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冷笑:“少说些有用没用的,你想让阿挚帮你?”
何大舅低头,模样十分羞愧。
过了年,他都五十的年纪了,为几个月的春风得意,遭了反噬,还得找一个二十后生要办法,叫他如何不羞。
可这事不平息,他也寝食难安,对那自尽的说书人,更是恨得不行。
何老太闭上眼睛,缓缓呼吸。
好一会儿,她才说:“那我就豁出这把老脸,问问阿挚有什么办法。从此后,你必定安安分分的,莫再轻狂。”
何大舅忙道应当。
自然,何老太决定询问陆挚,还有个重要的缘故,这事比想象中棘手,何家被影响得很深。
眼下到播种的季节,何家在村东的田地,总有人趁夜来拔苗,又或者丢石头,弄得何二表兄焦头烂额。
他不得不和人力睡在田地那的小屋,几日没回家了,李茹惠日日给他送饭,十分奔波。
胡阿婆出门采买换食物,从来交好的人家,竟找理由几次推脱。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光等了。
这日,延雅书院散学,陆挚如往常跑回何家。
冷风拂面,他脑中梳理着策论,却遇几个男人女人,他们都是附近村庄的,小声讨论:“是他吗?”
“错不了,他就是何宗远!”
陆挚耳尖,听到消息,却恍若未闻,只待跑过去就是。
几人见他跑着,步伐飞快,也来不及剥手上烂菜叶,就直接朝他身后扔,陆挚往旁边躲开,好险没叫砸中。
那群人催一个妇人,道:“砸臭鸡蛋啊,你愣着干嘛?”
妇人:“呃,他、他应该不是何宗远?”
几人定睛一瞧,男子生得极好,眉宇冷清,身长玉立,着实并非池中之物。
对着那张脸,妇人手里的臭鸡蛋,就怎么也砸不下去。
陆挚也适时道:“我并非何宗远。”
话音未落,几人怕被责怪,忙也跑了:“弄错了,快跑!”
陆挚:“……”
待他们撒丫子跑走,陆挚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大头菜,他捡起来,拍了拍灰尘。
不多时,见陆挚抱着一颗大头菜回家,云芹问:“学生父母送的?”
但她很快知道不对,菜叶都冻坏了,陆挚在私塾受尊重,学生的父母再如何,也不会送坏的东西。
陆挚便说了回家路上那事。
云芹:“原是些糊涂的。”
陆挚轻笑摇头。
她打量起陆挚,面带思索,陆挚刚洗了手,正用手帕擦手,便问:“怎么了?”
云芹:“那也就是说,跟在你身后,能捡菜诶。”
陆挚忽的笑出了声,实则任谁遇到这事,都有无奈与不快,然而云芹一句话,倒叫他释怀了。
他放下手帕,又说:“我也想,菜虽然冻坏了,但可以给鸡吃,免得浪费。”
云芹:“就是。”
白得一颗菜,两人捧着它,溜达到何家后园。
园子常有人力打理,分菜圃和花圃,花圃是何老太的地,菜圃就种了一些应季蔬菜,才刚春日,菜叶很是新嫩。
菜圃的旁边,就是鸡圈。
夜幕降临,七八只鸡或闲庭信步,或蹲坐着,偶有“咕咕”声,悠然自在。
云芹和陆挚把菜叶撕碎,丢到鸡圈里,鸡们立刻凑过来,笃笃笃打桩似的,吃掉菜叶。
她指着远处,被隔开的,那只最肥的大公鸡,对陆挚说:“喂它。”
大公鸡双目明亮,头冠鲜红,一身白毛十分蓬松,一看就是好勇之鸡。
陆挚攥了一团菜,丢到了大白公鸡面前,大白公鸡立刻吃掉了。
陆挚:“你喜欢它?”
云芹瞥那只鸡一眼,她拉着他,示意他,接下来要说的,可是不能泄露的秘密。
陆挚俯身侧耳。
她小声说:“它再肥点,胡阿婆就要宰它了。”
平时它打鸣最狠,还老是欺负母鸡,所以才隔开养的,反正家里还有公鸡,趁现在,把它喂得更肥宰了吃,美滋滋。
想着,云芹咽咽口水。
陆挚立刻意会,仔细撕着半个大头菜,都往公鸡那丢。
云芹:“你丢得好准啊。”
陆挚微微一笑,丢得更准了,今日大饱鸡口福,来日大饱妻口福。
两人窸窸窣窣地,算计了那只公鸡。
待喂完了,云芹连鸡杂要做什么菜,都规划好了。
他们才回到东北院,春婆婆正等他们,笑说:“我让胡阿婆把你们的饭拿去老太太院子,一道去吃吧。”
二月,家里各房都没有柴火供应,何老太房中,还烧着炭盆。
云芹和陆挚得以用热水洗了把手。
饭菜摆好,几人边吃边聊。
何老太开门见山,问陆挚:“我替你那没脑子的大舅,还有家里大家,想问问你,这事影响愈发大,可如何是好?”
云芹吃着饭,看向陆挚。
陆挚听罢,道:“祖母,今日我原也要说这事有关的。”
何老太:“怎么说?”
陆挚轻摇头:“前个月,我拜托私塾东家帮我打探,原来,是有人推波助澜,定要大舅声名狼藉才罢休。”
何老太一拍大腿:“我就说为何此事迟迟平不了,原来是小人作祟!他们要多少钱才肯罢了?”
陆挚:“几十个秀才,并刘家、林家等,合起来要五百两。”
正是那些心不甘情不愿,被“逼捐”的人加起来的数目。
五百两!不等何老太仰倒,云芹先停住筷子,整个人呆住了。
难得看她这般,何老太反而没那般心惊。
陆挚也笑,夹了一筷子菜给她,说:“但这只是一个数字。我想,他们不缺钱,家里真凑了五百两,只怕无济于事。”
何老太:“依你看,他们是要?”
陆挚说:“他们想出一口恶气。”
原来,何大舅这几个月,十分高调,明里暗里积攒了多少恨,眼看他楼塌了,这些人恨不得他“死”得再惨点。
陆挚话语点到为止,接下来要如何破财消灾,就是何大舅那边该考虑的了。
何老太思索片刻:“我懂了,真真是叫你操心了。”
不多时,云芹和陆挚用过饭,又吃了一盏茶,回东北院子。
春婆婆拿来注热水的手炉,给何老太暖暖手。
何老太拍着手炉,大叹:“真出了事,我才知,这家里除去孩子,八。九号人里,能担事的,竟只有阿挚和云芹。”
春婆婆难免心酸,道:“是啊。”
方才看云芹吃得香,何老太心下一定,也多吃了点饭。
全因此事,何家人人心浮气躁,只有东北院子如往常,清心地过着日子。
她们深知,要是没有云芹陆挚,家里定是更乱。
便也是这时,邓大跑到北院,说:“我方才在外头,发现陆大爷被人认成何大爷,拿烂菜打他呢!”
邓巧君直乐:“还有这种事,哈哈!”
何善宝摸摸自己的脸,道:“这也能认错,看来表弟生得也不如何吧。”
邓大倒是为陆挚辩解了一句:“当时太阳要落山了,他们又不熟悉两位爷,认错也寻常。”
邓巧君只催邓大:“大伯,你把这事同我大嫂说了没?”
邓大:“早说了,我绕着圈说下来的。”
邓大不敢去老太太跟前嚼舌根,所以,除了老太太,全家都知道了。
这事虽说发生在陆挚身上,真正丢人的,还是何宗远那房。
韩银珠听说,陆挚甚至抱着那个菜回来,顿时担心:“他为什么要拿烂菜回来,是不是要砸我们?”
何宗远:“表弟不是那种人。”
话这么说,可夫妻两十分心虚。
半夜,他们如何也睡不着,韩银珠又问:“明天不是云芹那边做饭么,那烂菜会不会下在我们的菜里?”
何宗远:“不会吧……”
韩银珠:“要是我是她,我肯定会这么做的!”
何宗远:“……”
于是,好不容易睡了,何宗远做了个梦,梦到陆挚写了一首《烂菜吟》,叫他彻底身败名裂,绝于科举之道。
韩银珠也做梦,她梦到自己被关起来,云芹每日只分一叶烂菜给她吃,叫她气得半死。
东北院的主屋里,云芹比陆挚早些拥着被子。陆挚去洗帕子,她还想等等他一起睡,没想到不过片刻,自己陷入一片黑甜。
陆挚坐在床沿,轻抚她鬓边发丝,喉结轻动。
上个月也有几次了,他也该够了的。
默默平心静气,他把云芹搂在怀里,便也要睡了。
突的,她在睡梦里,软乎乎地哼笑了下。
陆挚不由也闷笑,心想,这是做了什么梦,笑得这么开心,忽的心口微软,他在她梦里是什么样的?
只听她含糊:“好吃……”
陆挚:“……”
该不会是梦到吃那只公鸡。吧。
他便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陆挚:衣不如新,人不如鸡[问号]
秦聪忙到最近, 才得以歇口气。
伺候上面的关系不容易,进入腊月前,趁着水路未全部结冰,木匠雕琢好的九九八十一座木罗刹, 提前出发, 秦聪自己也是水陆交通更迭, 赶在上元节抵达京畿。
这八十一座木罗刹, 名义上, 供奉在了一座大庙里,实则秦家把每座木罗刹里凿空,藏了金银。
秦聪以员外老爷儿子的名义,请那朝中最高三品, 最低六品的官老爷“观赏”木罗刹。
官老爷们满面春风来,满面春风走。
这就是秦家为何能在阳河县只手撑天。
去年, 秦老爷带秦聪走这一遭,今年秦聪自己来, 累是累了些,然而,体会到掌握局面的滋味, 他也有激动。
官老爷们对他也颇为满意,相比日渐年老的秦员外, 秦聪精力更充沛。
只秦聪总忘不掉,那日吃酒时,一位官老爷问:“不是说好八十一座罗刹么, 我怎么听说,你们雕了八十二座?”
秦聪答:“父亲感念老爷们点拨,不经他人手, 特意自己亲手雕了一座,供在阳河县的庙里。”
官老爷笑得和煦:“原来是这样。”
这个问题,叫秦聪胆寒。
秦家暗地里雕了一座,这位老爷也能知道,可知,他才是阳河县的“皇帝老儿”。
至于秦员外为何多此一举,多雕一座?
秦聪冷笑,原因也简单,不过是他坏事做尽,如今见一个儿子留不住,反求神佛保佑,现在他可惜命得很。
从盛京回来,秦聪同秦员外报了情况。
秦家家里修了座佛堂,供着一樽菩萨,秦员外闭眼祭拜,他不胖不瘦,头发斑白,两撇短胡须,眉眼凌厉。
许久,秦员外插上香,又虔诚地拜了拜,才对秦聪说:“年初二,那冯秀才吊死了,你不必管他。”
冯秀才擅算术,从前秦家招他抄佛经,实则做账,他却不肯。
秦员外总猜忌他知道了什么。
于是,在秦员外授意下,渐渐的,冯秀才在阳河县生计困难,他也知道若离开阳河县,只会死于非命,这才愈发落魄。
那几日牢里几顿好饭,让冯秀才想明白,汪县令知道他的情况,同情他,所以善待于他,然而,县令终究包庇秦员外,不过同流合污,因此,他萌生死志。
秦聪说:“这算是个聪明的。”
那八十一罗刹送去京畿,秦家在阳河县能更压刘家一头,就算他不自尽,以防万一,秦员外也要拔除所有隐患。
秦员外挥挥手:“去休息吧。”
秦聪告退,先回自己院子。
汪净荷牵着秦琳过来,秦琳穿得圆圆滚滚,怯生生喊:“爹。”
秦聪抱起儿子,逗了片刻就觉得无趣,把小孩交给了奶妈。
汪净荷问:“你今晚要在家吃吗?”
秦聪:“不了,我同朋友吃酒。”
他来去匆匆,汪净荷等他走不见了,盯着屏风发呆。
贴身婢女担忧,小声说:“夫人,姑爷会不会在外面有了外室……要不要找人跟着。”
汪净荷犹豫了一下,除了答应,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从前是防云芹,如今又要防外室。
来来回回,却是绕不开。
她自觉无趣,却像一个全身心牵挂丈夫的女人那般,吩咐道:“叫人小心点,别被三爷发现了。”
秦聪到酒楼,立时有人道喜:“三爷,听说县里造的船,得了上面的赏识,县令大人和员外老爷,都有赏呢!”
秦聪拱手笑罢,进了包间,里头林伍几人等着他吃酒。
又是一阵寒暄,秦聪扫视一圈,问林伍:“何善宝不在?”
林伍:“他何家惹事了!”
便把何大舅何宗远那一宗事,又拿出来当谈资,桌上无人不笑。
秦聪:“一样是秀才,陆秀才如何没事?”
有人道:“到底是外姓。”
“从前他也有好名声,却从不恃才傲物,反得了些青眼。”
秦聪捏着扇骨,眼底藏着阴鸷。
林伍瞧得清楚,暗道不好,这分明是个朝陆秀才发难的好时机,他们却忘了!
他不知秦聪为何为一点小事,就和陆秀才过不去,秦玥不都去荣欣堂了么。
但他知道,秦聪这次进京办了大事,估计不久后,县里米面卖多少钱,都得听秦老爷发号施令。
于是,林伍连忙说:“他怎么会没事,我自有招数等着他!”
秦聪面色稍缓,道:“我也没说要他怎么,吃酒,吃酒。”
他这么说,林伍越发知道得动手了,散了席,林伍找到几个地痞无赖。
他吩咐:“文试比不过,他一个秀才有什么力气?重要是快,手段下三滥点也无妨。”
林伍和姚益成了“朋友”,前不久,姚益问他何大舅得罪了何方乡绅,他也告诉了。
想来是陆挚请托。
若不快点,何大舅和儿子厘清这事,他们再以此为借口,去打陆挚,理由就不充分了,反而暴露了他。
林伍是个好面子好时尚的,自不想被牵连,在姚益那也不好做。
自然,下三滥的手段,只能由下三滥的人来做。
前几年在村里流窜的几位地痞流氓,因混不下去,背井离乡,最近在外面也没落个好,就又回来了。
让这种货色办事,只要给钱,其它不必上心。
林伍想,这回陆秀才可躲不过了。
何大舅得知带头的人,是县里大户刘员外,暗恨原来是他。
刘员外在县里,乐善好施,很有好名声,在阳河榜上记了捐百两,就排在何大舅后面第二位。
这几个月,他礼遇何大舅,何大舅自也狂了,常常和他称兄道弟,一道吃酒。
不曾想,就是他暗地里推波助澜,出钱出力,鼓动众人贬损何大舅。
何大舅气急败坏,但也只能备礼。
正好春季,冰雪消融,兰花盛开。
刘员外爱兰花,何大舅问韩保正借得五十两,并老太太贴补二十两,自己出五十两,辗转买了两株上品兰花。
云芹有幸见过这两株兰花,它们养在玉盆里,花叶舒展,透出一股很贵的香味。
姚益想跟刘员外结个善缘,便指点何大舅下请帖。
然而,那刘员外收到拜帖,几日没有动作,晾着人。
姚益暗示,请帖的字,也是学问。
家里会写字的,字都平平无奇,不出彩,何大舅找何宗远请陆挚帮忙,于是,陆挚在学生朗诵时,顺手写了一封 。
那请帖送去,终于,刘员外有反应,答应见何大舅和何宗远,众人在“山外有山”相约,吃酒赏兰。
一见面,刘员外心痛何大舅遭遇,眼角都泛出泪花。
要不是何大舅知道,就是他不让他好过,他差点又信了。
刘员外看过兰花,满意了,说:“既然你都求到这,我也只好应了,这事闹了这么久,也该告一段落。”
何大舅:“是。”
说着,刘员外又唏嘘:“冯秀才也是可怜,身无分文,却凑出一贯钱捐出来,如此有圣贤之风!我看他过去写的文章,就是解元也不过如此……”
何大舅直擦汗:“是是。”
姚益做东,把场子让给刘员外,见刘员外沉浸在情绪里,他朝陆挚使了个眼色。
他自己不认识这位秀才,不予评价,但在这些人口中,死去的老秀才已然成圣。
然而,逝者生前无辜,身后更无辜,竟要被人拿去做文章。
陆挚端着酒杯轻啜,亦是淡漠无话。
山外有山的一座小居里,云芹和林道雪见了面,叙会儿话。
云芹:“若是这个月不得平息,带小孩上山的事,就得推迟了。”
别说何桂娥、小灵几人惦记,她自也一直记得。
林道雪来了兴致,道:“上山?我也想去。”
云芹轻捏她手臂,判断道:“不行,你没桂娥有劲。”
她确实不常动,问:“去山上要什么劲?”
云芹说:“光爬上去,就要半个时辰。”
林道雪死心了,她从前在的圈子,妇人都是孱弱的,她也习惯了,早知今日,她就不要刻意少吃了。
眼下,酒席还有得聊,陆挚牵好线,不久留,起身告辞。
姚益知他不喜这场合,自也没留。
陆挚又去小居外,叫云芹,林道雪嘀咕:“你丈夫怎么每次都来这么快。”
云芹先在窗户同陆挚打了个招呼,又小步跑下楼,林道雪跟在后面,与她相约下次见面。
云芹应下,和陆挚离开。
才走了没多远,天空灰蒙蒙的,落起小雨。
陆挚一手撑起纸伞,两人在一把伞下,云芹低头,他们步幅相似,都是迈出左脚再右脚。
她盯着,有点好奇什么时候,步伐会不同。
突然,陆挚脚步顿住,抬手将她拦在他身后,他比她高,宽阔的肩膀,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云芹一愣,就听有人大笑:“你就是陆秀才?”
前面,两三个男人戴着笠帽,有的拿砍柴刀,有的拿棍子,打头那个无赖,还挥挥手里的武器。
陆挚蹙眉:“你们是什么人。”
无赖打量陆挚:“哼,你家逼死了老秀才,我替天行道,当然是要你一命换一命!”
区区秀才,就算生得高,但文人就是弱,此为他们一胜,而他们人多,秀才还得护着个女人,此为他们二胜。
他在外面欠赌债,躲回长林和阳溪,今日好好打一顿秀才,也就有一年的钱花,思及此,他自是跃跃欲试。
眼看陆挚身后的女子,无赖还想调笑:“哟……”
伞下,云芹从陆挚身后露出脸,盯着无赖。
一刹那,无赖终于记起自己离开阳溪村的缘故——都是那把铁锹!
三年前,他把一个小傻子骗到手,然而从天而降一把铁锹,和拍瓜似的,把他拍得眼冒金星,又被踹去山沟里。
这几年,他每每想对小孩子动手动脚,就会想起那把铁锹,可真是疼啊。
而当时的少女,眉眼长开,五官玲珑,尤为昳丽动人。
她朝他笑了下。
阴森森的天气里,阴森森的可怖。
那无赖一个“哟”字卡在喉咙里,脸色骤地一变,连和他同行的两人,都奇怪地看向他。
他骤地收起武器,推着同行人:“走走走快走快走!”
陆挚手臂绷紧,直到他们真没人影了,才发觉,他们竟是真的走了。
他依然护着云芹:“他们怎么了?”
云芹踢了踢地上一块小石头,小声说:“不知道诶。”
她看着陆挚,又说:“可能他们怕你。”
陆挚猜,这些人是浑水摸鱼,借何大舅何宗远的事,来找他麻烦。
只不过,那无赖看云芹的目光,分明不对。
他看看他跑走的方向,又看看云芹姣好纯稚的眉眼,若有所思。
另一头,那无赖大呼几声:“晦气,太晦气了!怎么是她!”
两个小弟道:“胡哥,那怎么办,咱们不打陆秀才了吗?咱们没钱吃饭怎么办?”
无赖:“不是不打,是以后再打,等那个……不在了再说。”
至于吃饭的问题,无赖还有一条生路,说:“等等,我找我那老娘要钱。”
陆挚在路上遇到一些无赖,何老太知道后,叫胡阿婆出去买菜时,都和邓大一起,以防万一。
这日晌午,陆挚在私塾,云芹去厨房取莲子糕,胡阿婆挎了篮子,带上一贯钱,要一人出去。
云芹问:“邓大伯呢?”
胡阿婆:“他吃酒去了,叫不来,我就想着自己去。”
云芹把莲子糕塞进自己嘴里,拍拍手上渣渣,说:“我要买糖糕,我们一起去。”
胡阿婆道:“那走,村西担着卖的糖糕,也还不错。”
不久前才下过雨,路有些泥泞,云芹走得很小心,踮起脚尖,跳过一个水坑。
胡阿婆叮嘱:“路滑,小心点。”
云芹:“好。”
前面,蹲着一个男人,男人一见胡阿婆,站起来拦住胡阿婆。
胡阿婆一惊,忙捂了下那只被打坏的眼睛,声音也发颤:“你还回来做什么!”
无赖道:“老娘过得这么好啊,儿子可是分文没得吃了!”
胡阿婆:“我也没钱!”
无赖:“你在何家做事,怎么会没钱,身边还有小娘子跟着……”
云芹刚在石头上,把鞋底的泥蹭掉,闻言,她抬起头,眯了眯眼。
无赖:“……”
胡阿婆用篮子打他:“你给我滚!”
那无赖二话不说,赶紧转身跑,结果路滑,他摔了个狗啃屎,才又跑了。
胡阿婆既气又怕,手指直抖,仅剩的那只眼睛,流出一道清泪。
云芹递上一方手帕:“他走了。”
胡阿婆:“好,好,这就好。”
那无赖大惊失色跑走后,还十分纳闷。
他拍着衣裳污渍,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怎么哪哪都有她?”
话音未落,他刚拐到村舍处,一道人影站在前路,不正是陆秀才?
陆秀才呼吸有点急,漆黑的双眸里蕴着冷肃,叫人心内怵然。
无赖吓一跳,但很快,他大喜,往日都是他堵别人要钱,今日这秀才竟然这么不自量力,敢来堵他!
他道:“我不找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门了!”
他朝陆挚打过去,陆挚却不和他废话,抬脚就是一踹。
这一脚踹得很有巧劲,那无赖毫无防备,被踹倒时,还想怎么天空在眼前。
下一刻,一只鞋底停在无赖脸上。
他惊颤,“啊”地尖叫一声,这才发觉他自己倒在地上,浑身疼,而陆挚就差一厘,就能踩到他的脑袋。
像踩一个烂瓜一样,踩死他。
陆挚终究没踩上去。
他挪开脚,无赖连滚带爬,挣扎起身,却也彻底看清,陆挚目光像一柄淬了冰雪的寒刃,锋芒毕露。
他冷声道:“你再敢靠近我妻子。”
无赖紧张地想,他躲都来不及呢,哪里敢靠近!
陆挚:“我想,我也略通武艺。”
无赖连连磕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这位也是惹不起的!
其实,他不擅长用武, 更不擅长威胁人。
圣贤书教“圣贤人”, 大家把持那份体面, 像刘员外对付何大舅, 背地里如何, 面上都很是过得去。
但是,面对无赖这种狗皮膏药,陆挚想,体面是无用的。
前几天, 他暗中找无赖带着的两个小弟,允诺给钱, 让他们随时通风报信,果然, 那无赖没放弃。
躲在暗处的两个小地痞上前,搓手,谄媚地笑:“陆秀才, 你看这……”
陆挚从袖袋里,拿出半贯钱给他们。
他眉目沉沉:“往后, 你们也休要纠缠。”
小地痞:“那是自然!”
方才陆挚怎么打倒他们胡哥的,他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真是没想到, 一个看着如此斯文的秀才,也有狠劲。
还好,他们没跟着胡哥打人, 不然疼的是他们。
过来要钱时,他们也担心陆挚会出尔反尔,不但不给钱,还把他们揍一顿。
毕竟陆挚是真可以办到。
自然,就算拿了钱,他们还是后怕,竟把陆挚当领头似的,请示:“那,小的们就走了?”
陆挚:“……”
和小地痞们分开,陆挚回到私塾。
学生们只知,老师方才布置了课业,疾步离去,好一会儿才回来。
陆挚点了几个容易分神走心的学生,查看课业,让他们回去重做。
又过个把时辰,临要散学的片刻,陆挚如往常,让他们自己温习今日功课。
他自己坐在官帽椅上,翻开一卷书。
书中夹着一张纸,画着一支翟鸟衔宝珠的簪子,墨笔下,翟鸟神韵栩栩如生,珠子有拇指大,大气漂亮。
修长的指尖,轻抚这幅画。
陆挚花出去的半贯钱,没过东北院的明账——
他所有钱都给云芹管,需要时,自然可以支取,只是,他想偷偷攒钱,给她打一套金银头面。
这支簪子图,就是他一日一日想,一笔一笔描绘的。
藏着这份心思,他每次存几个铜钱,才刚存到半贯,却都花出去了。
倒也是没办法的,毕竟再让这些人靠近云芹,他更坐立难安。
只是,等还了姚益的欠款,接着得还何家的用度。
陆挚出神地想,什么时候,才能给她这簪子。
另一边,云芹和胡阿婆回到家,她心里也存个想头,这无赖在长林村一日,就是麻烦一日。
他这种人本性不改,手脚脏,小孩们都怕遇到他。
她琢磨着,该请这人再吃一顿教训。
然而,接下来好几日,云芹虽有心留意,却再没遇见那无赖,问了村里小桃几个小女孩,她们也都不知情。
这日,厨房灶台锅里冒出热气,云芹团着面,往里面削面,今日中午吃饼汤。
胡阿婆分了一块糖糕给云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