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雪莲极难保存,我们见到的多是已经炮制过的。”谢宗祛看着平平无奇如白菘的天山雪莲,眉头紧皱:“书中写雪莲圣洁,洁白无瑕。我竟然觉得它不如白菘长得好看。”
“说到底只是一朵花,一种药材罢了,只是极为难得罢了。世人称道昙花,不也是因为它的花期短吗?”
“也是,也是!”谢宗祛这下总算放下心中的石头:“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也交不了差。”
“没事,举手之劳。”
“孙幼公还真是好眼力,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你怎么知道那是天山雪莲,以前见过吗?”
“在书上见过。”漱玉随意应付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你等等,我让车送你回去,你看看,一个女儿家,衣裳都湿了,出去不是让人说闲话吗?来,赶紧用伞挡一挡。”
谢宗祛的好意,漱玉却之不恭。
乘着马车回了医馆,谢衡已经回去了,长青正在灯下看书,见到她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你说说你,去送个药还搞成这个样子,灶里有热水,赶紧洗个热水澡,不要以为是夏日就掉以轻心。”
漱玉笑着应了,回屋沐浴更衣,晚上和谢氏、长青吃了晚饭之后就歇下了。
虽然下了雨,屋里还是闷得很,所以窗子开着。
睡到半夜,漱玉突然浑身一僵,猛然睁开眼睛,就见苏瑾坐在桌边喝茶,桌上还点着一盏油灯。
漱玉坐起身:“你没有逃?”
“我为什么要逃!”苏瑾喝了一口茶,还吃了一块点心。
漱玉拿起床头的衣裳披上,拿起桌子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你把京都所有的天山雪莲都收了,不就是奇货可居吗?既然朝廷派太医院购置,你开价就行了,做什么与朝廷为敌?”
苏瑾一身黑袍湿漉漉地在滴水,他却不见一丝狼狈,一双丹凤眼斜睨着她:“我为何要如朝廷的愿?今日要不是你多管闲事,任那群废物翻遍宅子都找到天山雪莲。”
“为何?”
“不为何,爷高兴!”苏瑾连着吃了好几块点心才停下,今日为了追他,几个城门都严防死守,他出不了城,只能四处躲藏:“你今日找我做甚?”
漱玉在他对面坐下:“今日我又被刺杀了”
“活杀帮?”
“嗯。是沧澜山庄要杀我。”
“你问出来的?”苏瑾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活杀帮的刺客从来都是守口如瓶,被捕之后都会自行了断,竟然被眼前这个女郎问出来了,这女郎绝对不简单。当然不简单啊,他自己不就是着了她的道,其实刚和朝廷对着,他就该给自己找后路了,只是他没几日要找这女郎拿解药,出去了还要进来,太麻烦了,干脆就没走,没想到那个萧霆真是没脸没皮,买不到就抢,不要脸。
“嗯。”漱玉没有详说,目光在苏瑾身上扫了扫:“你和沧澜山庄熟不熟?我上次听你说他们现在在捉毒物,那肯定是了解他们的。”
苏瑾双眼微眯:“你要干什么?”
“沧澜山庄年底不是有沧澜宴吗?你想办法带我混进去。”
“凭什么?”苏瑾真长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就算一脸鄙视,也让人无法对他动怒。
漱玉笑了笑:“凭我捏着你的生死。”
“你!”苏瑾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漱玉笑盈盈地看着他。
最终苏瑾败下阵来:“让你混进去了又能怎么样?”
“当然是让他们死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沧澜山庄都是她的阴影,退让永远无法获得解脱,那么就勇敢地面对恐惧和威胁,沧澜山庄不是要她死吗?那么自己就让他们死。不仅关乎她自己,还有师父的死,以及孙正瑞是死是活,所以,这一趟沧澜山庄之行,她必定要去。
“我有什么好处?”苏瑾的丹凤眼微微上翘。
“只要进了沧澜山庄,我就给你解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漱玉没有跟谢氏说要去沧澜山庄,只说要出去一段日子,寻找些草药回来。谢氏倒没有哭闹,只是在观音像面前跪了整整一晚,第二天起来双眼红肿,默默地替她收拾行囊。
长青却被她叫到内室,仔细地讲了事情的始末:“你是说是沧澜山庄的人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难不成......”
长青睁大眼睛:“你说杀你的人有可能是给醴泉县下毒的人?那,是沧澜山庄给醴泉县下毒的吗?报官,赶紧去报官。沧澜山庄赶给城池下毒,还让活杀帮刺杀你,你是脑袋进水了吗?竟然还要送上门去,不行,你不能去沧澜山庄。”
“我怀疑,孙正瑞还活着。”
“谁?孙正瑞?”
漱玉郑重地点了点头:“孙正瑞要么是被沧澜山庄囚禁掌控,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不管如何,我也该去弄个明白,师父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长青呆呆地坐在凳子上:“难怪那日师父闻了白旃檀就匆忙要去找师娘,那,师父有可能是孙正瑞杀的吗?”
漱玉没有做声,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必须前往沧澜山庄一探究竟。
长青突然抱着头抓了抓,泪如雨下:“如果师父是被......”
如果师父是被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杀死的,那么,临终前,他该有多么难过。
第55章 净土宗
从南至北,过了淮水之后天气依旧炎热,明明已经十月了,路上行人还着单衣,汗流浃背。
征战上百年,官道早就破烂不堪,朝廷已经尽力在修了,但是疆土辽阔,完善官道和驿馆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一间茶寮落在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商人、行人都会经过此处。官道上黄土飞扬,两骑奔驰而来,在茶寮里歇脚的人纷纷抬头去看,当先一位公子,身姿修长,穿一身檀色的劲装,容貌美艳,一双丹凤眼轻轻一瞪,就如那能摄人心魄的狐妖一般。
苏瑾当先跳下马,随意把缰绳一丢,甩着马鞭就进了茶寮:“掌柜的,好吃好的都上上来!”
漱玉穿一件栗色的劲装,皮肤被涂成姜黄色,又调整了眉色和唇色,她身体消瘦,头发高高竖起,乍看之下,就像是一位书童,她拎着两个包袱随着苏瑾进了茶寮。
苏瑾的容貌太过出色,易容过的漱玉在他旁边就像端茶倒水的侍从。
苏瑾也的确把她当侍从使唤:“长没长眼色啊,还不给爷倒茶!”
漱玉忙顺从地放下包袱,拎起一层茶垢的茶壶给他斟茶。
苏瑾却不满意:“你把这茶壶清洗干净,重新泡壶茶来。”
经营茶寮的是一对老夫妻,听了他的呵斥,那老妇人赶紧上前:“公子,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漱玉淡淡地看了苏瑾一眼,手就要伸向腰间的荷包。
苏瑾立刻变色,赶紧用手拦住那妇人:“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墨玉,来坐!”
漱玉一撩衣角,缓缓坐下,接了苏瑾递给来的茶,脸色总是淡淡的。他们一路南下,因为官道破败,不得不绕路远行,走了一个多月才刚过淮水。
这时一声悠扬的笛声传来,本来在茶寮中安静喝茶的众人都抬目看去。经营茶寮的那对老夫妻更是直接出了茶寮,跪在一旁,一直说着阿弥陀佛。
只见一辆罩着白色纱幕的马车从北往南行来,前后全部是穿白衣的女子,当先一人立在车架出吹着笛子,路上的行人见到她们,要么是束手而立,要么是跪地磕头。
苏瑾微微抬头看去,似有不解:“这是哪家送葬吗?怎么俱是着白衣?”
“客官不可妄言,此乃净土宗的使君!”直到那辆白色马车行远了,那对老夫妻才转身回了茶寮,听到苏瑾的话,赶紧上前解释:“净土宗的使君都是替佛祖行善事之人,今年从春日开始就少雨,庄稼欠收,不是使君们四处赈灾发粮,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呢。”
“南方会缺雨?”
老老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已经将近七个月了就下了两场小雨,我们两老不是这间茶寮早就饿死了。”
今年京都的雨倒是下得多,竟不知道南方这么缺水,苏瑾眉头紧皱:“既然受了旱灾,怎无灾民前往京都?”
“往北方去有什么用?京都人难道会让难民进城吗?”老汉瘪了瘪嘴:“使君让难民去岭南,说岭南多雨多地,只要去了岭南就能领一年的口粮,来年收成了,只用上缴五成。”
漱玉和苏瑾对视一眼,难怪灾情没有传至京都,原来灾民都有了领路人。
岭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沧澜山庄有没有关系?
两个人没有说话,径直喝了一壶茶,吃了两个白面馒头就着咸菜就上路了,干旱、缺粮,茶寮里也无甚好东西。
两匹马速度很快,一会就追上了那群穿白衣的人,路过那辆马车时,苏瑾本能地侧头看了一眼,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开了窗牖上的白色纱幕,露出一张圣洁慈悲的脸,可是,在看到脸的那一刻,他紧紧地捏了捏缰绳,用力挥动马鞭:“驾!”
此时坐在马车上的女子,眼神一瞬间就变冷了,她轻轻扯了扯窗牖旁的细绳,一阵铃铛声响起,本来站在车架上吹笛的女子收了笛子附身进了马车:“使君,有何吩咐?”
“刚刚经过的两个人,处理掉!”女子一张圆润洁白的脸,眉心一点红痣,明明是一张菩萨脸,却说着阎王话。
“是!”
漱玉不知道苏瑾为何像发疯了一样挥动马鞭,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跟随,直到行至分叉处,苏瑾竟然毫不犹豫地往西而行。
“苏瑾,路走错了!”
苏瑾却吁停马,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知道刚刚坐在马车里的人是谁吗?”
“沫楹!”
“谁?”漱玉一脸茫然。
苏瑾十分焦急:“天香楼的花魁沫楹。”
说起天香楼的花魁,估计就没有京都人是不知道的,想当初鹤拓王就是因为她和李去秽在御街上竞马,鹤拓王因为差点因为闯入皇城被御林军射死,还是漱玉亲手救活他的。
漱玉微微抬眉:“怎么是她?”
“她刚刚也看到我了,我以前也是天香楼的常客,她肯定认出了我。虽然她改变了装扮,但是我的眼睛多毒啊,我一眼也就认出她了。”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啊,既然是熟人,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的。”
“打什么招呼。”苏瑾后背一阵发凉:“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杀气。”
“疯了吧,她为什么要杀你?”
“我看她现在成了那个什么宗的使君,挺威风的,肯定不愿别人知道她以前当过花魁。哎呀,天香楼不是说她被人赎身了吗?”苏瑾拉着缰绳转圈圈:“听我的,我们,我们先往西绕一段,也能去沧澜山庄,你放心,就算误了沧澜宴,我也能带你进去。”
既然苏瑾这么说了,漱玉自然是听他的,他们这一路都是苏瑾在安排,也非常的顺畅。
“如果带了金翅来,就不怕他们了。”苏瑾挥动着马鞭狠狠地说道。
“我也想问你的,为什么不能带金翅来?”金翅的战斗力她可是见过的。
“沧澜山庄的触手遍布岭南,金翅进了岭南就不是我的了。”
漱玉笑着说:“它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你的了。”
“哼!”
漱玉看着苏瑾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匿,原来沧澜山庄的势力恐怖如斯,上辈子自己被困在一方天地里,亲眼见证了沧澜山庄的覆灭,原来,当时并不是沧澜山庄弱小,而是萧霆太过恐怖。
如今没有萧霆的遏制,沧澜山庄竟然扩张自此,整个岭南都被他们渗透了,这次,即使她进了沧澜山庄,能不能全身而退犹未可知,但是,她与沧澜山庄之间本就是死局,不是他死就是她死,她没得选,与其终日生活在恐惧和危险之中,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两个人行到天黑,终于看到了可以落脚的驿站,天下初定,各处驿站勉强建了起来,但是驿站的俸禄、粮草都是一笔开销,朝廷拿不出来,就让驿站自己经营,可以接待来往的路人,不必拘泥于官身。驿站毕竟是官家处所,住起来总比客栈安全一些,倒是不缺生意。
两人到时,驿站只剩下最后一间客房。这一路上两人风餐露宿,也不在乎这些,吃了一顿便饭,叫了两盆热水,随意洗了洗就躺下睡觉。
自然是漱玉睡床上,苏瑾睡地上,索性这天气热得诡异,倒也不担心着凉,就算着凉了,身边跟着一个神医,也无需太过担心。
山间荒凉,宾客们早早就睡下了,驿站年久失修,木头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能听到隔壁的鼾声。
苏瑾翻来覆去睡不着,嘟囔道:“还不如睡在荒山野岭呢。”
漱玉被他吵得也睡不着:“荒山野岭你又说蚊虫多。”
“有你在,哪有什么蚊虫。”
漱玉也发现了,自己在的地方少蚊虫鼠蚁。苏瑾以为她身上带着什么驱虫的药,其实不然,只是因为她是毒物之神,蛇虫往往比人类更敏锐,所以对她避之不及。
“你给我点点安眠香吧。”苏瑾实在睡不着。
“你不是说要警醒些那个花魁吗?安眠香用了你可就警醒不了了。”
苏瑾看了看躺在床上漱玉,也不能指望一个弱女子,叹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耳朵:“行了,睡吧!”
或许是白日里太过辛苦,两人不一会就睡着了。
睡梦中,漱玉闻到一阵异香,突然睁开眼,黑暗中,房门已经被撬开了,她看见两个身影潜了进来,去看苏瑾,竟然睡得一动不动,一路上不都是吹嘘自己的功夫,什么飞檐走壁、武功盖世、神出鬼没,可是现在刺客的剑都要架到他的脖子上了,他却睡得打鼾。
靠人不如靠己。
银针已经到了自己的手指间,只要那两人到了身边,她就能出其不意。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瑾死,眼见着其中一人剑就要朝苏瑾的心脏刺下去,她直接甩出银针,朝那两人射去。
那人举着剑的手一滞,与同伴一同转身看向漱玉。
漱玉已经从床上坐起身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其中一个人笑了一声:“怎么?对我们用毒?我们可是用毒的祖宗!”
漱玉骇然,那两个人中了毒竟然不倒地,这针上的毒虽不至死,但也能让人昏迷。她心中警铃大作,银针是她最后的武器,难不成她还未走进沧澜山庄就要命丧此处了?
她偷偷地摸放在枕头下的匕首,与长剑相比,匕首毫无胜算,但是她还有自己,她的血能伤人。
她紧盯着那两人,眼见着两人就要扑上来,她心一横,就要用匕首割伤手臂,此时,黑暗中出现一柄大刀,那两个刺客人头落地,滚落在床边。
看着这一幕,漱玉的脸变得惨白,匕首停滞在空中,只见一人提着滴血的大刀立在她的床边,如从地狱中钻出来的修罗。
窗牖大开,一轮明月高悬于空,月光淡淡地洒在地上,满屋的血腥味。
苏瑾睁开眼的瞬间已经抽出了剑压住了漱玉的脖子。
“行了,快点收拾收拾离开这里。”漱玉从他太阳穴抽出银针,看向一旁的郭檠:“现在可以离开吗?”
郭檠点了点头,他行走江湖一向十分谨慎,门口守着的刺客在他进来时已经被解决了。
漱玉随意把包袱打了一个结,捞起两个包袱就要跟着郭檠往外走。
苏瑾虽然一头雾水,看到地上两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哪里会久留,这里可是驿馆,在驿馆出了人命,那还不是坐等官府来抓人,还不如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索幸房间在一楼,翻窗而出倒是便利了不少,因为怕去马厩取马惊动驿卒,三人便舍弃了马,趁着夜色离开。
郭檠对这一带轻车熟路,带着他们在树林中穿梭,直到天边放亮,才带着他们跟着赶集的百姓进了申州。三人奔走一夜,寻了间客栈各自洗漱歇下了。
漱玉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她换了身衣裳,还是作男子打扮。从楼上下来时,看见苏瑾正和郭檠在大堂中喝茶,外面是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
苏瑾似乎在和郭檠说着什么,郭檠全然没理,目光盯着那间挂着大红灯笼,放着震天响鞭炮的宅子。
看到漱玉,苏瑾赶紧冲她招了招手:“我想问这位大侠昨晚的事情,他什么都没说。昨晚一直赶路,也没来及说话,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漱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是净土宗的人,郭檠一直在跟踪她们,发现她们要刺杀的人是我,才出手相救。”
苏瑾的目光顿时在郭檠身上扫了扫,看见他随身的大刀沉甸甸的,刀柄漆黑,透着寒光,心中敬佩,小声问漱玉:“你何时结交的这位大侠?”
“醴泉县。”
她一说醴泉县,苏瑾就明白了,不停颔首:“我是怎么了?你之前说我中了迷香?要说这些人真不是正人君子,竟然还用迷香,有本事不用迷香试试看,看我不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漱玉嗤笑一声,去看郭檠。
郭檠穿一身皂色劲装,腰间挂着大刀,即使坐着,手也时刻放在刀柄上,身姿笔直,从侧面能看到他眼角细密的皱纹和丝丝伤痕,他眼神锐利,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苏瑾见三人到齐了,就准备喊掌柜的上些酒菜。
郭檠却直接站起来:“我去看看。”
漱玉紧随其后,出了客栈。
苏瑾一个人没有办法,喊了几声不见他们应,也只能跟着往外走。
申州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大的城池,城里住了一万人,那挂红灯笼的人家宅院宽敞,迎来送往的主家穿着富贵,一看就家资不菲。
漱玉三人到门口时,那胖胖的主家一脸茫然:“敢问三位公子是?”
苏瑾赶紧上前一步,拿出一片金叶子作为贺礼:“我们三人乃过路之人,听闻贵府有喜色,特意过来讨杯喜酒喝,沾沾喜气。”
一看到金叶子,那主家已经喜笑颜开,况且他家里的确有喜事,赶紧把三人引了进去:“不瞒三位,我家小女从小疾病缠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岁,家里都已经在准备她的身后事了,哪里想到被净土宗相中了。入了净土宗,以后就能成为女君代神佛布施,体面又高贵,往后我的女儿就是神佛座下弟子了。”
苏瑾和漱玉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看向郭檠。
三人随着主家去见那个小女郎,不到三岁,面色青灰,虽然穿得喜庆,但整个人坐在床榻上犹如木偶一般。
的确是油尽灯枯,将死之相,就连漱玉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宾客俱是喜笑颜开,不停地冲着主家说着贺词,简直比女儿出阁还要热闹。
郭檠却面露哀伤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他身姿笔挺,满身风霜,连声音也是沙哑的:“不要把她送给别人?”
他话音一落,本来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就冷了。
那主家小心翼翼地上前:“公子说什么?我女儿不是送人的,去送到神佛座下当弟子。”
郭檠却摇了摇头:“净土宗化缘来的孩子都送到沧澜山庄去了。”
一屋子的人面色各异,主家突然变色,愤怒地推搡着郭檠:“你胡说什么,我女儿是去神佛座下当弟子的,你是哪里来的人,看不得我女儿好是不是,滚,滚出去。”
主家和宾客都异常愤怒,三人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客栈。
苏瑾一脸凝重,他离开沧澜山庄已久,竟然不知道沧浪山庄何时和净土宗纠缠在一起了。
漱玉此行正是要去沧澜山庄,听郭檠之言,恐怕他对沧澜山庄和净土宗所知甚多。
“你出了什么事?”与上次相见,郭檠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浑身只笼罩着两个字,哀伤。
三个人都没有吃饭,苏瑾已经饥肠辘辘了,虽然心中疑惑,还是准备吃饱肚子再说:“掌柜的,好酒好菜上上来,爷不差钱!来来来,边吃边说。”
郭檠消瘦了很多,整个人更加凌厉。
不一会酒菜就上来了,郭檠直接拿起一壶酒,自斟自饮,他也不吃菜,只喝酒,连着喝了三壶,整个人醉熏熏的,这才开始说话:“我一直在找我美美的下落,二十八年前,我妹妹刚刚落地,身子弱得不行,家里已经在准备丧事了,可是来了一个赤脚大夫说是可以救我妹妹一命,但是要把我妹妹交给他一旬。一旬之后他会把我妹妹送回来。家里当时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父亲和娘亲狠心把妹妹交给他。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一旬之后,那赤脚大夫并没有出现。郭老爷和郭夫人这才发现受骗了,花光了家产都要找回女儿,可是那赤脚大夫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过多久,两老郁结在心,早早就去了。
“我后来上山拜师学艺,一直想习得武艺,寻回妹妹。可是一直被师门所累,上次幸得你替我解了毒,我才能脱身寻找妹妹的下落。上个月,终于让我寻到那赤脚大夫,可是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已经记不得我要寻的妹妹是哪家姑娘。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最后说‘那些骗来的女娃娃都送去沧澜山庄做药女啦!’。”
郭檠捏着酒壶泪流满面,只不停地给自己灌酒:“可是我学艺不精,困于沧澜山庄的阵法,不得其门而入。”
自从十三年前被萧霆闯入沧澜山庄之后,沧澜山庄便低调了许久,没有熟人介绍,普通人连沧澜山庄的门都寻不到。
“可是,我却在山脚下发现了好多净土宗的人拎着小孩子上山,下山时却不见那些孩子。”郭檠狠狠地把酒壶放在桌子上:“那些孩子去哪了?还不是被留在了山上,那山上是谁?不就是沧澜山庄吗?”
似乎被郭檠影响到了,苏瑾也不停地灌酒。
漱玉吃了几口菜,索然无味,突然抬眼看向苏瑾:“你真的能带我进沧澜山庄?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苏瑾心中烦闷,猛灌了一杯酒:“放心,我一定送你上山,说到做到。”
郭檠双眼一辆:“你们要去沧澜山庄?”
漱玉和苏瑾点了点头。
郭檠一把扯下大刀拍在桌子上:“带我去!”
郭檠这一辈子都在寻找妹妹的路上,乍然明白沧澜山庄有可能和净土宗的人勾结便心如刀割,他的妹妹有可能正经受着非人的对待,他只恨自己无法生出双翅,现在就飞到沧澜山庄。
三十来年,从不停歇的寻找,明明是幸福快乐的一家,却因为妹妹的失踪而家破人亡,他根本就不敢放弃,也不敢死,没有找到妹妹,他该如何去九泉之下面见父母。
世人都在追捧药女,妄图长生不老,万寿无疆,可是那些药女制作的过程,就算郭檠不是医者也道听途说了一些。听说为了不让客户对于吃人肉这件事情产生不必要的愧疚,药女从小就没有名字,也不会读书识字,甚至很多药女连话都不会说,养药女的过程很漫长,十五年,关在密闭的空间,每日每夜地与药材相伴,可是即使这样,活下来的也是万中无一,就算活下来了,及笄之年就是她们的死期,从生到死,全然身不由己。
郭檠猛灌了自己一壶酒,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他的妹妹生死未卜,他希望她活着,又不忍她受到这些非人的对待,沧澜山庄和净土宗这些混蛋,他双目通红,握着大刀的手青筋凸起,他有满腔的怒火无法忍受。
不知为何,看到郭檠如此模样,漱玉的心脏仿佛被五指捏着,她透不过气来,也端起酒喝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郭檠妹妹难受,还是因为自己曾经就是药女,沧澜山庄那些非人的手段,她都经受过。
第57章 山洪
三人到达郴州时,突遇暴雨,大半年未下雨,泥土干燥,草木枯萎,这样一场大雨铺天盖地地泼下来,山洪暴发,前路被阻隔。
雨还在下,郭檠穿一身蓑衣,挂着一把大刀手上拎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一脚踩在水坑之中,他却丝毫不在意,脚步沉稳地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走去。
茅草屋内,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苏瑾裹着半干不湿的被子坐在一簇火堆旁瑟瑟发抖,漱玉手脚利落地拿一个破了的罐子煎药,幸好这次出行带了药材。
到了门口,郭檠脱掉蓑衣,拿起一根木棍串起兔子,架在火上烤。
苏瑾牙齿打颤,却还是出声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沿路的几个村子房屋都冲倒了,不少人都被埋在了泥土之下。”
只寥寥数语,三人就沉默了,天灾永远无情。
漱玉把煎好的药递给苏瑾,他接过一饮而尽,颤抖的身体才稍微停了一下。雨下得越发的大了,那簇火苗显得有些颤颤巍巍,如果明日继续下雨,他们连这簇火苗都没有了。一路上郭檠带着他们行蛇路,摆脱了沫楹的追杀,此时已经入冬,天气却诡异得很,明明前两日还艳阳高照,昨夜一场雨引发山洪,他们被困在郴州境内。
苏瑾病倒,道路被封,三人只能暂时寻了这间茅草屋落脚。这茅草屋应该早就荒废了,竟然堪堪避过了山洪,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却也比无容身之所强。
雨下了一天一夜,苏瑾连着喝了好几顿药,身上的恶寒才散去,早上醒来时,雨竟然停了,旁边的火堆也熄了,茅草屋里空荡荡,其他两个人都不在,他一个激灵,爬起身冲出茅草屋。
整个村子变成了滩涂,村民们一脸茫然地立着,满地尸体,哭声凄惨。
这时郭檠从外面回来了,见苏瑾身子好了些,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冷硬了:“沿着前面有一条小路穿过去,虽然难走,但是我看了,只有一截难走的路,就能绕过那座山。”
只要能离开,怎么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