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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摆在了孙氏医馆,漱玉和长青着重孝,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除了真的感念孙大夫的,还有不少人是来看热闹的,对着长青和漱玉指指点点。
长青的眼睛都哭肿了,低着头往火盆里烧着楮钱。
漱玉和他并排跪着,看着火盆里的火焰,心绪随着火苗上下飘摇。对付沧澜山庄只有像萧霆那样,用绝对的实力摧毁他们,且不让他们死灰复燃。
谢氏在堂中招呼前来祭拜的人,给大家送上羹饭。
这时,突然闯进一伙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一边哭一边喊冲进了灵堂。
孙氏的族人来了。
与族人相比,徒弟就显得生分多了,整个灵堂都被族人们占据了,漱玉和长青被挤到边角去了。
谢氏过来劝他们:“你们也守了三日了,现在孙氏族人来了,你们且回去歇着,明天再过来!”
整个孙氏医馆喧嚣不已,那伙人不仅占据了灵堂,连后院卧房都不放过,进进出出都是人。
长青呆呆地立在一旁。
这时两个妇人拎着两个包袱走了过来:“这是你们的衣物,谢谢你们守了这些日子,我们来了,这里就没你们什么事了,以后孙氏医馆也关了,你们去别处谋生吧。”
长青突然把包袱打在地上:“你们干什么?师父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占了医馆去?”
“你这后生还真是奇怪,孙家一门都死光了,不管是医馆还是宅子都应归入族中,要不然呢,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孙国医的徒弟就想占了他的家业!”那妇人眼神凶狠,逼近长青。
长青一下张口结舌,一张脸涨得通红。
漱玉望着灵堂上的棺椁,心酸不已,她知道应该听谢氏的,接下来的一切都应该交给孙氏族人,可是她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孙氏族人也就刚进来时装模作样哭了一通,现在人都满屋子乱逛,师父的卧室都被翻得不成样子,前来祭拜的人看着这种情形,匆匆上了香连羹饭都没吃就离开了。
她怎么能够允许师父的葬礼变成这样,突然冷着脸大声说:“既然你们是来哭灵的,那么都来灵堂,都过来哭。”
那妇人往她面前一站:“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滚远些!”
漱玉一把抄起放在墙角的棍子,冲着那妇人的肩膀就砸过去:“给我哭!”
灵堂一片混乱。
那妇人挨了打反手就要扯漱玉的胳膊,但是漱玉却像魔怔了一样,拿着棍子乱挥,谁都无法靠近。
长青有样学样,拿着捣药的棒槌对孙氏族人怒目而视:“你们要守灵就好好守灵,师父还没有下葬你们就争抢这些东西,简直畜生不如。”
孙氏族人多,刚开始被漱玉唬住了,男人们见只是一个瘦弱的女郎,几个壮汉就要上去抓他们俩。
漱玉毕竟是女子,没几下就被他们摁在地上,她的脸庞憋得通红,咬着牙一句话都不说,手指扯住腰间的一个荷包,然后往空中一扬。
细碎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开来,离得近的汉子虽然迅速地躲避了,但是那些粉末还是飘了一些在他们脸上,瞬间,他们的脸上就冒出如黄豆大般的红疹,不仅疼而且痒,当他们用手去挠的时候,红疹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痒。
离漱玉近的几个壮汉捂着脸后退,那种深入骨髓的痒让他们恨不得把脸皮都接下来,最后几个人躺在地上打滚,一遍抓一边喊:“好痒啊,好痒啊,救命,救命!”
这骇然的一幕镇住了孙氏的族人,他们远远地看着灵堂中间的漱玉,眼神胆怯,不敢上前。
后来还是一个面相稍微和善的妇人上前:“是我们不好,你放过他们吧,我们一定好好哭灵,不再惹事。”
漱玉充耳不闻,继续跪在灵前,看了长青一眼:“你干什么?火盆都要灭了!”
长青都呆住了,被漱玉看了这么一眼,他膝盖一软跪在她旁边,手忙脚乱了拿了楮钱往火盆里扔。
漱玉不疾不徐地烧着楮钱,内心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原来,这就是反抗的感觉,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好。不退让、不求饶,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就不会输。
不管是前世,还是重活一世,她都在顺从地接受一切。前世顺从沧澜山庄,顺从萧霆。这辈子因为恐惧沧澜山庄,只想着避让,隐藏自己,可是,他们却步步紧逼,且洋洋得意。退让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迎难而上吧。
鹤拓王府刚刚解了禁令,蒙夜酆就得知孙国医去世的消息,匆匆过来祭拜,在路上遇到了徐浥青和周柏霖。
三人同行,到了孙氏医馆门口,却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
周柏霖拉住一个医署的同僚问:“怎么都围在门口?不是来吊唁的吗?出了什么事?”
“子瑜!”那个同僚竟然一脸兴奋:“孙国医的那个女弟子刚刚不知道使了什么药,孙氏来闹事的族人脸上就起了一堆疹子,现在抓得整张脸都在流血。这个药只一呼一吸之间就起了效,好想知道是什么方子啊,到时候遇到地痞流氓,这药还真够他们受的。”
周柏霖往医馆里面瞧去,只能听到微弱的呼叫声:“应该就是痒痒药。”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那同僚双眼放光:“痒痒药没有这么快起效,而且我刚看他们用水洗都洗不掉,而且脸越来越红了!”
大家挤在门口议论纷纷!
“鹤拓王到!”一队御林军挤进人群,分开了一条道。
蒙夜酆当先进了灵堂,除了角落里躺着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汉子,其他孙氏族人都跪得板正。
他先给孙国医上了香,然后径直走到漱玉跟前:“节哀顺变!”
漱玉和长青起身回礼。
蒙夜酆见她着一件孝衣,神情冷凝,一张脸犹如寒冰一样,不知为何有些心疼:“我留一队御林军守在此处,再有人闹事直接扭送至京兆府。”
漱玉却拒绝了:“多谢王爷的好意,他们不会再闹事了。”
徐浥青和周柏霖也上完香了。
之前前来吊唁的人被灵堂的变故惊得都挤在门口,此时见鹤拓王他们都进屋祭拜了,大家也就络绎不绝地往灵堂去。
蒙夜酆三人也不便挤在灵堂,就去了旁边的屋子吃羹饭。
周柏霖神情低落:“我看孙国医硬朗得很,怎么就这样去了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
徐浥青最近清瘦了不少,呼啦啦几口就把羹饭吃完了,他还要为父亲流放岭南奔波,可是人走茶凉,这些往日只需一句话就有人争着替他办的事情,现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吃了许多闭门羹,不少人见到他就躲,甚至不容他把话说出口。
周柏霖看着他,一脸愧疚:“不是我不帮忙,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谁都不敢开这个口。”
明明是鹤拓王和徐天打架,徐天被发配岭南,蒙夜酆却什么事都没有,真是没处说理去。
徐天是被单独关押的,禁止任何人探监。
忙活这么些日子,徐浥青连他的面都没有见上,周柏霖是少有的愿意替他忙活的好友,但是也不能强人所难,他放下碗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意我铭记心间。好了,我先走了。王爷、周兄,告辞!”
周柏霖想留在这里等秦艽,可是那同僚吃完羹饭之后就拉着他离开:“今日可是你当值,莫要偷懒,医署里大家都是换着来吊唁孙国医的。”
“王爷,那您稍坐,我先告辞了!”
蒙夜酆矜贵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人来人往,蒙夜酆坐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看到漱玉过来吃羹饭。
长青和漱玉一起过来的,两个人除了早上吃了一碗羹饭外,一整日都没有吃其他的东西,之前因为孙氏族人胡闹,搅得他们没有心思,现在日落西山,他才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看向漱玉,却见她没事人一样。
漱玉以为蒙夜酆吃了羹饭之后就离开了,没想到他还在,穿一件深衣坐在烛火下。
“王爷!”长青也没有想到鹤拓王还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下磕了一个头。这个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连安国公都败下阵来,他只能乖乖行跪拜大礼。
漱玉还算淡定,冲他行了一个福礼:“见过王爷!”
蒙夜酆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往前厅扬了扬下巴:“你要这家医馆吗?要的话我帮你!”
漱玉抬起眼睛看向蒙夜酆,烛火下他双眼明亮,脸庞俊美。
她又一次拒绝了他:“不用了,他们是师父的族人,我只要师父好好安葬就行了。”
蒙夜酆有些不悦:“可是他们欺负你,本王不允许......”
“王爷!”漱玉突然冷声打断了他:“当日我受伤并不是为了替您挡箭,只是我当时发现那个仆人举起了袖子就觉得有问题,准备躲开,可是那时人太多了,我躲避得有些急,不小心被绊倒了,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没有替王爷挡箭,更没有爱慕王爷,王爷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蒙夜酆的耳尖一下子就红了,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自己简直就是自作多情,听说孙国医亡故,急慌慌地过来吊唁,看见她被人欺负,就坐在这里替她撑腰,她不仅不领情,竟然说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那这些日子他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又算什么?担忧她,思念她,人说少女怀春,他就犹如那怀春的少女一般扭捏多情,像一个笑话一样。
他腾地站起身,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那样落荒而逃。
跪在地上的长青大气都不敢喘,见蒙夜酆走了才瘫坐在地上,控诉漱玉:“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那可是鹤拓王,我们得罪不起。”
漱玉却坦然地去端了一碗羹饭吃了起来:“赶紧吃,吃了还要去前厅。”
“还要守啊。”他们已经守了三天三夜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这样吧,我们换着守。你吃完了去睡觉,三个时辰之后来换我。”
“行。早该这样,还有好几天呢。”长青饿急了,爬起来端起羹饭就吃,边吃边说:“你看看你,我们刚得罪了沧澜山庄,正是怕他们报复的时候,鹤拓王来给我们做靠山多好,你竟然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把话说得那么绝。他可是鹤拓王啊,万一恼羞成怒,受伤的还不是我们。”
漱玉已经把蒙夜酆抛之脑后的,她想的是以后的事情:“今天徐浥青来了,我本来想和他说话,也找不到机会。等师父下葬之后,你去一趟徐府,就说我可以治好老太太,问他要不要试一下。”
长青端着碗目瞪口呆:“你能治好徐老太太?那个中风瘫痪在床的老太太?”
漱玉沉默不语,一勺一勺地吃着羹饭。
“可是太医院都治不好。”长青十分怀疑:“你如何治得好?”
吃完羹饭,漱玉放下碗勺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医馆肯定是保不住的,我们要自己谋生。”
长青哑口无言,他虽然跟着师父学医,但是还未出师,离了孙氏医馆,只能换个地方继续当学徒,肯定也饿不死,但绝对也吃不饱。师妹根本就不需要谋身啊,她父亲是官身,怎么着也是吃皇粮的:“医馆呆不了,你回去当你的千金小姐,我继续去当学徒,日子总是要过的。”
“不。”漱玉看着他:“师父不在我,我照应你,以后你跟着我学医。”
本来心中一片阴霾的长青哈哈大笑:“秦艽,你疯了,我可是你的师兄,跟着你学医?”
“蒙夜酆是我救活的!”
漱玉的一句话让长青的笑声戛然而止。
“爹爹也是我救活的,这个你知道的。”
长青当然知道,但是他以为秦艽能救活王朗是一位合浦珠。
如果蒙夜酆真的是她救活的,那么她的医术......他不敢想。
第35章 疑点
孙氏族人被漱玉治了一回就都老实了些,那几人脸上的疼痒到了子时就好了,也不敢太过嚣张,俱是乖乖地跪在灵前作悲伤状。
孙大夫在京都医治了不少人,又是陛下亲封的国医,接下来几天,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不仅是医署,就是太医院也是倾囊而出。
郑医正坐在孙大夫的棺椁旁哭了一通,后来单独找漱玉说话:“没想到你师父走得这样急,你于医术一途颇有天分,万不可荒废了,不管是你想进医署,或者进太医院,我都可以安排。”
漱玉感谢他的好意:“谢谢您,不管是医署还是太医院,都是官家的地方,我生性散漫,受不了约束,况且之前鹤拓王病中,陛下让太医院陪葬......”
她的话没有说完,郑医正已然明白,进了太医院,脑袋就不是自己的,可是他惜才,不忍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实在不想进官署的话,那做我的关门弟子如何?”
漱玉还是拒绝了他:“师父虽然教我的日子不长,却让我受益良多,等安葬了师父,我就行医开诊。”
郑医正知道她很有天分,可是再有天分也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女郎,缺少阅历和经验,但是医术一途,阅历和经验至关重要,见她如此儿戏,变沉下脸:“你现在行医开诊还太早了,还需要历练历练,如果不想进医署,那就先在医署当个学徒,等过几年再开诊。”
漱玉知道郑医正的意见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已经等不了了:“师父尸身不腐,是因为皮肤涂了尸花,而尸花只有沧澜山庄有,官司虽然输了,但是我知道师父的死一定和沧澜山庄脱不了干系。”
郑医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官司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沧澜山庄这些年结交权贵,往各处贩卖了不少奇药,就是在京都,不少达官贵人都私下和他们有瓜葛。”
沧澜山庄产奇珍异药,受人追捧。况且三年前陛下凭借药女解了将士的瘴毒,一举拿下南诏,平定天下。百年间未出药女的沧澜山庄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是三年前几乎被萧霆守寡殆尽,但是仅仅三年的时间,让它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郑医正相信孙大夫绝对不会因为煤炭中毒而亡,而且事先在皮肤上涂上尸花,除非是要自戕,可是他刚被封为国医,又收了徒弟,怎会无缘无故地自戕:“你师父为什么要去广仁寺?这些年他除了过年过节偶尔给胡氏送些吃穿用度,过去也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次竟然在那里住了这么些日子。”
师父出事之后,漱玉一直在想出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让她警醒的就是白旃檀。师父是那日闻了白旃檀才去的广仁寺,那么他为什么要匆匆去广仁寺,在广仁寺又发生了什么事:“师父去广仁寺前鹤拓王定了素斋坊的斋菜,也定了白旃檀,那日师父闻了白檀香后情绪就不对,白檀香能致幻,师父大概是在幻觉中看到了孙正瑞,这才去找师娘的。”
因为在幻觉中见到了已故的儿子,然后着急忙慌地去找胡氏?郑医正眉头紧皱:“有一段日子,你师父日日噩梦产生,常常梦到正瑞,每每都找我诉苦。这样过了好些日子,梦就少了,但是每月总是要梦到几日,我在他的言谈中发现他看开了不少,仅仅只是一场幻觉,他不可能去找胡氏,胡氏已经因为正瑞故去伤怀已久,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再让胡氏难过。”
很多时候,遗忘才是一种幸福。
那么,师父因何要去找胡氏呢。
漱玉也百思不解,可是不论师父为什么去找胡氏,师父绝对不可能自戕,她也认定了沧澜山庄和师父的死脱不了干系:“或许有一天沧澜山庄能给我答案。”
郑医正知道她这是和沧澜山庄杠上了,年轻气盛啊:“既然你决议已定,到时候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提,虽然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但是我与你师父是莫逆之交,你不认我当师父,我还是把你当徒弟看。”
漱玉心中十分感动,她看着白发苍苍的郑医正,冲他深深地行了一礼。
......
七日过得很快,师父的棺椁要送回宗族葬入祖坟。
孙氏宗族在离京都百里的醴泉县,虽然孙氏族人并不愿意,漱玉和长青还是决定亲自送师父回宗族下葬。
一辆牛车拉着棺椁,其他的人打起祭幡,穿着孝衣,挥洒着楮钱,哭着出了京都。
漱玉和长青走在最后面,见到有路祭的人家,他们都去还礼。
这时长青扯了扯漱玉:“你看,吴娘子!”
吴娘子在路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些瓜果点心,旁边有一个火盆,她跪在火盆旁烧着楮钱,腰间系着孝布,一脸哀戚。
漱玉和长青上前还礼,还未说上两句话,一个男人从人群中冲了过来,一把掀翻了桌子,一脚踢翻了火盆,扯着吴娘子的头发大喊:“你给谁戴孝啊,有没有脸啊你,还想着吴家那个短命鬼,是不是?”
吴娘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最后竟然闭着眼睛任由他对自己拳脚交加。
周围的人都在一旁劝解,可是那个男人十分凶狠,谁来劝架都不听,反而打得更厉害了。
长青气不过,就要去扯他,反而被打了一巴掌。
漱玉实在看不过眼,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男人本来扯着吴娘子的手却突然失去了知觉,他惊恐地要抬起自己的手,竟然发现根本使不上力,他转身瞪着漱玉:“你害我?你刚刚干什么了?”
漱玉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干啊,你怎么了?”
“那我的手怎么动不了了。”
“说不定是天上的神仙看不过眼呢。”漱玉看着瘫软在地的吴娘子,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妥协、认命,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变成以前的模样,她要狠,不仅要对别人狠,更要对自己狠,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吴娘子祭拜我师父,我师父还躺在棺材里呢,你就打翻了祭盆,说不定是我师父老人家不高兴了。”
漱玉这样一说,那男的脸都黑了,恶狠狠地看了吴娘子一眼:“还不赶紧回家做饭。”
说完这句话就落荒而逃了。
吴娘子收拾好桌子和祭盆就要离开,漱玉却喊住她,见她双眼发红,衣衫凌乱,本来想叮嘱一些话的,后来只说了一句:“我已经搬到府学院的宅子里了,你有事就去找我。”
吴娘子眼泪簌簌落下,行了一礼就离开了,她看到了别人眼中的怜悯和同情,可是这些让她难受。如果孙正瑞海活着,她是不是就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了。
去往醴泉县要走南门永宁门,一行人到了门口时却被城门官拦到一边去了。
没一会就见官差们压着乌泱泱的犯人过来了。
原来今日有一批流放岭南的犯人出城,他们穿着囚服,有的蓬头垢面,有的尽量让自己整洁无垢。
人群议论纷纷。
“那就是安国公吧,听说是和鹤拓王打架就被流放了。”
“那个是李大人吧,李大人不是大理寺卿吧,听说他最是公正廉明了,怎么也被流放了。”
“李家要谋害鹤拓王,刺杀。”
众人唏嘘不已,这个鹤拓王真是得罪不起啊。
流放岭南的有上百人,徐天坐在囚车里闭目,虽然着囚服,依旧能看到他的桀骜不驯。
李郯没有坐囚车,脊背笔直地走在队伍中,难怪李洛娘长得那么美艳,这位李大人即使年过四十也是一位美男子,即使着囚服,头发披散,站在一众囚犯中依旧鹤立鸡群。
漱玉的目光落在了队伍的后面,薛统和三四个人挨着往前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
“薛统!”漱玉喊了他一声。
薛统立刻看向她,见她穿着孝衣,面上便有些着急:“女公子,你为何戴孝,出了何事?”
“我师父故去了。”漱玉没有多说:“我见过翠娘了,你放心。”
薛统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会照拂翠娘,果然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牛车上的棺椁,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不管是感谢女公子,还是祭拜孙大夫,这都是他的心意。
官差押着囚犯出城之后,守门官才放行了,因为他们是送葬队伍,很多人避讳,就让他们走在前面。
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往南,囚犯们在前面,他们就跟在后面。
此去醴泉县要走三日。
醴泉县里京都不远,沿路都有客栈脚垫,但是很多店家十分忌讳,他们都是在外面随便找块空地休息。
流放的队伍有上百人,走得也不快,所以一路都是他们在前面,送葬队伍在后面。
有时候夜晚休息的时候隔得也不远。
因为官差们十分严厉,就算隔得不远也不能攀谈,偶尔漱玉和薛统的眼神相撞,她都会无声地提醒他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春风徐徐,月朗星稀。
白日艳阳高照,一群人被晒得蔫头耷脑的,入夜之后,风都带着一丝热气。
漱玉和长青坐在一个土坡上,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毕罗吃了起来。
长青用胳膊肘撞了撞漱玉。
漱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徐浥青牵着一匹马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马背上放着两个包袱,徐浥青一路从京都跟到此处,他脸颊消瘦,穿一件月牙色的劲装,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回去吧。”徐天坐在囚车里冲他喊了一声:“衣物钱财都不必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徐浥青松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首位的差役赶紧持刀拦在囚车旁。
“父亲!”对于徐天,徐浥青的情感非常复杂,小时候他只从母亲和祖母的口中听过父亲,知道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后来他长大了,天下定了,徐天被封为安国公,他才这个这个父亲跋扈粗暴,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与他读的圣贤书大相径庭。
现在父亲成了阶下囚,徐家的荣耀皆散,他才知道自己曾经的体面和荣华富贵都是父亲给的,他看着父亲披散头发坐在囚车里,一路上坦然地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毫无不在,偶尔竟然还拉着李郯谈笑。
看着父亲这样,或许以后去了岭南日子也不会难熬了,上面下了命令,东西肯定是送不出去的,他隔着囚车十步远的距离跪下,磕了三个头:“青尘拜别父亲!”
徐天点了点头:“去吧!”
徐浥青起身翻身上马,长青突然叼着毕罗跑到他跟前:“徐公子,我师妹能治好老太太的中风之症,你可要试一下?”
徐浥青看向坐在土包上的漱玉,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以前他寄希望于孙大夫身上,希望找机会能解除与他的隔阂,请他为祖母诊治,没想到孙大夫却意外亡故了,现在安国公的爵位被夺了,太医院那边也不会给徐家供药了,好几味药在外面买都是天价,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祖母以前还能每天进药,现在却是一昏睡就是一整日,已经瘦成皮包骨了。
如果这位女郎真的能治好祖母,那就能宽慰整个徐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跳下了马:“我送女公子回城!”
漱玉大概知道长青跟他说了什么:“明日就到醴泉县了,等我送师父入土为安后就会回京都的。公子先回城。”
徐浥青就算趁夜回京都也进不了城,还不如和漱玉一起去醴泉县,待结束了之后一起回去,骑马的话也就一个时辰:“那我就随女公子一起送孙国医下葬。”
漱玉知道徐浥青很孝顺,这是怕有其他的变故,所以想跟着她,便宽慰道:“不必了,公子诸事缠身,不必在此浪费功夫。明日此间事了,城门落锁前我就能赶回去。”
徐府的确离不了他,这两天他出了京都,心里一直担心祖母的病情,母亲总归是深宅妇人,很多事情都不方便:“那明日我在城门接女公子。”
漱玉目送徐浥青骑马离开。
野外终究睡不好,漱玉一晚上都是半梦半醒的,其他人估计也没有休息好,寅时一到,大家就出发了。
等到午时就到了醴泉县,押送囚犯的队伍继续南下。
孙氏的祖坟就在醴泉县外,漱玉和长青亲自送师父下葬,两人全了礼数之后就离开了。
长青见漱玉往县城里去,便笑道:“吃了两日的毕罗的,我们去城里好好吃一顿吧。”
“嗯。”漱玉想的是两个人好好吃一顿,然后买两匹马回京。
醴泉县只有两个守城官,没有精神,脸颊红彤彤的,看到他们有气无力地说:“干什么的?”
“我们想进城用午食,然后买两匹马,用完午食马上就走。”
两个人靠着城门,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进了城,发现街上人烟稀少,很多人家都挂上了白幡。
两人寻了一个馄饨铺子,随意吃了一口,那煮馄饨的老妇一直在咳嗽,突然咳着咳着一口血喷到了锅里,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漱玉赶紧上前替她把脉,脉象竟然即刻就没有了。
长青吓得脸色惨白:“怎么了?”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长青急得团团转:“你守在这里,我去县衙报官。”
真是晦气,吃了馄饨还能碰到死人。
长青在街上寻了人就要往县衙去,突然看到衙役领着人群跑了过来。
长青想上前说句话,可是他们却群情激愤冲进了旁边的一家医馆。
“赵大夫,你赶紧让官爷把人送走,你看看,自从那个后生进了县城,已经死了很多了。”
“再不开门,我们就把门撞开了!”
“官爷可都来了!”
大家叫叫囔囔的,医馆依旧紧闭大门,众人已经失了耐心,朝那门猛烈地撞去。
医馆的门哪里经受得住这些人的撞击,片刻之后门板轰然倒地。
一群人冲了进去。
长青听到他们的话,脸色突变,一把扯住漱玉的袖子:“走,我们赶紧出城,这里说不定有疫病。”
漱玉眉头紧锁,疫病她见过,前世在军中,最是容易染上时疫,但是也不会像这样猛烈,刚刚那个妇人就直接那样死了,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