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何大舅十分不解。
得知他的意图,韩保正劝他放弃:“本来拜帖多少能分两宗到你这,可今年县里多了一个署名‘努力加餐饭’的秀才,把事都揽了。”
何大舅震惊:“还有这种人?他写得完吗?”
他在家躲了快一年,外界什么消息都断了。
韩保正又说:“我说的全揽,不是你以为的意思。当时四五月‘餐饭生’接得多,如今他放话说,只再接十份。”
“县里老爷们要写铭文、拜帖,但凡不急的,都排在‘餐饭生’那,看看他接不接。”
“他要是没挑中,不接,才轮到州学和其他秀才。”
何大舅:“竟有这般轻狂霸道之人,他那字是写得很好么?”
韩保正从要送去刘家的字画里,拿出一副桃符,递给何大舅:“你看看如何?”
何大舅愤慨不服,展开桃符,细细看了一遍。
越看,他的眼神就越清澈,支支吾吾:“着实,很可以……”
韩保正笑了:“这桃符我花了五两买的呢。”
何大舅顿时更小心,把桃符卷了,还回去。
不过,他总觉得,这字有点眼熟,对了,何宗远正在临摹这字!
而且,不止何宗远,他看过一点陆挚的文章,隐约记得,陆挚的字和这字挺像。
连陆挚也临摹这字。
他又想,陆挚写得太潦草,还是何宗远临摹得更好。
几日后,等何大舅回到家里,他才知道,何月娥说给了云谷。
他当即关上门,责怪妻子:“我让你看看月娥的婚事,你怎么说给云家这种破落户?他家能出多少彩礼?”
何大舅妈说:“二十五两,不算少了吧。”
何大舅更为烦躁,把何大舅妈讥了一通。
何大舅妈想起王婆的提醒。
当年为五十两彩礼,何大舅妈让大女儿远嫁广南东路康州,后来,大女儿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何大舅妈不是想女儿,只是当时,村里被指指点点的都是她,却没人说丈夫。
如今她不想再来一遍,就告诉何大舅:“你知道的,林伍前一任妻子,是他吃醉酒,把人家从楼上踢下来摔死的。”
“如果月娥真出事,恐怕在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
何大舅:“这有什么,林伍要是有罪,官府自然抓了,就你妇人之见。”
想起王婆说的,何大舅妈又说:“本来你就为工作奔波,有阳河榜在前,如果出丧女之事,再有人想捅你刀子,不得又被唾骂一通。”
几句话,何大舅骇然。
他镇静下来,思索许久,说:“罢了,咱家是一时缺钱,却不是一世。”
他叫阳河榜弄怕了,总觉得自己树大招风,招惹了多少人暗中害自己。
二十五两也是钱,钱少一点,少惹一点事也好。
很快,大房的何月娥和云家老二云谷合了八字,很是合适,亲事定在明年六月初四。
这是年节前最好的消息。
何老太笑了,道:“亲上加亲!云谷那小子身板结实,月娥过去不怕重活受苦的。”
何大舅对母亲说:“是啊,我本就觉得那林伍年纪太大,现下这两人,属相年纪都合适,再好不过了。”
喜事开好头,今年除夕,何家一切都顺遂。
不过,这也是云芹、陆挚和何玉娘,在何家最后一次过年。
出远门,尤其是赶考,为防止意外,根据地理位置,大部分书生都要提前半年出动。
从长林村出发,虽然有水路,但那是官府商贩才能走的,普通人只好走陆路。
而且,陆挚拖家带口到盛京,还要好生安顿,拜访老师,也要预留半年左右。
算下来,保兴九年九月前,他们就要出发了。
因此,何老太特地吩咐,今年团圆饭尤为丰盛,足足摆了三张桌子。
饭后,正堂内,烧着几支粗蜡烛,因要守岁到子时,众人找来游戏,消遣时光。
何善宝拿了骰子,说:“大家小赌几把,不会舍不得吧。”
邓巧君拧他:“就你玩意儿多。”
何老太几分宽和,道:“过年嘛,玩一玩也好。”
去年这时候,何大舅被人打了,大家没尽兴,此时老太太都首肯了,连拿了红封的小孩们,都跃跃欲试。
云芹摸了十枚铜钱来,是刚刚何老太塞给自己的。
陆挚也拿出十枚铜钱,和她并一起。
村里的游戏无非那几种,何善宝玩的这个,在阳河县叫“龙骰子”。
桌上摊开一张大纸,上面画着九种动物画像:孔雀、锦鸡、苍鹰、马、猪、猴、象、麒麟、龙。
骰子开后,按点数数动物,点到哪个动物,押注那动物的人就能拿走本金两倍的钱。
押中象和麒麟,能拿走比本金多三倍的钱;押中龙,能拿走桌面全部钱,再加上本金两倍的钱。
十几轮下来,除了麒麟和龙,各种动物都轮过了,哄笑声不断。
云芹每回押一枚钱,都没中。
韩银珠输了三十文,就说邓巧君:“怎么总是你家赢钱?”
邓巧君:“时来运转呗!”
很快,新的一局开始了,何善宝和跳大绳似的,到处跑跳,摇着骰子,把众人逗得大笑,何老太也笑骂他泼猴一个。
邓巧君觉得丢人,就不看了。
何善宝:“来了来了,买定离手!”
云芹把剩下的五文,递给陆挚,说:“这把你来下注。”
陆挚:“你不玩了?”
云芹:“你都没玩。”
陆挚小声笑了,他靠近云芹耳边,悄悄咬耳朵:“这把是猴子赢,不急,下一把。”
云芹:“?”
何善宝:“开!”
六个骰子,一共二十四点,一个个数下去,果然是猴子。
这回是韩银珠押中了,她大笑着收了桌上一半的钱。
云芹震惊地看着陆挚,眼底都是疑惑,陆挚又小声解释:“这骰子越摇到后面,声音会不一样。”
这是很简单的把戏,骰子有机关,摇到后面,若出现金石磕碰声,就是孔雀、锦鸡、苍鹰。
多了点砂砾似的声音的,是马、猪、猴,更明快点的骰子声,则是象、麒麟、龙。
因众人沉迷在热闹的氛围里,没人听到这点细微的区别,倒叫陆挚给发现了。
只是,这三种动物里,再如何细分,陆挚就不清楚了。
不过刚刚马、猪都轮过两次,猴子还没有,为凑个概率,何善宝一定会摇个猴子。
结果果然如此。
既然他猜中了,云芹郑重把手里最后的五文,放到他手里,别的话也不说,只是拍拍他的手臂。
她眼里十分信任:好秀才,交给你了。
陆挚:“……”
看着她眼眸光泽熠熠,方才还淡然看戏的陆挚,忽的感觉到肩膀上,压着全家的希望——
他要用五文,赢回二十文。
新的一轮开始了。
他轻吐了一口气,听出来到后面,是第三种明快的骰子声,就是象、麒麟、龙。
象刚刚已经出过,何善宝只会在麒麟和龙选一个。
已经玩过十几轮,大家的好奇都被吊到最高,连何老太也在猜,什么时候有人能押中麒麟或者龙。
那么,要逗得老太太开心,自然是——龙。
陆挚把钱放到“龙”上。
何善宝打开盒子,骰子数都很小,加起来是十七,麒麟。
众人:“唉!”
陆挚:“……”
这回邓巧君也没赢,何善宝把钱揽走:“哈哈哈我的了,我的了!”
陆挚闭了下眼,怪他,竟拿何善宝当聪明人揣度。
虽然没赢,云芹也没失望,过年么玩个乐,她拍拍手,对陆挚笑说:“那不赌了?”
陆挚低低“嗯”了一声。
猜错了数,没能替她把钱要回来,可见,自己离“洞悉人心”,还远着。
到子时,众人分吃了屠苏酒,春婆婆扶着老太太先走了,小孩们也早就各自睡觉了。
何大舅、二舅、何宗远、何善宝和二表兄几人还要划拳拼酒。
知道云芹忍着困意,陆挚拒绝他们:“我酒量不好,就不吃了。”
何大舅有些醉了,大着舌头,教他:“你这酒量,是该练练啊,往后应酬多着呢!”
陆挚笑而不语。
韩银珠输了五十文,心情很不好,还是觉得何善宝作弊。
她想叫何宗远回去,何宗远难得放松一次,便也没理她,她只好坐在一旁陪着,时不时同李茹惠唠嗑。
邓巧君叫何善宝走,可局是何善宝攒的,他自然走不得。
邓巧君不耐烦,也先走了,邓家婆子在北院看着小金燕呢。
陆挚和云芹也出了屋子。
深夜,天上却落下晶莹的雪粒。
过新年,云芹穿一双绣蜻蜓云纹的软底新鞋,那是何月娥用自己攒的钱,替她做的。
她向来拒绝不了好东西。
倒是没想到这么会儿,现在就下起了雪,新鞋子可能要被弄湿了。
她正想着,陆挚打开一把伞,递给她,又半蹲下。
他说:“上来。”
这样就不会弄湿新鞋了。
四周黑黑的,又没别人。
云芹小声笑了,趴在他背上,一手执伞,另一手搭在他肩膀,他背起她,稳稳当当地,走进雪里。
以前她还会怀疑陆挚背不动自己,现在不会了。
她手臂环住他脖子,防寒,又问:“输了的感觉,是不是有点不好?”
陆挚愣了愣。
也是,方才他是有些“失落”了,虽然并不为单纯的输赢。
只是云芹玩得开心,他也不在乎了,他才要说,他早已不往心里去。
下一刻,福至心灵般,他呼吸紧了紧,低声说:“是有点。”
云芹:“哦。”
她另一只手手腕,轻轻动了下,伞面旋转倾斜,落下了一粒粒小雪粒。
小雪粒打在陆挚手背上,贴在他肌肤上,留下冰凉的水痕。
而他耳尖,却落下了一个轻柔温暖的吻。
她缓声说:“那,不想了。”
陆挚睁大了眼眸,脚步一顿。
下一刻,他又拔足狂奔,云芹赶忙搂紧他,脸颊微红,说:“慢点。”
这一跑,风雪都打在陆挚身上,白雾团在他唇畔,他却笑道:“慢不得!”
只想快点回去亲她。
作者有话说:一开始,陆挚:蠢蛋何善宝[问号]
后来,陆挚:大聪明何善宝[好的]
保兴九年新年, 在零碎的爆竹声中过去了。
何桂娥挎着食盒,步伐轻快,从西院的小路去老太太屋,她在想何玉娘喜欢吃的, 就看韩银珠在前面路口。
看到她, 韩银珠走过来叫她:“桂娥。”
何桂娥低头, 小声:“娘。”
韩银珠打量女儿, 这一年她长高了, 已经是大姑娘。
前阵子,韩银珠得知何月娥说给云芹弟弟,就觉得婆母中邪了,好好的小姑子, 都养到十五六了,便宜那破落户。
只是, 老太太高兴,她找不到人说风凉话, 只好忍着。
但她想,这要是她女儿,甭管别人怎么说, 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云家。
可惜何宗远不肯,不然韩银珠都想托人去问问林伍, 可还要何家的女儿。
若是以后能给何桂娥挑个举子门户,给何宗远带来进益,她不能再不搭理何桂娥。
自打韩银珠去县城, 何桂娥就住在何老太屋内,没再回西院过。
韩银珠脸上收拾出笑容,说:“桂娥啊, 你不是喜欢吃糖糕吗?”
她拿着糖糕,掰下一块给何桂娥,说:“拿去吃吧,你看娘这么疼你,你可千万别学你姑姑们,做白眼狼。”
何桂娥脑袋更低了。
浪费可耻,她拿走那一点糖糕,虽然,她已经不喜欢吃了。
回老太太屋里,她把糖糕给了何玉娘,低头摆碗筷。
何老太发觉她眼圈发红,她示意春婆婆,春婆婆便问:“桂丫头,你怎么了?家里谁欺负你了?”
何桂娥:“婆婆,我没事。”
虽然她这么说,何老太和春婆婆心照不宣,这孩子大抵又遇上她娘。
去年某日,何大舅妈找何老太说月娥的婚事时,何老太也问过何桂娥的打算,当时,她说她还不知道。
老太太就让她再想想,只是不知道如今,她想好了没有。
过个年,对何善宝这种闲人来说,能一直玩到二月。
北院里,他宿醉才醒,头疼欲裂,“哎哟”叫唤:“巧君,我要喝热水……”
没人过来,他爬起来穿衣裳,到隔壁屋子一看,邓巧君在教小金燕扶着东西走路。
邓家婆子也陪着,两人护着小金燕,眼里满是疼爱。
何善宝不快,说:“我在那边叫人,你们都没听到吗?”
婆子低头不敢应话。
邓巧君看也没看何善宝,说:“听到了就得给你倒水?你又不是刚生完小孩,还不能自己起来喝水?”
听邓巧君这么说,婆子忽的明白了什么,有些心疼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何善宝宿醉后正难受,懒得吵,说:“算了,说不过你。”
发现小金燕走路很有劲,也知道抓着椅子防着自己摔倒,何善宝笑了:“乖乖,这孩子真聪明,像我。”
邓巧君震惊且嫌弃地瞥他一眼,像他?就那蠢样!
怕自家姑娘又动怒,邓婆子赶紧提醒:“姑娘,不是有事和姑爷说嘛?”
何善宝:“什么事?”
邓巧君白他一眼,说:“你爹妈不肯出钱办金燕的周岁宴,我家可不吝啬,我娘说了,这周岁宴我们就办定了。”
何善宝搓搓手,笑说:“依姑奶奶的,那可得办。”
办这种宴,不用自己出钱,又能长他面子,他自然同意。
邓巧君又说:“你要请你那些废物朋友,我没意见,只一个,不准请林伍。”
何善宝:“为什么?”
邓巧君扶住小金燕,说:“以后月娥也要嫁云家,都是亲戚,我这次要请云家人。”
这下,何善宝变了脸色:“你请他们干什么,就一穷猎户,月娥也是蠢,放着好好的林伍不嫁,真没眼光……”
邓巧君:“你别管我为什么请,到时林伍敢来,你信不信我赶人?”
她话说得重,何善宝嗫嚅一下。
他又想起他在林伍那使了好些钱,林伍却没给他在淮州弄差事。
他就说:“不请就不请,他也不是真兄弟。”
得知邓巧君要请自家人,云芹当然乐意,邓家阔绰,宴席上有很多好吃的。
她想回云家说一句,正好三月,是时候要除荒草。
十三这日,天朗气清,云芹领着一队小孩,桂娥小灵几人自不用说,连何佩赟也在。
去年这时候,云芹没带何佩赟上山,他觉得不公平,暗暗难过了几日呢。
今年家里小孩都全乎了,每人扛着锄头斧头,兴致冲冲。
但当看到陆挚,小孩们脸色都垮了。
他们束手束脚,排排站着,小声:“表叔好。”
陆挚淡淡点头,说:“走吧。”
云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今日陆挚休假,自也是要一起来阳溪村。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威严,一路上,小孩们鸦雀无声,大家埋头走路,明明是上山玩,却成了“服徭役”似的。
到了山脚下,云广汉来接人,怀疑陆挚这书生能不能登山,问云芹:“秀才也一道么?”
陆挚:“……”
云芹笑了,对陆挚指指云家的方向:“去家里吧,陆学究。”
陆挚:“……”
他无奈一笑,因那些小孩实在放不开,他只好借着这个台阶,当个不扫兴的表叔,主动去云家。
那云家木屋里,文木花张罗着煮热水,笑着说:“老远就看到你们来了,你坐。”
陆挚:“岳母不必忙碌。”
他说了周岁宴的事,文木花一愣,又是欢喜:“奉阳邓家的女儿请我们?好,到时候我带知知一道去。”
陆挚环顾四周,又问:“谷弟不在家么?”
文木花在围兜上擦擦手,说:“朝廷派了人来治水,谷子又去修堤坝了,唉,这下得忙到五月呢,好歹赶上婚期。”
前不久,陆挚也从姚益那听说,来的是段方絮管辖的水部的官员,是做实事的。
这是一项大工程,这些官员过年也没回家,都在阳溪村凑合。
既然无事可做,陆挚同文木花问清楚位置,提了水囊找过去。
越到修堤坝的地方,路越泥泞,他没退回来,捋起袖管裤管,继续走。
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后,陆挚才找到正在修筑的一段堤坝。
有衙役半赤着上身,赶人:“去去,这地方不是读书人来的。”
陆挚塞了碎银,道明身份与来意,衙役这才认出陆挚,知道他在去年发大水时候帮的忙,便也不肯收钱,放人过去。
此时,水部官员们正在休憩,聊这项工程,陆挚见状,上前虚心请教。
一开始,他们对陆挚爱答不理,不过,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态度又十分谦逊,浑身沾了泥点,也不做旁的神情。
最重要是,此子博学多才,出口成章,众人问他学问与天文地理,也能有来有往。
很快,他们放下成见,和他聊泛滥的阳河。
只是到后半程,一个官员总偷偷瞅着陆挚。
陆挚疑心他认识自己,倒是没直接问,只是谦和地笑笑,那官员也笑,不好再打量。
半个时辰后,陆挚知道他们还有得忙,敛袖告辞:“多谢大人赐教,学生叨扰,告辞了。”
一个工部主事还对他道:“以你的学识,也该再考一回,就等你桂榜题名。”
陆挚:“学生会的。”
等陆挚离开,众人且还讨论他:“这乡野之地,也有这样的杞梓之才!”
前面那偷偷打量陆挚的官员,这才说:“你们忘了啊,他是六年那个陆解元!陆家那旁支的庶子!”
这么说了,众人才隐约记起:“我就说,他的名字我为啥总觉得熟悉呢。”
“难怪他学识这般深厚。”
“明年正科,不知道他能考得如何呢……”
“……”
上山路上,少了一个陆挚,小孩们都十分欣喜快活,有说有笑的。
何佩赟奇怪了很久,终于问出来:“到山上玩,为什么要拿锄头 斧头啊?”
何小灵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余几人也都不说。
结果等真的到了半山腰,何佩赟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玩”,是犁地除草务农,他顿时就想撂下不干。
云芹:“那你先回我家,和你表叔一起等我们。”
何小灵:“就是!”
听到要和陆挚单独待在一起,何佩赟吓得握紧了锄头,倒也确实再没造次。
云芹心想,秀才的名头真好用。
她信守承诺,等地开垦得差不多,就让众人吃点东西,歇息歇息,然后领着大家,摘了许多花花草草。
何小灵可惜,说:“今年没摘到去年一样的花草。”
何桂娥:“那明年再来。”
听那俩小孩说着明年,云芹忽的说:“明年我不在。”
小孩们一惊:“什么?”
云芹:“我要去盛京玩。”
大家都很不舍,还有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云芹摸摸香囊里的铜钱,笑说:“别吵,不哭的每人五文钱呢。”
这下,他们又纷纷收了哭声,排队领钱。
云广汉老远就听到这阵嘈杂声,近了看,就看小孩都被哄好了。
他小声对女儿说:“把小孩弄哭又弄笑,好玩。”
云芹点头:“是有点。”
父女两人开心,嘿嘿笑了下,再看土地都弄好了,更开心了。
下午,还是何桂娥、月娥几人,先把其余小孩带回何家,也算是满载而归。
云芹下山回云家时,陆挚正坐在井边,用石头刮洗鞋底的泥土。
他抬眸看她,笑道:“终于回来了。”
云芹:“你去哪了?”
陆挚:“去了堤坝那,”示意鞋子,“怕踩脏屋子。”
云芹看那泥土确实脏,绕开了点,笑说:“那你慢慢弄,我跟娘说几句。”
陆挚轻哼一声,手上弄得更快了。
厨房里冒出饭菜香气,今日晚饭他们就在云家吃。
云芹才进厨房,菜早就择好了,锅也上汽了,没什么要她忙的,文木花拉着她过来,说:“叫你带的东西,带了没?”
云芹赶紧点头:“带了。”
就从她和陆挚背来的竹篮里,拿出一本整洁的账本。
这是东北院的账本,从云芹嫁给陆挚后的第三天,就开始记起来了。
知道女儿要走,年初二时,文木花让她下次回娘家带来,理由是看看她记得如何。
母女在屋内,就着天边云霞和灶台火光,一页页翻看账本。
文木花点点头,欣喜说:“这记得还可以。”
云芹被夸得想翘尾巴。
只是,越翻到后面,文木花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头也纠结到一处。
她笑着摇摇头:“不成,你都写汉字了,我看不懂。”
云芹指着她的字,解释:“这两个字是吃饭,这是布料……”
看着女儿姣好的侧颜,文木花笑了。
她同女儿要账本,其实是存了贴补的心思,女儿女婿就要离开阳河县,等她看过账本,才知道至少贴补多少。
不过,从这小小账本,能看出他们过得很好。
这就足够了。
小金燕的周岁宴,定在她生日后的一日,三月二十九日。
这日早晨下了点小雨,很快,天气晴朗起来,果然是个吉日。
邓巧君昨夜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但一早起来,精神焕发。
她给女儿换上一身桃红葫芦纹的衣裳,仅有的一点胎发,扎了冲天辫。
她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等她发现时,何善宝穿着时新的湖蓝地宝相花纹襕衣,戴着巾帽,甚至,还持着一把纸扇。
显然,学着县里的老爷们穿的。
他挺得意:“好看么?”
邓巧君冷笑:“金燕今日周岁宴,你也周岁?”
她才不希望女儿的风头被夺走,就算是何善宝也不行,于是,何善宝被赶去换了身行头,很是嘀咕半日。
邓何夫妇抱着何金燕出门,东北院的门打开,云芹也出来了。
下过雨后又放晴的阳光,好像水洗过,金灿灿的,落在云芹身上,她的眉宇,就显得愈发清丽。
她朝邓巧君笑了下,明亮的光点,就在她眼底流动。
等云芹走后,何善宝撇撇嘴,跟邓巧君说:“她就不抢了金燕风头?”
邓巧君抱着小孩没手,踩何善宝:“你要天生长得好看,随便你出风头。”
何善宝躲了邓巧君,讪讪地想,邓巧君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
且说这日的排场,果然在长林、阳溪村等都不常见,邓家甚至请来县里的老爷,光停在何家门口的马车,就有三驾。
更别说宴上的菜色,是把酒楼的厨师请来,很是大显神通。
文木花带着知知到何家时,忍不住咋舌。
云芹和文木花、知知坐一桌,一边看别人寒暄,一边猛猛吃饭吃菜。
另一桌,邓巧君教小金燕拱着手,给老太太拜礼,何老太笑着抱抱小金燕,把她还给邓巧君。
氛围其乐融融,忽的,何二舅妈用筷子指小金燕,说:“好金燕,带个弟弟来啊!”
有亲戚起哄:“是啊,这孩子都一岁了,三媳妇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啊?”
“家里还是要有个男孩的。”
“……”
邓家父母神色尴尬,何老太咳了声,催生的话语方少了。
催生也就算了,偏偏催男孩,邓巧君本来的好心情,都成了暗怒,却不好等着宾客的面发作。
她强颜欢笑,找了个借口,抱小金燕出了屋子。
走了两步,拐角的廊下,传来云芹和她娘的声音,她们没看到她,邓巧君驻足。
方才知知吃饱了,和小孩们去玩,云芹就和文木花出来透气,消消食。
她们并没听到屋内的对话,不过这周岁宴,叫文木花问起云芹:“这么奇怪,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消息。”
邓巧君心想,这里也有个催的。
然而,文木花话锋一转:“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秀才他……”
竟不是催,这让邓巧君生出一丝丝她也没发现的羡慕,从这话里,她也疑惑,怎么说到陆挚了?
拐角处,云芹说:“去年有个老大夫上家里看病,老太太专门把秀才叫去把脉,没说有事,那就是没到时候。”
文木花:“真的?”
云芹红着脸,赶紧点点头。
陆挚那方面有没有问题,她还是……有些清楚的。
母女二人后面说了什么,邓巧君就完全没留意了,她已经明白了,女子不受孕,也可以查男人!
她虽然惊讶,却很快接受,仔细想想,确实不应该只是女人的事儿。
思及此,她的神色,也渐渐凝重。
当天晚上,周岁宴散了后,邓巧君关起房门,就找来大夫,抓何善宝把脉。
不查不知道,一查,何善宝从十四五嗜酒,到如今身体虚了。
何善宝都不信:“怎么可能,我才二十五!”
邓巧君想起周岁宴上何二舅妈的话,又冷笑,生不出是何善宝的事,怎么还要金燕带弟弟!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何善宝,砰砰砸何二舅的门:“你们两条老狗给我出来,你们儿子不能生,还怪我!”
何善宝小声:“能生的能生的……”
邓巧君:“滚出来!”
何二舅和二舅妈躲在屋内,大惊失色,却不敢吭声。
闹到最后,还是老太太听说了,叫春婆婆来看情况,这事才稍息,当然,全家也都听说何善宝不能生了。
没几日, 何老太太屋内。
何二舅妈人坐着,屁股只沾一点椅子边缘,她笑容僵硬:“母亲,也不是什么事, 是邓媳妇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