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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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太收拾好情绪,说:“好了,也怪我和春溪老了,遇到点情况,就急急忙忙叫你们来,只一点,你们娘估摸真的能好。”
春婆婆:“是啊。”
陆挚深吸一口气,也笑说:“是。”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稍稍冲淡了另一个可能的坏消息。
陆挚说:“祖母,原先我和云芹,也要过来这边。”
便说了阳河可能决堤,他们打算去通知官府。
何老太对当年阳河决堤的事,印象很深,这也是她只想住在长林村,不搬去县里的缘故。
毕竟阳溪、长林二村在上游,阳河再如何决堤,受到的影响是最小的,该是县里的人逃来这边才是。
何老太皱眉:“你们现在要去县里?”
春婆婆:“外头天黑路滑,不好走啊。”
何老太:“要不让别人去吧!”
陆挚摇摇头:“祖母,拖不得了。”
实则话一说完,何老太也知道不对,明知道危险,还肯去的有谁呢?这一筛选,就又是时间。
这事本不该落到云芹陆挚身上,全因那保正不在。
何老太知道保正逃了的内情,心说,县令造孽,这孽终究要回馈到阳河县!可县民何其无辜!
只一点,她担心外孙和孙媳。
她又看向云芹,屋中光影温暖,照在女子昳丽眉眼间,她眼儿乌黑圆润,神色温和宁静,没有惧意。
就像只是去做一件寻常的事,也并非陆挚拉着她去。
何老太心道,自己险些白活这么多年。
她也不再犹豫,说:“你两个也不能就这么去,春溪,去解了驴。”
春婆婆:“诶,好。”
又让二人穿上衣服,吃热茶。
最后,何老太只能叮嘱:“如果下面淹了,就回来,别冒险。”
陆挚和云芹答应:“好。”
送这对夫妻走后,何老太也没歇着,她闭了闭眼,叫春婆婆:“去把大家叫来。”
这一晚,何二表兄何进祖去了阳溪、奉阳村,通知了云家、邓家,闲在家的何大舅、二舅几人,加固何家大门,或者冒雨去收米收菜。
天好像一下坠入秋冬。
天际擦过一道道闪电,雷声轰轰,大雨瓢泼,打在雨笠上,云芹坐在驴上,双脚倒也不用涉水。
陆挚一手牵着驴,蓑衣里伸出来的手,都被打湿了。
闪电那么近,频率也高,把前路都照得很亮,也勾出两人薄削的剪影。
陆挚问:“怕吗?”
云芹:“不。”
她倒是盼着闪电多些,那前面阴暗的路,也就更明显了。
往常一个时辰的路,他们走了快一个半时辰,堪堪抵达县城大门。
黑暗里,高耸的城墙,像是一头蛰伏的野兽,好在,阳河还没决堤,县城一如既往,事情没那么坏。
陆挚抹了把面上雨水,松口气,也听到云芹“呼”了声。
他握住她的手,一道走去城门。
门已经关了,城楼上,点着几点火,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
陆挚用力拍城门:“开门!”
只是,雨声大,看门兵头和小兵又因夜里守城无聊,正吃酒划拳,哗然大笑。
陆挚又使劲拍了拍,云芹拉了下他的手:“我来。”
她攥了一股气,猛地砸向城门,“嗙”!
陆挚睁大眼眸,这一声,竟不比那天上的雷声差。
城楼上,小兵也探出身:“什么人!要搞坏城门是不是?关城门了!明天再来!”
陆挚拱手:“大爷,我们找汪县令,上游水漫出了!”
他接连喊了几句,那小兵才听个全,当即几人举着火把,下来合力开了城门。
兵头观察两人行头,知道可信,没有人会冒着这种大雨禀报假消息。
他问:“你们打阳溪村来的?上游怎么回事?”
陆挚一一回话,他的话直取重点,听者无不色变,当即,有人去汪府,有人去县衙。
陆挚又问:“劳烦这位兄弟,可有酒水?冷得紧。”
兵头吩咐小兵:“拿点酒,快点!”
那是阳河自己酿的酒,浅口碗里酒水有点浑浊,陆挚吃了一半,心知这酒还好,因小兵要守夜,汪县令严厉,他们不敢真喝醉,所以这酒不轻易醉人。
他把一半的酒给云芹,小声说:“喝 点,得暖暖身子。”
他们浇了太久的雨了。
云芹素日不会喝酒,但这种浊酒,她还是禁得住的,便也捧着碗,吃了这酒。
小兵烧了炭火,他二人脱下蓑衣,握着手煨火,都打了个冷噤。
来之前,陆挚多穿了几件衣裳,现在脱下外面湿了的,把中间这件解下,披在云芹身上,顺道捉走云芹的手。
云芹一只手拢了拢衣裳,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垂着眼睫,眼神凝重,借着跳动的火光,观察她的掌心,一边轻抚按她掌心和指骨:“疼吗?”
云芹摇摇头。
他记得她是拿这只手拍城门的,他怕她受伤。
她张了张口,刚想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力气有一点……大,应该担心的,可能是城门。
只还没开口,外头传来一声:“汪大人!”

汪县令来了。
云芹和陆挚站起身, 汪县令穿着雨笠,神色有些憔悴,面上一把短须,都在滴水, 鞋子走一步一个水坑。
他声音干哑, 问陆挚:“刘全和方徽呢?他们是我留在上游的衙役。”
陆挚:“回大人, 我未见过这两人。”
事态严重, 汪县令不止叮嘱了保正, 还留下两个心腹盯着水位,随时报信,可阳溪村保正不报信,这两人也没了身影。
当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阳河县从前是战略要地, 如今岁月太平,县里可支配的兵力, 加上衙门的捕头衙役,有三百多人。
来见陆挚前, 汪县令已经部署人,去通知百姓撤离,才和陆挚提了一句, 就有一衙役进来。
衙役瞥了眼云芹陆挚,支支吾吾。
汪县令忙道:“有事快说!”
衙役赶紧低头, 压着声,说:“大人,刘老爷、林老爷家里派人来了, 叫衙门别通知县民,先安排他们出去……”
陆挚和云芹无声皱眉。
汪县令骤地攥拳,忍了那口气, 回他:“这事我只当不知,你也当未给我报过,听得明白么?”
不是他汪某不让大人物先行,阳河濒临决堤,他忙着呢,什么也不知道!
衙役识相,立刻说:“小的识得。”
汪县令又对陆挚、云芹颔首,他心知,要不是两人冒雨来报,就要出大事了。
他说:“最多两个时辰,阳河就决堤了,你们若要通知亲朋,也快些,王虎,给人套个马车!”
陆挚作揖:“多谢。”
汪县令本想拨个衙役,给他们驾车,只不过正是用人的时候,而且陆挚也婉拒,他会驾车,便罢了。
马比驴耐力更强,有了马车,行动方便很多。
不多时,云芹和陆挚先到刘婶婶住的巷子,拍门叫醒刘婶婶。
刘婶婶二话不说,带上细软,拉起二丫,便上了马车。
接着,陆挚去州学找何宗远,道明情况。
何宗远起先不太信,听到不远处的锣鼓与马蹄动静,并一句句呐喊:“急令!各家各户都起来!”
“收拾贵重物什!”
因这几声,州学里乱了,他大惊,慌乱收拾一下,就和陆挚走了。
车厢里已经坐满人,陆挚坐在车前掌车,何宗远就骑来时的那匹驴。
车内,刘婶婶搂着二丫,二丫懵懂地问云芹和母亲:“会淹掉家里吗?”
刘婶婶不知道如何回答。
云芹听着雨声,说:“得问问天公。”
天公不作美,大雨如注。
陆挚和云芹一行,是最早离开阳河县的那批人,一切还算顺利,又过了两刻钟,离长林村也就十里地,他们遇到穿蓑衣的何二表兄。
何二表兄跑了过来,欣喜道:“大哥!表弟!老太太让我出来寻你们,你们没事就好。”
何宗远:“叫老人家担心了。”
外头叙话,刘婶婶透过窗户,观察了一会儿,认出这个分岔处,去阳溪村更近。
她想带二丫先去阳溪村,就不坐马车了。
陆挚问:“婶子不去何家休整?”
刘婶婶知他好心,回到:“旧年的房子还在呢,我们回去打扫一下,也住得。”
千万感谢,自不必提。
这厢,目送婶子带女儿离开,陆挚抖抖笠帽雨水,小声对云芹说:“我想把马车送回去。”
云芹:“你回去,我也回去。”
这回,陆挚并不大想让她一道,按照汪县令推算,如今距离决堤,只有一个时辰了。
见他犹豫,云芹眨眨眼,说:“要是你需要个拍门响的,我却不在,怎么办。”
陆挚:“……”
有那么一刻,他愧于自己没有练个“铁掌”,叫云芹惦念这个。
不过,要是云芹要回去,他也不会让她一人回去的。
人总有“一意孤行”的时候。
陆挚释然,温声说:“好,我们回去。”
于是,陆挚就去和两位表兄说折返一事。
何宗远归心似箭,只觉得他傻,何二表兄不放心,却也无奈。
好在,比起上半夜,雨已经没那么大了。
陆挚赶路的速度更快,云芹靠在马车车壁打盹,不一会儿,她被越来越明显的嘈杂声吵醒。
她拍拍脸颊,醒过神,撩开车帘一瞧,雨幕中,人们聚在一起,火把忽明忽灭,隐约一条火龙的形状,妇孺搀扶,壮年探路。
是县民们朝上游来避水灾了。
突的,队伍里两个男子打了起来,嘴里也骂着难听的话。
县丞骑马走在前头,形容也颇为狼狈,听到动静,他指使衙役分开二人。
只是衙役疲惫,拉拉扯扯好一会儿,还没能弄好,县丞只好又道:“扰乱秩序者,罚十棍!”
那两人这才分开,只还是不服,相互咒骂。
县丞很是心累。
汪县令还在城中调度,他奉命带人避难,可一路下来,队伍里频频有争执,很是耽误。
他正烦躁,却看前面是县衙的马车,他也认出,赶车的是陆挚。
他一惊:“陆秀才?如何又回来了?”
陆挚和云芹下了马车,陆挚道:“县里或许需要马车。”
果然,有不少老人快走不动了,马车这时候起了大用。
见陆挚如此聪明心细,县丞满意点头,当即吩咐下去,让老弱病残坐马车走。
陆挚、云芹就和几个衙役一道,安顿实在走不动的人上马车,车里塞一塞,一次勉强能坐四人,腿脚不好的老人先上。
一个老大夫正登马车,两个十几岁的男孩看他动作慢,使了个眼色,伺机要钻进马车。
陆挚皱眉,方要喝止,那两个小子的蓑衣后襟就被云芹拽住。
她把他们拖了回来。
他们踉跄几步,咳嗽着,回头一看,一道闪电擦过,云芹神色淡淡,黢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她问:“你们腿也坏了吗?”
这问得,她好像要替他们打坏双腿。
两人悚然:“好像,好像还是好的……”
云芹:“哦。”
他们缩到一旁,不敢再去插队。
陆挚:“……”
发觉陆挚看着自己笑,云芹脸上凝结的冷意,骤地消散,又不大好意思朝他笑了笑。
她刚刚拿出平时镇压云谷的气势,不知被陆挚看到多少。
突然,行走的队伍内,又传来争执声,这回比上回闹更大,打架的两个男人都滚泥地里,竟还有人起哄。
好不容易,衙役强行分开二人,又耽搁了片刻。
这也是队伍这么慢的缘故。
陆挚说:“大人,我方才看见,是后者踩到前者的鞋子,才打起来的。”
县丞:“依你看,如何做?”
陆挚:“队里人和人挨太近,难免发生摩擦,不若趁雨不大,调整一下,让一人走了后,过了一息时,下一人才接上。”
县丞当即觉得可行,只恨自己焦头烂额,竟忘了这么简单的法子。
他一人管这么多人,心有余力不足,到时候出了点什么差错,指不定要掉乌纱帽。
再看陆挚,性子冷静,擅统筹,县丞又知他是个处事清醒的,便干脆放权,“不耻下问”般,道:“劳烦秀才相帮。”
陆挚愣了愣。
他不爱揽事,做到如今,已是出于良心,县丞此言,便让他犹豫了一下。
听着县丞的话,云芹却一惊,嘴巴张成圆形。
她用手肘,轻轻推了下陆挚。
陆挚低头,对上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遽然读出一句话:连县丞大人,都要你帮忙,秀才果然厉害!
陆挚:“……”
他心口一热,就答应县丞:“不敢劳烦,学生能帮得上忙就好。”
云芹赶紧点头。
当即,县丞分了一匹马给陆挚。
陆挚领了事,便专心调整队伍,不多时,队伍不再耽搁,走得更快,免了和后面的人拥堵。
起先,陆挚时不时望去不远处,云芹的身影,就在妇女那边。
说来奇怪,大家披着厚重的蓑衣,或者打伞,又是夜里,光亮暗淡,身形与往常相比,相去甚远。
但他就是能一眼,就发现云芹的影子。
许久,后面新来了一批人,各个在说决堤的事,叫队伍里更加惊恐慌乱。
好在陆挚及时察觉,一一安排衙役们敲锣,喊莫慌莫急,压下骚动的苗头。
这么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陆挚再看妇女那边,却不见云芹身影。
他皱了皱眉,便看一个生面孔衙役找到他,他气喘吁吁的,道:“秀才你原来在这,方才陆娘子托我带话给你——”
另一边,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在妇女里头找人,她无头苍蝇似的,一个个找过去,又忍不住哭出来,形似癫狂。
她这模样,难免叫本就浮躁的人群里,乱了些许。
云芹拉住她,问:“你在找谁?”
那婢女连忙抓着云芹的手,她已经濒临崩溃,语无伦次,道:“我家娘子,她是县令大人千金,可我们走散了……”
云芹骤地记起早前,林道雪曾说过她的好友,就是县令千金,是叫什么汪荷。
旁边一个衙役听到这话,说:“县令大人千金?那不就是秦家……”
婢女连忙说:“对,是她,求求你们,她就在县里出来五里东边的高地!”
衙役看看后面的路,只觉艰难,顿时不想管了,便说:“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想来,大人和那家不会置之不理。”
婢女要去拽那衙役,被甩开了手。
她正心灰意冷,只听云芹问:“县里情况如何?汪荷在哪不见的?”
“……”
这一晚上,刘员外孙子满月,宴请宾客,秦聪带着秦琳与宴,本来汪净荷也该去的,只她来了月事,实在不适,就没去。
秦家最近很低调。
在老夫人带秦玥回秦玥外祖家避祸后,秦员外动身,去了盛京。
因为秦国公不依不饶,他孩子进刑部大牢,他不想叫秦玥好过,秦员外这是拉下老脸,亲自走门路去了。
于是今夜,家里就汪净荷一人,她很早就睡了。
她睡得不深,突的,贴身婢女叫醒她,神色匆匆:“娘子不好了,县里要发大水了!咱们快走!”
汪净荷问:“浩然呢?”
婢女:“爷和小少爷就没回来,消息还是主母让人递来的……来,外头下雨,多穿两件衣裳。”
婢女口里的主母,是汪净荷的继母,住在汪府,她在被刘家接走前,托人通知汪净荷。
否则,她们还什么都没发觉。
到了外头,才知道今夜有多热闹,九霄雷雨,三街锣鼓,呐喊叫嚷,纷纷挤进人耳里,实在不好受。
雨水打在车顶,却仿佛打在油纸伞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秦家马车沿着石板路,到城门口,城门口早已排起长龙。
天上乌云压城,地上亦是云屯雨集,许多人家穿着蓑笠,人影幢幢,人心惶惶。
婢女下马车,跑去想同衙役通融两句,让她们先走。
可不一会儿,婢女就回来了,有些恼火:“遇到了县令大人,他骂我,叫我好好排队。”
其实,婢女下去前,汪净荷就不太同意,实在人太多了,人人都想先走,就坏了规矩,只能慢慢来。
她反而宽慰婢女:“罢了,等父亲安排。”
这一等,就等了很久,久到汪净荷都睡了一下,终于,秦家的马车出了城门,可以疾驰了。
偏是这时,马车停住,车夫在外面骂了一句粗话。
婢女:“又怎么了?”
车夫下车,当即判断:“车轮陷入地里了!”
出了阳河县城门,前面的官道还有点石板,后面都是泥路,雨又下得这么厉害,地都泡软了,车轮自然陷了进去。
汪净荷和婢女下车,她们披着雨笠,等那车夫推车。
骤然一道惊雷,炸出震天响动。
汪净荷二人都被吓一跳,下一刻,向来温顺的马匹受了大惊,竟踏着马蹄,骤然拔出车轮,就跑进雨里!
汪净荷和婢女手足无措,婢女朝雨中大声喊了几句,可马早就拉着马车,跑没了影子。
车夫追了几步,满头大汗,回来了,只好说:“秦娘子,马受惊了,这情况也根本找不来,你们快去找汪县令吧!”
说罢,车夫也随着民众离开,避难去。
汪净荷有心随众人一道,只因月事小腹坠疼,恐怕走不快,婢女知情,搀扶着她:“夫人,咱们去找老爷吧!”
也是这时,眼前马蹄声,汪净荷方发现是秦家的马,她喊了声:“浩然!”
马上,听到喊声,秦聪勒住马匹。
他引马回来,见是妻子,也是惊讶疑惑:“你怎么在这?”
他身前护着的孩子秦琳,大喜:“娘亲!”
骤地,汪净荷眼角湿润。
她仿佛在海上终于抓到一块浮木,在这样嘈杂纷乱的环境里,能遇到丈夫孩子,她极为幸运。
只是,秦聪也只有一匹马。
他带一个秦琳刚刚好,再带上汪净荷,就不够了。
汪净荷也一眼看破情况,她心内一痛,却笑了下,说:“我正要去找父亲。”
秦聪:“那我送你过去。”
汪净荷:“好。”
隔了这么久,汪县令不在城楼了,他在县城外面五里地的一处高地。
高地上,临时搭了一个营帐,当“县衙”用,帐子因是县里贮藏的老东西,一股霉味,还漏水,滴滴答答。
不过,这里也是个难得的休整地,一打眼,百来人都在这歇息。
汪净荷等了很久,天际微微擦亮时候,雨水渐渐停了,汪县令风尘仆仆归来。
他发现她在,便是皱眉:“你怎么在这?”
汪县令今晚喊得太多,伤到嗓子,声音都哑了一半。
汪净荷:“爹,浩然把我送过来的。”
正这时,一个衙役道:“大人,堤防要撑不住了!”
汪县令:“船准备好了没?”
衙役:“好了!”
汪县令又走了。
汪净荷又只能静静等待。
她有些累,闭目养神,不过一会儿,外头嘈杂,众人哗然,婢女忙出去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水,水过来了!”
汪净荷心中一颤,她也去看,天际擦出一道蟹壳青的光,远处,地面也倒映出一样的天光——
不,那不是地面,是水面。
雨停了,但阳河也彻底决堤了。
尚未撤走的人群,爆出恐惧的大叫,虽然水淹到高地,还有点时间,可谁人不惊恐,纷纷争着往更高处走。
婢女抓着汪净荷,两人跑向高处,婢女脚下一滑,滚了下去,掉到了水里。
汪净荷大惊:“小茵!”
万幸这时候,一条窄窄的小船,随着涨起的大水划到这,有衙役在捞摔到水里的民众,那婢女也被捞起来。
只是,那条船很快满了,衙役先把人们送走。
汪净荷见婢女获救,刚松口气,汪县令也带来几条船,一一接走落单的县民。
众人大喜,无不潸然:“青天大老爷!”
汪净荷挤在人群里,叫他:“爹!”
可是很快,那些船满了人,渐渐离“岸”,汪县令回头,对她说:“你再等等!”
汪净荷愣神,说:“……好。”
汪县令一趟趟地接送着人,每条小船载满了生的希望,可是,每一趟,都没有她的位置。
直到剩下三十人,十二人,五人……
汪净荷还没走。
天际蒙蒙亮,四周被一片深蓝笼罩,就是这处高地,水位竟也到了小腿。
剩下的五人里,除了她,还有四人,因为他们水性极好,自愿把位置让给别人,所以留下的。
他们看着汪净荷,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净荷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一种怜悯。
她浑身一软,勉力撑着膝盖。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因病去世时,她趴在床边痛哭,父亲在做什么?
哦,那时候他是穷乡僻壤的县令,正在和百姓插秧、灌溉。
简单的葬礼后,父亲说:“小荷,你要像你娘一样,她熬了一生,都在帮我,她是个好女人。”
汪净荷说:“好。”
因他是举子出身做的官,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至于妻子和孩子,他从来是放在第二位的,也正因如此,百姓常有称赞,他们说,他是个好官。
她又想起前两年,她的婚事拖到十九二十,出嫁前,父亲说,要在阳河县当好官,需要和秦、刘搞好关系。
他已经以身作则,续弦娶了刘家的寡妇。她的婚事,就定给秦家的义子。
父亲说:“你该知道我的难处。小荷,去了秦家,定要好好侍奉你丈夫、公婆,这样,才是一个好女人。”
汪净荷说:“好。”
而现在,父亲说:“你再等等。”
水面粼粼,拍打“岸边”,汪净荷出神,心中就像这不受控制的水一样,汹涌地冲出两个字:不好,不好,不好!
她想活下去!
她只是想活下去。
她的眼泪滴入了洪水,很快就被洪水吞没,就像她这个人,那么寡淡无趣,溶于水中,再找不到任何影子。
有一瞬,她想扎进这水里,只为里面晃动的虚浮的影子。
她正想得出神,突的,那留下来的几人惊呼一声,道:“那是什么?不对,那是谁啊?”
汪净荷抹了抹泪,她抬头,只看破晓处,有一个人,和一艘“船”,从沉闷的天际,闯了过来。
说是“船”也不是,那是一个“凹”状的方形大木箱。
木箱里,船上那人穿着斗笠,用一块小木板,悠悠划着“凹”木箱。
风与水浪,推着木箱子,她却好似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慢慢地,慢慢地,她靠近了,箱子也卡到了高地的“岸边”。
她推起斗笠,露出一张明丽漂亮的脸,霞光在她脸上,留下温暖的痕迹。
剩余的人们很是吃惊,问:“你这女娃娃怎么、怎么那么大胆!你来做什么!”
云芹朝岸上笑了笑:“我来找汪荷……啊,你也在?”
里面有一女子,就是不久前,两人在书肆里见过,萍水相逢,她还帮她选了笔。
汪净荷也认出云芹。
岸上那几人通过姓氏,认出云芹想找的人,他们就指着汪净荷,说:“你找汪娘子?这位就是。”
云芹:“你几位怎么办?”
他们大笑,本来今夜大水淹了县,就足够让人烦躁纳闷的,可此时,云芹的出现,又叫他们觉出暖意。
便有人说:“无妨,我们可以游很远。”
“是啊,你这娃娃忒好心。”
“这附近还有一些浮木,你不必担心我们……不过,你这么大箱子怎么来的?”
笑是会感染的,云芹也笑了,说:“路上捡的。”
原来她在来时,本来看水漫起来了,想回长林那边去,却听到一阵“哕哕”声,她循声而去,是一匹奄奄一息的马。
那马拉着一辆车,撞到一棵大树上,它倒在地上,明亮的大眼眸里,温柔地看着云芹,渐渐丧失生机。
云芹摸摸她的脑袋,掩上她的眼眸。
再看散架的马车,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翻好散架的车板,车身刚好就是“凹”,也不漏水,果然能当船使,就连“船桨”,也是拿散架的马车的。
众人听她两句说完,不由又感慨:“汪娘子运道真好!”
知晓那几位还能再撑一下,云芹倾身,向汪净荷伸出一只手。
汪净荷也恍惚,她看着云芹伸过来的手,遇到她,她这算,运道好吗?
云芹道:“走吧。”
汪净荷还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会来找我的……”
云芹说:“你家小丫鬟快哭晕过去了。”
汪净荷将手递给她。
她的手心、指腹,有好多茧子,硬硬的,和闺秀们的手,根本不一样。
汪净荷心里有许多的好奇,甚至掩过了前头的痛苦,她头一个问云芹的,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云芹说:“云芹。”
汪净荷问:“琴瑟的琴?”
“不,”云芹扶着她坐下,还抽空和岸上几人回首道别,这才回眸向她一笑,说,“是芹菜的芹。”

下了整整两日的雨, 乌云稍稍消散,但还有大块的云,凝结在天上。
穿过云层的阳光,又薄又脆, 有了光亮, 黑夜里发生的一切, 更触目惊心。
空气格外潮湿, 坚持了百年的县城城墙坍塌了, 被吞没在水面下,一片树冠浮在水面,晃晃荡荡的水上,飘着很多东西, 还有一只小孩的布鞋。
“哗啦”“哗啦”。
木板划水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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