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尔by发电姬
发电姬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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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心情很好,笑得两眼成一道缝,说:“老天保佑,那不肖无赖,可滚出长林了!”
云芹叼着糖糕,问:“他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
胡阿婆:“没错,唉,说出来我不怕你笑我,那小子他爹还在时,他爹总把我打得……唉。”
她有些哽咽:“好容易盼到他爹跌进井里死了,他却学了他爹的性。”
云芹一顿,舀出一碗饼汤,递给胡阿婆。
烟火气氤氲出一片淡白,胡阿婆揩揩眼角,笑了起来。
无赖没办成事就跑了,林伍知道的时候,也来不及了,刘员外已替何大舅说话。
被他鼓动的人,或多或少,收了他的好处,刘员外要收手,他们当然跟随其后。
不到半个月,这事渐渐没什么人提了。
当然,何大舅在县衙典吏的工作,就弄丢了,何宗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州学,徒留一地鸡毛。
韩保正帮何宗远运作,他提了厚礼,登上州学老先生的宅邸。
韩保正在县里,也有些好名声,学子若家庭十分困顿,去他家,能分到一顿饭。
也因此,老先生接见了他。
二人在堂内坐着,吃了两盏茶,韩保正说:“宗远确实是我的侄女婿,不过我来当说客,也是看他何家三个秀才,有些前途。”
老先生拨弄茶盖:“哦?他家不是两位吗?”
韩保正:“其中一个是外孙辈的,叫做陆挚,字拾玦。”
老先生惊喜:“原来是他?”
县学的王秀才比不过新私塾的陆挚,这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虽不知两首诗的具体,光看王秀才打那之后,夹着尾巴做人,可见一斑。
这位老先生是举子出身,当过十多年父母官,后来告老还乡,就在州学当学究,指点秀才们的文章。
他爱惜人才,又细细问了韩保正,关于陆挚的情况,当即决定,登何家的门去劝学。
何宗远得知后,忙将自己这个月做的文章、诗句,装订起来,来回翻阅《论语》,就怕要被询问功课。
他要想重回州学,只有这个机会。
韩银珠一开始听说,老先生要上门,甚是兴奋,但看丈夫严阵以待,韩保正也直说了,人家为陆挚而来,她怄起气。
在她看来,丈夫一样是秀才,如何就比陆挚差了?
无可奈何,她只能去比差的,不管如何,何宗远也比何善宝好。
不过,自打从县里灰溜溜回家,她低调了许久,只想等这事过去,再拿何善宝好好嘲弄邓巧君一番。
如此一来,老先生下拜帖的事,除了何宗远这几人知情,其余人都被瞒得严严实实。
第二日就是三月初三,陆挚休假,前日晚上,他和云芹商议:“明日你们就要去山上了?”
云芹侧着脑袋,缓缓梳着头,说:“是,和知知、桂娥、小灵、月娥……”
细数一下,她要带五六个孩子去山上。
陆挚想,很像一只大鸭子屁股后面跟着一串小鸭子,摇来摆去,呼啦啦过乡道。
他忍不住笑了下:“我也去。”
云芹看陆挚,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陆挚执起她一缕头发:“我不能去吗?”
云芹只好说实话:“你去了,大家怕。”谁让他不止是陆表叔,还是陆夫子、陆学究。
陆挚:“我没教过她们。”
只是,威严这种东西,一旦积攒了起来,想要祛掉,就不容易了。
云芹不管他,继续用梳子梳发尾。
蓦地,他把她打横抱起来,云芹轻轻“呀”了一下,也环抱住他,两人到了床上,嬉闹起来。
陆挚亲她面颊,笑道:“她们真好,有婶娘带,我却没有。”
云芹被他闹了一下,面颊泛出粉晕,小声:“你还叫我别把你当孩子呢。”
陆挚:“……”
他亲她耳垂,又亲她嘴唇,哪哪都亲不够似的,跟着她的语气,小声说:“那我确实和她们不一样。”
他漆黑的眼眸,倒映出云芹的模样。
她才刚洗了澡,乌发披散在肩头,眼眸圆润,微敞的衣领,露出细碎莹莹的锁骨。
陆挚低头,轻吮她的锁骨,落下一道道泛着热意的红痕。
他抬眸,云芹轻阖眼睑,长睫盖住她的眼神,些微迷离。
如今他们默契地定了一旬一次,已没有先前几次,那般羞涩,一趟热水洗两人也不少见。
只是,陆挚想,每回一次,就收歇了,是不是太……
浅尝辄止了。
他喉结轻动,但迎上云芹疑惑的眼神,还是按下心思,起身笑道:“明日要去山上,便不闹你了。”
眼看陆挚要去改课业,云芹卷起被子,把自己卷成长条馒头。
陆挚:“这是做什么?”
云芹埋在被子里,脸颊红扑扑,眼神亮晶晶:“不给你闹。”
陆挚:“……”
他突然后悔,是自己先说的不闹她。
好在,他“死乞白赖”地定下,和云芹以及几个小孩去山上的事。
隔日,陆挚早早起来。
听说小孩们都会戴上云芹送的香囊,他在他的新香囊里,装上好些艾草,塞进一两碎银,还有一方手帕。
香囊装得鼓鼓的,陆挚把它别在腰间。
云芹欣赏了会儿自己绣的梅花,看得想吃包子。
不多时,家里几人用过早饭,戴上笠帽,拿了农具,就要前去阳溪村。
才到门口,一辆马车车驾来到何家,大家停住笑声。
何宗远和韩银珠迎出来,何宗远对陆挚说:“表弟,州学的老前辈来访。”
陆挚微微蹙眉。
果然,马车停下,韩保正先下来,又把老先生请下车,那老先生正是为陆挚而来,见到陆挚便笑:“这位就是陆拾玦了?”
韩保正:“正是。”
陆挚行学生礼。
看来,他是去不了山上。
云芹拉了下陆挚,小声道:“那我们先走啦?”
陆挚道:“好。”
当是时,云芹指挥那群小鸭子,大家一起嘎嘎离开。
而老先生观陆挚样貌,果然一表人才,风姿卓荦,抚须点头,心下已满意三分。
进了何家大门,正堂大门敞着,老先生点评堂内挂在正中的,一副写着“笃实好学”的字。
他又说:“前阵子新年,我在书局,收了一副桃符。”
“回头我把桃符借给你们,你们要走科举的,可得好好学着那字,看着就叫人心中开阔,颇觉盛世清明。”
何宗远赶紧低头:“是,是,多谢先生。”
陆挚亦点头称是。
然而,他没怎么仔细听,心早已破窗而出,飞去了阳溪村似的。
也是奇了,便是他幼年时候,硬背四书五经,都不曾这样走神。
等到热茶上来,老先生询问功课,陆挚自忖不可无礼,这才彻底收心,一一回应。
老先生兴致来了,问到今年的会试题。
本朝会试在二月上旬考完,二月末放榜,会元是颍州学子,等到四月,就是殿试了。
老先生想试试陆挚是否关心科举,而陆挚身在乡野之地,眼界却愈发开阔,自是信手拈来。
他二人谈起科举,何大舅何宗远全然插不进话,紧张得频频冒汗。
末了,老先生见陆挚果然学识深厚,当即道了目的:“州学群英荟萃,拾玦,你可不能虚度光阴啊!”
陆挚起身作揖:“谢先生抬爱,只是学生亦需经营生计,就在延雅书院教书育人,同时,也向内自省,时常温故知新。”
这是委婉拒绝了。
老先生惋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没办法强迫他不事生产。
他最后说:“哪日你要来州学,尽管来,学里一直给你留了个位置。”
陆挚再次言谢。
何大舅和何宗远在一旁心里直滴血,这叫什么事,何宗远要进州学,是削尖了脑袋,挤破头进的。
然而,人家上门请陆挚去州学,他还轻飘飘的,说不去就不去。
何大舅赶紧说:“老先生,那宗远……”
老先生:“哦对,”他捋捋胡子,说,“既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再过一月,宗远可回州学读书。”
何宗远连书册都没呈上,和何大舅千恩万谢,又是一阵客套话。
待送走老先生,面对陆挚,何宗远很是尴尬。
他心知自己沾了人家的光,要不是陆挚,老先生也不会来这地儿,心中意味难言,他对陆挚道:“表弟,幸亏你。”
陆挚:“表兄客气。”
他抬眸看了眼天色,神色淡淡。
她们该是玩得很开心了。
另一边,韩银珠得知何宗远能回州学,心思又活络起来,却是叫何老太弹压住。
何老太说:“如今你娘家为宗远出了百两,又出了好多力气,好不容易叫宗远重进州学,你也省着点,别想去县里了。”
韩银珠忍着不甘心,答应下来。
邓巧君听说这事,心里也不大顺,总是叫何宗远又得了好处,只是不知道何善宝又死去哪吃酒了。
她抚摸肚皮,最迟下个月就要生了,便也先把这些琐事摒除脑中,专心养胎。
阳溪村一座山上,小孩们扛着锄头斧头,勤勤恳恳开荒。
到下午,终于翻好了一片地。
她们一个个累得够呛,云芹给一人分一个水囊,再两个软和可口的馒头。
她们赶紧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大口吃馒头。
何小灵吃着吃着,怀疑起来:“我们上山,不是为了摘野花,装进香囊的吗?”
云芹:“花不好找,一边干活,就可以找到花了。”
这下,大家又都信了。
何桂娥说:“婶娘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准没错的。”
知知心说,上山不就是该干这些的嘛。
只是,虽然很累,但草叶混合泥土的芳香,充斥着鼻腔,看着自己开出的土地,心情总是愉悦的。
正好,云广汉布置好陷阱,回来检查,他和女儿站在一处,打量翻好的土地。
云广汉小声赞叹:“厉害啊,一下子把困扰我这么久的杂草都除了。”
云芹:“哈哈,明年还来。”
小孩精力充足,就是好用。
云芹还带了一些老太太花圃的种子,这片土地,除了种花,还可以种蚕豆、丝瓜等。
她和父亲说着怎么种,只看不远处,有一道身影。
云芹定睛一看,险些认不出来,那人是王婆。
只是去年这时候,她还胖乎乎的,此时瘦了许多,眼窝也干瘪下去。
她招呼:“王婶婶。”
王婆也认出云芹:“云家大姑娘。”
她打量着,见云芹既精神,又俊俏,她真心笑了笑:“在何家,可还好?”
云芹也笑着回:“都好的。”
云广汉说:“你老怎么上山了?要什么兔肉鹿肉,同木花说一下,我打了送去你家就是,这般跑一趟,累得很。”
王婆拿出个手帕,说:“方才我在路上,捡到个手帕,不知是哪个孩子掉的。”
听到这对话,大家都检查自己物品。
何小灵摸摸周身:“哎呀,那是我的手帕!”
王婆一顿,有些激动,连忙问:“好孩子,你这手帕打哪来的?”
作者有话说:云·黑心大鸭子·芹:首先骗她们出来玩,然后干活[好的](bushi)

王婆喃喃:“这样啊。”
她嘴角抽动,似有什么要说,看着一圈女孩儿们懵懂的神情,终究咽下。
如此一来, 云芹接过手帕, 还给何小灵, 云广汉就说:“王婆子, 同我到山脚下吃杯茶吧。”
王婆:“好。”
这一插曲, 似乎便这般过了。
晚些时候,知知累得睡着了,云芹背着她,赶着一群姑娘们下山。
知知双手揽着云芹脖颈, 一只手上抓着一把野花。
野花里是几朵野菊花,莳萝, 紫金草等,点缀绿叶, 香味清冷柔和,随着云芹走动,花瓣叶子在她脸颊轻轻扫着。
云芹鼓鼓脸颊, 脸颊还是痒,偏偏分不出手挠, 就低头,叫何桂娥帮自己挠挠。
何小灵:“我也要挠!”
一群小孩叫着要帮云芹挠脸。
云芹直起身:“挠一次,五个铜钱。”
小孩们:“啊, 我们本来就没钱啊!”
云芹:“有啊,我等等分五个铜钱给你们。”
何桂娥:“什么!”
云芹也不多解释,只是一笑:“你们不知道吗, 今天出来玩,一人有五个钱。”
五个钱可以买一个大烤饼,对小孩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们欢呼雀跃:“太好了,还有钱!”
这下,也不争着挠云芹了,几人还想着真好,跟着婶娘出来玩,摘了野花,还有五个钱拿,下次还来。
倒是不记得前面犁地的艰苦,更想不到,这五个钱是她们的劳作钱。
一群人说说笑笑,回到山脚下,不远处就是云家了。
云谷站在院子门口,瞥见云芹,招招手:“大姐,娘找你有事!”
见状,何桂娥牵着妹妹们的手,回长林村。
云芹回云家,先放知知去睡,她把野花拿下来,找了个被子盖好妹妹肚子,知知忽的挣扎了一下,嘟囔:“不准挠我大姐……”
云芹笑了,拍抚她:“睡吧。”
等知知睡熟了,云芹侧耳听,家中客厅的茅屋,传来低低哭泣声。
她慢慢走到门口,望进去,王婆握着文木花双手,埋着脑袋,将头抵在她手上,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文木花膝盖上。
文木花有所动,眼眶也泛红,见云芹来了,她摇摇头,示意云芹别出声。
好一会儿,王婆平复情绪:“一把年纪了,我真是丢人。”
文木花:“千万别这么说。”
都是有孩子的人,谁忍心看到这种事。
若这种事,放在云芹、云谷或者知知身上……文木花想,会恨不得和秦玥以命换命。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那是秦家,在这方圆百里,如此霸道横行,谁敢以卵击石。
王婆这时也发现了云芹,她擦擦泪,问云芹:“方才那小娃儿说,帕子是她娘绣的,她娘可是?”
云芹:“她娘是我家表嫂子,不久前,才把许多新绣样,全卖去县里的秦家。”
王婆恍然:“原是这样。”
她又道明自己为何看到帕子,会那么激动:当时,秦玥几人逼王七跳河时,他也落下一条手帕。
那手帕被逃走的几个小孩,捡回来了。
王婆前面告官,就拿着那条手帕和状纸,去告秦家秦玥,以及帮凶刘家、林家之流。
结果,不过个把月,秦家的一个小厮,浑身都是这个绣样,出来主动认了,那手帕是他的,人也是他推的。
汪县令拿着这份“证据”,将打那小厮十个板子,这事就这么应付过去了。
文木花怒了:“竟如此,就说这是个狗官!”
云芹也微微皱眉。
秦家在王七死后,才买绣样给那小厮伪造证据,只要李茹惠肯出来指认,阐明卖绣样的时间对不上,足以证明小厮并非元凶。
那帕子,就是秦玥的。
在场几人,都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没人提。
终究是斗不过。
王婆不愿为难人,她扶着腰,起身,带着愧意:“今日也实在叨扰你家了,叫你们听我发牢骚……”
文木花:“你老客气,再坐会儿吧。”
她示意云芹,云芹倒了一杯热水给王婆。
王婆接过,见云芹指尖一道淡淡墨痕,这墨痕,是早上云芹收拾砚台时沾上的。
想到陆挚是秀才,王婆忽的问:“大姑娘……娘子如今会写字吗?”
云芹:“略识几个。”
王婆连水也没喝,连忙放下杯子。
她从怀里拿出四五张纸,颤抖着递给云芹:“娘子帮老婆子看看,这状纸,为何就是‘胡言乱语’呢?”
云芹接过状纸,垂眸浏览。
阳溪村小,没出一位秀才,倒是有读过书,但考不上秀才的老人家,现也是阳溪村保正。
那位保正不敢得罪秦家,王家千求万求,他们口述,保正写了状纸,让他们再自己誊抄,莫要连累他。
王家子辈孙辈都是庄稼汉,捧着纸张琢磨,依葫芦画瓢,字不像写的,像画的。
云芹目光轻动。
行文是乱了点,可她说不出这是“胡言乱语”。
王婆浑浊的眼里,充满希冀,小心地问:“可否劳烦大姑娘,帮忙抄一遍?”
这日,云芹回到何家,天已经全暗。
暮春晚风清冷,天际一轮新月,光泽黯淡,几粒星子拱卫月亮,忽而闪烁一下。
这点天光,勉强叫人能看清路面,好在这条路,云芹走过许多遍,不会叫洼地的石头绊到。
她面带思索,便也没发现远处一盏风灯。
等光亮近在咫尺,她“咦”了一下,陆挚就在她眼前了,橘黄的灯光下,男子眉宇柔和朦胧,轮廓清逸,见到她,他抬眉笑了。
云芹也笑:“你怎么来了?”
陆挚:“你没回来,我出来找找。”
他牵住她的手,他身上暖和,云芹不由贴近他胳膊,用凉凉的鼻尖,蹭了下他衣裳。
她忽的想起,自己小时候去找山上找萤火虫,文木花也是这样打着灯,来找自己,“噗呲”笑出声。
陆挚扬起眉梢:“笑什么?”
云芹:“你好像我们娘。”
陆挚失笑:“我虽不是小孩,但也不是岳母那辈分。”
他又问山上的事,云芹隐去王婆那段,全数交代了。
陆挚:“原来你把她们骗去做活了。”
云芹:“这叫锻炼。”
两人一人一句,不多时,就到何家门口,春婆婆也在门口翘首,云芹平安回来,她也就放心了。
今日弄得是挺晚的,陆挚和云芹无声吃饭,他看了云芹几眼,云芹只顾扒饭。
吃完,陆挚收拾碗筷,忽的说:“阿芹,你心里有事。”
云芹惊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挚:“……”还真是。
云芹歉然一笑,眼眸如夜幕上得那些星子,忽闪忽闪,声音也小了许多:“我能明天跟你说吗?”
她这是从娘家回来,估摸是娘家那边的事。
许是很不好开口。
陆挚有了成算,暂且抑制好奇,语气温和:“好,你明天说。”
云芹想,陆挚要是追问,她还是会说的。
之所以想明天说,第一想让陆挚晚上睡个好觉,第二明天陆挚去私塾消耗一天,也是好的。
于是一夜无话,云芹睡得沉沉,而陆挚脑海里,却忍不住琢磨。
迷迷糊糊中,一些想法冒了出来——难道是云广汉还是文木花生病了?还是,云芹身上原来还有一门婚事?
他一个激灵,突的睁开眼眸。
已经到时辰了。
他和云芹相继起来,如往常洗漱吃饭,片刻后,鸟啼清澈,伴随着一声声鸡鸣,天际透出鱼肚白。
在日光攀上屋檐前,云芹送陆挚到家门口。
陆挚看着云芹:“这回能说了吗?”
她点点头,心口微微起伏,然后,一气儿坦白:“昨天要说的是,我接了王家告秦家的状纸来写。”
她 话音刚落,陆挚先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些他瞎想的事,然而,他又反应过来,目光一动:“秦家?”
云芹“嗯”了声,抬眼,悄悄瞄他。
陆挚:“……”
有一瞬,他有点不喜欢“秦”这个字,简直……阴魂不散。
自然,这股没来由的堪称“迁怒”的情绪,被陆挚的理性压下,他原先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云芹见他目光闪烁,时候也差不多了,赶紧推了推他:“得去私塾了。”
她这时间选得,着实巧妙。
无法,陆挚看着她双眸,说:“你等我回来。”
今日上午,云芹去了西院找李二。
何小灵昨天累过头了,天色大亮,还赖床不起。
李茹惠说:“叫了几遍也不起来,懒死她了。”
不止她,几个女孩其实都一样,不过,小孩的精力着实该消耗,睡得香,对身体也好。
于是,李茹惠又说:“下次还有这种事,继续带上她。”
云芹包揽了:“好。”
她们一边聊,一边分拣何小灵采的一大把花和叶,挑出好的,丢掉坏的。
花朵也叶片都可以晒干,研磨到一起,调配后就可以放进香囊,这种花香即便远比不得月季、兰花、梅花,自有沁人心脾的地方,充满野趣。
弄到后面,云芹说:“二嫂子,我昨日回家,得知一事。”
便说了秦家拿李茹惠的绣样当证物,让小厮顶罪的事。
李茹惠手里的花掉了,心一下紧缩起来:“怎么这样,那位娘子瞧着温和,可这,这干的太不是人事了!”
“多谢你提醒,我竟然……唉!”
只可怜了王家,两人纷纷轻叹。
李茹惠下决心:“再不卖绣样到秦家了,我宁可少赚点。”
到了午饭饭点,云芹去了何老太房中。
她不是空手去的,除了她自己那份饭,还有昨天从家里拿的一包炖煮兔肉。
文木花听说老人家爱吃,这次特意炖得更久,勺子不费力一碾,肉就散了,和肉汁铺在热豆饭上,油润鲜香。
春婆婆爱死了,笑道:“这一口真真让我馋死了!”
何老太脸色寻常,不置可否,却也吃了好几勺。
须臾,她放下筷子,用手帕擦擦嘴巴,对云芹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别光拿你那大眼睛看我。”
云芹眨巴着眼睛,说:“祖母,我好像惹陆挚不高兴了。”
怎么也没想到云芹一开口,是这种大事,何老太和春婆婆都平白被呛了一下,二人先对视,再从彼此眼里,看到惊讶——
就陆挚和云芹这脾气,小两口也会吵架么?
下一刻,得知云芹做了什么,陆挚偏又是不随意插。手杂务的性子,何老太哼笑一声,也难怪云芹来求助她。
她指指云芹,说:“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云芹腼腆道:“还好。”
何老太:“我没夸你。”
云芹:“哦。”
何老太瞅着云芹双眼,她目光清澈水润,毫不瑟缩,只直直望着自己。
她突然从她眼中,读出浓浓的“信赖”,天知道,自己活到这个岁数,居然有一天会来调停“夫妻矛盾”。
毕竟,家里其他人都怕被她骂。
可面对人家期盼的目光,何老太也说不出“她不会”这三个字。
无妨,何老太想,所谓矛盾,都是相似的。
她便和处理何桂娥那次一样,大手一挥:“你在我这边躲一躲,等阿挚来了,我自有办法。”
傍晚,陆挚背着书箧回家。
对早上云芹说的事,他已经有了章程,然而,待他进了院子,家里却冷冷清清,连云芹身上的淡香,都消散不少。
陆挚转了一圈,出去找人。
正好,何玉娘在外面,丢着香囊玩。
陆挚问:“娘,云芹去哪了?”
何玉娘想了会儿,指向何老太屋子的方向。
老太太小院门口,春婆婆张望片刻,果见陆挚走来,赶紧朝里头打手势:“来了来了。”
云芹本是在替老太太缝衣服,蹑手蹑脚,躲去耳房。
于是,陆挚进门时,就看老太太端坐在院子的台阶上,面容十分严肃,甚至可以用“如临大敌”来说了。
他一愣,便笑道:“祖母还没用饭?”
何老太:“咳,等等用,你呢?”
陆挚:“我也没,家里少了个用饭的人。阿芹可是在祖母这儿?我来找她。”
屋子里,云芹透过窗户缝看陆挚。
何老太又咳了一声:“她不在。”
陆挚环视一圈,春婆婆心虚地不看他,他心下明白,转而道:“今日,学生父母送了我毛竹笋。”
何老太给了他一把花生,问:“哦?给你们房内加菜?”
陆挚:“是,胡阿婆不在,桂娥在厨房,问我怎么做,我让她剥了笋皮煮。”
何老太:“可有焯水?”
陆挚瞥见左边耳房中窗户某条缝隙,它微微开大了点。
他又问:“什么是焯水?”
何老太刚想说,那笋要是做不好,可不浪费?就听耳房窗户里,传来云芹小小的声音:“我来做,我来做。”
何老太:“……”
陆挚笑着朝耳房走去,道:“娘子,请回家吃饭。”

何家正中的屋内, 漫溢饭菜香味,房内很安静,何老太和女儿重孙、春婆婆几人,一道吃晚饭。
何桂娥要给何玉娘舀饭, 何玉娘摇头, 要自己吃。
突然, 饭桌上, 何老太“哼”了声, 对春婆婆说:“我这是调解成了吧?”
春婆婆:“必须的啊!”
回想方才,小夫妻离去的模样,理应没什么大事。
到底是老人家第一次出马,春婆婆心想, 定是要好好夸一夸。
何老太拿筷子当笔似的端着,又说:“这云芹, 真出息了,居然还给人抄状纸, 可把她能的。”
她试着“写”几个字:“我也会一些。”
这倒有些不服老的意思。
春婆婆笑了:“这也必须的啊!”
何玉娘:“必须!”
且说回东北院。
东北院离老太太那不远,但云芹和陆挚还没取饭,就绕路西院, 抵达厨房,走了一大圈回屋。
到厨房时, 胡阿婆也在,云芹顺道瞅了一下,灶台上, 根本没有毛竹笋。
毛竹笋就是陆挚的鱼饵,偏她咬上去了。
没得吃笋,她是有一些失望, 却是松口气。
这样也好,要是毛竹笋不焯水就做成菜,很容易发苦,那就不好吃,很可惜。
她不愿糟蹋粮食,再加上,她方才透过缝隙偷瞧陆挚,看他眉宇一如既往的宁和,也安心了。
这才忍不住“自荐”,搅了老太太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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