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李婆子和青桔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道她明天能不能去找崔彦请个假,回去看看她们。
不如明天早膳把崔彦伺候好了,就跟他提请假的事情。
这样决定之后,她觉得有必要再去老板面前献献殷勤,便匆匆梳洗完毕,换上了一件宽松的袖暗纹莲花褙子,又去灶房把熬好的姜汤,单独用玉瓷碗盛了一碗,用食盒装好,一路提着沿着回廊往书房那边去。
书房那边还亮着灯,屋门大开着,风吹的烛火忽明忽暗,刚好落在崔彦寒气森森的脸上。
他在太师椅上坐了很久,不发一言,外面还跪着的几个鲜血淋淋的人。
一旁的竹林在在这浓郁的夜色中发出丝丝“沙哑”声,显得周围的气氛异常紧张肃穆。
沈黛暗道一声倒霉,这献殷勤来的不是时候呀,连忙提着食盒麻溜的就溜了。
只是她虽然跑的快,还是被崔彦瞧见了动静,他的视线转向长橙。
长橙连忙道:“沈娘子刚刚来过。”
崔彦顿时一阵冷笑:“她倒是积极,这么快就来打探消息了。”
第14章 辨材须待七年期
前世沈黛虽然大学毕业即失业,但也在好几个单位实习了两年,职场经验并不缺。
刚才那么一瞧她便知道崔彦今日心情必定不好,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能避就避,绝不能去触他的眉头。
她先回去给自己灌了一碗姜汤,又把崔彦的那一碗用红泥小炉煨着,还把屋里的沉香早早就燃了起来,然后自己也上了小榻开始酝酿睡意了。
把自己手头能做的都安排好了。
直到夤夜,她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惊醒,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她没有睁眼却能感觉到崔彦路过她时的气压很低,甚至还冷冷的的瞥了她一眼,顿时她蜷缩的身子都开始汗毛倒立了。
她不知道今儿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这个趋向怎么是对着她来的呀,求生本能驱使她赶紧起身,睁着朦胧的双眼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世子,可是要沐浴?”
崔彦已经拖了外衫,鞋袜,赤着脚走在锦缎地板上,鸦青色的发丝顺着高挺的肩背披散下来。
昏黄的烛火打在他气势凌人侧颜上,幽深的双眼自她身上一扫而过,就径直去了净室。
接着传来他冰冷的声音:“出去。”
这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沈黛吓了一跳,下属的职责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于是便老实退了出去。
“那妾今儿就在外面,世子有事喊我,红泥小炉上煨了姜汤,你夜里醒来可以喝。”
净室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回应着她。
沈黛便去了隔壁厢房睡下了,工作不顺心,所以睡的也不安稳,再晚些的时候,似乎还听见隔壁传来崔彦下床倒茶的动静。
他竟然自己起床喝茶了,也没有叫她伺候。
这是为什么?
以前看小说老听到伴君如伴虎,现在才算有点感觉,明明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变冷面阎罗。
只是她也懒得去想了,她不过只是上个破班而已,下班不问上班事,该咋咋地。
虽然如是想,但是第二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习惯性的去正屋瞧了一眼,没有见到崔彦的身影,又去院子里转了转,果见崔彦还是一身白绫中衣在晨练,只是他今儿没有打拳,而是执了一把剑在晨光中翻飞如流云,忽而剑势陡转如惊鸿掠水,收势时鬓角汗珠坠在鎏金剑穗上,溅起细小花光。
剑气伶俐,真是好一副少年将军挥斥方遒般俊逸潇洒。
沈黛不敢再看,赶紧去厨房盯着膳食,其他的菜品厨房的几个大师傅已经能按照她的指导做出她想要的味道来,她今儿就主攻那道海棠花肉饼了。
希望崔彦那厮吃了心情能好点,不要再摆臭脸了,最好今天还能给她批个假,让她回荞花西巷去报个信。
只是当膳食都摆上案桌的时候,崔彦正坐在月牙凳上一丝不苟的擦着手中的剑,大红色的鎏金剑穗上垂落在修长白皙的手间,十分养眼。
而满桌子精美的早膳,他却一筷子都没用,包括那道她昨儿冒雨准备的海棠花蒸肉饼。
看这样子沈黛也不敢坐,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
突然剑峰落下,“砰”的一声,旁边一盆未开的菊花就被劈成了两半。
“这柄尚方宝剑久未开窍,有的人就以为他已经生锈了。”
崔彦淡淡的带着凉薄的声音响起,站在旁边的长橙也是一脸的肃睦。
沈黛收起心神安静恭候在一旁,但愿是她想多了,崔彦这话应该不是对她说的,她一个寂寂无名的外室。
不至于不至于。
“世子,江宁府这些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长橙沉痛道。
崔彦却是冷笑一声:“那就把他们项上人头再借他们用几天。”
“扶香苑收拾出来了吗?”又问。
“已经全部收拾好了,今儿就可以搬过去了,这两天委屈爷了。”
崔彦确是浑不在意,“蹭”的一下,长剑收回剑鞘,起身道:
“那就走吧。”
沈黛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搬家了,那她呢,她们不是一个团队的吗?
直到一行人收拾了东西准备上马车了,她也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袱候在路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上车,趁着长橙检查行礼的间隙悄悄拉住了他道:
“诶,长橙,世子要搬家了吗?”
长橙看着她一张忐忑的小脸,叹了口气道:
“这个地方太破了,爷住这本就委屈,何况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爷早就不爽了。”
后半句的时候他还特地观察了沈黛的表情,却见她仍是一无所觉,还急急问道:
“那你们走了,那我怎么办呢?我需要一起吗?”
长橙不着痕迹的扫了下她的小背包,皱眉想了半晌。
终还是第一个能接近世子的女人,决定还是提点道:
“我说沈娘子,不是我说你,既然都是爷的人了,就不要两边都下注,折了爷的人,你也讨不到好,终究爷才是你的依靠。”
说完,他便驾着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黛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她被无情的甩下了!
什么意思呀,搬家都不说一声。
她背着个包袱傻傻的站在门口,回想着长橙的话,几个意思呀,是书房那封信的事儿?
昨儿上午兰竹又找她索要信息的事儿被他们看见了?还是昨儿清晨她问了青田失女案的事儿?
可她什么都没干呀,那个兰竹找她,她也是什么都没说,还让兰竹告诉她三年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把她气了个倒仰甩甩袖子就走了。
真是伴君如伴虎,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反而走了。
他们既然把她落下了,主子都走了,这个府衙后院她也不好再住了,本身也住的难受,日日担心受怕的。
她背着包袱就大步往荞花西巷走去,顺便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而马车里,长橙回头看着后面逐渐消失的背着包袱的人影,终是鼓了鼓气道:
“世子,虽然是有人故意泄露了地址导致晏六在掩护李老叟和他女儿时毙了命,但小的昨儿想了一夜还是觉得这事儿不一定是沈娘子。”
一直闭目养神的崔彦难得睁开了双目,沉沉看着他:
“不是她,这么巧胡观澜那边让找京城的来信,她就在书房翻到了那个信匣?”
“不是她,昨儿早晨才跟我试探过青田案的进展,中午就去胡观澜那边汇报信息,晚上晏六就没了。”
长橙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跟她相处了几天,真觉得她不是一个心思深沉、朝秦暮楚的人。
“但是以沈娘子的为人和...智商,这个事儿她不一定做的来吧,世子,亦或者她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我们不如问问她。”
“正因为如你所说,我并没有对她怎么样,如果确定了是她,她还能活着站在那吗?”
“只是没了信任,这人就用不得了。”
长橙还是不死心:“信任?我们不是可以再试探一下么?”
崔彦嘴角却闪过一丝轻嘲:“长橙啊长橙,你可知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要试探一个人的忠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得用时间去证明。”
“周公当初辅佐时,曾被人怀疑他要篡位,王莽没有篡汉的时候,却表现得十分地恭敬。假如他们当时就死了,谁知道哪一个是伪君子,哪一个是真小人呢?”
“而时间往往却是最珍贵的东西,江宁这一块腐朽之地,我已经急不可耐的想回到京城了。”
崔彦这么一说,长橙便再不敢多言,乖乖闭上了嘴巴。
世子考虑的总比他想的要长远,只是这样也往往错过了很多有可能的人。
沈娘子毕竟与他的那些同僚不一样,男女之间和那帮大老爷怎么一样呢。
世子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恻隐之心,想想他都二十有二了,仍然孑然一身,他又不那么认同他的话了。
他觉得,爷只是还没开窍,将男女之事同朝中大事混为一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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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放言五首其三》--唐·白居易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著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第15章 今日你这茉莉簪的好
扶香苑坐落在江宁的西北边,昨儿崔彦从北瓦回来时,见那边环境清幽,园子就建在秦淮河上,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禽鸟啾叽,刚好昨儿又下了丝丝细雨,映得那一汪的绿意葱葱,仿若梦幻江南。
从小出身富贵的他,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的,何曾像这几天这般憋屈过,这个园子他一看就准备买了下来,遣人去问了价,却说是魏财主的家的不卖。
他一想这倒是巧了,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划过一丝轻笑,便遣人将自己的名帖递了过去。
昨儿晚上魏一石就乖乖把房契递了过来,随着房契而来的还有一座好大的玉山子,崔彦统统收下,这让魏一石大喜过忘,一大清早就在园子外候着。
他今儿一身青绿长衫,鬓边簪的是一朵白色的欲开含放的茉莉花,两边嫩芽还卧在下面沾了点清晨的露水,倒是给他脂粉过重的面容增添了一丝淡雅。
他见崔彦一行大踏步过来,立马卑躬屈膝道:
“草民给崔大人请安。”
崔彦面带微笑,十分亲热的挽起了他宽袖道:
“魏大官人多礼了,难为你有心了,准备的甚得我意。”
魏一石一直想着怎么跟崔彦搭上线,如今这么容易就办成了,而且崔大人还如此好说话,让他现在脑海都晕乎乎的,不太敢相信,半天才颤颤巍巍道:
“大人客气了,都是草民应该的,园子里一应事务都已备好,特别是灶房的几个厨子都是从江宁大酒楼挖过来的,保证能把大人伺候舒服了。”
说着已经命一旁的长随将园子里一应管事、麽麽、丫头的身契都交予了长橙。
崔彦在心里赞了一句上道,随口夸了句:
“今日你这茉莉簪的好。”
魏一石心头一阵庆幸,他喜欢簪花,上次在花满溪那娘子说不喜欢海棠后,她便换了清新淡雅的茉莉,没想到今儿竟能得崔大人一句赞,不禁对那娘子的印象又好了一分。
“大人也喜欢茉莉?我才在南边包了坐园子,请了福建那边的花农在种植,改明儿采摘了跟你送两篓子来。”
这点小事崔彦自然不在意,只不过脑海却突然闪过沈黛采摘海棠花的模样,便问道:
“这茉莉花可否入食?”
“这...”
这还真把魏一石问到了,嗫嚅了下,便连忙补充道:“草民马上和园子里的厨师交代了,让她们研究、研究,茉莉清甜想必是可以的。”
这不过是崔彦一时兴起,他便换了话题道:
“今儿你在这里等候本官,可知会了胡大人那边?”
一句话差点让魏一石冷汗连连:
“暂未,暂未。”说完又担心胡大人那边使绊子,马上又道:
“等改日,等改日魏某做东宴请崔大人和江宁的几位大人一起。”
崔彦眼睫微垂笑意不达眼底:“那本官就等着了。”
说完就带着长橙等一行人走了进去。
余留下魏一石呆立风中,两鬓早已汗湿,亏他先前还觉得崔大人和蔼,根本就是个笑面罗刹,看来他想两边讨好是不成了,只是三年前递给胡观澜的投名状还在他手上,自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尽掌握他人之手,他想求生不亚于是过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一招不慎就将粉身碎骨。
可悲,江宁人都道他经商天才、年少成名、家财万贯,可谁又知道他每一步走的战战兢兢、殚精竭虑,抱着巨额财富却长夜不得安眠,只得日日流连花丛,才能找到一丝做人的滋味。
三年前的那一场豪赌,是到了收利息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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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生莫作妇人身
话说沈黛那边正背着个包袱往家里去,想起前天找那王公子借的伞未还,怕他还在痴等,就先去了趟书肆,结果王公子不在,她便往荞花西巷去了。
只是还有几步远到家的时候,却先见了隔壁院挂起了长长的白幡,屋里面还传来孩子们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沈黛暗道一声不好,不会是那典孟氏的便宜老公去了吧,不知那孟氏典期结束了吗,家里不会就剩下几个娃娃吧,那也太可怜了。
她赶紧敲响了自家门,是李婆子来开的门,一见她就十分惊喜道:
“娘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这倒是把沈黛问住了,总不好说自己被赶回来了,那不得还要被她奚落一顿。
便故作神秘不说话,反而问起她来道:
“你咋这时候在家哩?不出摊了?”
这一问倒是把她的话匣子打开了,跟到豆子似的道:
“娘子你这好的福气,老婆子哪里还需要再去赚那辛苦钱,你走第二日世子就派人送了例银过来,把之前少了的都给补上了,还让我别去出摊了,顾着些脸面。”
沈黛懂了,这是嫌她们给他丢人,只是既然知道了她们这几年在这边的窘境,咋走的时候怎么就没给她留些银钱,那边胡大人准备的衣裳首饰之类的她也一应没拿,好歹她在那边也殷勤服侍了两日,竟没多得一分工钱,真是亏麻了。
李婆子见她没啥反应,又道:
“所以,隔壁的顾娘子见咱没做哪卤味的生意了,准备带着几个小娘子出来住,打算和大娘一起去街市上摆摊谋个营生,这不刚刚还过来问你,许不许她用你的方子去卖?”
“这有什么哩,我既已给了她就是她的了,她想如何处置都是她的事情了,况且咱现在也不做那生意了,她还如此多礼特地来问可见是个实诚人。”
“她人呢,我去跟她说声。”
沈黛这话刚落,李婆子就一把拉住了她紧张道:
“娘子现在可千万别去,现在叶家还乱着呢,那叶家郎君把外面那个姘头接了回来,听说那个姘头还怀了身孕,娇贵的跟个千金小姐样,尽是和叶郎君一个德行什么都不干,样样要人伺候,顾娘子她们被指挥的团团转,听说现已经和他们闹掰了,刚刚吵完架正准备搬出去另谋生路呢。”
“你这会人过去怕是那叶郎君要对你一顿好骂。”
沈黛想起那叶郎君那猥琐的眼神,便一阵恶寒。
“顾娘子倒是有几分魄力,下定决心和那叶郎君切割开来,这么多年的付出也是都喂了狗。”
李婆子却是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
“怕是难...顾娘子想彻底脱离开来,没那么简单!她自己合离归家不是难事,只是她若是想带走叶家那几位小娘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啊,沈黛才想起按照后宋的律法,夫妻合离,女子是可以带走婚前的财产、嫁妆,但是婚后的一切财产包括子女都是带不走的,那都是夫家的财产,所以这就是父权社会。
“那真是不容易,除非几位小娘子都嫁出去了。”
“是啊,所以这几日顾娘子急着给大娘、二娘准备婚事,只是三娘、四娘、五娘可就有点难办了。”
沈黛正在思考,一直在旁边默默无闻描花样的青桔却道:
“那叶家郎君是个黑心肝的,他知道顾娘子不肯再赡养他和...姘头李姬人后,现在正想办法把三娘、四娘、五娘卖出去呢,还听那李姬人的话想卖到花楼里面卖个好价钱,好给他和那李姬人的儿子花。”
“儿子?他怎么知道是儿子?”古代的医术还没那么先进吧。
“那李姬人已经请长清观的道士看过,说十拿九稳的是个是男孩呢。”
“呵....”沈黛冷笑一声:“是不是他的都不一定呢。”
“啊!”
青桔嘴巴张成一个圈,显然这题对于她来说了超纲了,沈黛和李婆子对视一眼,都笑笑没说话。
“那叶家郎君想卖多少钱?”
“我听说每个人要五十两。”
沈黛看着李婆子:“世子给了多少钱?”
她这一问,李婆子都要炸毛了,直接后退了一步:“没给多少钱,咱们自己生活都勉强哩,哪有钱买那丫头。”
五十两确实太多了,沈黛也觉得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确实有点难度。
哎,为什么这古代的女子都这么难呢。不知道顾家娘子能怎么办,都说为母则强,可这一局对她来说太难了。
想到顾娘子这边这个情况,不禁联想到隔壁家的孟娘子,沈黛便又问道:
“我看隔壁挂了白幡,是孟娘子家的那位去了?这孟娘子运气倒是比那顾娘子好些,没个郎君就没个拖累,就算自个儿带着三个娃,终归还是比顾娘子容易些。”
沈黛说完,就见李婆子和青桔看她的脸色都不对。
“我的娘叻,你看错了,去的那个是孟娘子,她可不比顾娘子命好,听说前儿在财主家生产的时候难产了,产婆问保大保小,那财主家黑心肝的竟然要保小了,可怜了孟娘子就这样去了,留下一个病弱的夫君还有三个幼子。”
沈黛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像是堵住了,一阵悲愤袭来。
“凭什么?孟娘子可不是那财主家的人,他们只要自己家的儿子,无视孟娘子的生死,这是在谋财害命呀,那周郎君一家岂能就此算了?”
“不算了,又能怎的,那财主给了好大一笔钱,那李郎君多年前在那码头搬货就被压舍了腿,如今还有孩子要养,为了孩子的前程也要把钱收了,以后才好娶个媳妇过生活。”
沈黛的眼泪流了出来,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她九死一生为那周郎君生下三个儿子,又出卖自己去给别人生孩子换的银钱那养活自己的男人和儿子,结果死了的时候,却没一个人肯为她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只一心想着用命换来的钱过自己剩下的好日子。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女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顷刻间她已泪如雨下,但还是对人性抱有最后一丝的幻想问道:
“即使周郎君这样,但是她那几个儿子也愿意这样欣然接受么,我听说她那大儿子在街市酒楼当学徒,想必年岁也不小了,应该可以明辨是非了吧。”
大抵都是女人,李婆子和青桔也默默擦起了眼泪来:
“昨儿倒是听那大郎君和周郎君为这事儿吵着呢,但是那么一大笔银子,很难不心动啊!”李婆子叹息道。
“哎!”
“哎!”
真是人生莫作妇人生,百年苦乐由他人!
几人不停的叹息,突然的就听到隔壁上空传来一声爆发力十足的恸哭声:
“父亲,我可以不娶妻生子,如果要用母亲的卖命钱来给我娶妻生子,我宁愿一辈子打光棍,母亲她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我们不能临死了还要压榨她的卖命钱。”
“这个钱我们不能要,再多都不能要,否则做儿子的良心难安。”
“那你打算如何?”又一个苍老沉痛的声音响起。
“我要状告刘财主杀人,我要为母亲求回公道。”
良久再没有声音传来,静谧的上空惨白一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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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出自唐代白居易的《太行路》
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
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人心好恶苦不常,好坐毛羽恶生疮。
与君结发未五载,岂期牛女为参商。
古称色衰相弃背,当时美人犹怨悔。
何况如今鸾镜中,妾颜未改君心改。
为君熏衣裳,君闻兰麝不馨香。
为君盛容饰,君看金翠无颜色。
行路难,难重陈。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
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
朝承恩,暮赐死。
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
第17章 求诉无门
次日一早,沈黛刚起身,正准备在院子里练一段八段锦,有几天没活动了,身体都有点僵了,刚抬腿就听见院子外有人在敲门。
青桔勤快连忙放下手头在蒸的包子,去打开了门。
一抬头就见隔壁顾娘子放下担子和三娘一起走了进来,问道:
“青桔,你家沈娘子呢,我有话与她说。”
沈黛也猜到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便赶紧走了过来道:
“顾娘子,咋一早就过来了,昨儿你说的那事儿李麽麽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放心,那方子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你尽管去用。”
听到沈黛的话,顾娘子一阵感动,险些落下泪来道:
“那真是多谢沈娘子了,你简直救了我们娘五个的命,以后我们全家都得指着她谋生了。”
说到这个沈黛也一阵难受,只是她现也是个身份尴尬的,没有能力去帮助她,只能宽慰道:
“顾娘子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坚强了,只是三娘、四娘、五娘她们摊上这么个父亲,终究是比别人要艰难些,叶郎君无非是要钱,你要不直接把她们从他手上买来?”
沈黛也是临时想的办法,嘴快就说了出来,顾娘子却是眼睛一亮道:
“还是沈娘子脑子活泛,晚上回来我就去问那个没心肝的要卖多少钱,让他去衙门立了文书,我自己把她们都买下来,若是没有钱我就去借钱...写借据给她或者我去借印子钱都可以。”
就连旁边的三娘也是一脸希冀的看着沈黛道:“对,娘,沈娘子说的有道理,我身上总归是流着父亲身上的血,他总能通融一二的,待以后我们卖卤味赚了钱再还他便是。”
说着,两人像是找到了人生新方向,匆匆和沈黛道了别,就往集市去出摊了。
正好新蒸的薄皮春茧包子也好了,李婆子喊青桔去装笼,沈黛随手准备关门,就见隔壁孟娘子家的两个小娃娃一身麻布白巾,瘦的跟两个枯树枝似的坐在门槛上,眼神呆愣,早已没了上次看见时的灵气。
沈黛想起昨儿应该是周郎君和大郎为了孟娘子的事吵了一架,两个小孩子害怕避了出来,上次还是玉雪可爱的小孩盼着母亲和哥哥回来,眼睛里面是阳光和希望,如今却装满了害怕和伤心。
沈黛心疼便进屋拿了两个包子递给他们道:“二郎、三郎,来吃个包子,吃完有力气。”
他们却不肯接:“谢谢沈娘子,我们不吃。”
两个小孩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没了往日的童真。
“不吃饭阿娘在天上会担心的,她总是希望你们吃饱穿暖的。”
听见这话,两小孩的眼泪情不自禁就流了出来,又想起哥哥和他们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又拼命往回挤,豆大的泪珠就挂在睫毛下要落不落的样子,那模样真是挠人心肝。
“阿娘在天上看着我们吗?哥哥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和爹爹去衙门里为阿娘谋求公道去了。”
沈黛才知道昨儿那场争执,终究是大郎赢了,也不枉孟娘子奉献一生,到底没有生一窝的孬种,倒是让她对那周大郎高看了几分。
她把包子塞到二郎、三郎的手上道:“你阿娘那么善良,善良的人死后都会去天上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再也不会受苦了,她会一直看着你们快乐、平安长大的。”
两小孩闻言,才睁开黑溜溜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的吃着包子。
沈黛正觉得自己这边大功告成,准备功成身退的时候,就见周家郎君拄了拐和大郎走了过来,一脸的垂头丧气,眼睛青黑乌紫,身上似乎还挂了彩。
到底还是打起精神和沈黛道谢:“多谢沈娘子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二郎、三郎已经很多天滴米未进了,还是沈娘子心善有办法。”
“小事而已,周郎君客气了。”又见他手上拿了状纸,忍不住出声关心道:
“你们去衙门情况如何了?他们受理了吗?”
说到这个周家大郎就是一肚子的气,气愤道:
“我们去府衙击鼓鸣冤递上了状纸,那知县大老爷一看我们状告的是那刘大财主,当时就说我们诉状写的不对,还说我们无故击鼓有碍公务,把我们打了一顿,给轰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整个江宁官邸还是为普通老百姓开的吗。
“那知县老爷可有说明白是哪里写的不对?驳回的原由可有说清。”
那大郎却是一下子犹豫了,那知县老爷之乎者也的官话,他这种大老粗也不是听的很懂了,只模糊记得,好像是说母亲在典期,既已经典给了刘财主家,生孩子是她的义务,既是生产而死那是天命,谁也左右不了,他又为何要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