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胡观澜这手还能不?能插到?岭南去?轻而易举的便要了沈家人性命?
到?达院门口的时候,是李婆子给开的门,如今她终于想开了,脸上气色也?好了些,还给自己梳了个时兴的发?髻,耳朵上带了个银环,人看?起?来比之前更有精神了。
就是说嘛,只要离开了那?些烂人、烂事,身边的磁场都会变好。
听说沈黛回来是要找一些和家人的往来信件,她才颇有点不?好意思的从梳妆镜下抽出一个上锁的匣子道:
“娘子,你看?你找的是不?是这个,还一直锁的好好的呢。”
沈黛才记起?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原主?脖子上一直挂着个小巧的钥匙,她当时不?知道是干嘛的,就给收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匣子的,想着她就去里屋将那?钥匙找了出来,轻轻插入锁孔里面一碰,小锁就“咔”的一声弹开了。
便看?见里面果然有一沓的信件,几乎全部是与家人的往来信件,只还有一封是京里的将军府给她寄过来的信,在那?信件下方还有一封未寄出去的信和碎掉一角的同?心佩。
沈黛一惊,难道原主?已经订婚了又被退了亲?亦或者是有了情投意合的郎君,在她家里出事后选择舍弃了她,以至于让她沦落在江宁权贵中周转,最后只得做了人的外室?
她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想马上打开看?看?,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已是晌午了,她还得回去准备崔彦的膳食,虽然不?知他有没有时间吃,但是受伤之后还真是得吃点好的,不?然身体会亏得厉害。
她“咚”的一下合上了匣子准备走,李婆子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想起?了以前的事儿,颤颤巍巍的道着歉道:
“娘子,以后你东西都尽管放着,老婆子保证都给你看?护好了,再?不?会好奇打开看?了。”
沈黛这才明白原主?为何给这匣子单独上了把锁,敢情是为了妨她来着。
下属这个习惯万万不?能有,虽她现在时间有限,但还是得敲打下道:
“那?等你改好了,我再?放回来了。”
说完,沈黛便上了马车往扶香苑而去,余留下时间她自己得好好反思下,不?是说几句我改好了就是真的揭过了,做贼做习惯了哪有一下子改过来的,她得从思想上深刻认识到?错误,后面才会有变好的可能。
.......
书房里,王昭珩刚走,打京城里头来的申判官和李推官门就已经焦急忙慌的过来汇报工作了。
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他们?在路衙翻看?账册形成?最后论证的时候,经过抽丝剥茧的细细调阅,竟还发?现了另外一项证据,便是在一名财赋吏人那?发?现了登记票据发?放明细的草稿,经过比对竟跟他们?获悉的江宁税赋贪墨金额大差不?差。
岂不?是这最后收尾的工作也?有了着落,所以他们?才会如此激动,饭都没有吃,捧着那?一记卷宗记录就来请示崔彦了。
崔彦才终于从那?长长的舆图前转回了身,接过申判官递来的卷宗,看?着上面清晰明了的记载着每一个人购买人的名字和金额,届时只需将上面的人喊过来核实就一清二楚了,便有了人证;再?则等果魏一石那?边查探到?的真实账册到?手便又有了物证。
如此便形成?了证据链闭环,现在就等着魏一石那?边的消息了。
于是他便对两位推官道:“此次你们?获取的信息极为重要,本官记你们?一功,届时也?会在递给京城的折子里提及此事。”
两人一阵感动,连忙跪地致谢道:“下官义不?容辞,谢谢崔大人提携。”
崔彦打量两人都是干实事的人又道:“你们?行?事暂保持和平常一样,切不?可操之过急,待出了江宁再?说。”
两人连声应“是”,便退了出去。
现在就只剩下魏一石那?边的账册了,当是在今晚,今晚该是有消息传来了。
烈日打在窗棂上又渐渐西移,在西侧壁留下一圈亮白光斑,崔彦沉沉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
经过一上午的操劳,左手那?白色的宽袖重又经染上了点点血迹。
长橙带着大夫给他换纱布的时候,看?见被搁置在一旁的早膳一动未动,怕是早就凉了个透,见爷如此废寝忘食,心底闪过一抹心疼道:
“爷这早膳都未食,我让沈娘子再?去重新准备一份。”
垂彦却摆手道:“何必再?去扰她,我这会儿也?无甚胃口,连着晚膳一起?备着吧。”
长橙摸不?清他的想法,昨儿之后他对沈娘子的态度像是又疏离了几分,便不?再?劝只找了几样点心吃食暂且给他填饱肚子用。
崔彦却没有什么心思吃,只紧紧握着那?份卷宗,这是要连着那?些账册一起?运到?京里去的,只不?过也?得有个人递过去才行?。
他看?向北面墙壁上那?条运河通汴线路,骨骼分明的手指在案桌上敲了又敲。
直到?牵扯到?左臂上的伤口处,昨儿晚上那?女子小心翼翼为他处理伤口的模样一点点的漫上心间,还有那?微凉的指腹轻轻覆上皮肤的触感,在这闷热、沉乏的书房显得那?么清晰。
他闭了闭眼往后靠了靠,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同?时心里也?已悄然攀上个上好人选。
不?知何时,长橙悄悄燃了灯,他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靠在圈椅上沉思了很?久。
他腾地便站了起?来,将那?份卷宗放下,颇为不?屑的轻扯了下嘴角。
不?就是一个女子吗,他崔彦有什么离不?得的。
恰在这时晏七和魏一石一身狼狈的回来了,身上衣裳都沾了水看?起?来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子腥味,但是脸上表情都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看?着他们?安然无恙,崔彦便知道此行?当时成?了,悬了几日的心也?终于稍稍落定。
要知道那?么多的账册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集芳园搬出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那?账册可不?是一斤半点,这么多的庞然大物要搬出来,胡观澜豢养的那?些护卫可不?是吃干饭的,虽然他们?早探得了园子里的地洞密道的路线,并反复推演过。
但是在出密道的时候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就在他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功亏一篑的时候,却没想到?一个娇小的女奴突然出现,不?知怎的乳.湿了自己的衣襟,吸引走了那?几个巡查的护卫,他们?才推着那?满满一车子用来漳.乃的鲫鱼车悄悄驶出了园子。
崔彦听他们?说这其?中曲折的故事,也?是跟着一阵惊心,却还是疑惑道:
“那?女奴出现的那?么巧,又故意做如此危险动作,下场必定不?好,她如此行?径可不?像是无意,你们?二人可识得她?”
宴七很?是思索了一番然后摆头道:“大人,属下与那?女奴从未有过交集。”
只魏一石却一直笔直的站着,双手紧握成?拳,眼珠子转了又转,嗫嚅了半晌终究一句话没说。
自己都自身难保,他又岂能干涉她人命运,护得了她周全,只当今生欠她一份人情,有机会再?报了。
至于他自己只待这次交了差,也?该找个由头避出去了。
从此这千里官场、万里富贵都将与他无关。
几件大事都落了地,崔彦才开始着手处理手头上的事,他缓缓合上卷宗装入信封用蜜蜡封好,指腹轻触着眉心对长橙道:
“去叫沈娘子过来。”
长橙应是,出去找了一圈都没见沈黛的身影,最后却在水榭旁莲池里的那?艘小船上找到?了她。
他真是暗叫了一声“我的天”,这都三更了,这个沈娘子不?睡觉,在船上干嘛?
沈黛正枕着手靠坐在船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月朗星稀的天空,内心犹如被浆糊蒙住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将走向何处。
下午的空隙她在卧室里将原主?和家人往来的信件以及和京城将军府的信件全都看?了。
看?完之后她的心便久久无法平静下来了。
原来这原主?的身世并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而是京中忠远伯府庶房,原主?父亲沈必礼科举中了进士之后就外放到?了江宁做官,一路从知县做到?了知州,妻子是他先生的女儿,也?都是清流书香门第,婚后生了一子一女,儿子三年前已中了举,只待春闱下场取得名次后就可以做官,女儿一直待字闺中、颇有美名。
本来一家四口在富庶的江宁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知比京城里自由多少?。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沈必礼一家喜欢江宁,也?颇受当地老百姓的爱戴,一直视为江宁老百姓谋福祉为己任,却有一日让他意外发?现了江宁官场苛捐杂税、贪墨税银的事儿,一辈子奉公守纪的沈必礼哪里能容忍得了这件事,马上就给报告给了上峰。
可他这义愤填膺的一告,一下子就是捅了江宁的马蜂窝了,这事一闹出来,上峰反复找他谈话让他为自家以后多多考虑,这把年纪了不?该这般冲动,又塞了一把银票他,让他老老实实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大家就都算揭过了。
是啊,这就是江宁官场,只要把每一个反对自己的人拉到?自己的阵营来,让他们?跟着一起?贪,官官相护形成?铁板一块,朝廷又能拿他们?何办,更何况即使让朝廷发?现了猫腻,但是法不?责众,圣上可不?会直接把江宁这一套班底全给掀了,致使江宁官场直接瘫痪,那?最后受损失的还不?是他老人家自己么。
可是,沈必礼一直就是个异类,任凭上司如何做工作,他心里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为老百姓匡扶正义、为朝廷去除贪腐毒瘤。
可他忽视了江宁官场这水的深度,他这一打头跳出来,还死活不?愿意同?流合污,那?就只能把他打趴下了,变成?一个死人。
所以到?最后,那?些真正贪墨税银、目无王法的人没有事儿,反而是他这个检举的人遭了大祸,第二天就在他办公的衙底及宅院发?现了贪墨的文书和金银。
胡观澜一棍子将他打死,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立刻将屈打成?招的伪证上报朝廷,若不?是他还有伯府这层身份底托着,圣上看?在老伯爷的面上只给判了个流放,不?然落在胡观澜手里哪里还有命在。
不?过他们?也?就这最后一点沾了伯府的荣光了,一家人获罪之后,伯府那?边的几房叔伯们?就坚决跟她们?断了亲,划分了界限,从此再?不?往来。
所以便再?没得人为他们?打点了,原主?家人流放在岭南想必没少?受罪。
原主?也?一下子从伯府贵女沦落为罪臣之女,在这江宁权贵中孤苦无依,人人皆可欺上几分,胡观澜那?厮又垂涎原主?的美色,花了些手段将她给留了下来,本是打算留给自己享用的,后面崔彦来江宁查案,他便忍痛献给了崔彦。
原主?因此才成?为了崔彦的外室。
所以这原主?这悲惨的遭遇都是拜胡观澜所赐,真可悲,把别人一家人害成?这样现在还拿着这些来威胁她,嚷嚷着要把原主?一家搞得更惨,真是无耻至极!
沈黛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只是想到?原主?家人那?流放的地点是胡观澜定的,当地长官又正是他故去父亲参知政事的学生,还一直受胡观澜所托长期监视着他们?一举一动,只待有一丝异动就将他们?当场革了命去。
若是按照信中所说,胡观澜还真有这个能力,在那?天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地方,随便制造一场意外,要了几个罪臣的性命,又有何人去关注呢。
而另外一封信则是原主?之前定过亲的萧将军府寄过来的,那?封信写的倒是含蓄,只是那?透露的意思就甚是不?要脸了,大概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让原主?明白,现在她们?家出事了,他们?已经不?相配了,让原主?认清现实主?动退亲。
原本沈家刚出事的时候,伯府就不?闻不?问把事情给做绝了,原主?还是寄希望于将军府能看?在两家小辈的份上,多看?顾下在岭南那?边的家人,不?至于让他们?流放的生活太?过辛苦,只这写好的信件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收到?了将军府寄过的这茶言茶语的信件了。
原主?虽然一向是个好脾气的软柿子,但是家逢巨难,又见识了人情冷暖,如今又遭遇将军府这般背信弃义,枉她过去许多年一颗心都挂在了萧郎君身上,若是他们?有几分担当主?动退了亲,她还敬他们?几分,虽形势所迫,但为人尚算磊落。
只他们?堂堂将军府选择这般欺辱一个落难女子,她是瞧不?上的,顿时那?读书人的气性也?上来了,“哐”的下就摔破了那?定亲玉佩,只这主?动退亲的事儿她却提都没提。
只当那?封信从未收到?,该干嘛干嘛,从不?予理会,谁急着退亲谁就主?动来提,反正退亲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貌似这事儿就一直拖着,也?不?知道这将军府是个什么意思,只不?上门退亲也?不?说结亲的话,这几年也?再?无一丝联系,就让两个大龄青年这样单着?耽误这大好岁月?
这样子的处理方法,在这封建古代怎么说都有点癫了。
再?回到?眼下这个棘手的信件,她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从白天到?夜晚,手里紧握着的那?个药包被捏成?小小一坨,仿佛都要被揉碎了。
她多想随手一扬就洒在这漫天碧波之中,随风沉入河底,化?为一片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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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哎呀,双更真是有点累呢,扛不住啦
第40章 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然而现实的残酷,由不得?人随心所欲,她还得?面对?这?棘手的问题,只思索了半天脑袋还是一片宕机,根本没能想到破局的法子。
于公于私她一点都不想伤害崔彦,但是同样她也不想伤害原主的家人呀,握着这?包药粉简直就跟个烫手山芋一样。
长橙在一旁连喊了三声“沈娘子”,她才从这?毫无头绪的焦头烂额中清醒过来,抬起无神的双眼?道:
“咋了,这?个时候来喊我?”
长橙见她无精打采的愁苦模样,又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船上,还以?为?她在为?爷这?几日没理睬她而伤怀,少不得?宽慰一番道:
“虽然是暑天这?水里面凉快,但夜里惊寒,可不得?这?般贪凉,万一不小心生了病,爷可是会心疼的。”
沈黛只觉得?他嘴巴一动一动的,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
看她还是一头愣愣的,也不接话,长橙心想莫不是傻了,只得?又提了几分嗓音道:
“差不多?了就赶紧起来吧,爷在书房等你呢。”
本还一脸呆滞的沈黛,只“爷”这?个字是听得?分外清晰,心里顿时就是一惊,崔彦可从没在这?三更半夜找她,今儿特意让长橙来唤,不会是知道胡观澜给她信件的事?儿吧?
想到这?她握着药包的手都有点发抖,蹒跚了半天才从船上挪开了步子,跟着长橙亦步亦趋的往书房去。
崔彦正坐在圈椅上看京城寄过来的信件,亮白?的琉璃灯火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颧骨也冷厉了三分。
沈黛心跳如?鼓,将握着那包药粉的手缩了缩藏在袖子里,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世子。”
崔彦却一直拧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信件,半天都没有出声,像是根本不知道身边多?了个人似的。
越是等待越是煎熬,沈黛在现代看过一些?刑侦剧,知道有一种?审问犯人的办法就是压力测试法,对?方?越是沉默、越是故弄玄虚,显得?神秘莫测,犯人便会压力越大,越容易露出破绽。
难道崔彦也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她?
手心里紧握的那包药粉已经被她捏出了细密的汗,她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将这?信件和药粉甩在案桌上,向他坦明事?实,只是这?样胡观澜那边恐怕会直接恼羞成怒,原主的家人会不会直接被嘎了?
眼?下这?个关头崔彦有没有能力遥控着千里之外的岭南,确保原主的家人平安无虞?
如?果不交出来,胡观澜会不会又找别的办法来伤害崔彦?
她该不该信任崔彦,将原主的家人全权托付于他?
她得?再想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崔彦才终于从那手中反复看了几百遍的信件中抬起了头,打量着她惨白?的一张小脸,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
她在怕他?心里到底是不舒服的。
这?些?时日虽对?她严厉了些?,但待她的心却是无人能企及的。
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紧握的拳头,却选择缓缓颌上了双眼?,转而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这?个没良心的,尊着他、敬着他,却从没有信任过他,亦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算了,指不定今儿就是这?最后一次见面了,就随她自由吧。
想着今日之后两人怕是再难相逢,有心想说几句软话好好跟她道个别,只他一向在这?男女之事?上笨拙,斟酌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到最后只机械性?敲了敲桌案,将那密封好的卷宗朝她推了推。
待斟酌好话语想说“往后要多?保重?”,却只感觉喉头一阵发紧,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视线在她身上反复停留,清冷的月辉照在她小巧而坚挺的鼻翼上,熠熠生辉,许多?话在嘴里绕了又绕,最后却只按了按虎口位置,沉吟半晌道:
“我有一份卷宗,你帮我亲手交到王大人手上。”
这?时候能让她去送信,想必是极其重?要的,茫然的瞬间,她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沉沉靠在椅背上,眼?窝深陷透着浓浓的疲惫,就连声音也低沉了很多?,似愁似忧,在这?深夜里稍显脆弱之感。
只是脊背还是挺得?直直的,手上往来信函没有停过,似是在无声述说着,只要他还坐在这?里,他就不会倒下,他像一座坚韧的大山,无论寒暑秋冬、风雪凛凛,依然是她最大的屏障、依靠。
她当是信他的,她很是为?自己没见着他之前的犹疑而后悔,此?时此?刻他能将他信任的东西托付于她,她就能将她的全家托付于他。
她向他递出了手,准备把信件和药粉统统交给他摊开了来说的时候,却见门口宴七在紧急汇报道:
“爷,京城来的急件。”
崔彦神色一凛,重?又抖擞了精神,一双眼睛透着兴奋的厉色,看也没看沈黛,就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后,就心急火燎的接过了宴七手中的信件。
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沈黛,瞅见他这?十万火急的模样,便知道今儿他还有更大的事?儿处理,不知道又要忙到几更,不好再插入打扰,她这?点儿事?还是等回到卧房或者明儿一早再说吧。
总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沈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只知道出来的时候她的左手是那包被汗湿的药粉,右手则是那崔彦珍而重?之交给她的用信封密封好的要交给王昭珩的卷宗。
手上揣着两个信函,心里便揣着两个事?儿,她晚上都不敢睡,只极浅的靠在床榻上,斟酌着措辞要如?何让崔彦想办法帮原主的一家给平反了。
她左等右等,等着崔彦快快回房,她好先放下一件事?儿,也好好好睡个觉,可一直等着天快擦亮了,隔壁一晚上都没一丝动静,更哪里有崔彦任何一个影子。
他是在书房忙了一个晚上?
只还容不得?她多?加思考,窗棂刚透出一抹隐光,长橙就已经在屋外催着她起身了,连早膳都没吃只让绿药给打包了几样糕点就将她送上了马车,临了还直接塞了个包袱给她。
她迷迷糊糊被长橙十万火急的催着上了马车,待坐在椅靠上才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包袱,很是敲了敲一晚没得?休息的脑袋,不就是去送个东西吗,怎么连包袱都给备上了,想掀开幔帘找长橙问一位究竟,却见他早就没了身影,车夫响亮的马鞭一甩,马车就缓缓驶离了府邸。
这?趟差事?似是没那么简单,既如?此?她只得?安慰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只这?马车七弯八拐的好不容易到了王昭珩宅前,沈黛刚掀开帘子,就见狭窄的小巷里,王宅青砖门头前早已候了一辆马车,一个清秀的小厮正从院子里一样样的搬着箱子往车上去,看样子似是要出远门。
与此?同时,王昭珩头戴布巾、身着青布阑衫一副文?人清隽模样,拿着公函从屋内走了出来,两人眼?神正好在空中交汇处停顿了。
很显然两人都很诧异、不解,回想这?两日王昭珩受到的刺激确实不少,前儿才有疯马逮着撞、昨儿上午突然被崔大人委以?如?此?重?任、下晌他都还没有去衙门里销假,就有同僚急不可耐亲自给他送来了文?书,令他即刻起身前往泗州协助通汴运河修缮事?宜。
到了夜里他满怀心事?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四更天的锣鼓还没敲响几声,宴七就一身湿漉漉的给他送来了两大箱子的账册......
然后就是现在一大清早的,天边还只是鱼肚白?,金乌才露了个刘海,他刚收拾完准备启程,这?沈娘子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总不会是来给他践行吧?难道又是崔大人的意思?
想着他还是问道:“沈娘子这?么早来寻我,可是有事??”
沈黛记着崔彦的嘱托,不敢耽搁连忙将手中那密封好的卷宗递给他道:“崔大人让我亲手交给你的,千叮咛万叮嘱的让你千万要保管好。”
听完这?话,王昭珩拿着卷宗的手便紧了紧,赶这?么早人肉送过来,他便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了,郑重?其事?的放在了身前深衣怀里。
双眼?凝视着身前女子,待看见她背上背的那包袱,此?刻便完全明白?了昨日崔大人那句“我将她完全托付于你”的含义了,敢情这?还不是来给他践行,而是打算好了跟着他一起沿汴河上京,意在护着她的安全。
只是如?此?良苦用心,眼?前女子可明白??
他微颔首便道:“好,我知道了,上车吧。”
沈黛一脸懵:“上车?去哪里?”
他挑了挑唇:“前往泗州,崔大人没跟你说?”
“没,他只跟我说我到了这?自然就会明白?。”
王昭珩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崔大人还真是干好事?不留名,只他既然不说,他也不会多?事?给他解释。
只提了提道:“近来江宁可能不太平,他的意思你先随我一同去泗州,避开这?段祸事?。“
院墙外的石榴树绿生生一片遮下来,沈黛落在下方?,头顶拳头大的青石榴沾染了清晨的露水,将她的脸映照得?相当精彩。,
她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昨儿他向她推来这?封卷宗的时候,他眼?里那愁得?化不开的浓雾是为?哪般,他是已经料到了他们再待在江宁一定有危险,所以?才借着给王昭珩送东西的由头,将他支到泗州,以?免再遇到上次被人下药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早有判断,所以?才宁愿在那么繁忙的时候抽时间教她练拳,教她在这?复杂环境中安身立命的本事?,还有早给了她的那一千两银票、房契、田契,他是一早都全部为?她考虑好了后半生的着落。
就连昨儿在书房给她交代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将他筹谋的这?一切都说于她听,却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又想到了七夕那个夜晚,她被人推到疯马面前,险些?要被踩成肉泥的时候,也是他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救了她,到最后自己的整条胳膊都变得?鲜血淋漓。
虽说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对?她一向是严苛居多?,而且嘴巴还毒,有时把她当一个下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但是她珍惜的、在乎的、需要的他却是都全部为?她考虑到了,对?比来说他为?她所做的可比这?段时日她对?他的照顾要深远得?多?。
其实在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也曾经问过自己,如?果那一刻差点被马踏死的人是他,她会不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救他。
她一遍遍的问自己,可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不会。”
对?一个人好的方?式有很多?,但是绝对?不是自己的生命。
自私如?她,就连昨天都还在怀疑他会不会护住原主的家人,如?今回想着崔彦为?她做的一切,只觉得?一阵愧疚袭来,脸微微发胀。
那一包药粉还在她腰间的荷包里静静趟着,昨儿她犹犹豫豫的一天还是没将这?个秘密告诉他,想想她真的有点可笑。
如?果她失踪后,胡观澜以?为?她畏罪潜逃,又急于要他的命,肯定会再派遣别的探子去给他下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如?果他不知道别人怀揣这?样的目的,长橙在他的饮食方?面便不会多?有谨慎,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如?果他就这?样把自个儿交代在了江宁,那盼着他肃清江宁官场的老百姓又该怎么办?
顾娘子、大郎他们该怎么办?
一阵凉风吹来,枝头的晨露晃晃下落,刚好润湿了她的眼?角。
如?果她今儿同王昭珩一起出了江宁,她将良心难安。
她越想越心惊,也顾不得?王昭珩一直对?她作出的“请”的手势,转头立即奔回了自己的马车,待想起来才掀着帘子对?他道:
“王大人,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你先走一步吧。”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便崔着车夫赶紧驾车回扶香园。
王昭珩的手僵在了半空,嘴角噙过一丝苦笑,崔大人千般算计,应该没料到这?一出吧
沈黛催着车夫加快速度,一路上马儿跑得?飞快,她的心也跟着跳的飞快。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一声声踩在她的心上。
崔彦会不会怪她收到信件这?么久都没有汇报给他,会不会从此?就恼了她,然后把送她的这?些?铺子、银票、田产都收了回去。
明明昨儿还自信满满,这?会儿就紧张得?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