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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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婆婆:“陆挚那新妇,扯了个兔皮来,你可要裁成抹额?”
何老太郁闷,对这外孙媳妇自是没有满意的,她躺下,叹口气,没应答。
春婆婆劝不动,只好将兔皮先收起来。
送完何老太的份,云芹先去西边的院子送。
何家两房,何大舅一家八九口人住西边。
二房的何善宝是陆挚表兄,准确来说,是三表兄,陆挚上面还有两个表兄,都是大房的。
大表兄年二十九,读书十几年,资质虽远比不得陆挚,却也已过了县试、府试。
本朝院试三年两考,今年正有院试,大表兄有望考取秀才功名,比父亲何大舅的科考路,顺利许多。
于是,年头何老太千万托关系,将他送去阳河县县学读书,逢年过节才回家。
大表兄娶的,是长林村韩保正的侄女韩银珠,她留在家中照顾孩子,伺候婆婆,料理家务。
云芹先给大舅妈送了皮,再去韩银珠的小屋子。
韩银珠一双吊梢眼,面颊长,人生得瘦削,穿着一身茶色云纹夏衫,正在喂儿子吃红豆羹。
见是云芹来了,她放下汤勺,让儿子叫人:“这是你陆婶婶。”
这是何家重孙里的长男,今年也七岁了,生得十分壮实,他“哼”了声:“我不叫,就是个借住的。”
韩银珠笑笑:“小孩子,不懂事。”
云芹觉得这是事实,这些话她从不上心,便给了韩银珠一张兔皮。
灰兔皮毛打理得十分柔软,鞣制得好,拿在手上片刻,手心就焐热了。
韩银珠爱不释手的,道:“亲家真是客气,这么好的皮,多少值四百文了吧?”
云芹:“淡季只要三百文。”
她那表侄也摸着兔皮,嚷嚷起来:“是兔子,娘,我也要,我也要!”
韩银珠本来想好,要拿这兔皮给丈夫做一个手炉套子,再一副护膝,过了院试,还有乡试,都在秋天,可不好熬。
儿子这么一闹,她立时为难,看了眼云芹。
云芹手边卷着几张皮,显然要给何家的长辈、嫂子都送一张。
韩银珠哄着儿子:“可是娘也只有一张皮,那些皮,都在你表婶娘那。”
儿子:“我要,我就要!给我!”
韩银珠又瞥了云芹一眼。
只是,但任由儿子哭闹,云芹只拿着她桌上的红豆糕吃,一边脸颊嚼动着,一边瞅着她儿子哭。
她不嫌吵,眼底有几点观察。
韩银珠不合时宜地觉得,她像在看猴子。
等不到云芹回应,韩银珠只好把大女儿叫进来,带走哭闹的儿子,她理了理衣服,道:“唉,重孙辈里数他最皮,叫我们给宠坏了,你别见怪。”
云芹心说是有些。
韩银珠又摆弄着兔皮,转移话题说到:“你知道你三嫂子邓巧君她娘家,在她家当地是富户吧?”
云芹:“嗯?”
韩银珠娓娓道来:“她家从前和我们何家一样,都是给那士族大家做活计的,不过,邓家比何家有运道。”
“到现在,那士族大家还屡有人才登科,靠山不倒,他们混得比我们好多了。”
云芹吃着红豆糕,轻点点头。
韩银珠说:“邓巧君从小见过的好东西多,你这兔子皮,她也不稀罕,送了不如不送,免得叫她丢了,多浪费。”
“你看你表侄又吵着要,不如……”
韩银珠没诓人,几日下来,云芹当然被邓巧君甩过脸色。
邓巧君如此不讨喜,把她那一份兔子皮给大房表侄,既不浪费,又能全了表侄的意愿。
大家都欢喜。
只不过,邓巧君很公平,她不止对云芹这样,还给陆挚脸色看,给何善宝脸色看,给何玉娘脸色看,给何二舅妈脸色看。
云芹咽下红豆糕,声音平和,道:“大家都有,不能独她没有。”
韩银珠嘴角的笑,微微顿住:“这么贵的皮,三百文,你就不怕她丢了……”
云芹道:“送归送,她怎么处理,是她的事。韩嫂子若想要,可以问她。”
想到邓巧君的性子,她好心留了个建议:“多问两遍,说不准呢。”
韩银珠:“……”

云芹捧场地笑了两下。
韩银珠:“对了,前几天你才来,我们便也没说,实则家里人口多,就雇一个厨娘忙不过来,如今咱两房人轮流,每天两人结伴,去厨房做饭。”
“你和陆表弟吃家里的,以后劳烦你和你邓嫂子一道,我们单日,你们双日,怎么样?”
这事大舅妈也和云芹提过,云芹应了下来。
吃了两块红豆糕,云芹告辞,去找二表嫂等人送兔皮,倒也没遇到别的难事,暂且不赘述。
目下,韩银珠收了笑,面色沉默。
原先以为这个表弟媳,出身贫中之贫,应当没什么见识。
加上邓巧君那脾气,韩银珠自信只要两三句,就能说动云芹,让她主动把邓巧君那一份给她。
这样邓巧君就算事后知道要闹,也是闹云芹,不关她的事。
韩银珠自己也不必为难,该把皮给丈夫,还是儿子,一举多得。
但云芹两三句就推了回来,还把她堵得无话。
韩银珠后知后觉,越想越恼火,屋外,传来大女儿何桂娥的哭声、儿子的叫嚷声。
韩银珠心烦,拿着掸子出来:“吵什么,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儿子:“都怪大姐!”
何桂娥一悚,压低哭声,弱气地说:“娘,弟弟要打我。”
韩银珠用掸子指着她:“那你让他打不就得了。蹲下,哭什么哭?”
何桂娥十二岁了,比弟弟高得多,只得她蹲身挨打。
她挨着疼,听拳头捶自己后背心的闷声,眼泪一滴滴掉到地上。
长林村西,一座新盖不久的茅屋,挂着一块“延雅书院”的牌子。
字是陆挚写的,拓印后雕刻得极为精细,与这茅屋格格不入。
时辰到了,稚童们与夫子道别,三三两两背起书箧,安安静静的,从敞开的大门离开,再撒丫子跑走。
陆挚收好东西,就看好友姚益提着一个桶,装着一条鱼,晃悠悠来了。
不待陆挚询问,姚益笑说:“我来看看我的书院如何了。”
看着小茅屋,陆挚对“书院”二字不置可否。
姚益是延雅私塾的主人,陆挚的东家。
他是建泰年生人,年二十有八,不是长林村人,乃成都府人士,和陆挚是在盛京相识,算昔日同窗。
这位同窗去岁也中举,不过是排名倒数第一。桂榜并无排名,只分正榜副榜,他又如何知道自己是倒数第一?
原来,当时正榜一出,便有举子乐极生悲,出了意外一命呜呼,姚益从副榜替补上去,方知自己是正榜倒数第一。
因正榜第一称解元,他常以“同解元”自嘲自解,才和陆挚相识。
如不出意外,今年四月,他们也该同进会试考场。
但就是出意外了,本朝第一起科举舞弊案,就落在他们这一科,皇帝老儿震怒,一句话,他们全成落第秀才。
姚益自怨自艾,原先以为中举是运气,方知不如不中。
众举子们也颇有自伤者,唯陆挚,得到消息后,漏夜他独自收拾东西,带着病重的父亲和母亲,离开盛京。
若不是姚益夜不能寐,夜里访友,倒还真会和陆挚就此别过,不知何年能再相见。
见陆挚如此慨然,姚益释怀了,不再纠结功名。
他自觉天赋一般,能中一次举,是祖上高香烧了几百根,此生不可能再有运道中一次。
也还好,此路不通,他却有些家底,得以挥霍。
得知陆挚父亲病重,他离开,是要为父亲寻医问药,姚益慷慨解囊。
遗憾的是,陆父急病,药石罔效,甚至没撑到十一月,人就走了。
陆挚一边安顿母亲,又办了葬礼,姚益多有相帮,二者关系愈发笃厚。
再后来,姚益回成都府过年,不堪家人烦扰,便来长林村寻陆挚,阴差阳错中,留下来办私塾。
姚益示意他手上的鱼:“赶早我去县里买东西,看到好肥一条鱼,就提回来了,送你的大婚贺礼。”
陆挚接过桶:“劳烦你了。”
先前,陆挚和姚益告假,说是要陪新妇回门,姚益方知陆挚居然偷偷办了婚事。
他嘴上嚷嚷陆挚不够义气,成亲前也不告知他一声,实则细想,此事大概并非陆挚本意。
事已至此,姚益对“弟媳”是好奇的。
原先盛京的先生,十分看好他,以陆挚当时的名次,给老师或者座师当女婿,绰绰有余。
自然,陆挚从未在他面前说这些,是姚益自己猜的,也由此,他猜测陆挚这媳妇,并不如意。
可惜昔日意气风发,却一朝落拓。
他突的摇摇头,对陆挚说:“不容易啊。”
陆挚:“……”
陆挚对姚益这种话里有话,并不感兴趣,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收了感慨,姚益又拿出一锭五两银子,说:“这是你这月的束脩。”
陆挚:“怎又是这么大的银子。”
姚益:“我懒得去切了,你拿回去切,找还我就是。”
姚益出资建书院,刻牌匾,寻生源,作为东家,给陆挚一月二两银子的束脩。
虽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夫子的束脩,但在整个阳河县,是首屈一指,何况陆挚在这之前,并无教授经验,算不得老学究。
起先,陆挚不想占好友便宜。
倒是姚益一请再请:“冲着你的名次,请你当个私塾夫子,也是我占你便宜。”
加之陆挚为给父亲看病一事,问姚益借了不少钱,不好一直不还这份人情,便答应了。
不过,陆挚每个月束脩只收一两,够何玉娘快快乐乐吃好喝好,剩下的一两多银子,就还给姚益抵债。
姚益性懒,常给陆挚一锭五两,让他回去用戥子量,还个四两。
陆挚便收了银子:“明日,我拿四两碎银还你。”
姚益:“你是学富五车,我是钱富五车,不急。”
陆挚笑了下,道:“多谢延雅兄。”
姚益:“客气。若是没有碎银,你的墨宝,也是能抵得的。”
陆挚:“那不过是从前大家情面难却,少施面目。况如今,恐也并无闲情,作不出好画。”
姚益难免可惜,他举业不行,还是有远略的,之前在盛京,陆挚的笔墨隐有盛况。
偏他从不轻易赠人笔墨。
他还想趁陆挚缺钱,攒点他的墨宝,以备来日。
既然陆挚都这么说了,姚益没强求,笑道:“行吧。”

他先将把鱼拿去厨房,用水养着,再折去何老太的屋子。
何老太和春婆婆边赶蚊子,筛着带壳花生,弄了一簸箕,趁这两天气候好,曝晒了花生,能存久一点。
陆挚进屋,唤了声祖母,何老太乐呵呵道:“阿挚来了,春溪,房里我留着一碗蛋羹,你去拿来。”
春婆婆应:“好。”
陆挚已经吃过了,私塾离何家要走近半个时辰,这段时间他没浪费,边打理脑海的知识,边吃烧饼干粮当晚饭。
而何老太怕苦着他,总给他留饭菜。
拿来蛋羹,何老太又抓了一手花生,塞给陆挚,让他配着蛋羹吃。
陆挚双手接下来,道:“祖母,原先东北侧屋,可是母亲的屋子?”
何老太一愣,道:“是,玉娘同你说的?”
她以前还是何家媳妇时,春婆婆就带着何玉娘,住在东北角的屋子。
陆挚“嗯”了声,母亲很早就说过很多遍,是他一直没反应过来。
他又说:“那新屋正建起来,我想,母亲恋旧,况且原来也是我多有叨扰表兄表嫂,到时候请他们搬去新屋,我和云芹,还住在那屋子。”
何老太:“算不得叨扰,本来就是你母亲的屋子。但那是新屋子,老屋怎么能和它比,你媳妇能同意?”
陆挚:“她知道的,”顿了顿,他剥了几个花生给何老太,说,“她很好。”
何老太:“她当然‘好’,这门婚事,她真是捡了个大漏!能不好好伺候你?”
她怕说出来惹陆挚忧心,都不用托人探听,云芹本也没名声。
陆挚:“祖母,她也是无辜的。”
何老太恨铁不成钢,叹气:“不怪你,是你娘把你教得太好。”
人总是年纪越大,越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陆挚知晓何老太的性子,若要叫她短时间内,改变固有的想法,只会徒生争执。
遂吃过饭,往东北屋去。
夏日炎热,洗浴的时候,若是用凉水,有些体弱的会风寒入体。
所以每过两天,何家的厨房会多废点柴禾,烧一大锅热水。
每人可分得半桶热水,用热水兑凉水后,水温温凉适中,在这夏日里,够大家洗个全澡。
侧屋里,酉时过后,才吃了饭,云芹早早提一大桶热水来,再拿出皂角,望着粼粼水面,眼底几分兴意。
之前在云家,夏天的话,家人都是四五天洗一次全澡,或者上山当天实在弄得太脏了,才能洗澡,平时便是借着炉灶余温,拧个布,擦擦身子便得了。
实在是柴火得用在刀刃上,留给漫长的冬天取暖。
自然,她嫌脏嫌热,会在山上清澈的溪泉里,偷偷洗凉水澡,但不能被文木花发现,会被骂。
现在能两天洗一次,还有干净的皂角,不用掰成指甲盖大小去用,这一刻,云芹觉得自己很幸福。
她先把半桶热水兑井水,叫何玉娘来。
何玉娘能自己洗身子,不过她不会自己洗头,春婆婆跟云芹说,要替她洗个头。
春婆婆还特意叮嘱过:“玉娘怕水,每次洗头都闹。”
云芹给知知洗过澡,但何玉娘不全然是小孩。
何玉娘一看到梳头的篦子和皂角,就扭过脑袋,不肯动。
云芹问:“婆婆为什么怕水?”
何玉娘睁着空茫茫的眼睛。
等了好一会儿,云芹本以为何玉娘不会答了,她突然指着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难受。”
云芹想,是耳鼻目进水了。
大抵和洗头时候的姿势有关系。
从前是春婆婆给何玉娘洗头,春婆婆年纪大了,只能坐杌 子上,用小桶给何玉娘洗头。
何玉娘脸朝下,趴在桶沿洗头,水流到她眼睛鼻子,春婆婆察觉不到,她又表达不甚清晰,只能嗷嗷闹。
换个姿势就好了。
云芹:“你等一下。”
她搬来屋中唯一的高凳,卷了顶被子当腰靠,让何玉娘背对着水,后脑勺枕着浴桶边缘。
何玉娘仰头瞧云芹,倍感新奇,咯咯笑了一下。
只是,当云芹拿着瓢子舀水,温水接触到何玉娘头皮,何玉娘立刻闭上眼,屏住呼吸,紧张得死死皱着眉头。
她等了许久,预想中,呛到鼻子的酸疼,并没有出现。
倒是一只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眉心。
何玉娘睁眼,一脸疑惑,很快,云芹揉捏她的头皮、搓洗头发,她便舒服地“哇”了声。
何玉娘有不少银发,但头发顺滑,洗起来也不累。
不多时,云芹避开她耳朵,用水冲了三遍她的头发,彻底干净了,再拧成一股,示意何玉娘:“可以起来了。”
何玉娘眯着眼,咕哝一句:“再洗一次。”
云芹:“一次二百文。”
何玉娘:“阿挚有,阿挚给。”
云芹:“是是,那等他回来再说。”
何玉娘嘟着嘴,不情不愿被云芹薅了起来。
等她洗过澡,云芹倒了水,把剩下的半桶热水兑凉水。
云芹“吁”了一口气,潜到水里,扑棱扑棱,痛快地洗了个澡。
“……”
陆挚回到东北屋时,何玉娘在屋外散发乘凉。
她一看到陆挚:“二百!”
陆挚:“?”
但看母亲穿着整洁的衣服,眉宇柔和,似乎回到从前,让陆挚些微晃神,再一想,这几日以来,也没怎么听到母亲哭闹。
陆挚笑了笑,蹲身问何玉娘:“娘,云芹呢?”
何玉娘:“洗澡了。”
他进屋前敲门,没得到回应,等了会儿再进去,却有一桶温水,今日本该是他去提水的。
她去别处洗澡了?
陆挚试试水温,这水再不洗,得冷透了,他用水拧了条自己的布巾擦脸。
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仿佛掠过水面的细碎花瓣。
陆挚蹙眉,又疑心是自己嗅错了。
身后,门扉一动。
他拿着布巾擦脸转过身,是云芹回来了。
她单手拎着半桶热水,站在门口,半干的湿发披在她左肩,眉眼干净明丽,朱唇轻启,看着陆挚手中湿漉漉的布。
她“啊”了一声:“那水,我洗过。”
陆挚:“……”
作者有话说:
陆挚:这是什么,老婆洗澡水,吨吨一口,这是什么,老婆洗澡水,吨吨一口,这是什么,老婆洗澡水,吨吨一口(x)

第11章 赚钱好多。
陆挚手上的巾帕蓦地滑落,掉到了水中,飞溅出几滴水,一滴水珠弹到他侧脸颊,近乎冰的。
这么小的一滴水,也是她洗过的,曾包裹过她的肌肤。
他突的低头,想去捞那条沉入水面巾帕,指尖却停在水面。
房中寂静。
云芹想等打完水,再把自己用过的倒了,没料到陆挚这时候回来,还误用了。
她也赧然,陆挚和云广汉、云谷不是一样的习惯,那俩十天不洗澡也无所谓,相比他们,陆挚是十分爱干净了。
迄今为止,她从没在他身上,嗅到什么奇怪的臭味。
现在,他居然用脏的洗澡水擦脸。
他应该生气了,她想,耳廓都是红彤彤的。
见她提着水桶一动不动,陆挚倏地回过神,打破了安静:“我来就好。”
云芹出去后,陆挚将身体沉入浴桶。
许久,水面咕噜咕噜冒泡,他浮出水面,长长喘了一口气。
比起平时,他洗得久了一些,待得热意消散,他出来泼水,云芹和何玉娘盘腿坐在廊下,叽叽咕咕的。
何玉娘头发已经干了,云芹坐在她身后,动作慢条斯理地,给她扎辫子。
何玉娘:“好了没?”
云芹:“没。”
何玉娘扭了扭肩膀,说:“我想动。”
云芹按住她:“不准动。”
何玉娘重新问:“好了没?”
云芹:“还没。”
她回话前,轻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被何玉娘的问话打断后,她续上音调,继续哼。
终于在最后一次何玉娘问,云芹也编得累了,索性瞎收了个尾,轻拍她肩膀:“好了,去照照看。”
就着些微烛光,何玉娘趴在模糊的镜子前,看着扭曲的辫子,瘪瘪嘴:“丑。”
云芹承认:“确实。”
可能是她承认得太坦然了,何玉娘突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丑就丑,她抱着镜子兀自玩头发了。
云芹看了眼屋内,干干净净的。
陆挚不是四肢不勤的人,相反,他手脚也快,这么一会功夫,就清理好了房中积水。
他唤了她,说:“这段时日,辛苦你照顾母亲。”
云芹感觉还好,但陆挚觉得辛苦,她顺着他的话:“是有点。”
陆挚:“……”
他蜷起手指放在下唇,轻咳一声:“日后下学,我会更早一点回来。”
云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说不辛苦了。
她今天去厨房舀两人份晚饭,其中一份是何玉娘的,不过,何老太把何玉娘叫去她那边吃饭了。
所以何玉娘那份,在她肚子里呆着。
以后陆挚早点回来,就能吃到这份多出的饭。
她有一点吃白食被抓到的难为情,“唔”了声。
突然,何玉娘抛下镜子,指着陆挚说:“二百,阿挚给二百。”
这是母亲第二次这么说了,陆挚疑惑,云芹噗呲一笑,说了她先前和何玉娘的玩笑话。
既然说到钱,陆挚从旧衣兜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云芹:“这是家用……”其中有一两银子是我们的。
后半句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云芹捧着那锭银子,明澈的双眼像是塞满星星一样,亮闪闪的。
这是云芹第一次见完整的五两银锭,拿在手里凉嗖嗖,沉甸甸。
更重要的是,它不是像从前那样,被云广汉从臭皮靴里掏出来,而是香香的钱味。
她拿着它在手里翻来覆去,好奇而兴奋地观察着,说:“你赚钱好多。”
陆挚到底心虚了,解释:“我一个月得二两银子,因旧年欠了朋友些看药钱,每月还他一两,所以,只有一两。”
云芹望住他:“那这一锭,不全是我们的吗?”
陆挚道:“……是。”
云芹捧着银子,欢欢喜喜进房间了。
后面,陆挚摁了摁自己额角。
屋中亮起光亮,将烛台拿到桌前,他从竹编笔筒里,挑出那根甚少使用的狼毫笔,铺开一张三个铜板的阳河县造纸。
纸略有些粗糙,却也比他平日用的,好得多。
那张简陋的桌上,摆着一个素色陶盆,装一半清水,倚着四、五枝月季花。
绿色枝叶横斜,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晕染一圈胭脂色。
月季花是母亲在外祖母的小花圃里摘的,家里只有她,能随心所欲动老太太精细养的花。
从前何玉娘摘来的花,也放在屋中欣赏,却不似今日,看着像是随心所欲,交叠的花朵,却异样的和谐。
仿佛她们不是被从枝头请下来,而是原先就生于陶盆之中,错落有致。
烛灯轻晃,陆挚以笔舔墨,悬笔落画。
帘布那边,云芹和何玉娘说话:“……虽然这辫子不好看,但你忍了那么久不动,也很累,不拆了。”
何玉娘被说服了:“好吧。”
这样,云芹就不用特意给她拆头发、通头发,省了不少事。
何玉娘又说:“我不想睡觉。”
云芹:“我想。”
何玉娘:“你不要睡,陪我玩。”
云芹:“我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待陆挚停笔,耳畔再没有细细碎语,空气中凝滞着花香,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一看天色,已然亥时。
他忘了时辰,不必看,云芹和母亲也都睡着了。
他记得,她不习惯夜里还有光。
陆挚连忙放轻动作,将画用笔筒压着晾干,卷起一沓大字,端着烛灯,轻声掩门。
到屋外,他捡了块地坐下,就着月光与烛色,悄声检查学生课业。
夜里,何善宝擎着灯,悄悄回家。
早上他去县里找人吃酒,一个不留神,在外面逗留到现在。
进了小院落,他发现陆挚在外面,很是吓一跳,嚷嚷:“陆挚?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饶是还有好几步的距离,陆挚也能闻到何善宝身上的酒味。
他屏了屏息,压低声音:“烦请表兄小声一些。”
“哦,”何善宝打个酒嗝,摆摆手,“知道了。”
待他进了主屋,兜头就是邓巧君一顿鞋底:“何善宝!你还知道回来!”
何善宝:“嘘,嘘!秀才在外头,方才还叫我小声呢!”
提到陆挚,邓巧君注意被转移:“他在外面?难怪我总觉得外面有点光。”
她悄悄到窗口,陆挚身影处在灯火融融里,青年眉宇细腻俊美,执纸张的手,都被光照得如玉清雅。
邓巧君怔然。
何善宝凑过来:“这么晚了,他为什么在外面。”
邓巧君眼角余光扫到身边,才刚看了陆挚,她忽觉不忍细看何善宝。
有种想把他赶出去的冲动。
她推开何善宝,用手扇扇何善宝身上的酒味:“我哪知道。”
“对了,”她说,“傍晚时,老太太叫我去说,以后我们住新屋子,我知道你手上藏了些钱,都拿出来用吧。”
前头二房出了三四十两,邓巧君觉得太多了,现在房子要给自己,她就嫌少了。
怕七八十两的屋子不够好。
何善宝惊喜:“真的?”
能住新屋当然是好,可他不太敢相信,道:“老太太怎么可能让我们住新的?”
何家上下老小都知道的,何老太偏疼何玉娘,这新屋原来也是诈了两个儿子,专门给何玉娘的。
邓巧君:“我骗你不成,就是秀才提的,老太太才答应。”
何善宝欢喜:“那我要建个书房,我县里的朋友都有书房……”
邓巧君听笑了,啐他:“就你大字不识几个,要书房?做你的大梦,还是说,你想滚出去同秀才一起喂蚊子?”
何善宝悻悻:“不敢不敢。”
这么说着,邓巧君恍然大悟,小声:“你表弟是不是被云芹赶出来的?”
何善宝:“什么?”
这几日,云芹和何玉娘相安无事,邓巧君难免奇怪,现下,终于有云芹是悍妇的佐证了。
她赶紧说:“云芹难道肯住旧屋子?定是秀才擅自同老太说,要换屋子,云芹知道了,把他赶出来了。”
何善宝顿觉有道理。
老实说,后来见过云芹后,他再没觉得对不起陆挚,心里十分发酸,要不是他撮合,陆挚哪会娶到这般好容貌的姑娘。
偏偏陆挚不以为然,待他十分冷淡。
前几日,何善宝和县里的几个朋友,吹嘘自己有个秀才表弟,大家起哄要认识。
他去问陆挚,却被陆挚以私塾繁忙为由,推拒了。
叫何善宝好没脸。
于是何善宝身心舒畅,幸灾乐祸起来。
他媳妇这样的脾性,已经够泼辣的了,何况有悍妇名声的云芹,长得好看顶什么用。
倒是邓巧君突的冷笑,她虽往日对陆家母子多有不满,但一码归一码,凭什么云芹敢把人往小院赶?
她嫁进来两年了,没这么对何善宝,才刚嫁进来的,却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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