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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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陆挚出来,她不后悔。
她信自己,也信他。
而这一路的风光,她也铭记在心里,她没忘记文木花的嘱托,要多多地看这个世界。
陆挚也笑了,原来她不止会说呆,还会说糊涂,想来,他着实糊涂,挨了一句,比不挨的轻松。
他眉梢轻抬,俊目里,倏地带着烫人的温度。
云芹本还在笑他,与他视线相接,不由垂眼。
陆挚来牵她的手,云芹躲了躲:“有人。”
陆挚指尖轻掠鼻尖。
外面冷,驿站里其实没什么人走动,但远近还是有两三人的。
自打离开淮州,这一路上,虽然跟着行会走安全,但人很多。
就说这次住驿站,比之前挤客栈好多了,只是,驿站不大,全部借他们,也才三间院子。
陆挚和云芹这一间,除了他们四人外,还有和六人一起住,男女分开。
所以,两人连手都没牵过几回,亲吻也不寻常,常常得避着人,更别说敦伦。
他还在看她,云芹撕下一点馒头,塞给他:“尝尝馒头,很软的。”
陆挚吃了,并不说话。
没等到回应,云芹又问:“软不软啊?”
突的,陆挚上前一步,转过身正对着她,拦在她身前。
云芹停下脚步。
他眼神熠熠,低头,这个动作,让他身上带着的糕点甜香,飘到云芹面前。
她喜欢陆挚一点,就是他身上总是清爽干净。
也是这甜香,让她没反应过来,他干燥温暖的唇,就亲住她的唇。
一触即离,他起身。
这是在外面,还是白天,云芹睁大眼睛,再看左右,万幸应当没人留意,即便如此,她脸颊也如云霞似的,漫红一片。
陆挚却低笑一声,说:“软。”
云芹用手肘怼了下他。
他“唔”了声,顺道去牵她的手,这回她倒是没躲开,他就又说:“都软。”
云芹咬咬唇,说:“知道了,你也软。”
陆挚闷声笑了。
他们的目光,相触一瞬,就又挪开,两人脸颊耳尖,都染上一层粉色,却又笑了。

保兴十年, 盛京。
上元节前一日,因是大节,城内外往返人员有很多,府尹令城门使加派军兵, 检查路引、行囊。
这么一来, 进城就有些难, 人们摩肩擦踵, 熙熙攘攘。
陆挚和云芹几人跟着行会车队走侧门, 等待检查。
终于,半个时辰后,陆挚去交路引。
云芹一手牵着何桂娥,一手牵着何玉娘, 仰起脑袋。
这是盛京外城城门,到城门口前, 他们走过一道宽阔的路面,那其实是桥面, 桥下是涛涛的护城河。
眼前砖砌城门,城楼俨然,檐牙高啄, 正门上挂着烫金牌匾:正德门。
正德门左右开了两道侧门,光是拱形城门的高度, 几乎比肩阳河县整个城门。
一派恢宏万千,庄严肃穆。
陆挚过来,叫她们几人:“轮到我们了。”
云芹牵着人上前, 盛京的士兵,也和阳河县的 士兵完全不同,他们穿着银色盔甲, 面容都很年轻严肃。
眼前这士兵,检查路引十分仔细,翻着眼睛,打量云芹桂娥三人。
不一会儿,他把路引还回去,说:“可以,进去吧。”
陆挚:“多谢。”
几人走了许久,穿过一整个城门。
刚进城中,是一条干净的石板路,士兵赶人,不让人在此地休整。
行会车队继续走,马车拖着行囊,到了定好的客栈前,大家各有去处,就此分离。
陆挚在这客栈租了两间下房。
说是“下房”,云芹倒觉得不错。
房间在二楼,她推开窗户,四周许多楼宇,挂上一盏盏红灯笼,金黄的穗子,随风轻摇。
路边,小摊在支灯摊,轿夫抬轿,男人牵马,妇人提着香烛小灯,小孩穿新衣,手上拿糖人玩耍……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这里就是盛京。
陆挚不是第一次上京,知道去哪找牙保,看屋子要跑一日,走之前,他叫云芹好好歇息,也好好洗漱一下。
路上几个月,他们都没洗过澡,还好是冬日,不怕味道大。
云芹同小二要了热水。
光叫一次水就要二十文,还不算小二送来的十文工费,住这两间,一天也要三百文……
“长安居不易”,处处花钱。
因热水很贵,云芹泡到指腹皱了,才舍得出来。
另一边,何桂娥和何玉娘也洗漱好,三人在客栈买了一盅莲子汤,就着路上没吃完的干粮,解决一顿。
长途跋涉的疲惫,反扑到身上,三人呵欠连天。
何桂娥带何玉娘睡觉,云芹嘱咐她锁好门,何桂娥道:“好,婶娘也是。”
客栈的门是从里面锁的,云芹本想等等陆挚,却实在忍不住。
一躺在床上,她沉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睡,她仿佛没了知觉,直到街边传来吆喝声,客栈里饭菜香,也如钩子钓着人。
云芹睁眼,看陌生的房间,不知身在何方。
想到陆挚,她忽的反应过来,立时爬起来,开门。
天已经暗了,客栈下房一间挨着一间,根本没什么光。
没地方可以坐,陆挚便抱着胳膊,倚在墙上,闭眼小憩。
听到开门声,他睁眼,因疲倦,眼睑微微压着,双眸比平日看着,更温和缱绻。
他道:“你起了。”
云芹愧疚,小声说:“我没听到你拍门,你也可以说那句的……”
那句就是“馒头都被谷子吃完了”,这样她自然就醒了。
陆挚本不想说的,却也不愿她歉然,还是说了:“我看门锁了,知你在睡觉,就没拍门。”
更别说用那句话叫她了。
云芹一时好笑,这秀才,非要在外面站着睡觉。
方才眯了会儿,陆挚精神头尚可,他从客栈买了八个馒头、一碟豆芽拌肉酱、一大碗豆腐汤。
没一会儿,何桂娥叫了何玉娘起床,四人就用肉酱抹馒头,简单又吃了一餐。
饭后,陆挚没再在客栈叫热水,只用凉水擦身。
他一边擦着,说:“我找了一处房子,明天我们都去看看。”
云芹在厚重的行囊里,给他挖等等要换的衣裳。
闻言,她笑道:“好。”
终于找到她最爱的一套白衣,她起身回头。
陆挚只披中衣,束发有些散落,见她手里的白色襕衣,便想,明日还有得忙,穿这衣裳会弄脏。
云芹自然也想到了,她放下衣裳,道:“还想着你穿它好看。”
陆挚一愣,说:“那穿这个。”
云芹:“明天还要看屋子,会弄脏……”
陆挚:“我洗。就穿这个。”
云芹:“……”
说着,他拿起衣裳套身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下。
这一夜,两人没做什么,甚至因云芹洗了澡,香香的,陆挚还没洗去全部尘埃,没太好挨着她。
第二天天明,四人没在客栈吃,去看屋子前,在路上买了八个烤饼。
阳河县里,刘婶婶卖的烤饼,一张比大人的脸庞还大,撒上芝麻,香香脆脆的,也才五文。
这地儿,一个烤饼也就比一个巴掌大点,却要十文。
这下,就又是八十文出去。
陆挚付钱时,云芹好像听到铜钱像水一样,哗啦啦流走了。
到底填饱肚子重要,他们在路边吃烤饼。
云芹塞了两个烤饼进肚的时间里,有不少姑娘戴着笠帽,从他们面前走过。
这笠帽上面是帽,还有的中间镂空只留帽檐,露出姑娘们漂亮的发髻。
而帽檐编得瘦瘦细细,缠着五彩丝线,亦或簪花,四周垂着乳白色的绡纱,到姑娘们胸口前。
轻纱遮住她们面容,风一吹,半遮半掩的,极为好看。
云芹看得入神。
实则路上经过一些州府,她也发现姑娘们会戴这个,陆挚也介绍过,那叫帷帽。
只是当时,都是匆匆一瞥,不像今日,能看得这么仔细。
陆挚撕下自己那份烤饼,放到她唇边。
云芹叼走一块,嚼嚼嚼。
陆挚又撕,她又吃,待又吃了半个烤饼,她回过神,问:“你怎么不吃?”
陆挚:“叫了你两声,你神都飞了,烤饼才唤回来。”
云芹轻轻斜他一眼,说:“我想编一些帷帽卖。”
陆挚方才笑了:“原来如此。”
旁边,何桂娥闻声,小声说:“婶娘,我可以帮忙。”可不能让婶娘独自做这活计嘞。
云芹笑了:“好。”
吃完烤饼,几人拍拍手上碎屑,过去陆挚昨天看好的房子。
房牙子比他们早到,蹲在那房子门外嗑瓜子,跟四周邻居唠嗑:“对对,是个秀才,可俊嘞……”
发现陆挚来了,房牙子忙站起来:“秀才你来了啊……娘欸,这是你昨天说的妻子?这位也很俊呐,哎哟真漂亮!”
“果然是那什么,哦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命中注定!”
云芹觉得他好吵。
但这话,叫陆挚嘴角弯起,他心情不错,说:“劳烦,我带家眷看看房子。”
房牙子掏出钥匙:“得嘞。”
他物色的这处屋子,就在盛京南城东后街梨树巷。
这屋子北向,一共主屋侧屋两间,主屋旁,用木板隔出小小的会客厅堂。
厨下小得只够一人站,茅房倒还好,虽带了个小院,有水井,里面却砌了一套石桌,配四只石墩子。
石桌椅浇筑在地面,动不得,占了好大地方。
何玉娘低头,看桌上的蚂蚁玩。
房牙子昨天已不得不对陆挚解释过——本来要瞒的,架不住陆挚知道这风水。
今天,他又对云芹三人说:“这是房东造的风水景观,他老是个在官府做事的。”
便解释它的风水原理,道是“石(时)来运转”。
云芹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不讨厌这套石椅桌,甚至有点喜欢,这么大张桌子,在上面睡觉多舒服。
其余的,因是陆挚精心挑选的,它的格局和何家东北院,相差不多,尤其是侧屋,大小一致。
如此一来,何玉娘能更快适应。
云芹、何玉娘挑不出不好,何桂娥更不必说。
房牙子就问陆挚:“如何,能定下来了么?”
陆挚:“昨日说,一个月要三两银子加一贯钱。”
听到价钱,云芹和何桂娥无声倒吸一口气。
房牙子:“是啊,这不今年明年又有大比,盛京里这种房子,好租得很,三两加一贯钱,还是便宜的呢。”
陆挚笑着揭穿,说:“石椅桌是为官运亨通,想来,学子们都不大肯租。”
没人不担心被“借运”,尤其是待考的学生。
房牙子讪笑:“那你说要多少?”
陆挚:“一两银子一贯钱。”
云芹张圆嘴巴,秀才这么讲价,不会被房牙子打么。
她得替他小心点。
果然,房牙子也惊骇:“你你,你这秀才,有你这样讲价的吗?”
陆挚淡然,笑道:“房东老爷既弄了这风水,想来这几年,不大顺利。”
“我过几日,就要去萧山书院报道,你可以问问他,租不租给我就是。”
这下,房牙子情绪倏地灭了,只是惊讶:“秀才是要去萧山书院读书的?”
陆挚:“正是。”
他取出张先生寄的信函,自是书院学生的凭证。
房牙子看过信函,记住他的名字,琢磨会儿,说:“行,我再和那位老爷说说。”
云芹松口气,不会被打就好。
且说那房牙子去报信,她就问陆挚:“如果房东不肯租,怎么办?”
陆挚:“无妨,我预了半个月时间,会找到合适的房子的。”
四人住客栈十几日,也就三、四贯钱。
以前一贯钱可以换一两银子,自建泰年间冯相改革后,官府多铸了许多铜钱。
但老百姓不买账,铜钱就没那么值钱,如今,得一贯半,才能当一两银子。
再如何算,第一个月打尖,一边找屋子,确实比着急定下屋子好。
至于“借运”,陆挚从不担心。
他看向云芹,心想,自己最艰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何桂娥却有些怕,小声问云芹:“那个风水,会不会对婶娘表叔不好啊?”
云芹:“石桌椅在我们县,要四两。”
何况这里是盛京,翻个八两十两,都是该的。
何桂娥:“好贵。”
云芹笑说:“所以也是好东西,不怕。”
何桂娥:“原来是这样。”
哄了小孩,云芹看向陆挚,笑着指她自己眉峰。陆挚眉里有红痣,那可是会发达的面相,自然能挡这风水。
陆挚禁不住笑了。
上午,他带着四人,逛逛盛京的两条街道,其间繁华,不必言说,末了,去路边吃馄饨。
云芹慢慢喝着馄饨汤,看到远处一人,碰碰陆挚手臂。
陆挚抬眼,原来是那房牙子,他跑得气喘吁吁,笑说:“哎哟,秀才叫我好找!”
“房东老爷答应了,快来跟我签保书吧!”
云芹一喜,这下一个月省二两银子,一年就省二十四两。
陆挚也无声松口气,虽说预了时间,但是能早点定下来,就是好事。
签契,搬东西,退客栈,就又花了快一个下午。
等房牙子把钥匙给他们时,已经是申时三刻了。
这屋子有一阵没人住,灰尘多,家里四人都捋起袖子打扫。
陆挚搬走堆积的砖石瓦片,洒水拖地,那身白衣果然脏了,云芹从屋里窗户看到,偷笑他,就继续套被褥。
而何桂娥擦桌擦凳,连何玉娘也在刷桶。
地方小,全部弄干净也不过一个时辰,酉时三刻,天色暗了下去。
今日是上元节,外面有小孩在玩鞭炮,天上几盏孔明灯,晃晃悠悠。
云芹有点怕它掉了,烧了院子里还没整理的杂草。
还好它飞走了,好灯。
大家都饿了,米和油盐有路上剩的,但没有柴。
陆挚说:“今天就不做饭了,我去买,你们有什么要吃的?”
何玉娘:“吃,都吃!”
何桂娥:“表叔,我吃什么都好。”
云芹饿得能生啃一头猪,她咽咽口水,说:“想吃大肉包子,嗯……还有绿豆饼,有绿豆饼吗?”
陆挚:“我知道一家不错的。还有么?”
云芹:“快去快回。”
陆挚提着竹篮,已经走到门口,笑说:“好。”
甫一出门,他就迎着风,跑了起来。
趁着这点时间,云芹就着面粉,调了个黏黏稠稠的浆糊。
她刚刚和陆挚商量,把从何家带来的那张“小鸡炖蘑菇”画,贴在小厅堂墙上。
这样宾客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了。
陆挚自是无有不应。
此时,云芹踩在凳子上,由何桂娥看有没有歪,成功把“小鸡炖蘑菇”贴到墙上。
她跳下凳子,看了会儿,点点头。
突然,外头有人拍门。
若是陆挚买饭菜回来,应该没这么快,何况他也不需要拍门。
不过他们才搬来,会是谁来访?
想着,云芹让何桂娥何玉娘进屋,她端着浆糊,两三步走到门口,一手拉开门,朝外看。
那拍门的是个十五六的小厮,骤然见开门的是女子,惊在原地。
小厮身后,还有一个身着青袍,坐在马上的男子,他姿容清秀,身姿挺拔。
若说姚益是黑,这位肤色就是白,比陆挚还要白一点,没什么血气,再者,他双眼间距有些近,看起来有些凌厉。
他本来摆着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两”的模样,见到云芹,忙也收了脸色。
云芹问:“你们找谁?”
段砚从马上下来,道:“叨扰娘子,在下段文业,请问陆拾玦可是住在这里?”
云芹:“他去买饭了,我是他荆室。”
她记得,陆挚同他朋友介绍自己,就是这么说的。
段砚:“……”
陆挚不在,他也不好久留,说:“劳烦弟妹告知他一声,明日我再来。”
云芹:“自然。”
送走突然的客人,没多久,陆挚就回来了。
因怕洒了食物,他是疾走回来的,推门而入,倒也没喘气,叫几人:“可以吃饭了。”
石桌椅已擦洗过,房内没大桌子供他们用,几人把它当饭桌,直接坐下。
陆挚打开竹篮,里头放着十来个肉包子,并一包酱牛肉,一包绿豆饼。
摆出饭,几人左手拿包子吃,右手用筷子夹牛肉,说说笑笑。
云芹一口气吃了两个包子,才缓过来,和陆挚说段砚的事。
陆挚诧然,道:“他这么快知道我住这?”
云芹:“难不成,大内密探?”
陆挚笑了:“密探到底是戏文。他就是段砚,和我同年生,大我四个月,是八年的榜眼,如今应当供职翰林院……”
他正说着,云芹发现,她鼻尖落下一滴凉凉的水,摸了下,又有一滴坠落。
抬头,原来是下雨了。
小院外头,正在逛灯会的青年男女,纷纷跑着避雨。
小院里头,云芹抱住包子,何玉娘抓着筷子,何桂娥拿起竹篮子,陆挚端着酱牛肉,跑到檐下。
这倒是一场突然的春雨。
雨丝淅淅沥沥,初春的寒意,透过衣裳,钻到人皮肤下,骨头里。
好好一顿饭,就这么被破坏了。
陆挚望着冷雨,有一刹,他心内微微浮动,只觉他怎么好认为,自己“万事备全”。
如果真的备全,就该租一个更好的屋子。
可知云芹会不会扫兴……他垂眸,看向她。
云芹又咬了口包子。
察觉陆挚的目光,她右手的筷子,“哒哒”夹了两下空气,然后,就伸向他手里的酱牛肉。
她自己夹了两筷子吃,又夹了一筷子,递到陆挚嘴边,笑道:“吃吧。”

好在,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云芹几人坐在主屋刷干净的地上,继续吃了晚饭,也还算惬意。
因今日搬家, 各种匆忙, 家里还没买柴, 陆挚敲左邻右舍的门, 买了点柴禾回来。
何桂娥自告奋勇, 要来烧水,被云芹推去和何玉娘睡觉。
天上无月亦无星,四周一片静谧。
厨房内,陆挚用火钳放柴禾, 门口,云芹屈着膝, 坐在小杌子上,借着灶台浅浅火光, 记这几日的账。
除了她嫁妆和瞒下的五十两,算上收缴的金簪钱,他们当时有一百零七两。
路上几个月, 就花了三十五两,这几天也是二两撒出去, 剩七十两,比想象中宽裕许多。
她笔头在纸上勾下一串简单数目。
陆挚说:“明日找人来院子里搭个棚?”
云芹看向远近天空,用笔末尾顶着自己下颌, 道:“会看不到天。”
陆挚:“也是。”
地方本来就小,还加个棚,只会更加逼仄。
不过, 他也是想到,日后下雨吃饭的问题。
云芹知晓,他惯常“未雨绸缪”。
她也想好了,指着主屋的屋檐,那屋檐宽,她说:“这里加一张桌子,当你的书桌,也当饭桌?”
陆挚觉得可行,说:“好。”
眼下,屋内的桌子也就够一人用,在主屋的窗旁加一张,以后两人隔一道窗,共用一盏灯,倒是美事。
云芹起身,去查屋檐下的空地。
陆挚在厨房口,看她眯着眼儿思索,倩影轻移,双手打开比划,如何布置。
他不由笑了笑。
片刻后,云芹两步走了回来,说:“那墙角似乎有个蚂蚁洞。”
陆挚:“到底是老房子。”
云芹点头,说:“说不得得住十年……明天得补好。”
她说得无心,陆挚听得呼吸一顿。
没错,他们至少在这住几年,实在不行,可能会是十年。
想到后者,陆挚恨不得生出三双臂膀,一双绘画,一双写润笔,一双学习,都不耽误。
心乱了一瞬后,他眉宇一凝,心道,这里只能是过渡。
他自不会让她一直住这样的屋子。
倏地,铁锅里冒出水汽,传来“咕噜”声。
云芹:“水好了。”
陆挚回过神,便去提水兑水,他们还没置办大桶,用的小桶。
云芹先在主屋洗。
陆挚在厨房,借着炉灶余温添水,云芹洗好了,披着柔顺的乌发,眉目清宁,在主屋门口小声叫他:“陆挚,我好了。”
这样的冷天里,她连着两天洗热水澡,自己想想,都觉得奢侈,不过着实舒服。
坐在床上,云芹用巾帕汲鬓发的水雾。
以前在何家,两人洗澡时,都会各自避开,不过这地方多了一道旧屏风,把主屋隔成两个区域。
陆挚的衣裳搭在屏风上,用她洗过的水洗。
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加了这屏风,有种朦胧不清的暧昧,叫云芹有些耳热。
她不好一直盯着屏风,就仰面躺在床上。
上一瞬,她还在想着,这小小的家里,除了桌子,还要添置些什么。
下一瞬,她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进怀里,打着冷噤。
原来,不过眨眼一下,她直接睡着了。
陆挚拉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用暖热的唇,温和亲着她冰凉的耳垂、鼻尖,帮她回温。
他说她:“怎能忘了盖被子。”
云芹困,下意识抱住他精瘦的腰肢,将脸埋在他心口,听着熟悉的心跳。
这下终于温暖了。
他握着她凉凉的手:“睡吧。”
清晨,昨夜下过小雨,空气一片清冷。
刚过上元节,各个街道都有爆竹鞭炮残渣,还有不少尘灰,内城街道司小吏正在洒扫主干街道。
段府坐落于马行街,仆役点亮灯笼,小厮抬出轿子,放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仪门口,段方絮和段砚,一个身着紫色官袍,一个青色官袍,一先一后出了段府。
段方絮忽的问:“见了陆挚了?”
段砚:“回大哥,尚未。”
段方絮撩起帘子,上轿时,又说:“今日早朝,你仔细听着。”
段砚:“是。”
段方絮的轿子先走,段砚轿子在后。
本朝初一十五大朝会,自保兴年开始,每逢年节,朝会推迟,像上元,皇帝和官员都歇息,今日十六,则得补上大朝会。
段方絮是三品官,相对段砚而言,排得很前。
段砚不过七品,和一堆六品以下的官员站在一处,都要到殿外了,远得只能看到皇帝的黄袍。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狂妄直视天颜。
今日朝会上引发争议的,是淮州阳河县和工部的造船事宜。
阳河县造船技法纯熟,又有河道,本是好事,只是,里头门道可多了,头一件,就是这些船只到底该谁管。
前面闹得不可开交,连段方絮都出列上奏。
段砚心想,难怪早上,长兄会提到陆挚,原是早知朝会必提阳河县,而阳河县和陆挚,有不解之缘。
又记起保兴六年的舞弊案。
以前他不理解,陆挚为何在得知撤销举子功名时,就立刻离开盛京,为父亲的病,也不是没转圜余地。
两年后,段砚高中榜眼,在翰林学士院任编修,负责文书诏令,站得高,看到的东西也更多。
当时,陆挚不走也得走。
因举子们十年寒窗遭连累,心中不服,定撺掇解元出头。
就算陆挚心性坚韧,不为所动,也会在天子那留下“结党”的印象。
于是,他走得洒脱,连姚益那“同解元”也消失了,再联系上,竟是超过半载。
得知他娶妻,段砚心想,这厮竟跑去娶妻,是有点“本事”,他就故意回信说贺礼等他来京城再给。
但其实他已忘了陆挚娶妻的事。
昨夜,他使小厮拍门,结果,来开门的是一面容昳丽的女子。
他尴尬,又看云芹手上端着一碗米糊样的东西,转而震惊——陆挚让家眷吃这些?那他出去买什么饭?
自然,多的他也不好直接问云芹。
直到下值,段砚草草吃了点饭菜,就朝外城去,酉时三刻到梨树巷。
梨树巷那扇小门半开,陆挚送个匠工出门,道:“多谢,什么时候能好?”
匠工道:“主顾放心,这桌子保管三日里弄好。”
说完,匠工发现有个官老爷引马而来,就先朝前走,让出巷子位置。
阳河县的百姓见到官员,要么害怕,低头避开,要么谄媚,上前恭维。
而盛京官员太多了,多到百姓习以为常,若不是那种派头很足的,大家看见了只当没看见。
自然,陆挚不会当没看见,面对好友,他拱手,倏而一笑:“别来无恙。”
段砚也在怔愣一下后,笑:“好你个陆拾玦!”
三年未见,仅有几封书信往来,两人却没生疏。两三句话后,陆挚请段砚进屋,与云芹正式打过照面。
段砚带来迟了三年的“贺礼”,是一块上好的松烟墨,一支管式狼毫笔,都是好东西。
云芹便觉这人不错,除了脸色和邓巧君差不多。
且说二人进小厅堂落座。
堂里点着桦烛,地方小,这点光也算够用了。
段砚打量那幅《小鸡炖蘑菇》,他于绘画一道,并不精通,还算会赏析。
他问陆挚:“它莫非出自刘大家徒弟之手?笔触虽简单,看着是短时间就完成了,但有堪比《寒江雪》的神韵。”
陆挚:“不是名人之画。”
云芹拎着一只新买的提梁茶壶,并两只陶瓷杯进屋。
她说:“是陆大家画的。”
她的调侃,叫陆挚耳尖微红。
段砚:“哪位陆大家……哦,你画的。”
他又想到昨天看云芹吃米糊,就说:“你若把这画卖了,也不至于穷成这般……”
云芹:“这画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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