐姐交代的任务,所以现在过来想问问姐姐,崔大人现在住在哪里,我想亲自去负荆请罪,希望他看在我伺候他一场的份上,能够原谅我。”
“你这没用的,这点事都能让人给逮住了现形,还真是笨蛋美人。”
兰菊骂起她来是毫不客气,但是这事儿她又不敢耽误,自从崔大人走后,胡大人那边时刻挂着心,现在竟完全没得他的消息,还得这个沈娘子再去碰一碰,他得赶紧回去请示一番,便道:
“你先别走,给我等着。”
不一会她就折了回来,塞了一个纸条给她,一脸戏虐的道:“给,这是地址,这次还能不能攀得上崔大人,就看你的魅力了”。
说着还用手拨了拨她额间的几缕碎发,沈黛一阵恶寒,忍着不适打开了纸条看清了上面的地址,就往北城而去。
为了珍惜时间,她在车马行还雇了个驴车,所以当一辆洗的发白的粗布棚毛驴车停在扶香苑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小厮忍不住过来轰道:“走,走,走,这是哪个不长眼的,驴车怎么能停这儿呢。”
沈黛没法,赶紧下了车一脸讨好道:“小哥,敢问崔司史崔大人可是住在这里?”
小厮本想捏着嗓子就开骂的,冷不丁的一晃眼看见沈黛神仙般的相貌,顿时眼睛都直了,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
“这是崔大人府上,你找他?”
沈黛一听没有找错,笑容也和煦了几分道:“麻烦小哥帮忙通传一下,就说荞花西巷沈氏求见。”
那小厮先是一愣那个荞花西巷是什么地方,貌似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于是还是依规矩道:
“娘子,可有拜帖?”
沈黛摇了摇头:“小哥,我真是有急事找他。”
那小厮却是悠地笑了,甚至还有一丝的鄙夷道:“崔大人那般的风流人物,似你这般的小娘子哪个不是说找他有急事。”
见他这样一副嘴脸,沈黛也是怒了,可还是忍了忍,把身上的最后一角银子塞给了他道:
“如果崔大人不方便,帮忙知会一下长橙长大人。”
那小厮将银子在手上垫了垫才道:“那好吧,你先等着。”
话说那小厮名唤来旺,原是魏大财主家看门的,来这扶香苑不过两日,见那沈娘子长的国色天香又能一下子叫出长老爷的名字来,心想还是有点门道的,不好得罪,他又收了银子,少不得去园子里跑一趟。
可不巧他走到拱桥的时候,见那崔大人正卧在水榭旁边的贵妃榻上,听那白行首谈琵琶,极其恣意、兴致正浓,那长大人也候在一旁殷勤服侍,他才刚来胆又小,并不敢随便打扰。
只得晃悠悠的又回到了前院与沈黛道:
“沈娘子,不巧,长大人这会儿还有事,没时间见你。”
沈黛一下子如坠冰窟,崔彦和长橙不会彻底厌弃了她吧,可现在又是李大郎性命攸关时刻,她只能求他们了。
“小哥,你待会儿再帮忙问问,可能长橙有事耽搁了,等他忙完。”
等他忙完,他一定愿意见她的,哪怕崔彦不愿意见她,只要长橙能把这个状纸亲手交到崔彦的手中一切就都来得及。
大概来旺也觉得不好意思,又看沈黛确实等的焦急,美人触眉多少让人多了几分怜惜,便过了半个时辰后又去了趟后院,这次他耐心的在拱桥边上等了等,还真让他逮住了一个时机,趁长橙下去拿巾帕的时候来到他面前禀报道:
“长先生,门外一个说是荞花西巷的沈娘子,要见你。”
长橙只疑惑了一瞬,便想起沈黛来,只是他上次才被崔彦长篇大论的教育了一番,他实不好违背他的命令,私下去见她,但还想做一做崔彦的工作,于是来到他身边附耳禀报道:
“爷,沈娘子在外面求见。”
他话音刚落,天空忽然就下起了一阵狂风暴雨,连忙就有丫头、婆子撑了油布大伞,服侍他们进了花厅,竟一滴雨水也没沾到。
“世子,下雨了,不如让沈娘子避避雨。”长橙又道。
可崔彦一向是个主意正的,他既然决定了舍弃了沈黛,现在就绝不可能见她,哪怕外面下刀子了都与他无关了。
“让她回去。”他只淡淡道。
一旁的白行首听了一耳朵,一开始还担心有什么妖艳女子攀上了崔大人,后来一听似乎并不得催大人欢心,于是手上的琵琶弹的也更有铮亮了几分。
在这漫天雨雾中,伴随着琵琶声声,依窗细听,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长橙虽觉可惜,却也只能让来旺提了把伞请沈黛先回去了。
本就淋了个落汤鸡的沈黛,听着来旺传回来的话,只觉心灰意冷加浑身发冷了,连他手上的伞都没有接。
她一个人走在苍茫大雨之中,眼泪混合着雨水哗啦啦的往下流。
天在哭,可惜没有一滴是为了这人世间身若浮萍的妇幼!
第19章 女子风骨
沈黛走的极慢,她不敢走快,因为她不敢回去面对李郎君、二郎、三郎失望的眼神。
去时多么自信满满,回时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突然,眼前像是被什么挡住了,头上出现了一方阴影,她转过身才发现是上次见过一面赠伞的王郎君。
他一身普通粗布灰色长衫,头戴网巾的打扮,举着一方黑色油纸大伞,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将伞面全挡在她的身上,而自己一侧的衣衫已经湿了个透。
沈黛惶恐,赶紧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道:
“王郎君,仔细自己淋湿了。”
王昭珩纹丝不动,只是关心她道:“沈娘子怎地在此?还弄的一身狼狈。”
沈黛只觉苦笑,狼狈吗,是有够狼狈的,只是她的难处也不好对一个陌生人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本来是来求见崔大人的,只是没能进得去,对了,上次借了你的伞,后来家里有急事没有如约去还伞,抱歉了。”
“无事,我猜你也应该是家里有急事,现在都解决了吗?”
沈黛摇了摇头,指了指右侧的红漆大门道:“没呢,这不是还没见到崔大人么,王郎君你来这有何要事?”
王昭珩没有接话,他今儿其实是特地换了一身便服来到扶香苑找崔司史有要事相商,见沈黛样子实在是凄惨,忍不住还是问道:
“你有什么事找崔大人,我正要去见他,不如你把你的事情跟我说一说,看我这边方不方便帮你提提。”
沈黛一下子眼睛都亮了,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瞬间她觉得老天还是长了眼的。
她再不想其他,一心将荷包里的状纸一起给他道:
“劳烦王郎君帮我将这一份诉状递交给崔大人,性命攸关,请务必交到他手上。”
王昭珩一听便也知道什么事了,大概是跟他今儿来的意图重合了,于是欣然接受,又把伞递给了她道:
“这伞你拿,在外面等我。”
庭院里,崔彦正悠闲品着茶,茶是好茶,是魏一石那边早上才献过来的西湖龙井,他轻啜了一口,琵琶声也随风响起,悠扬飘远。
长橙走过来轻声禀报王昭珩过来了,他便遣退了白行首,单独召见了他。
王昭珩此次过来,主要是跟他相商青田县那李老叟的案子,关于绑他们的那群贼匪已经按照他上次的吩咐布好了鱼饵,现在就等着鱼儿上钩,他们就可以一举将其缉拿,再判罚个强盗、抢劫罪,直接死刑。
崔彦满意的点了点头,命人给他赐座道:
“探花郎不愧是圣上所赞青年俊才。”
他先将他夸了一回,转而又道:“只是我命人在江宁各处贴了上诉的告示,江宁竟无一例上递,如此,朝廷颜面何在?”他的颜面何在。
见时机正好,王昭珩便从荷包里拿出沈黛的状纸递给崔彦道:
“崔大人,不是一例没有,下官刚在前院门口见一妇人欲向你上诉,就顺便接了她的状纸,你请过目。”
长橙心里咯噔了下,门口的那妇人不会正好是沈娘子吧,他又把视线往崔彦身上放了放,却见他似乎没想到这一层,只一心激动的打开了那状纸在看。
然而那状纸虽然放在荷包里,但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崔彦看了几行,中间的关键状告信息刚好被润透了,他暗道一声可惜便问道:
“这状纸渗了雨水已看不太清晰,那妇人可还在门口,让他进来当面陈述。”
“在,她还在门口等下官的回复。”
王昭珩连声回禀,便有仆从立即去请那妇人。
沈黛踏入那扇朱漆大门的时候,来旺还惊了一瞬,不过沈黛毫无所觉,她一心想着赶紧把案子递到崔彦那里,好及时把李大郎给救回来。
她走的急,小丫鬟在前面引路,知道她急便道:
“沿着湖这边的小径一直走,过了那段垂柳拱桥就是了,娘子,勿急。”
“不急、不急。”沈黛道。
刚过拱桥却正好与一手抱琵琶的白衣女子擦肩而过,沈黛认出来那是江宁有名的白行首,一般人家可不好请她的大驾,两人对视的那一秒沈黛敏锐的察觉到她也在看她。而且看她的眼神很深,隐有敌意。
沈黛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琢磨,只能说崔彦这厮还挺会享受。
她跟着丫鬟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花厅,只见崔彦高坐上首正和他右手边的王昭珩说话,气氛严谨肃穆,王昭珩一副恭谨之姿。
她赶紧先行礼道:“妾参见世子。”
只这话一落崔彦和王昭珩乃至长橙纷纷探起了头,眼里均划过一丝惊异。
崔彦惊异的是这个外室有何可告?不会是想随便寻个由头重新回到他身边探听消息?
王昭珩惊异的是她参见崔司史的这个礼仪可不像是一般老百姓见到朝廷命官的礼数,她和崔大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长橙惊异的是自己真乃神机妙算?
崔彦一阵头疼,心想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听了王昭珩的话,就着了这外室的道,现在把她叫进来该如何说呢,还有那个王昭珩也是,都说他办事牢靠了,怎么也不细审一下,就直接给递到他这儿来了。
这不是闹笑话吗?
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决定给王昭珩一个脸面,便公事公办问沈黛道:
“你有何冤屈,请如实招来。”
沈黛微微抬头,沉静的眸子微微探出点点光亮,就开始说起孟娘子的遭遇,讲到最后想起二郎、三郎在家期盼的模样,不知不觉眼圈开始泛红,却还是打起精神将状子上的内容面面都提到了,重点还对死亡判定的疑点进行了阐述。
见她眼含泪光,崔彦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只根据她的口述核对着状子上的内容道:
“这个状子是你写的?”
“是,我根据县衙退回的状子重新润色的。”
这个状子写的倒是不错,崔彦侧目微微打量着她,这个外室倒是有几分实力,只可惜都被吃喝睡耽误了。
“你和那孟娘子是何关系?为何不惜得罪江宁府官员也要为她奔走。”他又问道。
沈黛犹豫了,他和孟娘子能是啥关系呢,根本就没任何关系,说她就一热心邻居,在崔彦这样位高权重的大官面前不就是个笑话吗。
但却也只能实话实说道:“孟娘子虽然只是我的邻居,但是她这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夫、更无愧于子,她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她一生何其艰辛,我只求一个公道,只为这天下女子求一个公道,至于我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说到后面她愈加悲恸的情绪逐渐转化成缄默,她在新中国见识过那些灿若朝阳的职场女性、生活美满的家庭主妇,见识过无忧无虑、被全家宝贝的小孩,又怎么能期望古代的这些掌权者能体谅一个平民妇女这艰辛的一生。
花厅里静默了良久,外面的雨声却是唰唰的下个不停,没人看得见崔彦在听完她讲的这段话后,握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那一生又何曾愧对过任何人,却死的那样的早,早到她都没有亲耳听到他为她背的第一首诗。
那时候可曾有这样一个女子替她喊一声冤,若有,她是不是也不会走的那么悄无声息。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身丁香色的衣衫被雨水润湿了,脊背却挺的直直的,几缕碎发垂在眼角稍显凌乱,而眼神却异常坚定有力。
他竟然在一个卑弱女子身上看到了风骨二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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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风格类似
虽说判断一个人的忠奸需要很多年,但是这一刻他却能完全的断定眼前这个女子她当不了奸人。
“起来吧,下去换身衣裳,把这状子重新誊抄一遍。”
沈黛震惊抬头看向崔彦,不敢相信前天还怀疑他的人,今天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信了她。
然而崔彦早就收起了眼里过多的情绪,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汪墨潭。
她由丫鬟领着下去换了一身裙衫,又重新誊抄了状纸出来的时候,崔彦正在和王昭珩说话:
“元亮,待明日收网时,动静务必大一点,有人敲锣打鼓也不为过,后日我要亲自审理这两个案子,允全城老百姓过来旁听,届时官府也会张贴告示。”
元亮是王昭珩的字,崔彦已经完完全全将他当自己人了。
两人之前已经完全商定好了细节,王昭珩这边也没有什么问题了,便恭谨应是。
见两人话毕,沈黛才郑重的递过状纸给崔彦,并由衷道:“谢谢大人。”
崔彦微微颔首,对她态度也和煦了很多:“这事儿已经到了我和元亮这里,你也可以放松下来了。”
沈黛没有说话,只能暗自肺腑是谁不让她放松的,又挡着不让见,害她好一顿紧张还淋了雨的。
只是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不受宠的外室能够置喙的,想着回去终于可以给周郎君、二郎、三郎一个交代了,她便干脆一问到底道:
“不知那周家大郎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我也好回去跟她父亲、弟弟说声。”
“已经安排人去查了,有消息会尽快递给你。”崔彦耐心道。
沈黛道了谢,那这些事情算是都敲定好了,于是王昭珩就提了告辞,沈黛想着自己也没啥事,于是也跟着说要回去给邻居报信。
外面的雨也停了,王昭珩和沈黛并肩往前走着,女的恰到男的肩头,男的挺拔清隽,女的高挑纤细,一青一紫的背影,从后面看还真像一对碧人。
长橙忍不住跟崔彦蛐蛐道:“爷既已免除了沈娘子的疑虑,为何不直接把她留下来。”
崔彦却自顾自的看着外面一株开的正好的茉莉,水珠滴落在碧绿的叶上,显得白色花蕊更加娇俏。
“魏一石那边的茉莉都送到了,怎么还不见那做菜的师傅?”
这一句像是提醒了长橙:“爷,何必舍近求远,去酒楼里找师傅,咱们在这几日那些师傅做的,味道都太重了,还不如沈娘子做的,我看不如把沈娘子接回来,她做的肯定比那些大师傅做的要好吃。”
崔彦伸出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掰,那一株小小的茉莉花茎就折断了。
雨过天晴,远处天空被雨水洗礼后蓝得澄净。
沈黛和王昭珩走在外面,王昭珩倒是有点好奇她和崔彦的关系,只是却礼貌性的没有问。
“沈娘子大义,令某敬佩。”
河边的柳树翠绿一片,歇落的雨丝黏在她眉梢的碎发间,映出点点生机。
他看向她的眼里似含星光,短短三次见面每次都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眼前这女子她真的与一般女子不同。
沈黛也才知道他竟然是一方父母官,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感觉他气质极其沉稳、正气,说话做事都是一板一眼,倒是无愧他一副官身。
“王大人过誉了,此次还多亏了你出手相助。”
“护一方百姓安危是下官的职责,沈娘子不必客气。”
沈黛雇的驴车早已经走了,王昭珩上了马车见她仍然直立在旁,提出送她,沈黛犹豫了一瞬便同意了,反正都是父母官有何好纠结的。
马车刚入荞花西巷,快到沈宅的时候,却听见前面一阵喧哗,掀开帘子一看,却是叶小娘家门口围满了人在劝架。
那卖货的推车被推出几丈远,顾娘子和三娘子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状若疯癫的扑着去扯对面一个大肚子的妇人和被酒色掏空的叶郎君,撕声力吠的尖叫着。
“你们到底把四娘、五娘卖到哪里去了?”
那模样似对面人再不交代,就要一拳掏空对方的西瓜大的肚子似的。
叶郎君将那李姬人死死的护在身后,任凭自己那张白的虚浮的脸被顾娘子挠出了几个血洞洞,仍然不退一步,还出言恐吓道:
“不是跟你说了吗,就北瓦那家兰桂坊,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再这样我把三娘也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