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霆带兵长驱直入,登上帝位,成为大齐的皇帝,而他下令工部最先修葺的就是这座观星台。观星台高百尺,是离繁星最近的地方,也是萧霆经常来的地方。
观星台作为钦天监的衙所,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有官员值守,观星台地处偏僻,长夜漫漫,两位值守的博士偶尔也会煮一壶茶,消一消这黑夜里的困顿。
“周大人如今还在天牢里,你替周家公子卜算日子就不怕被牵连?”司晨博士陈硕在一旁煮茶,他是漏刻博士冯京的副手,两人经常一起值夜。
冯京的桌案前放了两张庚帖,他认真推演,眉头紧锁。
陈硕见他迟迟不说话,便起身给他端了一杯茶,轻声询问:“可是八字相冲?”
冯京从庚帖中抬起头,端起茶喝了一口,垂眉思索:“倒不是相冲,这桩婚事只怕成不了。”
“为何?”
“恐有波折。”冯京突然放下茶杯,取了纸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日期。
“三月二十八?”陈硕一惊:“你这日子定得也太匆忙了,今日已经二十五了。”
“迟则生变!”
“你把这日子送过去,周家人只怕你是应付他们。”
“我冯京一生磊落,从来问心无愧。”
......
亲事定了,谢氏就兴致高昂地给漱玉准备嫁妆,周家的聘礼丰厚,他们也不能落了下风,拔步床、妆匣、闷户柜、樟木箱、压箱底、子孙宝桶,外加各种衣衫被褥收拾,短短两日宅子里已经堆得无处下脚了。
入夜之后,漱玉和长青回来,看得瞠目结舌的。
大丫拿着单子在一旁清点,谢氏却愁眉苦脸地坐在一旁。
“娘,你怎么了?”
谢氏叹了一口气:“你说钦天监怎么就批了这么个日子,太匆忙了。”
“周家那边不是说再去广仁寺找高僧重新批个日子吗?你不要太着急了,慢慢来。”漱玉见厅堂里已经摆满了箱笼,箱子上面全部用红绸布盖了起来,看起来喜庆热闹。
谢氏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子瑜没有去找你吧?成亲前你们都不要见面,记住了吗?”
“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长青抓了一把挂在在旁边吃:“人是没来,东西送的却不少,各种吃食果子小玩意,看来子瑜还挺有手段的。”
谢氏瞪了长青一眼:“胡说什么?那是子瑜把婉儿放在心上,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看中的女郎,婶婶去帮你提亲?”
一提起亲事,长青就手忙脚乱,脸色涨红地跑了。
谢氏面露笑意:“多大的人了,还害羞。”
漱玉看什么都新奇得很,看了一圈就陪谢氏坐着。
谢氏抱着她的肩膀:“你爹在的话就好了,那个老东西,不知道在哪里。”
“席将军应该是去南诏了,等那边安定下来,我就亲自去一趟,看能不能寻到父亲的踪迹。”
谢氏摇了摇头:“朝廷的兵马都找不到,你去了能有什么办法,马上就嫁人了,你们小夫妻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爹那里就听天由命吧,娘不可能让你去涉险的。”
南诏她肯定是要去的,漱玉深呼吸一口没有再说话,不想让谢氏担心。
东宫大红灯笼高挂,红绸妆点门楣,硕大的夜明珠,鎏金的夜灯,整个东宫金碧辉煌,满院子的珍贵花朵,喜气洋洋。宫婢内侍却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蒙夜酆坐在矮榻上,穿一身天青色的家常袍子,他的五官越发硬朗,灯光下犹如一块冰冷的白玉,他看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耗子,声音空寂:“她要成亲了?”
“是,和周家的二公子已经交换了庚帖,周夫人找钦天监批了日子,钦天监定的是三月二十八的日子,周夫人不满意,觉得太过匆忙,六礼都过不完,就找广仁寺的高僧批了日子,定在六月初八。”
蒙夜酆捏着白玉茶杯的手紧了紧,面色如水:“明日你安排一下,我要出宫。”
耗子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陛下已经下旨了,不允许你出宫。”
蒙夜酆突然把手中的杯子一掷,恨恨地站起身,如困兽一般:“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她嫁人,她不是说自己身子不适吗,怎么,能嫁人了?你去,现在去把周柏霖给我带进来。”
“殿下,宫门已经下匙了。”
“去,现在就去,如果不把周柏霖带来,我就是硬闯宫门也要出去。”
耗子满头大汗,只能应是。
周柏霖本来已经睡着了,他是在床上被御林军的人带入东宫的,当他跪在蒙夜酆的面前,颤抖的身体渐渐安定下来,电光火石之中,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俯身一礼:“见过殿下!”
“她身上余毒未清,恐难有子嗣,你们两家定亲,她应该没有瞒你吧。”蒙夜酆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一直盯着周柏霖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到震惊和悔恨。
“是的,我知道,她从小体弱多病,后来又成为了大夫,是要三分毒,不要说她了,就是我因为常常要试药,体内也是积攒了一些毒的。”周柏霖声音平稳,脸上有了一些笑意:“我已经同她商议过,日后子嗣艰难的话,可以领养孤儿,我们都是大夫,医者父母心,就算是领养的孩子,也能视如己出。”
周伯霖脸上的笑太过刺眼了,蒙夜酆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撕碎他的脸:“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官,她可是有国医封号的,也有自己的封地,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
“配不上,所以我往后会跟着她去封地。”周柏霖睁着明亮的双眼,坦然地看着蒙夜酆。
蒙夜酆瞳孔紧缩,难怪她会答应与周家的亲事,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男子能如周柏霖一般地妥协退让,他输得心甘情愿。
“走吧!”蒙夜酆扬了扬手。
东宫闹得动静当然瞒不了兴庆宫。
萧霆依旧在灯下批折子:“打听清楚了吗?东宫出了什么事?”
言福进了殿中,东宫都落匙了,大半夜又是开门,又是带人进来,吵吵闹闹的,御林军跑了好几趟,想瞒也瞒不住。
“殿下让人把周家二公子带入宫问话,现下已经把人送出去了。”言福上前拨了拨烛火。
萧霆一脸不解:“这大晚上的,有什么紧急的事要找周家二公子吗?难道都等不到天亮?”
言福退后了一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这才谨慎地说:“周家二公子与国医定亲了,日子定在六月初八!”
啪的一声,萧霆手中的朱笔断成了两节,他脸上乌云密布。
言福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殿下已经让人把周二公子安全送出宫了,奴才已经让人查验了,周二公子并未受伤。这件事奴才已经安排好了,只说是宫中贵人身子不适,请周二公子入宫看诊。”
太子殿下大婚在即,如果传出去深夜召见周二公子,恐怕流言蜚语又会满天飞。
萧霆微微点头,一张脸面无表情:“你做得很好,现在派人去把周绅带过来。”
言福一惊:“现在?”
“是的,现在!”
周绅已经在天牢里呆了大半年了,因为一直没有被提审,所以也没有被用刑,日子倒是过得难得的清净放松,没有想到提审来得如此突然,他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不管是用刑还是上刑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却直接被带入了皇宫,当他跪在萧霆面前时因为受不了璀璨的灯火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入宫之前,周绅已经被简单清洗过,现在的他保持着应有的体面和干净,他匍匐在地,以头抵地:“罪臣周绅叩见陛下!”
萧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因你之故,镇国将军阵亡,北地损失严重,你罪孽深重,万死不辞。”
周绅涕泪滂沱:“臣有罪,应受千刀万剐,请陛下成全。”
萧霆起身走下高台:“朕念在事出有因,你也是被人算计才酿成大祸,着你戴罪立功。虽官复原职,但革去俸禄,戴脚镣当值,以示惩戒!”
本来以为是万劫不复死路一条,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周绅痛哭流涕:“谢主隆恩,罪臣定然不负陛下恩典。”
萧霆立在他跟前:“我记得之前你上过一个折子,询问你家二公子与王家女郎的婚事,是否?”
“是。”周绅为了显得和萧霆亲近,日常的折子里都会说一些家里的事情。
“这门亲事,朕不允。”
周绅一头雾水,还是匍匐领旨:“是!”
萧霆的声音这才缓和了不少:“那你且回吧。”
第110章 退亲
夜深人静,车轮滚滚,当周绅被禁军送到家门口时,他明白了萧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门口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布都在渲染着喜事,当他叩开家门时,看到了仆从眼中的震惊与欢喜,他一步一步上前,脚镣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宅院。
“老爷回来了!”仆从们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各个院落。
周柏霖深夜被御林军带走已经惊动了整个周府,他刚回家没一会,刚送走母亲,这又传来父亲回家了,幸好他的衣衫没有换,着急忙慌地去了父亲的院子。
周绅正在沐浴更衣,等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时,就看到周柏霖红着眼看着自己,他每走动一步,脚间的脚镣就发出锒铛锒铛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周柏霖不可置信地看着脚镣,眼神哀伤。
周绅往他身后看了看,那里空无一人,曾经妻贤子孝的一家人如今变得七零八落,他上前拍了拍周柏霖的肩膀:“陛下着我官复原职,只是这脚镣暂时摘不掉了。”
周柏霖强忍着泪意:“父亲受苦了,天色还早,您好好歇息。”
周绅却拉他在矮榻上坐下:“在天牢里天天睡觉,我现在可是精神得很,你给我说说你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周柏霖往门口看了看,父亲回来,家里的动静那么大,母亲都没有来,可见她已经完全死心了:“母亲每日都呆在院子里,阿兄很少回家,往常都住在卫所里。阿蔷已经大半年没有回来了。”
周绅算了算日子,应该是他入狱之后,周蔷就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回,还是婆家那边阻拦:“阿蔷过得怎么样?”
提起妹妹,周柏霖的眼神就变得黯淡无光:“我去见了她两次,每次都呆不了一盏茶的功夫,阿蔷就被家中长辈叫走,她只说日子过得去,可是卫逡那个混蛋已经纳了两房妾室了。卫家住得逼仄,那些妾室都住在正房,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屋内烛火闪耀,周绅心中泛酸,他盯着跳动的烛火,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报应,但是明明是他犯的错,为什么要报应到女儿的身上:“你母亲不管?”
“母亲去了卫家,姨母只道卫逡是酒后乱性,让两个妾室住在正房,也是为了伺候阿蔷,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胡话。”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周绅眼神阴沉:“明日一早你去把阿蔷接回来。”
父亲回来了,虽然还带着脚镣,但官复原职了,周柏霖心中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是。”
周绅看着儿子眼中的笑意,突然按了按自己的眉间。
周柏霖立马站起身:“父亲不适吗?我替您按一按。”
周柏霖是大夫,深谙穴位,他只轻轻的按了几下,周绅的整个身体都松弛了不少:“我看门口挂着红绸和灯笼,府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周柏霖手上的动作一停:“我与王家女郎,就是国医定亲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过六礼。”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周绅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萧霆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次放自己出狱也是有所目的的,恐怕是这桩婚事碍了他的眼:“退了吧!”
周柏霖脑袋嗡嗡:“什么?”
“退了吧。”
周柏霖后退两步,看着周绅,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太子殿下同你说过什么?”
周绅摇了摇头,怜惜地看着他:“是陛下不允这桩婚事。”
“为什么?”周柏霖突然怒吼:“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我和王家女郎的婚事碍着他们了吗?”
“子瑜,慎言!”
周柏霖生生地把怒火压了下来:“亲事已经定了,也交换了庚帖,连日子都批了,不退,不退又能如何,难道因为我和王家女郎定亲了,他就要治我的罪吗?”
“不,他不会治你的罪,但是我会重新回到天牢,你的妹妹在婆家步履维艰,而你,会意外亡故。”周绅知道萧霆的狠戾,只要他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忤逆他的结果只有灭亡。
这就是皇权,皇权之下,所有的挣扎都如蜉蝣撼大树一般,显得可笑又可怜。
周柏霖失魂落魄地瘫倒在地,他以为幸福就要唾手可得,没想到眨眼就咫尺天涯。
......
是日,天降大雨,府学巷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就是大雨也浇灭不了大家的热情。
周柏霖孤身跪在大雨之中,门口堆着谢氏让人抬出来的聘礼,那些丰厚的聘礼就这样淋着大雨。
宅子里面,谢韫插着腰大骂:“周家这是有病吗?明明是他们上门提亲的,又来毁婚,不就是因为周绅出狱官复原职了吗?怎么着,三品大员了不起吗?我阿姊还是国医呢,呸呸呸!”
卢七娘也来了,周家的事情做得不地道,这才订婚几日啊,就退婚,这不是折腾人吗,今日周家派人来退婚,说聘礼就不用退了,就当是补偿王家的,可是谢氏还是让人把那些聘礼扔了出去,多亏了卢七娘带了不少家仆来。
“秦艽,周家要退婚就退婚,我卢氏儿郎众多,你自己挑一个。”卢氏是世家大族,家中子弟教养良好:“我十一弟你见过,长相俊朗,武艺高强,也就比你小两岁,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是啊,是啊,我那几个阿兄你也考虑考虑。”谢韫气得跳脚:“满京都的青年才俊,周家儿郎只排在末尾,有什么了不起的。”
漱玉却在看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一块粉色的石头,似玉非玉,倒是十分剔透漂亮:“七娘,这个是什么啊?看起来挺贵重啊。”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家十三弟游学回来了,没想到他之前是被抓去鸡鸣山挖矿去了。”卢七娘接着说:“他说鸡鸣山之前暴雷了,发现了这种石头,他就捡了一块准备送给我。那暴雷死了好多人,他趁乱跑了,一路乞讨回京的,真的是受了好大的罪,十三弟要报官,被家里长辈拦了下来。”
岭南和朝廷的纷争已经解决了,鸡鸣山也过了明路,现在去报官也只是得罪席幕和左懋罢了,白白给卢氏树敌而已。
“这石头挺好看的,不论是做首饰还是摆件都不错。”卢七娘上前瞧了瞧:“只是可怜我那十三弟,这一路亏空了身子,浑身泛黑,不是听声音,我都认不出来了。”
“嗯?浑身泛黑?”
“是啊,这些日子一直在吃药,也不见好,今日我出门时,他还吐血了。”卢七娘满脸愁苦:“他一直说着什么薲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漱玉突然把匣子盖上:“走,去看看你十三弟。”
“现在吗?”
“现在!”
王宅的大门终于开了,周柏霖立刻挺直脊背抬头看去,只见漱玉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立在门口,她身后是朱漆大门,身前是层层雨幕,她立在那里就犹如画中人。
周柏霖心口一疼。
漱玉却率先开口:“庚帖和聘礼都已经退了,子瑜,你就回去吧。”
周柏霖看着她,张了张嘴,雨水迷了他的双眼:“秦艽,对不起!”
漱玉走到他的跟前,扶起他:“就算亲事不成,我们还是朋友,我永远记得你曾经对我的帮扶,好了,回去吧,雨太大,莫要染了疾。”
泪水混合着雨水簌簌落下,周柏霖看着她乘坐的马车在雨中越走越远,胳膊上似乎还有她手心的温度。
雨势太大,到了卢七娘的院子,几人的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雨水,三人都换了一身衣裳,卢七娘这才请漱玉去看卢十三郎。
卢十三郎几乎是爬回卢府的,卢家立刻就请了大夫来,可是吃了这些天的药,身子依旧不见好,今日一早还吐了血。
当初从鸡鸣山回来,漱玉带了不少薲草,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先是看了十三郎的症状,的确和金鸡山发生的情况一模一样,薲草入药,他的吐血之症很快就好了。
漱玉看着桌子上的那个匣子:“十三郎回来只带了这个吗?”
“是啊,他几乎是一路乞讨回来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之前的东西,就一身烂衣衫和这么一块石头。”说起这个,卢七娘心疼不已:“他失了私印,寻了卢氏的铺子寻求帮助也被当作骗子赶走了,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漱玉看着那块粉色的石头,眉头紧锁:“之前我在金鸡山,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症状,虽然吃了薲草痊愈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病症的根源,如果他身上只带了这么一块石头,那么这个病症肯定与这种粉色的石头有关,那么这块石头就要妥善处理掉。”
那石头婴儿拳头大小,听说这石头会致病,卢七娘吓得身子一躲:“怎么处理?烧掉还是打碎?”
“打碎之后再烧吧。”
这么一个恐怖的东西留着,卢七娘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安排人先把石头碾碎,然后扔到炉子里烧掉。
“待会连炉子也要处理掉。”卢七娘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让人把炉子丢到西山去。”
漱玉不置可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院子里凭空一阵巨响!
第111章 爆炸
大雨滂沱,厨房旁边的耳房塌陷了,地上还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坑,此刻污水横流,鲜血满地。
卢七娘站在雨中脸色发青,仆人的尸体四分五裂,更不要说那个装石头的炉子了,幸好今日雨大,掩盖了不少爆炸声。
漱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鸡鸣山的地动不会与这种石头有关吧。”
谢韫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惊又惧:“是那块粉色的石头吗?那么一小块就能炸成这样?”
卢七娘一边吩咐仆人们打扫现场,一边让鸢尾去请四公子过来。卢氏族人大多都在范阳,京都的宅子里住的多是来参加春闱的小辈。春闱结束后,他们都回了范阳,如今只留了七娘和几位入朝为官的兄长,能做主的就是任中书舍人的卢四郎,卢之钦。
卢之钦今日下朝之后约了好友徐浥青在家煮茶,两人年纪相当,一见如故。徐浥青此番高中,直接进了户部,在周绅手下做了一名主事。两人不谈国事,只聊诗词,烹茶听雨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一声巨响让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这声音仿佛就在跟前,显然发生在卢府之中,卢之钦立刻打发仆人去查看,不一会仆人就领着鸢尾匆匆而来。
“四公子,小姐请您去褚玉苑。”
恐怕是与刚才的巨响有关,卢之钦立刻起身:“青尘,我去去就来。”
徐浥青举杯颔首:“去吧。”
卢之钦跟着鸢尾来了褚玉苑,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双眼微沉:“出了何事?”
卢之钦是卢氏这一辈最聪慧的人,他从小博览群书,思绪敏捷,眼瞧着当今圣上要弃世家不顾,他当机立断地要求族长允许族人入京,也是他力主上交名单向圣上投诚,卢氏子弟才能陆陆续续入朝为官。
卢七娘根本不敢隐瞒:“四哥,是那块石头,十三弟从鸡鸣山带回来的石头。刚秦艽说那块石头恐怕与十三弟的病症有关,我才命人销毁的,哪里知道会爆炸。”
“那块粉色的石头?”鸡鸣山发生爆雷引发地震,朝中已经知晓了,如果是因为这种粉色的石头,那是一点也不能隐瞒的。
卢七娘点了点头:“四哥,现在怎么办?要报官吗?”
“现场先不要动,我入宫一趟,府中暂时闭门,不要有人进出。”卢之钦安排之后径直离去。
几位女郎惊惧不已,厨房的耳房塌了,厨房倒是还完整,卢七娘让人准备了热锅子,三人聚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说话。
吃了几口热食,卢七娘的情绪才稳定了一些,她瞧了漱玉和谢韫一眼,突然戏谑地说:“刚刚你们见到我四哥了吧,我四哥还没说亲呢,你们两哥,谁考虑考虑?”
谢韫瞪了她一眼,喝了一口热汤,四肢百骸的冰冷才消退了不少:“你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自然,我与你们志趣相投,如果你们嫁入了卢家,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们。”卢七娘一脸骄傲:“在卢氏,女子受人尊重和庇护,因为只有女子德才兼备,子孙才能有抱负,明事理,家族才能兴盛。”
所以就算卢七娘做了错事,和夫家和离,她在卢家依旧过得轻松快活,卢氏不会为难任何女子。卢家的男子就是拼尽全力保护族中的老弱病残,这样的家族何愁不兴盛。
说起这个,谢韫看了一眼漱玉:“我谢氏曾经也是大族,只是分崩离析之后再也无法重现辉煌。”
谢氏的事情,漱玉当然知晓,给谢韫夹了一个肉丸:“漫漫长河中,不少世家大族都已经消弥,如今金陵谢氏人才辈出,不过百年,又是一大族,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谢韫瘪了瘪嘴:“知道了,知道了!”
卢之钦重回水榭,准备先把徐浥青送走,最后考虑再三还是跟他说:“刚刚青尘也听到了府中的巨响,你先随我去看一看,然后再与我一同入宫面圣如何?”
“出了何事?”
“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卢之钦长得不算俊美,但是他举止雅致,言谈悦人,在朝中可以说是八面玲珑:“我十三弟刚刚归家,阴差阳错被拘在了鸡鸣山一段日子,后来鸡鸣山发生爆雷地动,他才逃出来,回来时带了一块粉色的石头,刚刚的巨响就是因为那块石头。”
“那么鸡鸣山的爆雷地动会不会是因为那块石头造成的?”
卢之钦点了点头:“有可能。那块石头我见过,婴儿拳头大小,却把耳房炸塌了,地上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处理石头的仆人被炸得四分五裂,当徐浥青看到褚玉苑里的情况时明白了卢之钦为何要去面圣,还要请自己一起去。
“四哥。”卢七娘透过雨幕看到了卢之钦和徐浥青:“你不是要入宫吗?”
顺着声音瞧过去,看到一张圆桌,桌边坐着三位女郎,徐浥青一眼就瞧到了漱玉,远远地冲她一礼。
漱玉站起身回礼,和卢七娘走到门边。
卢之钦看了徐浥青一眼:“你们认识?”
“国医啊,京都恐怕就你不认识。”
卢之钦这才重新看向漱玉,他一直以为她是谢家的女儿,谢家的女儿会医术并不奇怪。
“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卢之钦上前告罪。
漱玉笑着回礼:“公子并无失礼之处。”
事关重大,有了国医这么一个见证人那是再好不过了:“既然国医在此,我正要入宫向陛下禀告此事,不知国医可否同往?”
漱玉并不想入宫,也不想见萧霆。
“是我唐突了,只是若此种石头被人利用,只怕会引起震荡。”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就有如此威力,如果这种石头出自鸡鸣山,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况且这种石头还能致命,卢之钦想都不敢想:“还请国医谅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漱玉也只能答应:“行吧。”
卢家的马车宽大舒适,铺着柔软的毡毯,踩在上面犹如踩在云端,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只是三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大雨拍打着车厢,马车平缓地驶向皇宫。
......
雨天昏暗,兴庆宫已经掌灯,萧霆坐在位置上批改奏折,心思却飘忽不定。周绅刚刚上了折子已经解除了周、王两家的婚事,他正心情大好,就听到卢之钦有要事禀告,而随行之人竟然有她。
雨越下越大,兴庆宫门口职守的士兵巍然不动,远远地就看到三个人影撑着雨伞而来,片刻就到了跟前。
萧霆身子微微后仰,一直盯着那个身影,直到她收了伞,入了殿中,他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的鞋子和衣摆已经湿透了,眉间也有了水气,被退了婚脸上也没有郁色,只是一脸沉静。
跪地、叩首、直起身。
卢之钦声音朗朗:“陛下,今日家中爆炸,全因一块从鸡鸣山带回来的粉色石头,徐大人和国医今日也在......”
“哦?国医为何在卢府?”萧霆打断了卢之钦的话。
卢之钦只微微停顿了一息:“家中十三弟染疾,国医是替十三弟诊治。”
萧霆这才微微点头:“好,继续说吧。”
“那石头婴儿拳头大小,却把家中厨房的耳房炸塌了,地上还有半人高的深坑。”卢之钦面色肃然:“国医和徐大人都见了。”
“国医,那你说。”萧霆看向漱玉。
漱玉脊背笔直看向他:“臣去年去过鸡鸣山,那里很多人染疾,之前以为是水的问题,后来发现不是,因为那里还有很多动物生活。臣后来发现了一种草,食之可痊愈,当时并没有发现到底是因何而染疾。此次,卢家十三郎已从鸡鸣山归来,按说不会染疾,可是他依旧全身泛黑,而他只随身带了一块粉色的石头,我绝对着石头会致命,就让七娘处理掉,没想到石头碾碎之后放入火中会爆炸。卢大人说的没错,耳房塌了,还有深坑,就连处理石头的仆人也被炸得四分五裂。”漱玉尽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粉色的石头?”萧霆看向言福:“鸡鸣山有上报吗?”
言福摇了摇头。
“既然这件事是在卢家发生的,那朕就着卢爱卿前往鸡鸣山查清楚。”萧霆下令,目光落在徐浥青身上:“徐爱卿也同往。”
“是。”徐浥青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周、王两家的亲事是怎么黄的,别人不知道,他却从周柏霖的只言词组中窥探了几分,总觉得陛下毁人姻缘是别有用心,但是他的心中是窃喜的,周柏霖像个愣头青,二话不说就上门提亲,竟然还让他成了,当时自己被搅得日夜难安,没想到两家的亲事黄了,他觉得是老天爷在帮他,可是他还没有动作就被安排去鸡鸣山,未免有人捷足先登,他说:“陛下,鸡鸣山之行,不知国医是否能同往,毕竟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