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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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陆秀才的爹老家在汉东地区,习俗是新郎等在家,由说媒人来迎娶新娘,这事王婆早早和文木花说过。
文木花不能理解,但也尊重,没强要陆秀才过来,反正三日后还有回门。
云芹开了面,梳一个螺髻妇人头,穿上一身金线缠枝莲纹红裙裳,衣裳大部分是文木花无事的时候,帮她绣的。
云家没什么胭脂水粉,还是文木花在拉云芹去算命时,挑了一种鸢尾花胭脂,如今均匀涂抹在云芹唇上、双颊。
时人出嫁并无盖头,那些富贵人家用却扇挡脸,穷人家就没那么讲究了。
因此,云芹直接从屋内出来,着了颜色的少女,似乎流转着浮翠流丹,更是好看。
知知抱着那哪吒布偶,仰头看着大姐,惊叹:“好美啊。”
云芹朝她笑了笑。
云谷:“大姐,来。”
按照习俗,他蹲下。身,要背云芹,云芹看着他还有些薄削的肩背,问:“你不会背不动我吧?”
云谷:“我有那么弱吗!”
果然是云芹小瞧了云谷,弟弟稳当地将她背到了门口的花轿。
迎亲队吹着唢呐,拱着一顶小小的花轿。
上了花轿,云芹被颠得七荤八素,第一次觉得从阳溪村到长林村的路,这么漫长。
等到花轿终于停的时候,云芹整理了一下衣摆,王婆牵着她的手,笑着说:“新郎官在里屋呢。”
云芹也对她笑了笑,跨过火盆。
何家的大门口,围着两三个妇人,纷纷朝云芹点头。
其中一个年纪看着和云芹相当的女子,给王婆碎银:“辛苦阿婆。”
王婆还想问她不用进去么,妇人就匆匆把新娘子接走了。
阳溪村也有相对有钱人,造了这样的屋子,听说冬暖夏凉,不过云芹从没见过里面的构造。
她难免好奇,瞥了几眼,和自家做个对比。
那妇人似不喜她这动作,皱了下眉头,说:“你是陆家媳妇,只是暂时在这里住,以后要搬出去的。”
云芹收回目光,应道:“哦。”
妇人又说:“我是你表嫂,姓邓。”
云芹唤了声:“邓嫂子。”
邓巧君把云芹带到一个贴了红双喜、燃着一截短短蜡烛的屋内,说:“你在这等着,你夫君在前面吃酒。”
云芹坐在床上,点点头。
她隐约觉得不对,不是要拜天地父母,再进洞房么?不过,村里也有人家成亲很随意,连花轿都没有。
那他们这么做,也应该有他们的道理,吧。
却说邓巧君出门后,擦擦手心的汗。
虽说,偷偷替陆挚娶亲,是她公公婆婆的主意,祖母怪罪下来,与她无关。
可当她也参与其中时,难免心慌。
又暗暗点评,这陆挚也是好运,王婆居然真的用心了,悍妇归悍妇,却给他挑了个模样相当的。
酉时过半,云霞渐消,天际只剩最后一线的橙光,便被墨蓝吞噬,一轮新月贴在半空,寂寞无声。
傍晚清冷的色调,隐约勾出一个身着青衫,高高瘦瘦、身若杞梓的青年。
他正往何家走去。
何善宝在门口等得无聊,好容易见到人,立刻迎来:“表弟教书育人,实在辛苦,明天你休假,今天我准备了薄酒,咱哥俩喝一杯呗。”
此人正是陆挚。
陆挚拱手道:“表兄客气,我先回去喂我母亲用饭。”
何善宝摸摸鼻尖:“姑姑被祖母叫去吃饭了。”
一旁,家里雇的人力邓大提着食盒,说:“是啊,姑奶奶在老太太那边吃饭,陆大爷,今天家里开封旧年酿的桂花酒,老太太让给你留酒哩。”
既是外祖母的好心,陆挚不好再推拒。
见陆挚松动,何善宝把陆挚叫到倒座房的廊下,才喝了两口酒,何善宝手一抖,把酒水都泼到陆挚的青衫上。
陆挚起身掸掸酒渍,何善宝万分歉然:“你先脱了外衣,换我的衣服吧,不然你一身酒味,叫你表嫂知道了我找你喝酒,我准要挨骂。”
表嫂邓巧君什么性子,陆挚这两个月来多有体会。
他和母亲的到来,已经给何家添了许多麻烦,总不好再让表兄难做。
他便去换了身何善宝的衣裳。
待他从倒座房出来,那一身大红地云纹襕衣,衬得君子如玉,这自然是何善宝给陆挚准备的“新郎官”服。
何善宝暗道老天造物不公,这陆挚竟把这衣裳穿得着实得体,像新郎,也像官。
也无怪邓巧君老拿自己和表弟比,越比越不开心。
按下情绪,何善宝引着陆挚回屋,路上又是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
陆挚蹙了蹙眉。
他明面上,和几个表兄表弟相处尚可,但何善宝从未像今日这般,过犹不及的热情。
令他怀疑葫芦里藏了什么药。
他静下心,思索何善宝可能做的事,再如何也不太会是谋财害命,他只待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终于,二人回到这方东北角的小院子。
陆挚眉眼微微舒展,但是院子的两个屋子,都没有点灯,很是昏暗。
他问:“为何不点灯?”
何善宝早就想好托辞般说:“蜡烛用完了,还没取新的呢。”
一边说 着,一边把陆挚引到侧屋跟前,将陆挚推进屋子。
陆挚踉跄几步,突的,身后大门被关上,附带“啪”的一声,还从外面把门闩上了。
这不是陆挚平日住的屋子,他拍门:“表兄这是做什么?”
何善宝声音隔着一扇门,不甚清晰:“表弟,这是我们一片好心,不是害你的,你放心罢!”
陆挚再问,就没人应了。
他拽了拽门,纹丝不动,窗户也都锁了,无法,只能磕磕碰碰摸黑到桌边,果然是有蜡烛,先前都是托辞。
再想到何善宝给的这身红衣,他心里有了一个荒唐的揣测。
饶是有了准备,当他点了半截蜡烛,看到屋内大红帐幔,张贴双喜,还是遽然一惊。
好一会儿,陆挚缓缓吐出口气,又拧起眉头。
他看向垂着的床幔,它垂着,床后面什么也看不清,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敢问,可有姑娘在?”
没人应。
莫非何家绑了一个人?强迫她和自己成亲?
用手护着烛火,他故意把脚步声踩重。
到了床幔前,一只手指,轻轻挑起床幔一角。
光像温柔的水晃了晃,倾进床幔,红衣铺开如扇,云芹趴在床上,脸颊微微堆出柔软的弧度。
她眉眼浓,长睫如蝴蝶一般,阒然无声,勾出晕影,像话本里陡生的精怪。
再想到方才那么大动静,她都没起来,陆挚愣了愣,屏住呼吸,指头缓缓放在她鼻息下。
还好,温热的。
作者有话说:
陆挚:差点以为老婆不是人[爆哭]

出嫁前一晚,云芹先是睡着了,又被文木花摇起来。
文木花也不拘讲男女敦伦,兴致一起来,唠叨了大半夜,还格外叮嘱云芹:“不能仗着力气大,就为所欲为,知道了吗?”
“嗯。”云芹撑着眼皮,点头。
“当然,一开始也别让陆家人知道自己力气大,免得他们使唤你做这做那的……”
“好好。”
一通话听下来,她困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又睡着了,不到五更天,就被文木花薅起来,依阳溪村习俗,出嫁前得烧香拜祖宗。
云芹连云家老祖宗叫什么也不清楚,还是老实地磕了俩响头,邦邦两声,把睡虫磕跑了。
接下来一日,村内交好的人家来来往往,家里还摆了三四桌宴席,各家妇人来见云芹,那可是云家这十八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云芹一直攒着困意,直到进了何家。
被独自留在房中,云芹很无聊,四处观察。
房中,左边一张鸡翅木桌上搁着两本书,角落塞着一个竹编笔筒,几根毛发稀稀拉拉的毛笔倒插里面,略显寒碜。
角落放着两个木箱子,一个竹编筐,里面装着她带过来的嫁妆。
右边洗漱架,挂着两套洗得发白的麻布衣,上面衣球粒粒鼓起,像平地上铺出的菽麦谷堆。
想到吃的,云芹有点饿,加上困乏,眼睛就渐渐睁不开。
不知陆秀才什么时候来,但她实在困得不行,便把床幔拉一下,双手拍拍脸颊,对自己嘀咕:“就睡一小刻。”
她一定起得来的。
“……”
再睁眼的时候,云芹看着天色半黑不黑,心内一喜,果然自己就睡了一刻。
突的,不远处何家的鸡圈里,传来鸡鸣,此起彼伏。
云芹:“……”原来已经睡到隔天了。
她忙起身撩开床幔,下一刻,又忙把床幔拉了回去,透过缝隙,小心地观察着外面。
屋内多了一个男子。
男子身着红衣,乌发束在头顶,趴睡在桌上,脸向着自己,云芹愣了愣,他比村里任何人都好看。
她又看看床,这张床不大,估计是她昨夜睡得死死的,全占走了,导致秀才只能趴在桌上睡。
恰此时,陆挚也被鸡鸣闹醒。
他起身,手指捏着自己的脖颈,便听一声犹豫的女声:“呃……秀才?”
陆挚怔了怔,方记起昨晚发生的事。
他抬眼,那身着嫁衣的女子,坐在床上,眼睛朝自己弯出清浅的弧度。
陆挚缓声道:“我叫陆挚,执手挚。”
云芹没好意思问“执手”怎么写,也说:“我叫云芹,芹菜的芹。”
乡下人取名,没那么多讲究,文木花生她前,吃了一把水嫩嫩的芹菜,生了个水嫩嫩的女儿,她就叫芹了。
只说了两句话,二人间便安静下来。
陆挚正在犹豫,要如何解释这场闹剧,却听云芹问:“对了,我们是不是该拜堂了?”
陆挚:“……”
何家老大,也便是陆挚的大舅,在辖长林村的阳河县县衙里,做一名文书典吏。
由于村与县有段距离,他只在旬日回长林村住。
这日,日光高照,廨宇内,何大舅正在处理文书,外头有小吏叫他:“老何,你家人来找你了。”
到了衙外,何大舅看是邓大,疑惑:“家里什么事叫你专门走这一趟。”
邓大道:“赶紧回去吧,老太寻死觅活呢!”
何大舅连忙同衙里告假,一路上,邓大将何二设计外甥,娶了一门破落户的事,全抖落出来。
急得何大舅大呼:“蠢材!”
何大舅从前也是书生,等到四十来岁,才考上秀才,在县衙谋一份体面的差事,颇有些耕读世家从他这一代起的自得。
要说,妹妹何玉娘和外甥陆挚回何家借住,他是最支持的,陆挚可是十四岁就考上秀才,和他自己是完全不同的资质。
他十分看好陆挚。
可惜陆挚这几年,时乖命蹇,犯了太岁。
十四岁有了功名后,他十七岁耽误了,没能去州府赶考。
二十岁时,也就是去岁保兴六年的正科,他倒是去考了,但朝廷闹出了舞弊案,牵连甚多,天子震怒,撤销了全数举子功名。
陆挚没有谈过他考得如何,但何大舅有预感,定是不错的名次,却遇到这种事,直替他惋惜。
十来天前,何大舅回何家时,还宽慰了陆挚。
哪成想,他那个糊涂弟弟,竟然把人家婚事给糊涂交代了!
慌慌张张进家门,何大舅就听一声拉得极长的“哎哟”声。
是老母亲何老太在哭。
只看,何家正堂内,何老太抱着傻女儿何玉娘,大声哀嚎:“我养的好儿子,不让我们母女过了!都别拦着我,我今天就去死!”
何二舅擦汗,心虚,气也虚:“娘,我没有那个意思!这亲事是外甥自己要的!”
何老太抱住何玉娘:“走,玉娘,我们现在就去跳河!”
何玉娘歪着脑袋,看看母亲,又看看自家二哥,也“哇”的一声哭出来。
何二舅焦头烂额之时,何大舅“刷”地扑过去,拉着弟弟跪在地上:“娘,妹妹,万事都能商议,不要乱来啊!”
何老太把眼泪一收,说:“老大,你知道你弟弟做了什么吗?他不经过我和玉娘同意,给阿挚定了门婚事!岂有此理!”
“我给阿挚攒的聘礼,就叫他这么偷偷给出去了!”
大舅搡了下弟弟:“混账玩意,你知道你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么,还不认错!”
何二舅:“娘,我错了。”
但他心里,也有说不尽的委屈。
和大哥不一样,他膝下就一个带把的儿子何善宝,儿媳妇邓巧君嫁进家里两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他和老妻梦里都想抱上孙子,这两年不知明里暗里,花了多少钱。
好不容易,年头县里道观的神仙算了一卦,说今年六月,邓巧君一定能怀上,这可让二房高兴了几日。
奈何陆挚和何玉娘一回来,何老太就让何善宝和邓巧君小两口分居,分居又如何能成事?
偶尔何玉娘是会在何老太屋里睡,但她如今和个小孩一样,听不懂人话,也经常要闹着到东北角这里睡。
眼看着六月愈来愈近,便是大哥几次三番,叫他和何善宝须得和陆挚维持好关系,可没香火的是他,又不是大哥。
所以,他还是用了这个办法。
事一成,何老太再多怨言也没用,毕竟生米煮成熟饭。
只是母亲比想象中难缠。
何玉娘哭得和孩子无异,何老太一手搭着何玉娘的后背心,一手指着两个儿子,说:
“好,既然你们都嫌玉娘、阿挚碍眼,我只能拿家里村东那块地,让人造个茅草屋,往后我和玉娘阿挚,就住在那,再不用看你们的眼色过日子!”
底下跪着的两人大惊失色:“娘,不可啊!”
村东那块地,是曾祖那一代留下来的,是一片良田,何老太的意思,是把地给何玉娘。
在何大二两人看来,何玉娘是外嫁女,凭什么分他们的土地?
何况古往今来,父母若健在,就不分家,在受过教化的地方,年纪大的老人更受尊重,何老太今年六十好几,可是村里的老寿星。
若叫人得知,何老太被儿子逼得和女儿另立门户,他们还要不要在村中混了?何大舅在县衙的典吏一职,还要不要了?
当是时,何大舅拉着何二舅磕头:“母亲,儿子还想尽孝母亲,怎么忍心让母亲出去住啊!”
何老太冷笑:“那你说如何办?家里屋子又不够了,还有人视玉娘阿挚为眼中钉、肉中刺。”
何二舅冷汗连连。
大舅连忙说:“不若就在善宝侄儿那院旁,再扩建一个小院子,两间小屋子,给妹妹和外甥住,再请个人力照看,咱们还是一家人,和和乐乐的。”
何老太:“说得容易,地谁买,钱谁出?”
大舅:“自然是我和弟弟出。”
何二舅:“啊?”
大舅狠狠拽了下何二舅,何二舅赶紧满口答应:“是是是。”
何老太这才点头:“养你们一场,还是有点用的。”
二人喏喏称是。
闹了这么一出,何老太也累了,打从早上听说陆挚娶亲的事,她就没歇过一口气,心中愤怒与无奈,自不必细说。
眼下解决了女儿和外孙的燃眉之急,她想见见这位外孙媳。
最好是,能把婚给退了。
她抚着何玉娘的后脑袋,问:“阿挚他们呢,还没起呢?”
起是早就起了的。
只是何善宝知道纸包不住火,怕牵连到自己和邓巧君,一个大早,就带着邓巧君回娘家探望了。
这方小院子又很安静,自然就没人来给云芹和陆挚开门。
还是何家的厨娘见陆挚没吃早饭,才发现他们的,门打开的时候,云芹捂着肚子,感觉自己要瘦成竹竿。
换衣裳,嚼杨柳枝条漱口,擦了把脸,两人吃了几个素馅包子。
一阵无言中,骤然听到远处的嘈杂,云芹看看左右,睁圆了眼睛,陆挚则分辨出那是何老太的嚎啕声。
想来事情瞒不住了。
他用巾帕擦擦嘴角,说:“我们去见外祖母。”
云芹忙把最后一点包子塞到嘴里。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正堂,隔着墙,就听到何玉娘的哭声,和老太太数落两个儿子的动静。
陆挚知道,自己这时候进去,只会让外祖母情绪更激动,并非好事。
他站在墙下,微微垂眸,看向身边的云芹。
她比自己矮了一点,他能看到她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他收回了目光。
在云芹问了那句拜堂后,陆挚就明白,她也是被骗了,以为这是一场很寻常的婚事。
他们一起呆了一晚,便是什么也没做,世人眼里,也什么都做了,再说她家嫁女,村头村尾都是知晓的。
若要退婚,那是逼死她。
不一会儿,里头,何老太说要见陆挚和云芹。
陆挚回过神,道:“我们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
云芹:感谢大舅二舅刷的房子[星星眼]

第5章 快乐呀。
何家正堂用作客厅、食厅,不算大,坐北朝南,方阔明亮,正中央挂着当初何大舅考上秀才后,长林村保正老韩送的一幅“笃实好学”字。
厅下一方绿檀木云纹交椅,坐着一个满头华发的妇人,双目灼烁,精神矍铄,气势刚强。
云芹便知,她是陆挚的外祖母。
何老太怀里的女子,是陆挚的母亲,何玉娘。
她年近四十,鬓边微有白发,眼睛干净姣好,陆挚眉眼原来像她。
一旁相互搀扶起来的大舅二舅,一个体态偏瘦,身上还穿着典吏的青衣,另一个则胖了不少,发现陆挚和云芹进来,目光躲闪。
像是怕被打。
新妇头次见家里人,舅妈、表嫂等亲戚该在的,但眼下堂内空荡荡的,云芹心想,或许是习俗吧。
毕竟这家还不用拜堂。
堂上安静得过分,陆挚色温润舒朗,同云芹一一介绍长辈,云芹循着他的话,见过他们。
何老太目光复杂。
何二舅这事做得太缺德,连那说媒人都骗了,人家真情实感拉的线,陆挚俊,这姑娘自然长得也好。
云芹昨夜睡饱了,双颊气色丰润,但见她乌眸流眄,皓齿红唇,娉婷清瘦而非形销骨立,行止落落大方。
与陆挚实是一双金翡翠,两樽玉琉璃。
若这是自己挑的外孙媳妇,光是样貌,何老太未必不满意,可这是一场阴差阳错,不受期待的婚姻。
有一刹,何老太想说事情来龙去脉,问这姑娘要什么赔偿,才肯家去。
却这时,陆挚小声叫何玉娘:“娘,吃茶。”
云芹奉茶,将碗递给了何玉娘。
何玉娘好奇地看着这个新面孔,眼神堪称直勾勾。
云芹不避,只将茶碗再递到她跟前,按照礼节称呼:“婆婆请用茶。”
何玉娘嘴里小声念了几声“婆婆”,觉得好玩,端走茶碗,咕噜咕噜喝了。
不需再言语,何老太就清楚,已经和这姑娘呆了一夜,不管如何,陆挚作风坦荡,自不会推卸责任。
陆挚不愿她做主退婚。
所以有些话,她这时候说了,倒是不美。
于是,便是有再多不满,何老太也只能暂时压下,她吐出心中浊气,说:“罢了。”
陆挚无意识紧绷的唇角,微微松懈。
何老太心里还有气,转而撒向何大二舅:“拿钱来,木工巧匠和地契,就找韩保正弄好,我要你们今日就造房子!”
何大舅:“这就去办,母亲好生歇着。”
一行几人,一同退出正堂。
何大舅叫住陆挚:“贤甥啊。”
陆挚:“大舅。”
何大舅心在滴血,瞧他这外甥没得挑的,就等一朝中举,座师的女儿也能娶得,到那时,何家承雪中送炭之情,也能从中得个好处。
偏偏配了个农妇!
但云芹还在一旁,他自诩体面人,不好多说,只说:“你二舅不懂事,多多担待。老二,还不快跟贤甥赔罪?”
何二舅这把年纪,让他给小辈道歉,脸色挂不住,嘀嘀咕咕。
陆挚道:“无妨。”
他当然也有郁怫与无奈,只是经过一夜,情绪平复了许多。谈不上原谅,只是也没必要争执,白费光阴。
既是造的房子是给他和家人住的,陆挚打算跟着二位舅舅去寻韩保正。
云芹小声叫住他:“秀才……陆挚。”
陆挚回眸,何大舅想这小夫妻有话说,拉着何二舅,先出去了。
云芹眨巴着眼睛看陆挚,问:“接下来一日,我该做什么?”
陆挚也不清楚,他想了想,问:“你平时会做些什么?”
在阳溪村的时候,云芹要么打水,看顾家里小后园的瓜果蔬菜,亦或者带知知和云广汉上山收猎物……
琐事繁多,总会有得忙的。
不过,文木花说了,别显得自己太能干了,不然有干不完的活。
她只说:“浇浇菜园子。”
何家的菜圃,有雇佣的人力看着。陆挚说:“那你先回去,歇一歇。”
顿了顿,他低声道:“你可以随意一点,不必拘着。”
云芹:“哦。”
陡然之间,她什么都不用干了,这种感觉真是……
快乐呀。
她不排斥干活,干活有干活的乐趣,但假如能偷闲,她也不会没事找事做,况且,陆挚都让她随便一点了。
云芹向来十分听劝。
她先在何家老宅子转了一圈,她从小上山,能辨认各种山路,老宅比起自家茅草房大了很多,她也能很快摸清各处。
还遇到何大舅那边的几个儿媳,她如今的表嫂,昨日迎亲时,她们也见过,她与她们粗粗打了个照面,没有多言。
等回到那间小屋里,云芹翻开桌上几本书。
看了几页,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个仿佛能从书里飞出来,把人砸晕。
她充满敬畏之心,合了回去。
多翻了几本书,叫云芹发现一本连环图,图上画着《搜神记》的紫玉显魂,她不识字,看画也能懂。
她看得津津有味,忽的,窗户上传来“砰砰”两声。
云芹一愣,等她推开窗户,不远处,何玉娘躲在院子的门后,朝这边探头探脑。
云芹看了会儿,小声关上窗户,暗暗数了数息,果然,那“砰砰”拍窗声又响起。
按这溜走的熟练程度,何玉娘没少捣乱。
云芹找了另一处窗口,推开,身姿轻巧地翻出去,循着不久前才走过的路的记忆,绕到了院门门口。
见云芹没出来找自己,何玉娘有些困惑,却也不死心,又跑去拍窗,这回拍了七八声,才赶紧溜走。
结果,她刚溜到门口这块“安全之地”,一旁,云芹就跳了出来,拦住她逃回何老太院子的退路。
何玉娘吓一大跳,“啊”了一声,害怕地抱头蹲下。
下一刻,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这个新来的女孩,手指往她痒痒肉挠:“咯吱咯吱咯吱!”
何玉娘:“哎呀、哎呀!娘呀!”
她坐到地上,蹬着双腿,笑得喘不过气。
怕惹来何老太,云芹见好就收,牵着她的手起来,拍拍衣裳上的灰尘。
何玉娘比她矮一点,云芹微微低头,好笑问:“婆婆为什么要拍窗戏弄我?”
何玉娘愣住,从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想了好半日,指着那扇窗户,瘪瘪嘴:“这是我的,是我的,我要!”
说完,她眼巴巴盯着云芹。
云芹:“……”
她看着窗牖,虽然陆挚让她随意点,不过她要是拆下窗户,会不会随意过头了?
陆挚与两位舅舅找韩保正时,韩保正骑着一头驴,哼着小曲儿,也要来何家。
相互碰上,寒暄过后,何大舅二舅先道明来意。
实则,何家要为出嫁女与外孙再建两间屋子的事,何老太早就和韩保正通过气了,韩家和何家是亲家,两家常有往来,韩保正自然爽快地垫了钱。
原先韩保正猜,何大何二没那么快答应给外甥盖房子。
饶是外甥是个有前途的秀才,外家能给他一处屋檐、一碗饭,都是极大的恩惠,遑论盖屋。
本以为这钱要垫个一年半载,今日见他们送了七十银锭过来,他难免惊喜。
韩保正便道:“我原来也要加盖两间屋子,材料人工俱备,你们家若着急,我便让他们先去你们家,如何?”
何大舅不必说:“怎么好意思。”
韩保正:“自家亲戚,休说这些。”
何二舅此时也想通了,给陆挚娶了妻,可以和妻子母亲住一间,何善宝和儿媳也不必分居了。
就当他花点钱买个安稳,总得让孙子在六月投进儿媳肚子里。
他问:“不知道这屋子落成到住人,要多久?”
韩保正:“三个月能成。”
谈好何家房子事宜,韩保正也有事,正要和何家几人说。
他对一旁陆挚笑道:“表侄,才刚上面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陆挚愣了愣:“舅伯所言何事?”
韩保正:“去岁的正科闹出大案,所有举子十年寒窗付之一炬,才刚放出的消息,今年加设恩科,表侄可大显身手啊!”
何大舅大喜过望:“我便说今年定会加设恩科,如今虽是五月,贤甥即刻动身,还能到州府找个好地方歇脚,以备乡试。”
两位长辈格外兴奋,陆挚却眉宇宁静,不喜不忧。
他道:“舅舅应是忘了,家父去年登仙了。”
何大舅才记起这回事,略显尴尬:“哦对,那还得三年……”
按说陆挚得守孝三年,不得嫁娶。
不过,本朝丁忧制主要用在官场科考,平民百姓是要过日子的,尤其是村里,父母去世,子女守满百日已足矣,倒是不大影响。
以陆挚的品性,想来他本没打算这几年娶妻,却是叫何二舅的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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