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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寝宫,萧霆处理完公务沐浴更衣之后就准备入睡,这时暗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萧霆眉头一皱,这个暗卫是他放在漱玉身边的,心中一阵乱跳:“出了什么事?”
那暗卫单膝跪地,似乎难以启齿:“倒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
“说。”萧霆眉毛一竖。
暗卫低头:“国医带着谢家小姐和长青去了香象馆。”
“香象馆?什么地方?”萧霆一头雾水:“吃饭还是喝茶?”
暗卫吞了吞口水,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有些发颤:“香象馆里都是小倌!”
萧霆的怒火腾地就席卷而来,他站起身,声音如冰又似火:“言福,更衣,出宫!”
寝宫侍候的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知道陛下生气了,天子之怒,沾之即死。
言福根本不敢耽搁,赶紧替他更衣,然后亲眼看着他带着龙武军直奔宫门。
御林军多是官家子弟,龙武军却个个是军中高手,只负责皇帝一人的安危。
一双洁白如葱的手轻轻按着漱玉的头皮,却又有些不心甘地用拇指恍若无意地抚上她的耳垂,然后又得寸进尺地往下。
漱玉轻斥一声:“放肆!”
那小倌一脸委屈地哼了一身,身子往漱玉身边靠了靠:“公子与我隔着么远,我手酸。”
漱玉睁开眼,把脑袋从他的手中移开,扫了一眼跟着另外两个小倌学习乐器的谢韫和长青,刚才两人还一脸抗拒,此时已经和小倌们相处甚欢。这些小倌是受过专门的训练的,最是会讨人欢心,任谁陷入他们的温柔乡之后都只愿沉溺不愿醒。
漱玉拍了拍手:“好了,走吧!”
谢韫竟然还有些依依不舍:“啊,现在就走吗?”
长青也是一脸失落:“这首《禅心》我还没弹会呢。”
漱玉却觉得够了,这些小倌们实在太会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就兽性大发了,果然人能保持理智是因为诱惑不够啊,她刚刚竟然在思索长青的话,只要有钱,常常光顾这间香象馆也不是不可以,也不一定要成亲的嘛,小倌俊美温柔,也很惹人爱的。
漱玉拿出两百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才惊醒了谢韫和长青,两人一脸肉疼:“走走走,太贵了,太贵了!”
三人还未出门,下面突然一阵巨响,接着就是兵器碰撞盔甲的声音,然后就看着一对士兵冲了上来!
谢韫只能在心里哀嚎,她死定了!
本来昏暗的香象馆变得明亮起来,所有的灯柱都点上了,她看见萧霆一身黑色绣金劲装朝他走来,他身后是孔武有力全身盔甲的龙武军,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第115章 上头
香象馆的龟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富商大贾,皇亲贵族都是他这馆里的坐客,任凭在外是何等的高高在山,入了这香象馆,剥了衣裳都如畜生一般,只是今日这人,他在京都并未见过,而且带着身穿盔甲的士兵,兵器碰撞盔甲,杀气扑面而来。
来了这么些人,馆里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龟爷小心翼翼地上前,可是还未走动两步,脖颈间就出现了一柄银光闪闪的大刀,明明是初夏,他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举起手,双股战战:“官爷,官爷!”
“退!”那龙武军一脸肃杀之气。
“是是是。”龟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到一边,已顾不得体面了。
龙武军连呵带踢地,不一会整个香象馆的厢房都被打开了,有那身居高位的大臣就要拿出官牌,在看到龙武军时,身子一软,恨不得缩到小倌的身后。
龙武军出动,必定是陛下的旨意,更有可能的是陛下出宫了,一时之间,偌大的香象馆落针可闻。
萧霆径直走到漱玉的面前,三位小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谢韫和长青的膝盖已经软了,当初,这位爷去过医馆一趟,还坐了半日。
“拜见陛下!”谢韫和长青几乎是手脚僵硬地跪下。
三位小倌震惊之余也随他们跪下了,一时之间,整个香象馆都是高呼陛下的声音。
漱玉从善如流地跪下,不知道萧霆这是唱的哪一出,自己的运气也太不好了,第一次来香象馆就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自认倒霉:“见过陛下!”
萧霆立在走廊上,头顶是一盏红灯笼,他整个人沐浴在这种血红的光芒中,竟然并无一丝旖丽,那光如血一般,他犹如走过尸山血海立在她的面前。
萧霆的视线从她的后脑勺移到三位小倌身上,被他注视着,三位小倌抖得更厉害了。
“明明是男子,却做着皮肉生意,把这三人带出去枭首,以儆效尤。”萧霆声音冷酷。
三位小倌不知道为何祸从天降,他们想大喊冤枉,可是龙武军已经拖着他们就要往外走,他们却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漱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杀戮过重,其实他杀不杀人与她并无干系,只是今日的三位小倌并未做错事,他为何只杀她雅间的小倌,这种针对太过明显了,她已经与蒙夜酆没有关系了,他却紧咬着不放,让她生出一丝恼意,说出的话就有些不过脑子了:“陛下,大齐律例可有禁止男人为倌?”
整个香象馆无人敢出声,漱玉的声音就显得越发清晰。
京都的秦楼楚馆数不胜数,更不提那些勾栏瓦舍了,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就是这香象馆,前来的男子坐客也比女子多,女子为妓大家也稀松平常,放到小倌身上就成了罪大恶极到要被枭首,真正是没处说理去。
大齐律例的确没有明文禁止男子为倌,就是这香象馆从前朝就在,开了不知道多少年。
萧霆只觉得她的话很刺耳,她是公然替三位小倌说情吗?竟然用大齐律例来压他,他欺身一步:“以往没有,但从现在起,在我大齐,男子为倌,枭首示众!”
“既然律法是从现在起的,这三位并未行小倌之事,陛下因何要将其枭首?”
听着漱玉对萧霆的责问,谢韫都要晕倒了,阿姊一向沉稳有度,今日到底怎么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问陛下。
萧霆只觉得怒火中烧,才个把时辰而已,她就开始偏袒这三位小倌了:“动手!”
“还是说陛下可以不遵从大齐律例?”或许是将才饮了些许酒酿,她瞬间就有些上头:“皇家有特权,那高官是不是也有特权,或者商贾巨富也有特权,可以滥杀无辜。”
龙武军才不会听她的话,已经押着三位小倌往外走了。
漱玉突然站起身:“就如当初你们吃掉漱玉娘子一般,她是人,只是因为对你们有益,你们就吃了她,你们不顾伦理,肆意妄为,只是因为所有的百姓在你们眼中都是蝼蚁,生杀由你!”
果然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往哪里捅刀子,萧霆只觉腑脏似乎被一把小刀绞杀着,疼得四肢百骸都在往外冒寒气,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住手!”
龙武军止步。
萧霆却伸出手一把掐住漱玉的脖子,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你是谁?”
漱玉任由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竟然还一笑:“你说我是谁?”
萧霆猛然松手,退了两步,身体靠在栏杆上,透过灯火看她,不,她不是她,她从来不会用这么冰冷嘲讽的眼神看自己,她的眼神永远温柔如水,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自己,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后来他让她死,她也是毫不犹豫地死去了。
那一夜,香象馆逃过一劫。
萧霆带着龙武军如潮水一般退去,漱玉的酒劲正上头,领着谢韫和长青出了香象馆,竟然一路轻歌曼舞地回了府学巷的宅子。
谢韫不敢回府,就留下了,好不容易把漱玉按在了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这件事情明日传回府中,爹娘会不会把自己逐出家门,一晚上战战兢兢,后来梦中也是惊慌不定。
长青毕竟是男子,也无长辈约束,虽然也算是虎口脱险,回头却倒头就睡,第二日一早依旧神清气爽要去医馆,哪知刚打开门就见卢七娘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径直往宅子里冲。
谢韫本来在梦里惊惶不安,一阵敲门声直接惊得她坐了起来,急促的心跳缓了好一会才慢下来。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谢韫垂头丧气地扯开门。
“昨日你们真是错过了热闹啊。”卢七娘兴致勃勃:“听说昨夜陛下带着龙武军要在香象馆大开杀戒,竟然被一年少公子制止了,如今满京都都在传陛下是去捉奸的,因为见到心爱之人进了香象馆,而且点了三位小倌,陛下就吃醋了,差点把那三位小倌枭首示众了,一对有情人眼看就要鸾凤分飞,后来还是陛下妥协了。看来陛下好男风的传闻是真的。”
谢韫恨不得昨夜就在梦中死去了,今日也不必面对这些烂摊子,回头见漱玉在床上睡得正香,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往床上扬了扬下巴:“偌,她就是昨夜制止陛下的年少公子。”
卢七娘目瞪口呆:“啊?”
谢韫见她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终于好受了一些,拉她在桌边坐下,把昨夜的事情缓缓道来:“昨夜我和长青光顾着学乐器了,没注意她喝了多少酒,面上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哪里知道就惹祸了。我都不敢回家了,就怕一回家,衙门的人就等在门口,要拉我我枭首示众。”
卢七娘瞠目结舌,突然一脸怒容:“你们好生过分!”
“啊?”
“你们去香象馆竟然不带我去!”卢七娘捶胸顿足:“大家都在说这次香象馆只怕保不住了,往后京都就没有香象馆了,也没有小倌了。”
谢韫无奈地闭上眼睛:“七娘,阿姊可是得罪了陛下,我们只怕是活不长了。万一我死了,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多烧些金银财宝,丫鬟仆从也要,去了下面我也不想太受罪,哎!听说阴曹地府的刑罚可重了,不知道阿姐的医术在阴间是否有用,七娘,你说昨日我为何要和长青赌气啊,真是何苦来哉啊,自作孽,自作孽!”
“你做了什么孽?”这时漱玉缓缓从床榻上起身,只觉得头重脚轻,口干舌燥。
见她终于醒了,谢韫一把抱住她:“阿姊,我们会不会死啊,就算陛下不杀我们,爹娘肯定不会放过我的,阿姊,怎么办啊?”
漱玉的脑袋这才渐渐清明,昨夜的事情一一浮现在自己的脑中,她任由谢韫把自己抱得紧紧的,身子还是有些发冷:“昨日我是不是喝多了。”
竟然敢去惹萧霆那个疯子。
“何止是喝多了,简直是喝得太多了。”谢韫简直要哭死过去了:“昨日我一直扯你的衣裳,你都视而不见。”
“要不,要不我们现在就跑路?”漱玉吞了吞口水,果然酒壮怂人胆,她的胆子是太肥了。
还是卢七娘比较冷静:“如果陛下真的迁怒与你们,何必白白浪费一晚。你们别着急,现在满京都都盯着香象馆呢,万一香象馆真的出事,你们再跑路也不迟。还有,你们昨日都穿的男装,家里人肯定不知道的,就是我也没听说是你们啊,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呢。”
听了她的话,谢韫突然反应过来:“外面真的没有传我的名字?”
“没有。都说了是公子了,怎么可能想到你身上去。”卢七娘安抚道。
“阿韫,你二堂兄来接你回家了。”谢氏一早起来正准备要送大丫是私塾,打开门就看到谢家的马车。
谢韫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突然想起昨天长青说在香象馆遇到过谢家的儿郎,别人认不出她,但是谢家的人,别说她只是换了男装,就算她把自己浑身包裹起来,他们也认得出来,因为他们是大夫,只认骨相不认皮。
卢七娘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保重!”
今日的朝堂之上,气氛格外肃穆,议事也格外顺利。
可是就在退朝之前,刑部尚书一脸古板地上前:“昨日陛下亲言,我大齐从今往后男子为倌,枭首示众,此律是否需要刑部司添入大齐律例?”
刑部尚书尤桦素来刚正不阿,执法如山。同僚们表面上恭维他铁面无私,暗地里总是吐槽他没有眼色。
昨日的事情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就是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在现场,大家秉持着粉饰太平的处事方针,尽量弱化昨夜的事情,没想到这尤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霆昨夜没有睡好,一晚上都纠缠在过往的记忆之中,清早醒来便有些后悔了,大张旗鼓地带着龙武军去香象馆堵人,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也不怪流言蜚语满天飞。本来你不说,我不说,这件事就能悄无声息地揭过去,哪里知道尤桦非要捅破窗户纸。
萧霆换了一个姿势:“昨日是朕太过恣意妄为了,朕会出一封罪己书。”
本来还有些怒色的尤桦面色缓了缓,冲他一揖:“陛下圣明,大齐律例不容侵犯,就算是陛下也应该遵从律例,这样百姓才能效仿,否则人人置律法不顾,如何能依律治国。而且,律法的添减必须经过中书省决策草诏,刑部司决议,还需要门下省核验,并不是陛下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原来尤桦之前询问是否添入律例是以退为进。
听说陛下要出罪己书,朝堂立刻炸开了锅,有大呼圣明的,也有那坚决反对的。律例之事关乎国祚,最后还是萧霆一锤定音决定了这件事。
这个时辰香象馆与往常一样关门闭客,可是门口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有那拍手叫好的人,也有捶胸顿足的人。不少人早就看不惯这些小倌招摇过市,不男不女人人唾弃,可是香象馆也是一些人的温柔乡,一时之间门口纷争叫骂不断。
可是他们没有等来朝廷的差役拆了香象馆,反而等来了皇帝的罪己书,一时震惊上下。
府学巷的宅子里,卢七娘早就派鸢尾出去打探了,当鸢尾拿着临摹的罪己书回来时,她大吃一惊。
“朕仰奉慈纶,诸事太过,岂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朕性武断,常无三思……私改律法,是朕之罪一也。朕每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不肯进言,是朕之罪一也……以致过端日积,愆戾逾多,是朕之罪一也。”
“陛下竟然出了罪己书。”卢七娘捏着那张罪己书,眼神有些茫然,当初萧霆无视士族,大力提拔寒门,多少士族等着看他出丑,等着看这江山分崩离析,可是他平岭南、平南诏、平北地,悄无声息就解决了那些占地为王的节度使,他轻赋税轻徭役、开恩科、不重权,年纪轻轻就封了太子,且太子不是他的子嗣。
这样一个皇帝,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应该被称颂的,可是百姓们惧他怕他却不称赞他,皆因他的狂躁和杀戮,大齐真的是他一刀一枪杀下来的,对士族、对高官,他从来辞色,就是当初跟着他征战天下的徐天,他说夺人爵位就夺人爵位,太医院的太医说杀就杀,颍州说烧城就烧,那五万士兵说弃就弃,他不是历史上那些处事温和的君主,反而行事嚣张跋扈,士族们背地里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可是大齐在他的治下和平、富庶,只短短六年,整个大齐一片欣欣向荣。
漱玉也没有想到他会出罪己书,她跟着萧霆征战四方,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言不合大开杀戒也是有的,他目标明确,心性坚定,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现在,他竟然说,他错了,这还是萧霆吗?
既然萧霆出了罪己书,肯定不会追究她的罪责,漱玉也安心往医馆而去,一路上都是百姓们奔走相告,萧霆的这封罪己书让百姓越发拥护他,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是他的手段了。
医馆里依旧繁忙,漱玉在忙碌的间隙回忆昨夜的事情,当时萧霆竟然留了那三位小倌的命,也没有一刀砍了自己的头,他的确与以往不同了。
卢七娘看了罪己书就急着回家了。
中午,吴娘子亲自过来送饭食,菜色精致美味。
漱玉拿了一个荷包递给她:“你是做生意的,也不能总不收钱。”
吴娘子笑着接过荷包放回到桌子上:“这个月朝廷又减了一成的税,我们的日子更好过了。如果不是你,我们吴家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对你,我们全家感恩戴德,你就莫要推辞了。”
自从吴家的生意好了些,吴娘子气色好了很多。
“哦,以前收税几成?”
“三成。”
历来从商都会被收重税,最轻的也是收五成,萧霆竟然只收三成的税,而且又减了一成,难怪国库穷得赏赐不了什么象样的东西。
吴娘子家从商,她对这些赋税如数家珍:“因为赋税减少,如今西市的生意越发红火了,对了,你肯定不知道,你们像你们医馆、药馆是不需要交税的。”
赋税的事情,漱玉不懂,忙把长青叫过来:“师兄,我们医馆不用交税吗?”
长青点了点头:“不仅不用交税,朝廷每年还有补贴银子。”
“为何?”
“每年药材都有涨跌,如果涨得太厉害了,朝廷就会给医馆药馆补贴银子,那么医馆和药馆就不能高价把药卖给百姓。”长青摊了摊手:“如果被发现高价卖药,就要面对天价的罚款,基本上是被罚得倾家荡产。”
漱玉心口一滞,上辈子她跟着萧霆征战四方,最缺的就是药材,每每战后,药材的价格就会飙升,贵比黄金,当时她就说以后那些药商医馆哄抬药价就该被罚得倾家荡产,这样就那些人就不敢肆无忌惮地罔顾人命了,萧霆还取笑她妇人之仁。
吴娘子铺子忙,留着说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漱玉却没有听见去。
不知为何,心尖微微有些潮湿,眼前突然一暗,她以为是吴娘子去而复返,却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女公子!”翠娘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她的头发规矩地挽在脑后,脸色红润,眉间松弛。
“翠娘!”漱玉腾地站起身:“你出宫了?”
翠娘身子匀称康健,看着不像以前那么臃肿了,她拉着漱玉的手,眼泛泪光:“托女公子的福,我出来了。”
故人相逢,漱玉也顾不得赶上,拉着翠娘就要往府学巷的宅子去:“之前你入宫,薛统去岭南,你屋子里的东西都被衙门搬走了,不知道还拿不拿得回来。前些日子我师兄去桂花巷,说你们之前住的屋子已经有人搬进去了。”
京都居住不易,这几年上京的官员颇多,屋子就越发紧俏了。
翠娘已经回去瞧过了:“嗯,我回去过了。”
“住不了也无妨,府学巷的宅子很大,你搬过来住。”漱玉心情也变得雀跃,脸上更是洋溢着笑容。
翠娘却拉着漱玉的手,一脸遗憾地说:“多谢您的好意,我是跟着娘娘出宫的,以后还要在娘娘身边伺候,你就放心吧。”
“娘娘?李洛娘也出来了。”
“不是!”翠娘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是废后。”
这下漱玉更是一头雾水,徐天立了大功,府里的爵位都恢复了,徐岚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后位了,怎么就出宫了呢。
毕竟是禁中的事情,在外公然谈论不好,漱玉就挽着翠娘去了内室:“是出宫游玩,还是?”
“以后都不回禁中了。”翠娘举止大方,不愧是在宫中待过的:“娘娘在西郊有一个庄子,往后就住在那里。”
漱玉十分不解,前朝,就是是废后也是不能出宫,萧霆竟然放她出宫:“可是娘娘出了什么事?”
“没有。”在此见到漱玉,翠娘十分高兴:“陛下散了整个后宫,后宫妃嫔出宫还能领一大笔银子。”
这下,漱玉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为何要散掉整个后宫?”
说到这,翠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宫里都说陛下不举,现在太子已立,他就不需要做样子了。”
“胡言乱语。”漱玉脱口而出,萧霆举不举她最是知道。
翠娘声音一滞:“我,我也是听宫里说的。”
不过,偌大的后宫,他竟然无一子嗣,就算不是因为不举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漱玉点了点头:“或许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吧。”
娘娘什么也不说,翠娘知道的也不多,宫里怎么传的都有,禁中也任由这些流言满天飞。
“女公子。”翠娘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说。”
翠娘整理了一下措辞才谨慎地说:“陛下把宫中妃嫔都散了,也没说不允她们再嫁,娘娘如今才三十有二,她想请您去瞧瞧,她还能不能有孩子。”
“娘娘让我去?”
翠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是我当初说漏了嘴,您治好了我的恶疾......如果您不愿,我就去回了娘娘,没关系的。”
“没事!”漱玉伸出手覆盖在她的手上:“没关系的,我们医馆本来就可以上门看诊的。”
翠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117章 黑暗
兴庆宫之中,萧霆看着满桌案的折子有些心烦意乱,昨日他掐着她的脖子,她身上的酒味裹挟着药香几乎将他吞没,即使现在,那气味却依旧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以前,他偶尔逗弄她,也会给她喂烈酒,酒后她的性子就像炸毛的猫,可是就算炸毛也非常有分寸,让他觉得有趣极了,累了,她就裹着被子睡觉,像一只软糯无害的兔子。
可是现在她却趁着酒劲问责他,哪里还有往日的丁点分寸。一只猫,放出去久了就野了,不仅敢去找小倌,还敢挠人,真正是色胆包天。
“言福!”萧霆捏着手中的朱笔,眉目一冷:“你去告诉李洛娘,朕今晚要吃饵块!”
饵块是南诏的一种小食。
言福肥胖的身子一抖:“是!”
宫中的妃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出了好些,内廷并未大张旗鼓,李洛娘不愿离开,便留在兴庆宫当了一名掌灯宫女,今晚正好是她当值。
当李洛娘接到传话时,她收拢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为了留在内廷,她从宠妃变成了掌灯宫女,有人笑她痴,有人笑她傻,却无人知道她以命相搏,只为站在最高处,这世间再无人能断她的生死荣辱。
阳光热烈,她即使穿着一身宫女的服饰也美得惊人,她走在长廊里,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她却一步一步迈向光明或黑暗。
......
御林军卫所里,郭檠刚刚下值,正准备洗漱之后睡觉,周衡宇的亲兵突然走了进来,一脸笑意地拉着他的手:“郭大哥,娄旻刚刚腹痛已经被送去医署了,参军说今夜让你替一替娄旻。”
那亲兵重重地捏了一下郭檠,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郭檠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片刻后才放松下来:“好的,我知道了!”
那亲兵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点了点头:“今晚下值之后一起喝酒。”
“好。”
传话的亲兵走了之后,郭檠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脑袋里各种声音和画面在交织,他这一辈子都在路上,从来都不曾停歇,从岭南回来之后,他以为自己可以停下,过另外一种他没有想象过的日子。可是,当他看见那个人高高在上,受万民跪拜,享荣华富贵,而他的妹妹只是被他们当成一味药吞入腹中,不仅没有丝毫的感恩,反而极尽侮辱,仇恨将他吞没,他挣脱不了。
这世间,他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前半生亲历妹妹失踪,双亲亡故,家族落寞,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唯留这条命,不要也罢!
郭檠没有继续睡觉,他拎了水给自己洗了一个澡,刮了胡子,连头发也洗干净,天气炎热,他站在廊下,温柔的风吹干了他的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这身亵衣还是徐浥青送过来的,说是她母亲亲手做的,他轻抚衣裳,情绪翻涌,可是只片刻,他穿上外衫、盔甲、长靴,头戴羽林帽,腰间的倒被他磨得锋利无比。
整个下午,他都坐在院子里看云。御林军的卫所空荡荡的,无花无树无草,可是一抬头却有整个天空。云很白很远,天很高很蓝,他什么也不想,就那样抬头看云,好像可以这样看一辈子。
“可是郭檠?”
听到声音郭檠回过神,见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立在廊下,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药箱的药童。
今日轮到谢宗祛在医署值班,上午御林军卫所送了一个小兵过去,竟然诊断出来是痢疾。因为卫所紧邻皇城,不管是医署还是太医院都十分重视,所以安排了大夫过来,先把整个卫所清理一遍,再给当值的御林军诊治,要做到早发现早治疗,染了痢疾的人是不能入皇城的。
谢宗祛作为院判是过来坐镇的。对于郭檠,整个谢府都知道。谢韫爱慕他,谢府也等着徐家的认亲宴之后去提亲,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见过,今日要来卫所,他就想着要见一见他,没想到过来就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看云,神情哀伤。
谢韫说他无父无母,无亲无眷。三十来岁的年纪,身量极高,体态壮实,与御林军中那些花架子不一样,他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他体内的力量,脸上有些细碎的疤痕,可是那些疤痕却丝毫不印象他的容貌,反而像是一种功绩。这样的男子,别说谢韫那样没有见过世面的女郎,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看见了也不禁称赞一声好儿郎。
年轻一辈中,谢宗祛最疼爱的是谢韫,她的亲事一波三折,他作为祖父也是心急,却没有想到她胡闹得去了香象馆,让整个谢府都为之震惊。家法自然是不能免的,但是鞭子落下,那死丫头却越发强得很,既然说这辈子都不成婚,往后就常去香象馆,那里的小倌们温柔又俊美,她这些诳语万一传了出去,这大齐有哪家的好儿郎愿意娶她?
还是家里老婆子跟他说,谢韫或许是因为和郭檠的婚事不成而受了打击,为了这件事,他几个夜晚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该找个机会见一见郭檠,没想到今日机会就送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