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关灯
护眼

何二舅比他还急,仿佛何善宝喝一口酒,就是断他命根子。
总之,何善宝叫“戒酒”折磨得不行。
昨天,邓巧君跟他提起过去,他们算计陆挚娶妻的事。
邓巧君本意是让他别说漏嘴,没得惹人厌,何善宝却恼,如今陆挚过得这般好,还能为“内弟”出风头,但云芹可知这婚事如何起头?
他突发奇想,陆挚不好让云芹知道这种事,那他正好借此,去要点钱吃酒。
他算好时间,酉时三刻,陆挚踏着斜阳,衣袂轻扬,回到何家。
何善宝连忙上前,拦住他:“表弟稍等。”
陆挚抬眉。
何善宝:“我想和你做个生意。”
陆挚:“表兄说罢,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就是没到那份上。
何善宝讪笑,压低声音,说:“当日你娶弟媳,是我们出的主意,弟媳应当不知吧?你给钱,我就不告诉弟媳,如何?”
问完,何善宝也心虚,且不说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私心底,还是随林伍那群人,敬读书人的。
何况,陆挚一旦沉下面色,真是有点可怖。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陆挚恼羞成怒,不过陆挚若越生气,这事对他就越有利,指不定能一直要钱呢。
然而,陆挚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表兄这话,真是好笑。”
何善宝:“你是不信我会去说?”
陆挚笑了,说:“我和云芹的婚事,是王婆亲自说的,家里也都知道。”
“只是,我母亲有些糊涂,所以,王婆是找老太太说的亲,和表兄你,又有什么干系?”
陆挚那般云淡风轻,全然的笃定,让何善宝难以置信。
他甚至有点反过来,怀疑自己记忆,难道当时,不是他爹妈和他骗了陆挚?
陆挚又打量何善宝,若有所思,说:“我在外面听说,吃太多酒,会伤了脑子。表兄,好自为之。”
何善宝:“……”
撂下这句,陆挚甩袖离去,留何善宝还在原地拼命回忆。
另一边,陆挚本想去厨房拿饭再回东北院,忽的,他步伐一转,却先朝老太太那边去。
路上,他轻轻蹙眉,手指头在袖底下摩挲。
他虽暂时唬住何善宝,但何善宝此人,做事糊涂,实非聪明人。
他不能相信何善宝这种人。
于是,以防万一,他得和老太太对一下话头,把此事掩过去。
他刚到老太太屋里,云芹也在,她似乎和老太太商量着什么,陆挚眉头一松:“祖母,云芹。”
老太太便说:“正好你来了,这事我就和你说了。”
原来,何桂娥想和他们一起走。
为云芹和母亲着想,陆挚本也想多带一人出发,免得路途艰苦。
如今,何桂娥愿意一道走,还是个知根知底,又极为信赖云芹的,总比找个陌生人好。
最重要是云芹也同意了。
他点点头:“好。”
云芹笑了,她已经饿了,说:“祖母,我们回去吃饭。”
何老太:“去吧。”
他们出了老太太屋子,陆挚垂眸,看着云芹光洁的侧颜。
他忽的想,他要不要就此坦白,不过,那是保兴七年的旧事,要不是何善宝突然提起,他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这一犹豫,他终究没有开口。
云芹心里也咂摸着,早上她拿了十两银子,何老太又说别告诉陆挚,那十两她还没存好。
一想到自己藏了五十两,她就觉得,她好有钱。
两人各自怀揣心事,吃过饭,陆挚拿着食盒送回厨房。
趁这空隙,云芹要存那十两银子,她蹲身,手在床底摸到一包银子。
她拉了出来,银子是用素布包着防尘,打开包裹,刚要把十两银子放进去,忽的觉得哪里不对。
这包银子多了两锭五两的银子,一共是五十两。
云芹疑惑,她不是藏了四十两吗?
她把包裹合起来,重新打开,还是五十两。
此时,云芹脑海里只余下一句童谣:龙生龙,凤生凤,钱生钱……
她晃晃脑袋,钱生钱是不可能的,仔细想了想,只有这个可能了——重新把手往床底摸,果然,又摸到一包银子。
这一包,才是她的四十两。
她被钱亮了下眼睛,忙把钱塞回去,算了算现在房内有的钱,还是有点震惊。
很难想象,那平实的床底下,有一百两。
一百两诶。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钱,砸得有点发晕,一手扶脑袋。
门外传来陆挚的脚步声。
他进来了,放下水,看了云芹一眼,便过来抚她额头脸颊:“你不舒服?”
云芹眨眨眼。
下一刻,她抬手,摸向他耳朵。
第一次被摸耳朵时,陆挚就知道,当时云芹是气有点儿不顺,后来,又被摸过两次,印证他的想法。
此时,他低头让她摸,又问:“怎么了?”
云芹轻捏他耳朵,她脸颊鼓了鼓,说:“你有事瞒着我。”
陆挚心内一沉。
何善宝这么快就说了?还是邓巧君说的?
不管是谁透露的,倒不是他推卸责任的时候。
他轻轻抿唇,缓声说:“对不住,原先我也不知自己要娶妻,成亲时,我说的不用拜堂……是假的。”
云芹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云芹:[问号]

看着云芹的明眸, 陆挚立刻意识到,不是这个问题。
再一冷静分析,他去还碗筷的时间,就算邓巧君住在隔壁院子, 来回方便, 也很难几句就说清楚当日的事。
是他惦念这件事, 只是, 越不想被云芹知道, 越怕被她知道。
“关心则乱”,让他少了镇定,丢了谋略。
他赶忙合上嘴,目光闪烁。
果然, 云芹缓缓放下手,眼中思索, 道:“你是说,你不知道咱们成亲, 你被骗了?”
陆挚:“咳,不是……”
他找补了两句,云芹却没听。
她只是想起那年一些细节, 比如,根本没有拜堂, 也没有见亲眷。
她不爱较真,以为他们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道理。
如今她了解何家的各种干系, 不难猜,这事估计和何二舅他们关系很大。
她目光宁和,静静看着陆挚, 却只问:“就是说,你一开始不想娶我的,对吧。”
陆挚心下微震,竟有些不敢和她对视。
他道:“不能这般说。”
云芹:“是不是?”
陆挚垂垂眼睫,低声:“……是。”
他从没想过,会在长林村娶妻,世人常说成家立业,于他而言,立业更重要,只有立此身,才能给一个女子保障。
一切却阴差阳错,有了今天的对话。
云芹也想,如果文木花和云广汉之间,也有这样的阴差阳错,他们会怎么做?
须臾,她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
她见过的父母,是成婚多年的夫妻,在父母视角看来,她和陆挚还是小夫妻呢。
这毕竟是两年前的事,她惊讶过后,就觉得,目下还是来路不明的五十两更重要,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白银。
她又问:“对了,你在床下藏了五十两,要干什么。”
陆挚怔了怔,本以为两人还会讨论两年前的事,差点忘了,云芹有别的事问他。
既是五十两被发现,他只好和盘托出。
云芹这才明白,他要悄悄打一支金簪,其实攒到四十两就够了,但他想到盛京打,就继续攒。
而当时,他说要送金簪,自己也说了送他“金笔”。
但她说完后,觉得不大可能,到现在,差点忘了这回事。
陆挚居然花了两年,攒了五十两,云芹心虚一瞬,不过,如果这钱被没收,成房内日常用度,那两人又扯平了,哈哈。
想清楚了,云芹只说:“金簪……不急,正好要上盛京,这钱拿来用,可好?”
盛京不比阳河县,加上何桂娥,一家四口人,一年至少都要花三、四十两,这还没算上路费。
而他们本来攒的钱,只够上盛京一年。
她是相信陆挚能在乡试出头,就没担心用度。
但谁也不会嫌钱多。
此时,她眼底有笑意,语气温温和和的,好似两年前的事翻篇了。
陆挚心口缓缓放松,答应:“好。”
却见云芹又想了想,说:“对了,你一开始,也不想娶我的?”
陆挚:“……”
翻篇的是五十两,而不是两年前的事。
夜里,吹灭了灯,陆挚去亲云芹,两人唇瓣摩挲,手也摸向衣襟,温热的气息,却有种意外的灼烫。
亲着亲着,云芹用手心按住陆挚的唇,陆挚停住。
一片黑,他眉眼幽远,漆黑的眸底,透出一点光泽,细细闪烁。
云芹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背对他。
现在不能看他,他太好看,会扰乱她的思绪,身后,陆挚靠近了她,温热的手掌,搭在她肩膀。
云芹说:“秀才,我得想想。”
陆挚“嗯”了声。
他想,她一定是在想文木花,才会下意识叫他“秀才”。
他一直知道,云芹不擅长和人“争执”,就像之前,她以为他会生气,就让他先去私塾挨一日,再来谈事。
他们的步调,不完全一致,但他会学着她的步调。
这般想着,一夜无话,第二天,依然是陆挚先醒,云芹小小赖了会儿床,就起来,顺道叫何玉娘。
陆挚摆饭,今日的稀饭冒着热气,他吃了两口,直皱眉。
云芹吃了,觉得味道没错,问:“稀饭不好吗?”
陆挚继续吃,说:“……没什么。”
实则早上他起床后,发现嘴里贴近牙齿的地方,长了一处口疮。
上次长口疮,陆挚已经忘了什么时候,不过,上次口疮位置这般刁钻和刺疼的,还是保兴六年那年九月末。
当时,他们已陷入陆家种种刁难里,举子功名撤销的消息传来后,雪上加霜。
父亲急病昏厥,母亲日夜以泪洗脸。
漏夜,他见过姚益,借了钱,租好马车,车上,母亲陪在昏迷的父亲身旁,时不时和他说话,即使他听不到。
前方一处陡坡,陆挚下了马车,双手拉着车绳,引着马朝上攀登。
绳子粗糙,在他手心摩出一阵阵绞痛,手心应当是破皮了,他想,最近不好拿笔。
好不容易,马车到了坡顶,陆挚热出一身汗,萧瑟的秋风一吹,却打了个冷噤。
他孤身一人,回望身后。
深夜的盛京,大部分是昏暗的,偶有亮光隐匿其中。
只远处楼台上,灯火煌煌。
台上隐约传来歌女清亮的歌喉,唱着《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这日到了延雅书院,陆挚因口中疼痛,更不想说话。
他目光冷淡,对学生们道:“我出三道算数,你们用昨日教的办法做。”
学生们立刻低头应是,就是自诩陆挚得意学生的骆清月,都不敢抬头。
何家这两天,也不太平。
老太太开口,让何桂娥跟着云芹,这事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家中众人,无不惊讶。
云芹才在院子里整理书稿,院门被拍得“砰砰”响。
她不慌不乱,踩着鞋子,还披了件外衣,这才去开门。
意料之外,来的不是韩银珠,而是邓巧君。
邓巧君牵着刚会走路的小金燕,小金燕生得肉乎乎的,一见云芹,大声道:“陆婶娘!”
云芹笑着抱她玩了一下,才放下,就问邓巧君:“邓嫂子,进来吃一杯茶?”
邓巧君:“不了,我等等要带金燕去县里,只和你说两句就走。”
她也没卖关子:“我听说你要带侄女儿走?你傻的,表弟是秀才,你们要是缺人手,可以买个丫头使着,多方便。”
“非要带她,她娘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要狮子大开口!”
云芹:“对哦。”
对韩银珠来说,何桂娥是她的“财产”,自然是要换成钱的。
她朝邓巧君伸出手:“到时候,还请嫂子借点钱给我,一定还。”
邓巧君:“……”
她把云芹的手指卷回去:“你想得美!”
西院,李茹惠抱着何小灵和何欣,说:“你们羡慕桂娥姐姐能去盛京,可世事难全,人家娘那么对她,好在,有你们婶娘。”
“若没有你们婶娘,又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两个小孩似懂非懂。
隔壁院子,传来何佩赟的哭声,韩银珠果然大怒,连何佩赟都没给好脸色。
这消息是春婆婆和她说的,她在院子里大骂何老太老虔婆,出过气,这才想了个对策,径直去何老太屋子。
她甫一坐下,就哭:“我把这孩子养这么大,吃用哪里不用钱?表弟和云芹说带走就带走,孩子在外,我也担心啊!”
何老太让她演一会儿,才问:“那你说要多少钱?”
韩银珠:“一百两!”
何老太皱眉:“你抢钱么?”
韩银珠擦泪,说:“祖母,我早就知道,你留桂娥在房中,是为了玉娘姑姑,可是这是我孩子,我生的孩子啊。”
老太太心口起伏一下,啐她:“你个不要脸的,也知道何桂娥是你生的孩子,那你怎么把孩子逼成这样了!”
韩银珠:“我什么时候逼过她,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若再强迫,我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任由何老太如何骂,韩银珠就是不松口。
实则,何老太也纠结,她在家中一贯雷厉风行,即使如此,也有太多不得美满的事。
诚如韩银珠所说,何桂娥是她孩子,何老太没办法真不经过生身父母授意,让桂娥跟着陆挚云芹走。
若真闹开了,是何老太受人指摘,结果更利于韩银珠。
房内吵了半日,未果,韩银珠就先回去。
经历过何桂娥不去县城那事,她已经想明白,何老太才是何桂娥最大的靠山。
只有把这座靠山扳倒,再去针对云芹,才事半功倍。
所以,她并没着急去找云芹大闹。
云芹也不会主动挑事,韩银珠不闹,她就先静观其变。
另一边,陆挚倒是比云芹更早知道,韩银珠开口要一百两的事。
他让胡阿婆帮忙盯着情况,一回家去厨房时,就得了信。
胡阿婆摇头,忍着怒意,说:“我也是从春溪那听的,家里现在还没别人知道她要这个钱,大爷莫要宣扬,就怕这只是开始,简直、简直把女儿当摇钱树了!”
陆挚语气宽和:“多谢你知会我。”
提着食盒,告别胡阿婆,陆挚眉宇笑意消散,渐渐冷下去。
这几天,他情绪本来就,不好,很不好。
云芹虽说“得想想”,倒也从那日想到现在,当然,他们对话,吃饭洗漱,和寻常并无不同。
可是到了晚上,她就一卷被子,背对自己,就睡着了,叫他只能盯着她圆润的后脑睡觉。
由着心情,陆挚倒也不打算和大房的客气。
转瞬间,他就清楚,该如何对付韩银珠的漫天要价。
隔日,他同私塾请了假,上县城。
县衙里,汪县令依然不在,小吏说:“秀才来的不巧,大人下村里,去看秋收前的情况了。”
去年受了灾害,今年县里的收成依然不好,汪县令有得忙。
陆挚待要取出钱给他,客气道:“叨扰你,到时候同大人知会一声……”
小吏又笑说:“诶,秀才不必说,大人已经吩咐过,若陆秀才来寻他,我们都要报给他。”
陆挚道:“那劳烦了。”
于是,小吏跑去村里报信,陆挚在衙门吃茶看书,温习功课,大约一个时辰后,汪县令回来了。
他还是那身起球的官袍,面颊清瘦,目光精明。
陆挚起身,汪县令道:“陆秀才,我以为你不会再来县衙。”
这二人对话,就不必说太明白。
当时县里发大水,陆挚和云芹有报信的功劳,后来陆挚指挥调度百姓,云芹还救了汪净荷。
汪府欠了陆挚和云芹一个天大的人情。
汪县令起先也等陆挚来主动提要求,结果一年了,陆挚没来,再不久,他夫妻俩却要上盛京了。
汪县令这话,就是以为陆挚不会再来让汪府还人情。
陆挚只一揖,道:“学生确有不情之请。”
没几日,何大舅在家里听到几声话,是何大舅妈和韩银珠在商议何桂娥的事。
两人义愤填膺,仿佛她们本来多疼爱何桂娥,云芹又如何横刀夺爱,若不给钱就拿走这个女儿,简直做梦。
何大舅说:“你们这样,可不是卖了桂娥?实在不好!”
韩银珠挨了公公的训斥,心想她才不是卖呢,而何大舅这老货好似忘了,自己当日要怎么卖月娥的。
训了妻子和媳妇几句,何大舅逞完威风,就拿着抄写的书信,要去交差。
那位署名“努力加餐饭”的书生,前个月就不接书信了,何大舅终于能接几封来写。
只是他刚到韩保正那,韩保正却说:“唉,亲家这是时运不济,那位书生,又接了书信了。”
何大舅:“怎么会这样?”
但韩保正这儿也有令他焦头烂额的事,可没空替何大舅找活计。
他说:“昨日,汪老爷差人说,我在长林村的土地不对,要找人查我土地。”
土地是一方富户的命脉,韩保正不像秦家霸道无德兼并土地,但这几年,他多多少少,也违规置办了一些。
这玩意最不经查。
从来,汪县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各村保正管好各村,他就适当让利,毕竟他自己手头也不干净。
但今日,却专门查韩保正一家的土地,正是说明韩保正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韩保正想破头,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他努力打点关系,县衙一典吏,才在汪县令授意下,告知他“百两”二字。
他问何大舅:“你那边,可有什么事,和‘百两’有关系?”
何大舅立刻想到韩银珠开口要的“百两”,可是,有这么巧的事吗?
他将信将疑,吞吞吐吐:“这……我也不知道。”
回家后,还没等他想清楚,要不要同何大舅妈说韩家的麻烦,韩银珠的父母却上门了。
原来韩保正的营生,也干系着韩银珠父母,他们自然也着急,主动来找女儿。
韩银珠听得“百两”二字,十分惊讶,仔细想,却不信何老太有这能耐,出动得了官府的人。
可韩家着急,韩银珠只好试试,同何老太说了,此事算了。
为此,她又挨了何老太一顿骂。
然而才说完,不到一个下午,县衙就不查韩家的土地了。
韩银珠再回想何老太威严的样子,心惊不已,这老太婆莫不是成精了,在官府那边,都有这条关系!
自此往后,她倒是收敛许多。
至此,这个消息才在家传开——韩银珠要一百两,但几天后,又不要了。
这日下午,长庚星缀于天际,傍晚秋风凉爽。
云芹洗过澡,用一条干燥的帕子擦头发,陆挚提着食盒和书箧,从门外进来。
她抬眼,笑说:“你回来了。”
陆挚也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云芹比划出两个手指,说:“两件事。”
陆挚拿走她的帕子,给她擦头发,他知道其中一件是韩银珠妥协,却不知道另一件是什么。
他问:“哪两件?”
他擦头发力道刚刚好,云芹舒服地眯眼,说:“大嫂子原来要百两银子,不用千两。”
她高兴的是,韩银珠没狮子大张口到那程度,而房内正好有一百两,但这不能告诉陆挚,那五十两还瞒着呢。
她眼底的笑意,倒没叫陆挚忽视。
他问:“你不心疼钱吗?”
云芹:“心疼。只是李太白说过‘千金散尽还复来’,你这么厉害,百两银子,一样能赚回来。”
陆挚想到自己被收走的五十两,又气又好笑,为了金簪,没得又得从头攒。
接着,云芹眼里亮亮的,说:“我更开心的是,嫂子还不要钱了。”
陆挚这才笑了:“是叫人意想不到。”
云芹:“是啊,为什么突然又不要了呢……”
陆挚:“谁知呢。”
他用手帕裹着云芹的头发,把她脸包得圆圆的,一双眼若繁星璀璨,熠熠生辉,可爱得叫人想大亲一口。
他喉结轻动,捧着她的脸,低声说:“能不能对我,也‘千金散尽还复来’?”
云芹愣了愣。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她却知道,他在问自己关于前几天,得知两年前旧事的想法。
她脑袋从帕子里挣出来,笑道:“呆,我什么时候对你‘千金散尽’了?”
陆挚呼吸一窒。
云芹:“吃了饭,还个钱,我跟你说。”
陆挚:“还钱?”
云芹点点头:“是啊,知道韩嫂子一定要钱,李嫂子就借我五两,邓嫂子借我十两,胡阿婆借我五两……”
陆挚:“……”
饭后,云芹和陆挚借道西院小路,一起去还食盒和胡阿婆的五两,再去李茹惠院子,还了五两。
最后,绕回东北院旁的北院,还了邓巧君钱。
邓巧君还说:“亏得是你们运道好,韩银珠良心发现了。”
离开北院,几步就是东北院。
秋初的夜空,星子散落各处,下弦月仿若孩童剪的纸张,斜斜贴在天际,光泽尤为朦胧。
两人看着这轮月亮,心中都生出无边的辽阔之意。
陆挚忽的道:“出去走走?”
云芹:“好。”
村里,只有他们兴致突然来了,在这个时候出门。
四周空荡荡的,一盏灯,轻轻摇动,照亮路面。
陆挚牵着云芹的手,两人在外头转了一圈。
云芹观察昏暗的景色,除了什么时候看都好看的夜空,其他都乏善可陈,还不如看身边人。
她就看向陆挚。
陆挚才刚说完学里的事,察觉她目光,他低眸,停下话语。
云芹道:“陆挚,我前几天也想,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为什么我总会去想呢。”
陆挚捏紧了灯的铜色长柄,一动不动。
静谧里,云芹踢踢地上石子,小声说:“我想啊想啊。”
嫁给陆挚后,她学文木花和云广汉那样,所以,她先把陆挚看成家人。
慢慢的,她心里有了不太一样的滋味,那不是学父母,而是和陆挚两个人的体验。
就在这时,突然告诉她,他关于家人的身份,是一个意外,她有点迷茫,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日日夜夜的相处,并不是假的。
她的心像风筝,被这种感觉,牵引着,一上一下的。
她抬起头,朝陆挚笑了。
陆挚一愣,云芹稍稍踮起脚尖。
在细微的虫鸣,幽微的光影,轻微的秋风中,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她在他脸颊上,亲下一个吻。
她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喜欢’是什么了。”
陆挚呼吸放缓,问:“只是‘有点’吗?”
云芹小声说:“多想几天,可能就更明白了。”
陆挚有些气自己,非要这时候问,再过几天呢?
可转瞬间,他心里又蔓延喜悦——本来,只要她能不气就好,她却给了自己出乎意料的回应。
云芹有点羞,毕竟亲他这种事,除了某几次,她只敢在他喝醉后亲……他还装醉!
她赶紧松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陆挚胸膛起伏,几步追上她,又牵了她的手,低声笑了。
云芹也笑。
倏地,陆挚耳畔,响起当年那曲《鹤冲天》:“……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二十岁的自己,形单影只离开盛京。
而此时,他的意中人,不需去曲中的“烟花巷末”。
就在他眼前。
两人在外面吹了半夜凉风,心情却都很放松,不过,怕何老太担心,还是在戌时四刻后,回到家里。
陆挚重新打热水,云芹翻出账本,找来笔墨。
陆挚回来时,就看她摊开的那一页,是那日平账画的圆点,她把最后一个圆点划掉了。
还吭哧吭哧,补了一句:“六月,平账完。”
这是把她今晚的吻算进去了。
陆挚一手搭在桌上,说:“你说的不算。”
云芹:“我说的算。”
陆挚:“不算。”
云芹轻哼:“你一开始不想娶我的呢。”
陆挚:“……”
他顿了一下,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又去抢账本,却来不及了,云芹赶紧抱着账本躲开。
她暗暗得意,这句话,真管用啊。
作者有话说:文中《鹤冲天》出自柳永[好的]

进入七八月, 陆挚休假这日,去弄路引。
因路引上要记样貌,云芹带着何桂娥上县城,记好后, 陆挚去州学拜访老先生, 云芹和何桂 娥则去酒楼。
云芹买了一笼绿豆饼, 共有八个, 和何桂娥一人吃四个。
何桂娥很心虚:“婶娘, 姑祖母和表叔不吃吗?”
云芹咽下口中绿豆饼,说:“他们也有得吃。”
何桂娥:“再买一笼吗?”
云芹指着远处走来的妇人,那妇人着绫罗,显见是官娘子, 她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另一手上, 果真提着两笼绿豆饼。
云芹笑说:“喏,净荷给我们买了。”
乍然见到汪净荷这般衣着鲜丽的娘子, 何桂娥大气不敢喘。
云芹和汪净荷秦琳打起招呼。
汪净荷说:“道雪还说,今年还要来长林,可惜你要走了。”
自七年年末一别, 云芹和林道雪快两年没见。
她也想念,就说:“我会写信给她的。”
汪净荷犹豫了一下, 温声说:“也写给我。”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