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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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是大事, 邓巧君闹那么一遭, 二舅妈不得不带何善宝去县城的药堂。
当时, 那郎中就说:“嗜酒定是有影响的, 但也不是真不能生,就是确实让妻子更难怀上,这是你的问题。”
前两句,二舅妈和何善宝心花怒放, 后两句,又把他们打回原形。
何善宝不服:“大家都喝酒啊, 为什么就我不行?”
郎中:“各人各不相同,我们医人也讲究千人千方。自然, 我见过有人从十岁饮酒到六十,膝下十几个孩子哩,是你不行而已。”
遭郎中打击, 何善宝闷闷不乐好一阵。
而此时,二舅妈为儿子面子, 光捡好话说。
何老太意会,幸好还没到生不出孩子的时候,不然, 也没那么简单了。
她肃着脸,说何二舅妈:“从前就叫你们别光溺爱善宝,如今可好, 闹到这样。”
何二舅妈:“善宝还是个孩子嘛……”
何老太:“二十五岁的孩子,叫人笑掉大牙。今日开始,让他戒酒,去调理身子,还有,你少拿孩子的事,说你媳妇。”
“她脾气是大了点,但她一条心在家,没善宝那么不着家。”
何二舅妈:“是是。”
从这一日后,何二舅一家明里暗里,再不敢给邓巧君添堵,毕竟如今,不能生的是他们儿子。
可谓是夹起尾巴过日子。
何二舅妈走后,何老太吃了口茶,叹气,看向一旁。
从方才到现在,云芹一直都在,只是安静吃茶吃糕点,缝东西。
本来长辈说这些涉及私密的事,云芹是要起身走的,反而是何二舅妈叫她留下来。
不难猜出,何二舅妈打的算盘,是故意让云芹知道何善宝看大夫的结果,好借云芹的口,讲给家里其他人,为儿子正名。
不过,何老太想,何二舅妈失算了,就她们刚刚说话的功夫,云芹已经吭哧吭哧,吃了三块栗子糕,缝了一双小孩袜。
因邓巧君之前请云家人吃宴席,这双小孩袜,是云芹要送给何金燕的。
她一旦做起事,就心无旁骛,估计都没怎么听她们讲话。
就算听了,她又不爱乱嚼舌根,何老太正要以此治治何善宝被惯坏的性子,也不可能宣扬。
反正,何善宝暂时别想摆脱“不能生”的传言。
倒是一旁玩的何玉娘,听了满耳朵,突然说了句:“青舟就不会吃酒。”
何老太笑道:“又说他。”
自从上回,何玉娘说了“急躁白鲢”后,她脑海里,好似记起一些过去的事,偶尔会像现在这样,突然蹦出一句。
这倒是极好的现象,每次,她说了过去的事,不论什么,都叫何老太欣喜,努力和她搭话。
云芹也知道,陆青舟是她公公,前几年已然去世了。
她放下针线,笑着和何玉娘说:“嗯,陆挚也不会吃酒。”
何玉娘道:“他很会啊。”
云芹:“嗯?”
这时,春婆婆从屋外进来,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方包裹,她先和何老太点头,径直朝云芹走来,把包裹放在云芹手边。
何老太:“给你们的,看看。”
云芹打开包裹,只看里头包着八锭五两的银子。
她有点惊讶:“祖母,这是?”
何老太说:“你们要上盛京,处处要钱,还要给玉娘看病,就拿去用吧。”
云芹解释:“这几年,我们攒了很多银子。”
尤其是过年,为攒路费,陆挚写了很多字帖,比去年卖得贵得多。
光是桃符,就有将近三十两的进项。
所以就在不久前,东北院一口气给了何老太二十两,以偿还这几年在外家的用度。
何老太却说:“这点钱其实不多,我原先想给你们二十两,是前阵子你们给我二十两,如今一道还回去。”
似有点难以启齿,老太太顿了顿,“你们……很好,怕占了外家便宜,但,我也怕你们过得不好。”
云芹轻声说:“我们会过得好的。”
老太太:“千里之外,如何能时时知道情况?也只有给钱了。”
老人家话讲到这,云芹捧着这钱,不再犹豫,笑道:“那我收下了。”
何老太:“这才好。”
她又吩咐云芹,这钱不要叫陆挚知道,否则又要退回来,云芹一一应了。
反正房里的账都是她管的。
这日,延雅书院里,不是往常的教学,充满严肃的氛围。
学生们紧张地捏着书,等待陆挚叫人,一一考校。
陆挚进盛京后,延雅书院会换老师,学生家里是为陆挚的名声而来,听说要换老师,就不想让孩子继续读延雅书院。
况且,一开始大家都盼着孩子考秀才,可这才读书几年,才知道,离考试还有很远的路。
有些实在没天分的孩子,父母也不想继续供着了。
于是,书院里二十多个学生,只剩下十个愿意继续读。
今日,陆挚就对他们大考一次。
全部的孩子里,也有天赋不错的。
陆挚挑了三个不错的苗子,以免更换老师不适应,表示可以为他们写推介信到县学。
县学的环境,于科举更有精益。
不过,有两个学生家里考虑到路途,还要继续读延雅书院,只有一个,家里愿意供他读县学。
这最后一个学生,就在接受陆挚的考校。
他名叫骆大淼,今年十一岁,生得虎头虎脑的,头脑很灵活。
陆挚清楚,骆大淼既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努力,考他的部分,就比其余学生难。
骆大淼很紧张,伸着脖子,大声应答。
虽然有些错了,不过能大声回答,本就是好习惯,陆挚鼓励道:“尚可。”
骆大淼道:“谢谢先生!”陆学究从来严格,能得一句夸赞,令他很得意。
末了,陆挚又从桌上,拿了他写好的推介信,给骆大淼。
骆大淼捧着信,又大声道谢。
陆挚:“你也家去吧。”
其余人先考完了,早就带上书箧走了,书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门外倾斜一地的阳光,渐染屋内明黄光晕。
这般好的日光,叫陆挚生出几分感慨,谁人能想到,他在小小书院里,也受益颇多。
骆大淼却说:“先生,我的名字不够好,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改一个?”
陆挚回过神,说:“可以,你有什么忌讳?”
骆大淼:“我娘说,我命里缺水,其他的没忌讳。”
改名潦草不得,陆挚点点头:“那等过几日,我同你说。”
骆大淼大喜,躬身作揖,这才离去。
他出门时,遇上姚益,大声叫:“院长安好!”
姚益含笑点头,就看陆挚已经提上书箧。
他见识过陆挚跑步的架势,连忙道:“陆先生留步,今日是有要紧事同你说。”
陆挚放下书箧,笑着回:“姚东家,你说。”
姚益:“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大舅何耀问到我这了。”
陆挚在长林延雅书院,最多待到八月,他一走,延雅书院还要继续办学,姚益就得换个教授执教。
消息放出去,头一个找来的,就是陆挚外家何大舅。
陆挚没和姚益绕弯子,说:“延雅兄知道我,并不喜别人看在我面子上,就改了决定,你觉得他可以,就录用,不行就是不行。”
亦或者说,陆挚从不觉得他的面子,值当什么。
姚益欣赏他这般豁达,笑了:“有拾玦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其实我已经推拒了。”
不是姚益有偏见,何大舅在县衙当了九年典吏,读的书也早就还给孔夫子,如何教人?
此事罢了,却还有一事。
姚益道:“我问过学生家里,最后三个月,他们想让你顺便教些算数。”
陆挚迟疑:“几个月,不好学《九章算术》。”
姚益连忙摆摆手:“你若教《九章算术》,是拿攻城锤打蚊子,小孩们也不定能拿起这攻城锤,他们只是要生活。”
陆挚明白过来,笑了:“那我只教些算账的?”
姚益:“自然自然,你教些简单的,让他们会看账本,就够了。”
陆挚应承。
平时,他只在心里记账,很少记在纸面上,对此就有点陌生,也得先学一点,才能上手教人。
等回到家中,他吃着饭,同云芹说了今日的事。
得知有学生让他改名,云芹跃跃欲试:“我想试试。”
陆挚笑道:“可以啊。”
又说:“我不擅长记账,想看房内账本。”
云芹也一口答应。
东北院的账本不是每天都记,大概三四天统计一下花销,便也不算厚。
前面很简单,是云家记账一贯的风格,多用圆圈和三角形,代表复杂的汉字。
越到后面,她用上汉字,比之更为详细,是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清晰。
这半年,陆挚借各种名目,往房内添了两次十两银子,现在,除了日常用度,他们已攒了五十两。
不过,他瞒着云芹攒下另五十两银子,就藏在床底。
他瞥了眼床底,又看向坐在他对面的云芹。
云芹对此一无所查。
她正在想骆大淼的名字,手指在摊开的纸上,比比划划,时不时又翻开一本诗集,眯起眼睛,认真读起来。
读了几页,云芹揉了下眼睛,轻打呵欠,撑着脸颊,看向窗外夜空。
倒是少见她这么纠结。
陆挚低声一笑,就不打扰她,继续看账本。
夜风轻和,远处虫鸣很低,两人共用一道烛光,不一会儿,云芹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什么,推到陆挚面前。
陆挚一看,她笔迹圆润,纸上便是“清月”二字。
她眼底明亮,问:“这名字,怎么样?”
陆挚揣摩,也是惊喜:“这个很好。”
既符合骆大淼所需要的“水”,又够文雅,意境好。
见陆挚喜欢,她笑了,手指指向窗外:“好在今晚有一轮好月亮。”
夜幕上,月色清冷,余辉皎洁,和烛光汇在一处,照在她面上,愈发显得眉眼清泠泠。
陆挚眉头舒展,道:“是,但愿此子如此月,孤高,而不畏寒。”
云芹起名字时,没想那么多,此时,经陆挚解读,她觉得这名字更有种绝妙的感觉。
她有些快意,正待要和陆挚说什么,眼看陆挚摊开的账本的那一页,已经是今年。
她话语顿住。
前不久,何老太给的四十两,她已经记进去了,但是刚刚忘了。
四十两可足足三斤多呢,为防止陆挚发现,那钱她藏在床底。
而陆挚再翻几页,就会看到她记的进项,何老太也吩咐过了,不能叫陆挚知道。
她突的心虚,小声说:“那不看账本了,看看别的吧?”
这话头转得快,陆挚不解。
她眼睑一动,垂下眼眸,眼睫就像蝶翼似的,轻轻忽闪,看得人想用手,轻轻托起那振翅欲飞的蝴蝶。
上次这样的时候,陆挚想,是她在洪水里跑去救汪净荷,怕他生气的时候。
看来是账本有问题,只是,陆挚看账本,不为了解房中支出,是要看如何记,能清晰明了。
他自没有太留意,支出有什么不对。
其实只要不是和别的男子有关就好。
就在他思虑时,云芹来拿账本,陆挚下意识按住它,两人的手,都抓住账本,面面相觑。
陆挚一愣,怕扯坏她精心记录的账本,就松了手。
顺利拿到账本,云芹心内一定。
想到一事可以用来堵陆挚,她目光飘忽,面颊微红,说:“其实是,我背着你吃了一回绿豆饼。”
陆挚:“……”
云芹:“在县城酒楼买的,想留两个给你,就是……太好吃了。”所以路上就吃完了。
这倒也是事实。
她翻到账本去年十一月的页数,指指某处。
她在那里画了个圆圈,当时心想,虽然陆挚不看房里账本,自己也要以此为戒,至少,给他留两个嘛。
陆挚低头,一手蜷缩放在唇上,低低笑出了声。
他抬眼,道:“那来平账吧。”
云芹正有些羞耻,问:“平账?”
陆挚:“一份绿豆饼八个,你吃了八个,你欠我四个。”
云芹:“是。”
陆挚眼中含笑,手指搭在下颌,点了点脸颊,道:“你亲我四下,就平了。”
云芹虽然觉得,自己嘴唇不是绿豆饼,但这么平账,确实谁也不吃亏。
她点点头:“可以。”
陆挚轻抬眉头,拿起笔,在她画出来的那笔“绿豆饼”支出和圆圈旁,写下一行小字:
九年五月初三,芹亲挚,四次,平账。
还在下面画了四个圆点,完成一次,就划掉一个圆点。
陆挚:“这般如何?”
云芹再次点点头,她盯着那行字,以后这账本,不大能给文木花看了。
说亲就亲,她轻轻润了下唇,手臂撑起桌案,向他倾身。
她身上的淡淡香气骤然迎面,陆挚怔了怔,心念一动,险些没躲开,好在他自制力是一流的,最后关头,便微微避开。
没亲到人,云芹歪歪脑袋,看着他。
陆挚声音微微低哑,说:“不要这时候。”
云芹问:“那要什么时候。”
陆挚只笑:“给我选,好吗?”
云芹总觉得,那可能不是好时间,但看陆挚这张俊美的脸……她从来就敌不过他一声“好吗”。
她坐了回去,道:“好。”
欠下的亲吻,没叫云芹好等。
这日晚上,她抿着唇,仰面躺着,眉头轻皱,陆挚手掌贴着她后腰使劲,便是抬起。
帐内,光线昏暗,气息暧昧纠缠,夏天热,他们都流汗了,滑腻腻的,一般来说,倒也不会弄到很晚。
忽的,陆挚道:“阿芹。”
云芹眨眨眼,在这事上,她从来不算主动,总是怠懒的,陆挚叫她,她也只眨眼回应罢了。
下一刻,却听陆挚声音微干涩,说:“这时候可以亲了。”
云芹心下道,果真不是好时间。

进入六月, 天依然暑热,初四清晨,日出东方,云蒸霞蔚, 光彩绚烂。
何家大房忙了起来, 何月娥穿上自己绣的嫁衣, 何老太出钱出人脉, 请了位全福人给她开脸。
何大舅妈对女儿说:“到了那边勤劳些, 眼里要有活,别给咱家丢人。”
何月娥应了声。
大房给出的嫁妆,就一套锅碗瓢盆,并一匹布, 加起来没有一两。
但何月娥知道,云谷不会看不起自己, 所以就不觉得丢人。
等何大舅妈走后,家中女眷一个个来看新娘, 送祝福礼。
云芹送了她一双狼皮手套,针线特别好,明显不是她缝的。
她说:“冬天打水会用上, 自然,最好是谷子打水。”
何月娥谢过后, 又忍不住问云芹:“表嫂子,你出嫁那天,是怎么样的?”
云芹回想, 说:“睡了一觉,就成亲了。”
李茹惠听得疑惑,原来当时何二舅算计陆挚时, 只有二房的人清楚此事。
邓巧君心虚:“咳,等等你就知道了,问什么问。”
幸好这时,邓大来催人,说是云谷来迎亲,何家的宴席也摆好了。
依阳河县习俗,午饭,由新娘家请自家亲眷,到了晚上,才是男方的宴席。
云芹既是何月娥的亲戚,又是云谷的亲姐姐,晚饭前,她会和陆挚去云家。
婚仪队伍到了,何家门口,云谷笑着和各位舅兄拱手。
他今年十五,身姿高大,因三分像云芹,拾掇起来,穿了新郎服,看起来清清爽爽的英俊。
村里拦新郎也就那些招数,大家都玩腻了,何善宝本来跟陆挚请教,想出个文化题,好好为难下云谷。
至于为何不找何宗远,他还在州学死读书呢。
结果,得知他的意图,陆挚淡淡说:“内弟娶妻,表兄为何为难,是想同我过不去么。”
何善宝蓦地一梗:“也、也不是。”
陆挚面上一冷下来,何善宝就发怵,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招数,他也使不出来,心内却犹有不快,不在话下。
因此这日,云谷比想象中,还要轻松地迎接到了何月娥。
他傻乐,定是大姐力大无穷的威风,震慑住何家,他就朝云芹示意,高兴地扬扬眉头。
云芹:“?”这傻狗,在笑什么。
很快,云谷辞别女方父母兄弟,何二表兄背着何月娥上花轿,喜乐起,嘀嘀嗒嗒的吹奏声,到了阳溪村。
云芹和陆挚在家小憩片刻,前往云家。
家中亲戚欢声笑语,王婆也在,因云家老大老二两段亲事,都是她老人家撮合的,自然被奉为座上宾。
她笑呵呵的,看着云谷牵着何月娥,拜天地父母。
倏地,她眼前有些模糊,仿佛从云谷身上,看到孙子王七的身影,若七儿不出意外,娶妻的时候,应当也是这般。
如此,她也遂愿了。
她低头轻拭眼角,眼角余光,看到一块素色巾帕。
云芹将手帕递给她,轻轻笑了笑。
到酉时三刻,何月娥先被知知扶去房间,家里就开宴了。
这是难得的大喜日,云广汉拿出一坛八分满的酒水。
他笑道:“这酒是蒲州桑落酒,是我女婿送的,我平时舍不得喝,今日拿出来,与大家同乐!”
众宾客:“好好,早就听说那酒好了。”
“喝啊!”
“谷子也来喝!”
果然,这酒后劲很大,大家吃了一杯,心知自己不行,过过嘴瘾就得了,都不喝了,却去灌云谷。
云谷:“我不太会啊。”
“你今天大喜,肯定要喝!”
陆挚暗忖不好,小舅子要是也醉了,坏了今晚的洞房,岳母大人估计要生气。
这可使不得。
他小声同云芹说了,云芹愣了愣,想到文木花生气的样子,也有点担心,小声:“换掉酒。”
陆挚应了,云芹给他打掩护,指点厨房里东西的位置。
好在云家小,走动方便,陆挚去厨房回来后,拿一个一样的坛子,里头是清水。
正好,云谷吃下一小杯,被辣得嗷嗷叫,众人大笑。
趁这个机会,那桑落酒,也被云芹拿回,陆挚趁机把酒水换了。
两人动作行云流水,竟没谁察觉这酒被换了。
下一刻,众人继续倒酒:“来,谷子吃!”
云谷本不愿意再喝,但他今日成亲,由不得他。
他勉强再吃一杯,下一刻他眉头一动,大喜,这是白水啊!
他立刻提起酒坛子,吨吨喝下去,水浇得他前襟全是,他还和喝酒一般,“啊”了一声:“吃完了!”
众人鼓掌:“老云啊,你儿子海量!”
云广汉:“别夸别夸,这小子指定要醉。”
云谷便说:“我醉了,各位行行好,我去歇息了。”
但他不得陆挚精髓,装得半分不像,又被扣下来,今晚不到戌时,这成亲宴没那么容易散了。
陆挚笑了笑,他袖子里还藏着酒,就又瞅个机会,去厨房放坛子。
酒还有三分满,云广汉本意全分掉,若得知剩下这么多,难免扫他的兴,但倒掉这桑落酒,又可惜。
他想了想,提起酒坛,仰头,喉结轻动。
今日他一身白衣,清冽的酒水,沿他下颌,滴落到衣襟上,隐隐几分落拓不羁的意味。
云芹在厨房外看到这一幕,想云谷刚刚狂放地吃酒,可能以为自己就是这样子,其实差远了。
她兀自欣赏了会儿。
等陆挚放下酒坛,打水洗手擦嘴,她突的反应过来——不是说,这酒很容易醉人么。
她就又想起某日,何玉娘说陆挚很会喝酒……原来是这样。
他也太会装了。
不多时,陆挚从厨房出来,就看不远处,云芹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一笑,他心内便泛着暖意,也笑了起来,问:“怎么了?”
云芹摇头:“没什么。”
他酒量好,却瞒着她,但她力气大,也也瞒着他。
就是以后他要是“醉”了,她可得仔细点。
这一日热闹后,何家又嫁了个姑娘。
夜里,何桂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起白天,何月娥出嫁前,和她说的闺房话:
“桂娥,你我虽差了辈分,但年龄近,名字也近,我从来把你当妹妹,小灵她们,我自不必担心,可你要怎么办呢?”
月娥话没说错,何桂娥第一次来月事,还是请教的她。
她们情同姐妹,她自然为她担心。
何桂娥说:“小姑姑,我有一个想头,但我说了,怕是家里没人同意。”
她把想法告诉何月娥,叫月娥一愣。
何桂娥苦笑:“你也觉得不能吧,所以我根本不敢提……”
月娥却握着她的手,说:“去试试吧。”
“当日谁能想到,我这门婚事能成,可不都是‘试试’。而我敢去试,也是因为那回,你不想去县里,主动找祖母留下。”
迷迷糊糊中,何桂娥蓦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亮了。
她也要去试试了。
夏天何老太和春婆婆起得会早许多,两位老人家已经洗漱好,何老太叫春婆婆去带何玉娘来吃饭。
何桂娥就去拿饭,直到这时,还和往常一样。
春婆婆回来时,不止何玉娘来了,云芹也来了。
昨日她从娘家回来,文木花做了一件绛紫色团纹上衫,送给何老太的。
她今日把衣服带来, 何老太当即换上,春婆婆夸个不停:“亲家的针线,当真好,这衣服真合身,不过没有老太太的尺寸,怎么做的?”
云芹笑说:“我估的。”
春婆婆:“你用眼睛估的?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云芹环绕春婆婆走了一圈,报了几尺衣裳,也是准的,春婆婆笑说:“从前也不知道你眼睛会量尺寸呢。”
云芹:“可能我不太会针线,所以大家不知我会这个。”
春婆婆:“……”那可能不是“不太会”。
总之,何老太也很满意,只是话都叫春婆婆说了,她就说:“既然都来了,也来吃点东西吧。”
云芹:“好。”她虽然已经和陆挚吃过早饭,还是能吃得下的。
何桂娥去拿了一副碗筷,给云芹。
热腾腾的香气里,云芹夹起一个小鲜肉包子,吹吹热气,咬一口,感受油润的汁水,充斥嘴中。
等饭桌吃得差不多,春婆婆带何玉娘去洗脸洗手,突然,何桂娥站了起来。
云芹和何老太同时看向她。
何桂娥两颊通红,一鼓作气,说:“之前,曾祖母问过我以后怎么办,我一直不敢说。”
她对云芹说:“婶娘,我也想去盛京。”
何老太一惊,她看向云芹,云芹捧着一盏茶,也有点惊讶,茶都忘了喝。
不等桌上两位长辈反应,何桂娥走到云芹跟前,从手里拿出一小吊钱。
上一次,她给云芹钱,还是两个半的铜板。
后来何老太要求下,邓巧君使唤人做事,就肯给钱了,她偶尔也去厨房帮忙,慢慢地,攒下两百文。
此时,每一枚钱,她都仔细擦得锃亮。
她红着眼眶,说:“婶娘,我能陪着姑祖母、做饭洗衣服、砍柴烧火打水绣花缝衣裳吃得了苦。”
“婶娘,我什么都会。若怕我吃太多,我一顿只要一个馒头就好,若在外面,实在不行,我也甘愿叫婶娘卖了,贴补用度。”
至少,叫云芹卖了,她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她的头越来越低,眼泪一滴滴落下地上,声音越来越低:“求婶娘,带我走……”
说着,她膝盖一弯。
就要跪下去的时候,云芹起身,扶住她。
她手很稳,何桂娥就怎么也跪不下去,她根本不敢看云芹,只觉自己让云芹为难了。
她忍着哽咽,说:“我,我刚刚是乱说……”
云芹双手将她“拎”了起来,让她站好。
何桂娥不由抬眼。
云芹眼底带着笑意,轻声复述:“你能做饭洗衣服、砍柴烧火……”后面忘了。
她话语停了停,用袖子,给何桂娥擦擦脸颊的眼泪。
她说:“所以,你不用跪。”
何桂娥眼泪流得更汹涌。
何老太也叹了口气,让侄女儿跟婶娘表叔离开,别说家里,整个长林村,也没出过这种例子。
从前,何桂娥分明是最懦弱的姑娘,这个主意却太大胆。
转瞬间,她也明白,是自己让何桂娥考虑的,这是何桂娥唯一的机会。
何家嫁孙女,她没能耐插手,况且嫁曾孙女。
何老太说:“是,玉娘是得多个人陪着好,免得出什么意外,也是我疏忽了。”
“云芹,这孩子能跟你们一道去吗?”
云芹扶着何桂娥坐下,道:“离了家,多了个人帮我,我也轻松,是好事。”
何桂娥又想哭了。
何老太心头一松,说:“我再贴你十两银子。”
云芹掰着手指,算起数。
何老太:“做什么呢?”
云芹笑道:“算算家里还有多少个女孩,一个女孩就十两,我得多带几个。”
何桂娥愣了愣,忍不住破涕。
何老太也笑,心中多少的顾虑,也化为乌有,她算是明白了,云芹就是这般,举重若轻。
于是这事,先这般定下。
何善宝蹲在家门口,他已经几个月没吃酒了。
一开始,他怕自己生不出孩子,不敢吃酒,时间一久,就又念起酒的滋味来。
他和林伍那群人有往来,那群人有酒,他却也没得喝,因为邓大就跟着他,他既为自己有个“长随”而开心,又恼邓大是专门盯着他的。
但凡他敢吃酒,邓大那张大嘴巴,就敢把他不能生的事,嚷得到处都知,他也别和兄弟们混了。
朋友聚会不能吃酒,那房内的钱,也都叫邓巧君攥得死死的,他就去问父母要钱,可向来任他予取予求的父母,却不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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