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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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的“船”上, 汪净荷一直在发呆。
从知道云芹的名字后,她脑海里炸了一道雷, 似乎有很多话,又一时无话。
她忍不住观察云芹。
她果然是传闻里的美貌,就算荆钗布裙, 就算面色素净,不染胭脂, 眸光流转间,是一种极致的鲜活。
汪净荷突然觉得,和她比起来, 自己也算锦衣玉食,光鲜亮丽,却仿佛早已“死”了。
倏地, 云芹用木板挑起水面的那只小孩鞋。
她拿到鞋子,拧干水,放到车厢里。
汪净荷骤地回过神,才发觉,云芹断断续续捡了很多东西,除了小孩鞋,还有一些帽子、书籍、皮球。
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找回声音:“这些是要……”
云芹:“上面县丞大人弄了个失物点。”
汪净荷明白了,她捡这些东西,是希望有人来领。
云芹看到的世界,和她完全不一样。她突的又觉得自己卑鄙,还瞒着她。
忽的,云芹“咦”了声,捞起一个圆形蝙蝠纹的铜盒,这种一般是钱盒。
可惜里面没钱,是空的,不过也是,有钱就不会飘着了。
她一边划船,一边仔细盯着水面,不一会儿,她探身,用那个铜盒舀了一盒淡黄的水。
汪净荷不解,再仔细看,原来,盒子里还有一条尾指大的鱼,是云芹刚刚舀到的。
她那么利落的动作,叫汪净荷全看呆了。
看她这样,云芹把盒子给给她,说:“可以给你玩玩,不过,这条鱼不能给你。”
她是抓来送陆挚的。
汪净荷捧着铜盒,她终于理顺了混乱的思绪,道:“云芹,其实我知道你。”
云芹:“我也知道你,你是道雪的好友。”
汪净荷微讶:“你就是道雪说的小陆娘子……”
云芹:“是我。”
汪净荷突的能理解,林道雪口里的那些事,最是质朴,最是雅趣。
果真是这样的人,做得出来的。
她不再犹豫,不再隐瞒,坦白:“我是秦聪的妻子。”
果然,云芹有点惊讶,很快,她说:“哦,是你呀。”
倒是平平淡淡的,秦聪好似只是她们共同认识的人,而已。
汪净荷:“你不觉得白救了我么?”
云芹捞到一把木头剑,甩甩上面的水,她问汪净荷:“为什么?”
汪净荷被问得脸色一红,因为她是偷偷调查后,才清楚云芹和秦聪从前定过亲事。
这一安静下来,云芹也明白了汪净荷为什么这么说。
无非是怕她讨厌她。
可是,她和秦聪,就没什么旧情,即便是有,那也是过去,算不得什么。
不过看汪净荷这样,她觉得解释了,和不解释没差。
她笑了下,只说:“你是汪娘子还是秦娘子,都没什么,我们又没仇。”
汪净荷听得晕乎起来,问:“那,我是谁?”
云芹把那小木剑给汪净荷,笑道:“你是汪荷嘛。”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汪净荷。”
云芹不好意思笑笑,说:“我记错了,那就是汪净荷。”
汪净荷捧着小木剑,脸色又红了,又小声说:“我不玩这个了的。”
云芹:“这不是给你玩的,是给你划船的,咱们一起划。”
原先是只有一块木板,现在又多了“桨”,当然是找人一起划船,省力。
汪净荷:“……”
她突的一笑,根据云芹的频率,低头划船。
水面上,隐约倒映出汪净荷的影子,她却好像从上面看到自己的真心——
没错,她一点都不喜欢秦聪,又如何讨厌云芹?
只是,父亲要她全副身心放在秦聪身上。
她除了叫人去跟着秦聪,除了去打探秦聪过去的“情史”,就再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但这一刻,她发现,她至少可以划船。
不是跟丈夫,不是跟父亲,而是跟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一个她本该去“妒忌”的女子……
一道回到安全的地方。
一场灾难,最难的时候,不止有疏散百姓,往后的安置,也是艰巨的问题。
把几船县民送到上游,汪县令还没歇一口气,县丞又赶来了:“大人,保正们来了。”
汪县令喘了口气:“知道了。”
按照十几年前的记录,当时花了二十天,洪水才退干净。
如今恐怕也要二十天,最坏的情况,可能奔着三十天去。
那么多县民,将近一个月的吃喝住用等,如何筹措,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阳河上游零零散散,共有七个村。
除了阳溪村,包括长林、奉阳村在内,六个村的保正,全都聚在一起,就在长林村道路岔口等汪县令。
汪县令只能先去见人。
奉阳村保正老邓率先说:“苍天在上,盼着这水能尽早退了。也亏得汪大人英明,及时调遣人员,免了大难。”
“只是,县丞大人方才说,要把县民分批,送到各村里安置,我们奉阳,恐怕不行啊,唉。”
长林的韩保正一听,说:“老邓你怎么说这种话,当下不该赈灾么?”
老邓:“我们村是荒地开辟的,山道不好走,也不够富,实在拿不出钱,老韩,长林一向离县里近,不如……”
其余保正纷纷附和:“没错,我们村偏僻,县民也指不定愿意去呢。”
韩保正脸色青紫:“长林也没那么多地!”
氛围剑拔弩张,汪县令听了会儿,打断众人的吵架:“你们就算不承应也不行!”
众人喏喏。
汪县令冷笑一声,说:“县里受灾,一定会报到朝廷,届时……”
可是,他话说一半,眼前突然一黑,顷刻间就没了知觉。
见汪县令突然晕过去,众人都是大惊:“汪大人!”
衙役忙也扶住汪县令,一摸,浑身发烫呢,看来是病倒了。
汪县令向来说一不二,他不病倒,让保正们调配,收了灾民,他们都不大肯,如今他不在,那保正们更是谁也不服。
县丞来主持大局,被村里人几句粗鲁的屎尿屁,骂得灰头土脸。
他趁着尿遁,在外头转了一圈,发觉陆挚正在水岸边,问人借一条窄船。
船夫摇了半夜船,早已累瘫了:“不成不成,我得等县令老爷的话。”
陆挚看看左右无人,塞了一两银子给船夫:“烦请通融。”
船夫一喜,还没来得及收钱呢,就听县丞道:“陆秀才!让我好找!”
陆挚收起钱,轻蹙眉,问县丞:“大人,又有何事?”
一刻钟前,有个衙役找到陆挚,说云芹托他带话,前面还有人没回来,她去看看,如果淹水了,她会回来的。
因那衙役几次错过陆挚,等终于找到陆挚,要带的这句话,就耽搁了许久时间。
云芹早不见踪影。
当时,陆挚勉力稳住心绪,见队伍尚有条理,就交还县丞,又听说决堤了,他在此处到处找人,只想着:云芹说淹水了,她会回来的。
可他到底没找到她。
正好,县里有船只运送人,跑了几趟,应当是快运完了,他见如今船只宽松,想借一条,回去看看。
可县丞又来搅和,说:“那些保正吵起来,汪县令又不在,你说如何是好?”
陆挚迅速说:“大人不给他们好处,他们如何肯安置县民?”
县丞还问:“什么好处?”
他跟着汪县令做事,习惯当那个执行的,早就懒得思考了。
陆挚提醒:“大人是当官的,都不清楚,学生是读书人,就更不清楚了。”
县丞:“咳咳,那我知道了。”就是给钱嘛。
正好县丞在,陆挚又问他:“学生还想和大人借条船。”
县丞如今对这后生印象非常好,自然答应:“成,老李,你怎么霸着船,秀才要借你就给。”
那船夫嘟嘟囔囔,心说县令让他等的,他正要解船绳,只看不远处水面上,慢慢飘来一艘方箱子似的“船”。
陆挚定睛一瞧,云芹举起手,笑着朝他挥了挥。
总算是回来了。
她们一上岸,县丞也十分惊讶:“秦娘子,陆娘子,你们怎么一道来了?你们这, 这是船吗?”
这一趟说来话长,云芹就不说了,只是笑了两下。
陆挚则拉着她的手,检查她全身。
云芹忍了个呵欠,小声说:“我没事。”
见她确实全须全尾的,陆挚心里巨大的石头落地,紧蹙的眉头,才微微一松,道:“没事就好。”
汪净荷脚踩在地上,方有实感,婢女也等她很久,见到她,大喊一声“娘子”,跑来抱住她,她眼角又湿润了。
二人庆幸劫后余生,就听云芹问县丞:“那边还有四人,不救了吗?”
县丞拍额头:“救,救!哎呀我这不是忙忘了吗,老李你怎么不去救?”
那船夫说:“我等县令大人的令呢!”
但汪县令又晕过去了。
汪净荷盯着水边停泊的几条船,心下骤寒,要不是云芹,她和那些人,是不是再等不到救援?
好在此刻被提醒,这些船即刻出发,去救最后滞留的几人。
婢女要带汪净荷去一个草棚,那里是汪县令钦定的妇女临时休憩处,有干净的水,也能换月事带。
临行之时,汪净荷叫住云芹:“云芹。”
云芹抬眸。
那婢女也“认识”云芹,可不就是三爷过去的订过亲的女子么?
自家娘子和云芹在这种情况相见,却半点没有争锋相对,婢女不懂,她看看云芹,又看看汪净荷,很是糊涂。
汪净荷朝云芹笑了笑:“谢谢你。”
云芹:“不客气。你划船也挺快的。”
最后,汪净荷又朝陆挚点点头,陆挚颔首,不做言语。
至于县民的安置问题,就该县丞几人去发愁。
云芹把别的东西送去失物点,先留下那铜盒,想着,等把鱼放到家里的陶盆,再把铜盒送来。
陆挚端着鱼,鱼尾摆了下,溅出几滴水,他擦了擦手指。
云芹说:“这个送给你。”
陆挚:“谢谢。”
两人慢慢走回何家,路上很是安静,云芹捡了个话头,说:“鱼可以养大的。”
陆挚:“对。”
云芹歪着脑袋,瞄了下陆挚。
陆挚眉眼淡淡的,盯着前路,一动不动。
路上石头多,还有高低起伏,云芹那双明澈的眼儿,时不时悄悄瞄陆挚,若有所思的,又不好好看路。
好一会儿,陆挚抿了抿唇:“看我做什么,看路。”
云芹说:“我想看看,你生气时是什么样的。”
陆挚阖起眼眸,眼睑轻动。
发现他没否认,云芹恍然,说:“你真生气了。”
陆挚:“……”
他停下脚步,云芹跟着停下,她下意识抬手贴了下脑门,想到陆挚不是文木花,不会戳她脑袋。
她假装抓抓头发,放下手。
陆挚深吸一口气,他这一路,也在整理思绪。
正当他要开口,不远处,传来何老太一声气吞山河般的怒斥:“陆挚云芹,你们俩人!”
云芹和陆挚吓一跳,朝前路看,李茹惠和何大舅妈一人一边,扶着何老太。
何老太双目怒火熊熊:“给我滚回来!”
李茹惠赶紧给云芹眼神,意思是何老太特别生气,快来认错。
原来昨晚上,何宗远和何二表兄两人回来后,说他们又折回去,何老太怒了。
她甚至迁怒最疼爱的孙子何宗远,气他没好好劝说,放人去冒险。
家里人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天亮了,雨停了,何老太再等不得人,非要出门看情况,于是,儿媳孙媳就陪着。
还好,她们出来走了一里路,就遇到两人。
见老太太震怒,云芹和陆挚别的先放一旁,赶紧乖乖上前。
何老太本来是要骂两人的,可见他们安然无恙,先是松口气。
又看他们头发、衣裳,都湿了,沾了泥土,颇为狼狈,老太太几欲落泪。
她只让他们快快回家洗漱,吃上一碗姜汤,再来挨骂。
家里,胡阿婆早就烧了很多热水,一来送一些去接济县民,二来,也是留给云芹陆挚用。
终于脱下湿漉漉的衣裳,云芹泡在温热的水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困得打呵欠,挤出了点眼泪。
她也没贪舒服久泡,陆挚在外头等着呢,就洗洗尘埃,起身拧干头发,披上衣服。
走到了门口,云芹看陆挚盘腿,坐在廊下,手指伸入水里,在逗弄那条小鱼儿。
小鱼儿早从铜盒子里挪出来,放在素白陶盆里,水也换成干净的井水。
他手指修长,指节如竹节清俊,肌肤比陶盆,还要白皙细腻得多,偏不拿笔,而是弄小鱼儿尾巴。
小鱼儿躲着他手指,在陶盆里游来游去。
他似乎并不讨厌它,眼神清润温和,唇角微微勾起。
不过,在发觉云芹出来后,他又收起笑意,轻声问:“洗好了?”
云芹:“唔。”
陆挚进去里面洗漱,轮到云芹蹲在外面玩鱼。
他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就也好了。
云芹弹弹手上水珠,就也抚平裙裳,起身,说:“我们走吧?”
陆挚说:“你先睡会儿,我去外祖母那就好。”
这样,就陆挚一人被骂。
但云芹理解何老太,她终究是担心他们,就像,她也想到陆挚肯定生气,鱼也是拿来“贿赂”他的。
她揉了下眼睛,因为睡不够,有些迟顿,却依从本能,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
陆挚:“嗯?”
她一手拢在唇边,小声说:“我不怕老太太生气。”
他终于是笑了,手指轻捏她脸颊,说:“你胆子挺大。”
云芹摇头:“不算大。”
陆挚:“嗯?”
她脸颊贴着陆挚的手,眨眨眼,气息温软,说:“比如,我怕你生气。”
作者有话说:云芹:拿捏~~~[好的]

今早卯时末, 何玉娘醒来,自己乖乖穿了衣服,看着镜子抓着发绳,扎了两股发辫, 云芹教过她的。
因为和云芹扎的不像, 何玉娘纠结了一会儿, 觉得自己扎的没云芹好看, 先去主屋找云芹。
主屋有洗漱的痕迹, 但陆挚和云芹都不在。
她就走去老太太屋里,老太太也不在。
何玉娘正奇怪,走在家里,就遇到邓大。
邓大一夜没睡, 长了一对乌黑眼圈,何玉娘看得奇了, 又遇到大哥何大舅、侄子何宗远……
她一个个数,哈哈, 今天大家都挂上乌眼圈。
何桂娥刚从厨房回来,发现何玉娘乱逛,就叫住她:“姑祖母, 你头发真好看,还没吃早饭吧?”
何玉娘:“嗯, 我要吃!”
何桂娥领何玉娘去李茹惠那边,同月娥、小灵、何佩赟几人一道吃饭。
小孩们本来在各房吃饭的,不过因为今天大人很忙, 几人难得聚在一起吃。
听说县里全淹了,他们还不懂什么叫灾害,难免充满向往:“不知道能不能去玩水。”
何桂娥说:“那些人家里被淹了, 很可怜。”
小灵几人:“也是。”
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几口气。
突的,何佩赟幸灾乐祸说:“我娘说,陆表叔和表婶一晚上都不回来,要被太奶奶骂了。”
何小灵:“表叔表婶是去救人,才不会被骂!”
几人吵了几句,谁也不服谁,忙把馒头塞到嘴里,蹑手蹑脚,去了正堂——
何家正堂开阔,门口地面有一小片深色水印,是鞋底从外面带进来的水渍,越往深处走,脚印痕迹才浅了。
可见昨晚上,大家从正堂进进出出,有多频繁。
屋内有一股蜡烛烧到底的蜡香味,何老太扶着一把拐杖,站在那幅“笃实好学”字前。
春婆婆给她沏了一杯茶,说:“你也一晚上没歇了,骂那两个孩子的事,就等晚上吧?”
何老太:“和你这个没读过书的说不明白,有句话叫:当骂不骂,必受其乱!”
春婆婆:“你老你说得有道理。”
好在,孙儿心疼老人家,也没让她等太久,片刻后,陆挚和云芹携手而来。
两人打理过后,虽然忙活一夜,但他们精神头看着不错,至少比家里其他人好得多。
陆挚又解释一通,他们为何没及时回来。
云芹垂着双手,负责乖乖点头,看着可怜巴巴的。
何老太:“……”
她本来确实有一肚子话要骂,什么“县衙那么多人救灾难道差你们两人”“就算帮上大忙功绩也是给当官的”,却说不出来了。
他们原也不是为了功绩。
她抚着心口,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才说:“算了,阿挚,我就说过,是你娘把你教得太好。”
陆挚浅笑,说:“不敢当。”
听老太太这样夸陆挚,云芹整理坐姿,“醉眼”里燃烧着一点期待,瞅着何老太。
何老太看她这般,不情不愿对她说:“哼,你娘也把你教得太好。”
云芹满足了,说:“敢当。”
堂内两个老人家,都没忍住笑了,陆挚也瞥她轻笑,几人便是几句话,消解了这一夜的忙乱、奔波。
何老太放人:“别耽搁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接下来,自有朝廷和淮州赈灾。
云芹:“祖母也是。”
何老太:“我还用你叮嘱?”
忽的,堂外窗户外,传来几个小孩争执声,是何小灵说自己赢了,在笑何佩赟,何佩赟要打她。
登时,何老太又怒了:“你们这些小的捣什么乱!桂娥,把人带进来!”
云芹揉揉眼,还想看会儿热闹,被陆挚拉走了。
这一日晚些时候,赈灾过程才慢慢进入正轨。
首先就是安置县里的老爷们和女眷。
韩保正收拾出他家的屋子,自己和妻儿都挪去外祖家住,秦、汪、刘等就在他家暂时歇脚。
汪净荷和婢女也分到一间屋子。
婢女进屋后,赶紧找巾帕和水,又把各处擦擦洗洗,难掩嫌弃。
汪净荷换了身衣裳,吩咐她:“小茵,差不多就好了,都是这么住的,你也一夜没睡,先歇息吧。”
婢女:“那娘子不休息吗……”
汪净荷:“我看看母亲、父亲,就回来。”
婢女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事,止不住替汪净荷委屈,可还能怎么样呢?
汪净荷这么说,她只好铺床,等她回来。
汪净荷先去见刘家继母。
继母依然槁木般,母女相顾无言,须臾,她便说:“你爹在前面的屋子,去看看他吧。”
汪净荷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继母。
她从前总以为,继母的性格就这样,可昨夜,是继母带了消息给她,或许,她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变了。
韩保正分给汪县令的屋子,几步就能进出韩家,方便汪县令随时处理政务,不过也有坏处,那就是人往来多,难免嘈杂。
才刚到那屋子外,汪净荷就听得秦琳一声熟悉的嚎啕:“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她赶紧跑去,只看秦聪抱着秦琳,从汪县令屋内出来。
他有几分无奈,说:“都说了你娘亲等等就来了……哦,在那!”
他指向汪净荷,示意秦琳。
秦琳迈着小步伐,奔走过来,道:“娘亲!”
汪净荷摸摸他脑袋:“琳儿长大了,不随便哭了,是不是?”
秦琳:“是!”
哄了秦琳,自有仆从带他去睡觉。
秦聪想起自己落下汪净荷的举措,本是想来问汪县令她的情况,只是汪县令还没醒。
他局促,要是叫别人发现了,背地里指不定如何说他背信弃义。
于是,他难得温和,问汪净荷:“是父亲带你来的么?”
汪净荷:“不是,是一个叫云芹的女子。”
秦聪蓦地出声:“云芹?”
再看汪净荷坦坦荡荡,他知道自己反应有点大,有些尴尬,说:“……那,我得和她说声谢谢。”
汪净荷心下冷笑,道:“我已经和她道谢了。若你是在乎我,和她说谢谢,倒也还好。”
“如若不是,你别去打搅人家。”
她的语气,还是和从前一样,秦聪听她用这个语气,问过自己要不要吃莲子羹,叫他抱抱秦琳,劝他莫要交狐朋狗友……
那是十分的贤惠。
可是此刻,她说的这话,叫秦聪竟觉着,话语里有一根刺。
还没等他再问,汪净荷已经垂首进屋。
屋中一股药味,汪县令躺在床上,额上还贴着一张手帕,大夫说,他是常年郁结于心,又遇昨夜那样的急事,被风雨一浇,便染上风寒。
汪净荷坐在床边。
病倒的汪县令,看着十分憔悴,也不再是自己记忆力那般高大。
忽的,汪县令在高热里,喃喃一句:“救人……救、小荷……”
汪净荷愣了愣。
如果是从前,她会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但是过去自欺欺人的表象,在昨夜,全被血淋淋地揭开。
没有哪一刻,她觉得世界那么尖锐,虚假与真实交错,有虚情假意,就有真情实感。
她不否认,父亲可能还是惦记她的。
可是,对汪县令和秦聪来说,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不得已,她就是那个“不得已”。
她腻了。汪净荷最后看了看父亲,走出这个昏暗的房间。
何家,东北院。
云芹和陆挚回到屋中,陆挚先把两个窗户关小了,又拿个帘布盖着,挡走大部分的光源,房中暗下来。
云芹先脱鞋子,扑到床上,缓缓扭了几下,才睡正了。
她看陆挚褪去外衣,披在洗漱架上,从桌上拿水喝的侧影,就想起去正堂前,两人的对话。
当时陆挚语气一松,说:“等回来时,我们聊聊。”
她就知道,他其实没多少气。
既然已经不气了,那他想聊什么呢?云芹怔怔地想着。
不多时,陆挚重新倒了一杯水,试试温度,这才来床边。
他示意她喝水。
云芹爬起来一点,咕咚几下吃了那杯水,陆挚放了杯子,躺在外面,手臂轻环住云芹的肩膀。
这种稀疏平常的感觉,在刚经历了暴雨淹城的可怖情形后,很是可贵。
看她撑着眼皮没睡,他笑了笑,说:“去救人前,你是不是托人带话给我,说,如果前面淹水,你会回来。”
云芹点点头。
当时她出发前,转了两圈,也没找到陆挚,就叫一个衙役带话。
陆挚说:“可等我知道的时候,水已经漫过来了,我找不到你,我当时就知道,你没回来。”
回想着那时的怔忪,他都感到一阵心悸。
云芹把头埋在他身前,小声说:“对不起。”
她明明发现淹水,却没回去的缘故,除了找到适合的划水工具,还有一个原因。
她说:“我水性算不错,夏天经常躲着娘,偷偷去河水里洗澡,所以,我没回来。”
她会衡量自己的能力,如果是自己做不到的事,她也几乎不勉强自己。
毕竟,山脚下虽然设了山神庙,可云家人从小就知道,山从不仁慈。
过于自大的人,会被山吞噬,葬身林海;过于胆怯的人,永远不敢上山,也就采摘不到好吃的果子,打猎不到新鲜的肉。
她并非自大自卑,而是自信。
陆挚想了想,说:“我相信你。”
云芹对这一片的情况,比他了解。
她能带着一群小孩去山上玩,认路、辨别方向的本领很强,又能及时判断情况,做出决定。
而她也信他,所以,才会转头就走。
上面这一切,是陆挚在听到她离开后,理智告诉自己的。
可人除了理智,还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情感——他手脚也一阵冰凉,他克制不住地担心,所有不好的结果,都涌上大脑。
那是什么感觉呢?
因为在意,带来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涩。
只是,逗着那条云芹从洪流里捞出来的小鱼时,看它从指尖溜走,他又想,她还是在乎他的想法的。
这让他尝到甜蜜的滋味。
就是这种情绪,纠在心口,织成了一张网,他挣扎不动,也不想挣扎。
云芹等不到他下一句话,好奇地抬眼。
陆挚眉眼平展,眼底闪烁,衣襟下凸出的喉结,在轻微颤动着。
她忽的道:“我懂了。”
陆挚眉头一扬,轻笑出声:“我都没说,你懂了什么?”
他好像笃定云芹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云芹便往前拱了一下,窸窸窣窣找到他心口,把耳朵贴上去。
陆挚揽紧了她。
隔着他的薄薄的夏衫,她感觉到,他心跳得有点快的,仿若用一把小斧子,反复敲凿着厚厚的、湿润的泥土,让一株小苗,快快生长。
热意和鼓噪,充斥云芹耳膜。
须臾,她戳戳它心口,对陆挚说:“它告诉我了。”
陆挚:“说了什么?”
云芹:“它说你心软了。”
陆挚实在好笑,他一笑,隔着他的胸膛,云芹耳朵也跟着发颤,她都有点晕乎乎了,想要挪开脑袋。
他却按住她脑袋,说:“确实心软了,你再听听,就没听到别的什么吗?”
云芹:“……”
她当然听不到心脏说什么话,刚刚那么说,只是讨巧。
结果陆挚又问,她又听了会儿。
她挖空脑袋想好话时,陆挚也不为难她,说:“那我告诉你?”
云芹赶紧点点头。
他又笑了,震得云芹晕乎乎的,便听他低沉沙哑,道:“它说:我喜欢你。”
原来对一个人产生喜欢后,心绪被她一举一动牵引,心不由己,除了甜,还会有苦。他原先不识,现在就知道了。
云芹耳尖发麻,脸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
她下意识咕哝道:“那我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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