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萧霆毫不犹豫地拒绝,脸上的神情不悦。明明已经和周家的亲事都退了,她就不能安稳地待在府中吗?还到处乱窜,和这些年轻男子搅和在一起,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新的人选。卢之钦一派世家公子的模样,徐浥青也是谦谦君子,都是二十出头,长得周正又康健。
萧霆心中泛酸水,越看两人越不顺眼,竟然带些怒气地摆了摆手:“鸡鸣山之事不容耽误,你二人今日就启程吧。”
雨越下越大,竟然有气吞山河之势。
卢之钦和徐浥青退出了大殿,却看见蒙夜酆立在门口,他衣衫半湿,连发丝都有些凌乱。
“见过殿下!”两人行礼。
蒙夜酆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有通传就直接往里走。
徐浥青的手在袖中收成了拳头,他突然明白了为何陛下要毁了周、王两家的婚事,因为王家女郎是蒙夜酆看中的人,就算蒙夜酆已经有了太子妃,但是他喜欢的人谁也不能染指,他撑着伞走在石板路上,回头看向殿中,她依旧跪着,背影弱小单薄,犹如一只入了虎口的羊,只能成为皇家的禁鸾。
他没走一步就扬起一阵水花,把自己的爱慕一步一步踩进水里,他已经见识过一次皇权的威力,上天入地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话,家族的倾覆只在一念之中,他的脸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硬,人的成长就是割舍,割舍心中所爱,梦中所求,就算心中有个窟窿也能谈笑风生。
萧霆看到闯入殿中有些狼狈的蒙夜酆,神情大怒:“你干什么?是在无视宫规吗?”
蒙夜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请陛下责罚!”
萧霆坐在高位上,看着他跪在漱玉身边,两人金童玉女,宛如一对玉人,就像眼睛里扎了一根针一样,他一把扫掉桌案上的茶杯:“出去!”
蒙夜酆却恍若未闻,侧头看向漱玉:“你还好吗?”
漱玉不知道萧霆单独把自己留下来做甚,没想到蒙夜酆竟然突然闯了进来,不知道为何,她竟然松了一口气,脸色就没有那么僵硬了:“启禀殿下,我很好!”
蒙夜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当他听到周家退婚了,听说她入宫了,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听说,听说,你,你要去封地?”
“是的。”漱玉已经受够了京都的禁锢,现在没有走是担心王朗突然回来找不到家门。
高位上的萧霆心脏一缩,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朝廷的批文,谁允许你擅自前往封地的?”
漱玉一脸震惊地看着萧霆:“臣有所不知,臣的封地还需要朝廷的批文才能去?”
萧霆胡诌的,根本没有这个规矩,但是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巫溪县离京都上千里,再见便是难事了。
蒙夜酆想同她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口,他没有资格让她留下,是他拒绝了她。
漱玉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火,这个萧霆还是如此的可恶,她俯身一叩首:“天色已暗,陛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萧霆知道她生气了,生闷气的模样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他又高兴又委屈,最后还是一扬手:“退下吧!”
漱玉退得迅速极了,眨眼就消失在了雨中。
萧霆这才重新看向蒙夜酆:“你这是做甚?听到她入宫了就巴巴地赶来,要干什么?你是嫌宫外的闲话还不够多吗?”
蒙夜酆换了一个姿势盘腿坐在殿中,转身看向殿外的大雨:“阿兄,你说我们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
萧霆没有回答。
“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生一堆自己不爱的孩子,然后在皇位上垂垂老矣,再看孩子们你争我斗?”蒙夜酆的声音里满是幽怨:“阿兄,我后悔了,就算她生不了孩子又如何,就算她要继续行医又如何,只要我爱的是她就行了,当初,我为何要拒绝?”
“你要娶她?”
蒙夜酆却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摇了摇头:“她不爱我。于她而言,我和周柏霖是一样的,她不爱他,也不爱我,只要能接受她,答应她的条件,她可以和任何人成婚,我们这些人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所以她被退婚之后根本不上心,所以她要移居巫溪县,因为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脚步。他原以为只要自己爱她就够了,但是不够,他要她的爱慕,要她的真心,他不能在荒芜的爱情中走完这一生。
说完这些话,蒙夜酆就离开了,徒留萧霆坐在空荡荡的殿中。
她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吗?那对他呢?前世,空闲时自己教她习字画画,她总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他常常要和席公明他们议事到深更半夜,等回到营账时,她已经睡着,但是只要自己进了被窝,她柔软的身子就缠了上来,那时他才明白这世间为何有纣王和周幽王那样的昏君,就是他,也恨不得把整个天下捧到她的跟前,只为博他一笑,他几乎要沉溺于这种温柔乡了。
后来徐天带兵投奔而来,条件是要娶徐岚,而当时他几乎脱口而出就要拒绝,只是担心她知道会伤心落泪,只是为了怕她流泪就要拒绝十万大军,那他与纣王和周幽王又有何异。当时他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然后答应了徐天的要求。
果然,她生气了,自己碰她的时候,她竟然躲了。女人真的不能娇惯,娇惯了就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了,他呵斥了她,告诉她连名字都是自己赐予的,她没有资格生气。
后来,她人情了自己的位置,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温柔小意的女子,他欣慰于她的懂事,想着平定天下之后就封她为贵妃,也让她生一两个孩子傍身,日后也不会被欺负。
可是,她决然地死在了南诏,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留。
萧霆喉头哽咽,眼眶微湿,所以就算她重活了一世,就算她与自己面面相对,她也丝毫不露破绽,如果不是那张药方,他有可能就错过了她。倘若他不阻拦,她是不是就要和周柏霖成亲了,到时候移居封地双宿双飞?和他在一起那十年是不是只是落在她药方上的灰尘,她只需轻轻掸去就能重新上路,徒留他被困在记忆中无法往生。他移开桌案上的奏折,露出那张已经被装裱好的药方:“言福,传令下去,李洛娘既然不想出宫,就留她在兴庆宫做一名掌灯侍女吧。”
“陛下。”言福小心翼翼地上前:“李洛娘与周衡宇交往甚密,还是送出宫为好,你之前说看在李大人的功绩上饶她一命。”
萧霆的确是想饶李洛娘一命,但是她生门不走没有走死路,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郭檠现在怎么样?”
“郭檠和国公府闹翻了之后在卫所被人排挤,周衡宇帮了他几次,两人最近都同进同出。”
“好,按照安排行事。”
“是。”
......
今日大雨,御林军卫所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御林军多是京中官宦子弟,他们不当值就会回家,留宿卫所的基本上都是从下面升上来的,在京都没有宅院没有背景。
郭檠在自己床铺上闭目养神,这时一个同僚带着两个同伴走进来,那两人没有穿军装,虽然是一身常服,但是下盘沉稳,皮肤黝黑,手上有茧,坐卧笔挺,显然也是行伍。
郭檠只看了一眼就继续闭目,耳边是那三人的谈笑声。
“要说药女可真是一个好东西啊,我们自从吃了药女之后,不仅功夫高深了不少,就是身体也变好了很多,你看,之前在战场上我的一条胳膊几乎断了,只留了一点皮连着,你看,现在我的胳膊完全恢复了。”其中一个高个子说道:“这次跟着席将军,军功连升三级,现在已经是校尉了,有品级了,再也不是小兵了。”
“要我说还是陛下神机妙算,要不是一直让漱玉娘子随军,恐怕我们都会死在南诏。”
“是啊是啊,也是亏了那些伙夫,五万人啊,哪里够吃,后来只能把漱玉娘子剁成肉泥熬汤,我们一人也就分了一小口。”
“别说,那汤还是香的呢。”其中一个竟然回味无穷:“难怪听说不少贵人送上大半家资也要求得药女。”
“真的那么有效?”那个御林军新奇极了,在他们的胳膊上捏了捏:“你们的确壮实不少。”
“当然有用啊,你知道我们跟着席将军驰援北方,从南诏日夜奔袭,一般人早就倒在半道上了,就是席将军之后也病了一场。”那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们可是一点事都没有,一到北地都没有休整就加入了战斗。”
御林军哀叹一声:“哎,我真是没有遇到好时候,你说,沧澜山庄怎么就被灭了呢,如果没被灭,说不定还会有新的药女出世,说不定我们还能沾沾香边。”
“不都说了吗?药女可遇不可求,百年才出一位,哪里会那么容易。”
“哎,时也,命也。”那御林军不知怎么就生了气:“郭檠,今夜你替我当值!”
听到他们的谈话,郭檠虽然紧闭双目,但是浑身肌肉紧绷,手已经放在刀上了,他猛然睁开双眼:“凭什么要替你当值?”
那小兵没有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郭檠会反抗,三个人便一起站起来向他靠拢,御林军小兵说:“今日周大人可不在,没人帮你解围了,倒可以让你好好学卫所的规矩!”
郭檠已经手拿武器坐了起来,卫所里没有掌灯,很暗,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什么规矩?”周衡宇弯腰进了屋子:“卫所有什么规矩是我不知道的?”
第113章 固宠
周衡宇乃御林军参军,之前因为周绅之故被陛下冷落,同僚们偷偷躲着看了他不少笑话,可是眨眼周绅就官复原职了,那些不服的同僚立刻服服帖帖。
看着那几个人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周衡宇转身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食盒,食盒里放了酒菜。
“你不愿意出卫所,否则就请你去天香楼喝酒了。”周衡宇长得高大英武,但是眼神太过阴郁,不笑的时候让人不敢亲近,笑起来明媚洒脱。
郭檠坐在床榻上,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可是捏着刀柄的手已经泛白,他心口就像破了一个大洞,似乎下一刻就会气绝而亡。他以为自己能够放下执念,认徐天为义父,跟着他攒够军功之后封官加爵,以后娶一房妻室,生几个孩子,日子不能过吗?当然能过。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时,被他压抑的恨意席卷而来,凭什么他安坐高台,受百官跪拜,被万民拥护,他的妹妹却如猪如羊一般被他们吞入腹中。他们不仅吃了妹妹,还觉得吃得太少了,他们这些人,永远贪得无厌。
“郭檠!”周衡宇见他脸色不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郭檠微微抬眼,露出一双阴沉的双眼:“你与李妃在谋划什么?”
周衡宇端酒杯的手一抖,杯中酒撒出了大半,佯装镇定:“没什么!”
“童贯!”郭檠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周衡宇迅速地放下酒杯,扫了亲兵一眼,那亲兵赶紧去门外守着,他这才一手按在郭檠地胳膊上,焦急地说:“你别误会,哎,你也不懂,我只是帮她一个小忙。”
“可是童贯是南诏人。”郭檠入御林军的日子不长,但是周衡宇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刻意隐瞒,不管是和李妃见面,还是去见童贯,他都知晓。
周衡宇拿起酒杯,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童贯厨艺好,李妃跟着他学做吃食,能讨陛下欢心,只要她不失宠,她就开心,只要她开心,我就放心了。”
“童贯是南诏人。”郭檠双眼微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在吃食里下毒,或者随伺的时候刺杀陛下?”
周衡宇面上一慌,有些手足无措:“不会的,他只是一个厨子,哪里会有随伺的机会,再说陛下的吃食都是要经过查验的。”
“你查出了他的身份,应该立刻上报,瞒而不报是死罪。”郭檠就要起身:“你帮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行差踏错。”
周衡宇一把拉住他:“郭檠,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你听我说,听我说。”
雨还在下,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门口还有周衡宇的亲兵守着。
周衡宇知道瞒不住了,坐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我一直派人监视着童贯,他隐藏身份入宫肯定是图谋不轨,可是李妃想固宠,就想等着童贯攻击陛下时挺身而出,我们只需晚一点抓住童贯,李妃救了陛下,地位也稳了,陛下也不会受伤,其实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只是稍微松懈一些。”
郭檠捏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面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些:“真的只是这样?确保会万无一失?”
“自然自然,如果童贯随伺陛下,会有消息传来的。”周衡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到时候我安排你职守,到时候救驾有功,说不定能官升三级。”
郭檠依旧冷着一张脸:“官升三级倒不必,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就是我大齐之福。”
“是,是是!”
此时,隔壁屋子的门打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雨之中。
......
清明节之后,大家都换上了夏衣,孙氏医馆依旧忙碌。
谢韫的亲事也不顺利,家里介绍的多是医者,要么在太医院,要么在医署,她挑了两个长得顺眼的让家里的兄弟们去查了查,一个常年宿花眠柳,一个家里早早就有了通房小妾,其他的人倒是老实,但是长得矮的矮,丑得丑,她是实在做不到咬牙嫁了,和母亲吵了一架就跑来了医馆。
“阿姊。”谢韫唉声叹气:“其中一个长得比我还矮,母亲竟然说他老实本分,是出了名的孝子,品性好。”
前院的患者多,漱玉给面前的患者开了药方之后就带她去了后院,给她端了凉茶:“我觉得也不要拘泥于医者了,上次七娘不说她族中不少子弟都未说亲吗?我看他四哥不错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中书舍人了,你考虑考虑?
谢韫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四哥一看就聪慧,就是那种七窍玲珑心,卢氏又是大族,我嫁进去就感觉矮人一等,到时候忍气吞声地过日子,还不把我憋死啊。”
漱玉戏谑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就是不爱文臣爱武将!”
“哼,郭檠都拒绝我了,我才不爱他。”
“我又没说他,满大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武将。”
谢韫皱着脸哀嚎一声:“阿姊,你戏弄我。”
“秦艽,有人找!”长青掀开后院的帘子喊了一声又重新折返,他忙得像陀螺一样,她却在后院偷懒。
“那你就坐着吧,我去看看。”
“嗯。”
漱玉去了前堂,看到一着月白色纱衣的女子:“周蔷,你怎么来了?”
与上次相比,周蔷的气色好了一些,但是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的,看到漱玉,赶紧上前:“我有话同你说!”
“那去后院吧,谢韫正好也在。”
谢韫本来靠在躺椅上暗自神伤,听到动静侧身看去:“周蔷,怎么了?”
漱玉摆好椅子,拎了一壶茶过来:“你先喝茶。”
虽然两家的亲事没有成,她倒不会把牵连周蔷。
谢韫本来都不愿见周家的人,但是一看到周蔷这副模样就有些心软,但是嘴却不软:“怎么了?我阿姊都没有哭,你倒是先哭上了。”
她这么一说,周蔷的泪水就簌簌落下,她一把抓住漱玉的手:“王婉,求求你,你去看看我二哥吧。”
“你二哥怎么了?”漱玉心里咯噔一下,周家来退婚,周柏霖却一直跪在雨中,搞得好像是王家退的婚,她也没有问原因。
周蔷哭得鼻头都红了:“阿兄那日回去之后就高热了两日,却偏偏不吃药,还是父亲命人把要灌下去的,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就开始咳嗽,也是不愿意吃药,惹得爹爹发了好大的脾气。”
谢韫在一旁又气又急:“明明是你们周家要退婚的,怎么搞得像是我们的错,我们才不管你二哥吃不吃药,要死死一边去,真是晦气。”
周蔷知道自家理亏,因为退婚的是,母亲和父亲闹得越发严重了,哥哥又这么一副样子,她问父亲为什么要退婚,父亲却什么也不说。
漱玉看了谢韫一眼,谢韫这才怒气冲冲地重新躺回到椅子上,闭嘴了。
周蔷只是哭,也说不出什么来。
“阿韫瞎说的,她也是维护我,你莫要放在心上。”漱玉扶着周蔷起身:“你莫要担心了,我随你去看看你二哥,他也是大夫,要糟蹋自己的身子,自然是变着法的糟蹋。”
“谢谢你,王婉,谢谢你!”周蔷看着二哥躺在床上,短短几日就像脱了一层皮似的,二哥明明那么喜欢王婉,父亲为什么要坚持退婚,真正是要了二哥的命了。
谢韫懒得去周家,干脆就没去。
周家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周绅已经官复原职了,但是他的脚链还未除,以前的好友同僚也不敢贸然登门。
跟着周蔷一路进了周柏霖的院子,远远地就看见仆人们都立在门口。
周蔷立刻快走几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姐,你终于来了。二公子刚刚把煎药的炉子都掀了,还拿了锥子要杀人,把我们都赶出来了。”那仆人瑟瑟发抖,从来没有见过二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从小到大,二哥都是脾气最好,最有耐心的,与大哥相比,她更喜欢二哥如春风细雨般的性子,可是退婚之后,二哥却变得,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可理喻,周蔷强忍着泪意敲门:“二哥,国医来看你了,你开门。”
院门依旧紧闭,任由周蔷怎么喊都不开门。
这时漱玉上前:“子瑜,开门。上次是我不好,没有好好同你说话,或许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把门打开,这次我好好听你说。”
片刻,里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一把拉开。
露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周柏霖,他双眼红肿,脸颊消瘦,嘴唇惨白,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光脚立在地上,看到漱玉,泪水滑落,声音嘶哑而哀伤:“秦艽!”
再次看到周柏霖,漱玉几乎认不出来:“走,先进去,我帮你诊脉。”
周柏霖出奇地听话,侧身给她让路,周蔷松了一口气,赶紧安排仆人重新准备炉子。
院子里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今日阳光甚好,漱玉就在廊庑下坐下,替周柏霖诊脉:“郁结在胸,所以咳嗽。你也是大夫,要用什么药不必我说。”
周柏霖垂着头,任由她替自己把脉。
漱玉松开他的手腕:“得空了你多出去转一转,散一散郁气。”
周柏霖微微点头。
“那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的吗?”漱玉看着他:“为什么要退婚?”
周柏霖抬目看向她,突然委屈地落泪:“不是我要退婚的,我不想退婚的,那日去你家提亲,我说的都是真的。”
双方交换庚帖之后,周家一直有礼有节地过六礼,退婚之事是因为周绅从天牢出来。
漱玉的脸色有了一些笑意:“不是你的原因就好,我还以为是你嫌弃我身子不好,后悔了呢。”
“不,你很好,很好。”周柏霖觉得这辈子流的泪都没有这几日多:“是我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你。”
“那你更要好好吃药了,养好身子,余生很长,以后结婚生子也要支应门庭,庇护妻儿是不是?”漱玉声音徐徐:“姻缘之事,半点不由人,此中波折,只是因为你我缘分未到,但我们做不了夫妻也能做朋友。你我同为大夫,在医术一道也是同道之人,何必只拘泥于情爱?”
宫中好事将近,西市也是热闹非凡,街道挂满了红灯笼,夜色中格外喜庆。
漱玉开解了周柏霖之后回到医馆,谢韫问了详情之后破口大骂:“周家还真是有病,不就是周绅官复原职了,觉得自家地位高了,就要去攀附京都的贵女,还装得自己有多迫不得已一般,要你去安抚,真是不要脸。”
因为退亲的事情,谢氏已经在家里呆了好些日子了,女儿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大病,好不容易说了一门满意的亲事又被退亲,她受不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干脆就不出门了。
漱玉和长青一起收拾铺子,她的心态倒是十分平和:“阿韫,你别替我担心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等我到时候去了封地,招婿,就找那读书识字的学子,你不爱文官,我倒是喜欢。”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谢韫斥骂道:“你可别被他们骗了。”
长青却在一旁翻白眼:“你们女人,就是想得多,照我说,秦艽医术高,会赚钱,还有自己的封地,等生了孩子就能把那男人扫地出门了,根本不需要管被不被骗,而且还能再招,哎,你们还是见识太少了,女子有钱有本事还不是能和男人一样,东市的香象馆生意比天香楼还好,等抽空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谢韫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长青:“长青,你竟然还知道香象馆?你还去过?”
长青却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我在京都长大的,怎么就不知道香象馆了,前些日子我还去给他们送药了呢,里面可比天香楼气派多了,对了,还看到了不少你谢家的公子。”
谢韫立刻脸色涨红:“你,你胡说!”
长青轻叱一声把门板装好:“头发长,见识短!”
谢韫犹如一只豹子一样冲上去:“你说谁见识短。”
“说你怎么了,整天情情爱爱的,医术没有长进,还说要学医,你以后不医死人就谢天谢地了。”长青越说越有劲:“今日一天就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没看我忙得团团转啊。”
“好你个长青,来抓我的错处啊,小心眼,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啊。”
眼看着两人差不多要打了起来,漱玉拍了拍手:“既然香象馆这么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去如何?”
这下不仅是谢韫,就是长青也惊住了,他的确知道香象馆,也去过,但是并不是作为客官去了,刚刚吹牛吹过头了,一时有些退缩。
谢韫看着长青似乎要后悔,立刻上前一步:“去就去,谁不去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长青吞了吞口水,不能被个小丫头看扁了,几乎是颤抖地说:“去就去,谁怕谁啊。”
眼见着长青答应了,谢韫这下又开始打退堂鼓了,但是又不愿意认输,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们就这样进去吗?”
“香象馆也有女宾啊。”长青的斗志上来了。
谢韫身子一缩,如果让家中长辈知道自己去了香象馆,她估计会被千刀万剐,但是见长青得寸进尺,她也不愿意退:“还是扮作男子吧,我们就去瞧瞧,免得遇到了熟人。”
漱玉倒是无所谓,谢氏都不出门,更不会去香象馆:“行吧,那我们就扮作男子吧。”
反正只要是男子,不管是逛天香楼还是香象馆都十分稀松平常,但是放到女子身上,就仿佛是天大的事。
三个人换了男装,把头发束了起来,自欺欺人罢了,可是香象馆的老鸨可是人精,面色无恙地把他们往楼里领,来了香象楼,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出钱的就是大爷。
入了香象馆,谢韫可谓是开了眼界,白玉铺底,黄金刷墙,巨大的琉璃灯让人目眩神迷,来往的小倌千姿百态,有身娇肉贵的书生,也有孔武有力的武夫,更有挥毫泼墨的学士,款款不一样,款款都让人心动。
谢韫不得不承认,长青说的对,她就是见识太少了。
进了香象馆,漱玉兴致勃勃,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不一会三人就进了雅间,那老鸨年纪三十多,但是皮肤光滑白皙,穿一身长衫,目光清澈,不卑不亢,如果在路上遇见,只怕会当成哪个衙门的官爷。
“三位客官是听曲还是寻乐子?”老鸨笑着上前替他们斟茶。
本来还斗志昂扬的长青一进香象馆就气短了,谢韫更不管回话了,漱玉无奈地笑了笑:“听曲的话,我就安排人来雅间。寻乐子的话就给三位准备卧房。”
听说要准备卧房,谢韫吓得几乎要钻到漱玉的怀里,漱玉拍了拍她的背:“听曲吧。”
“好的,三位稍作!”
那老鸨出去之后,谢韫和长青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她见桌子摆了一些卤味吃食,便翻了翻桌子上食单,还未看完,惊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天啊,这一壶菊花茶就要五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啊。”
长青脸色一白,赶紧接过食单:“一碟花生都要三两银子,这,这,这太贵了吧。”
两个人立刻一左一右就要拉着漱玉往外跑,这时老鸨已经领着三个小倌走了进来,他们一个抱着一张古琴,一个拿着萧,一个空手而来。
老鸨看他们站在门口,笑着说:“三位公子是要走吗?”
谢韫和长青忙不迭地点头。
漱玉却说:“不是,只是听外面热闹,想瞧一瞧。”
“那就好。”那老鸨把三个小倌领进雅间:“人已经带来了,你们现在要走也是可以的,只要付了银子。”
“啊,我们可没有喝茶,桌上的东西都没有动。曲,曲也没有听,怎么就要负银子了。”明明是义正严辞的事情,看着三位一直含笑的小倌,谢韫不知道为何就有些气短。
那老鸨还要说话,漱玉微微抬手:“没事,我们听曲吧。”
老鸨识趣地退了出去,三位在纱幔后面落座,古琴与箫声搭配,倒是难得的雅致。
反正是要花银子的,还不如好好享受。
一曲已毕,三位小倌出来陪他们饮酒,谢韫这时也放松了不少,盯着其中一个看:“你怎么没有哪玉器?”
那小倌生得眉目如画,伸出一双如青葱白的手,害羞带怯地说:“我全身上下最厉害的就是这双手,公子可要试一试?”
谢韫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就是长青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小倌简直是个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