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拓王果然财大气粗。
医馆歇业,两人吃了饭整理了下药材,师父还没有回来,漱玉不能把谢氏一个人留在家,趁着天黑就要赶回了桂花巷。
“反正医馆也没事,这几日你就留在家里吧,等师父回来了我再给你送信。”
“这样也好,我爹爹不在家,我把娘留在桂花巷也不放心,薛家被抓走后,那院子住着就有些瘆得慌,我准备抽空搬到府学巷去。”
“行啊,到时候要帮忙跟我说啊。”
“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大殿之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萧霆一身素衣坐在高台之上,这些年他变得就犹如这兴庆宫,巍峨且寂寥。
徐天跪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脊背笔直,只是身上脸上都带了伤,显得有些狼狈。
蒙夜酆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发髻都散了。
萧霆看着这两人,冷哼了一声:“安国公在战场上都不曾如此不堪过,果然这京都的富贵繁华把国公爷的骨头都养酥了。”
徐天黑着一张脸,满脸胡须,脸颊破了一条口子:“明明是鹤拓王嚣张跋扈,臣等好生生地在素斋坊闻香饮酒,何曾招惹了他,他跑过来抓人拆楼,难不成和那些纨裤子弟胡闹惯了,就以为他能在京都称王称罢,谁都要避着他不成?”
“难道不是国公爷助纣为虐?那素斋坊的白旃檀不仅能让人失智且致幻,明明诡异得很,尔等却还要庇护掌柜的,让其坑害更多的人。”
“如何会失智?”徐天自是不依的:“倘若真的会失智,我等怎会安然无恙,自这素斋坊开业起,我每日都去,王爷可见我失智半分?”
“我看国公爷是沉溺幻觉不可自拔吧。”
徐天突然脸红了,喝斥道:“你胡说什么?”
“国公爷如此作态,只怕是自欺欺人吧。”
“你胡说,我何曾自欺欺人了,莫要以为陛下袒护你,我就怕你,今儿大不了鱼死网破。”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萧霆轻轻敲了敲桌案:“行了,闹的满京都都知道了,还要不要脸了?”
两个人俱是跪在殿中,垂首不语。
“你们两人都恢复禁足一旬。”
算是各打五十大板。
蒙夜酆谢了恩,起身就准备离开。
徐天却突然梗着脖子看向萧霆:“陛下,您是不要废后?”
这下蒙夜酆也不走了,立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萧霆的眼神毫无波动,只是微微扫了一眼蒙夜酆,看向徐天:“此话怎讲?”
“外面都在传陛下要废后了,否则为什么要把李家都抓了,李家与徐家是姻亲,是我夫人的母族。此案的罪犯自戕,只因为他是李家的仆人就定李家重罪,置大齐的律法于何处?”
“哦?难不成因为李家是徐家的姻亲,朕就动不得李家了?半月前在孙氏医馆,李家女郎是不是持刀刺伤了鹤拓王?”萧霆的声音低沉且有力。
在一旁伺候的杜默白立刻上前一步:“正是,当日若不是京兆府的官差,王爷刚痊愈的伤口只怕又要受伤。”
徐天的脸黑里透红:“鹤拓王一七尺男人难不成会等着一个娇滴滴的女郎刺?就算官差不阻拦,王爷就会命丧到下?”
“那你如何保证李家女郎会就此罢休?李家又如何摆脱嫌疑?”
徐天哑口无言,气得七窍生烟,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就是公报私仇!”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落针可闻,连烛火似乎都在颤抖。
半晌,萧霆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你说!”
“陛下就是记恨我当初逼迫您娶了我妹妹。”徐天脸红脖子粗:“陛下如果要废后就废吧,反正皇后也未有子嗣。就是我这安国公的爵位陛下也最好收回去,大不了把我发配岭南,和那些兄弟们都呆在一处,总好过在这京都受窝囊气。”
萧霆坐在高台上几乎被徐天气笑了:“行,既然你都知道朕心中的想法,杜默白,来,拟旨。废后、夺爵!”
杜默白扑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萧霆淡淡地扫了大殿中众人一眼:“皇后被废之后打入冷宫,国公爷夺爵之后发配岭南。”
这下杜默白知道陛下一言九鼎,绝无回旋的余地。
一旁的蒙夜酆有些发懵,他想过会被陛下责罚,想过陛下会偏袒他,没想到会这么偏袒。
看到蒙夜酆呆愣愣地立在大殿之中,萧霆没好气地甩了甩袖子往后走去:“滚,都滚!”
杜默白连滚带爬地追上了萧霆,护送他回了寝宫:“陛下莫要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萧霆看向他:“你觉得呢?朕该不该废后、夺爵?”
“奴才不敢!”杜默白跪在了萧霆面前:“奴才怎敢置喙陛下的旨意。”
萧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拟旨,废后、夺爵,徐天发配岭南,正好和李家的人一起走!”
“是,奴才这就去拟旨。”
“等等。”
萧霆一张俊脸满是冷漠:“把夜酆带来的白旃檀点上。”
“陛下!”杜默白一脸担忧:“王爷说了此香......”
“点上!”
“是!”
在阵阵檀香中,萧霆走了很久,终于走出了一团迷雾,他看见漱玉蹲在小溪旁清洗刚采的药材,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继而又转身继续洗药材。
萧霆觉得风格外温柔,他蹲在她身上把她拥入怀中:“怎么?还在生气?我娶徐岚就是为了徐天手上那十万大军,你不要生气了,就算我娶亲了,往后谁也欺负不了你。”
漱玉的身子一僵,声音冷冷的:“你是大将军,我只是你的战利品,你说过的,我没有资格生气,连我的名字都是你赐予的。”
“我胡说的,漱玉,你原谅我,是我的错,我胡说八道的。”
“萧霆,你没有胡说八道,你吃了我啊,我是你给大军准备的药材,你吃了我,我的肉好吃吗?好吃吗?”漱玉突然转过头,露出一个白骨脸,脸上两个黑洞。
萧霆猛然睁开眼睛,他的手上则紧紧地抓着装满药材的荷包,荷包的药香蔓延在他鼻尖,竟然覆盖了白旃檀的香味,他坐起身,看了一眼沙漏,才过去半个时辰。
果然,他最想见到的就是漱玉,可是他是大齐的皇帝,就算他要为自己做的事情忏悔,也绝对不会沉缅于这种虚假的幻觉中,漱玉死了,他和五万将士分食了她,他有罪,但只有漱玉能够审判他。
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害虫们,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沉沦萎靡,尔后趁他不备,给他致命一击,再次瓜分大齐,把整个大齐拉入战火之中,那么,就让你们一起去死吧。
......
夜深更重,茂密的竹林无风而动。
云雀立在茅草屋廊下,伸出手臂,一只巨大的金雕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臂膀上。
他就这样举着金雕进了屋内。
一袭白色寝衣的苏瑾踩在洁白无瑕的毛毯之上,嘴角含笑地摸了摸金雕的脑袋:“怎么?没有找到人?”
金雕似能懂人语,用翅膀打开他的手,把脑袋用翅膀捂了起来。
“主上,沧澜山庄的两只金雕折损在京都,前些日子医署有两名医女失踪,属下以为,此事和沧澜山庄脱不了关系。”
苏瑾半躺在矮榻上,一双水灵灵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两只金雕都往京都来了,那就是说京都有药女,可是那两只金雕进了京都就像无头苍蝇一般。”
云雀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主上没有耐性把那两只金雕杀了!”
苏瑾瞪了他一眼:“不杀了,难不成等沧澜山庄的人先找到药女不成?况且,那个人说不定就是我要找之人。”
“可是当初都说陛下在南诏......”
“我不信。”苏瑾猛然起身,一伸手:“金翅!”
云雀手上的那只金雕就飞到了他的胳膊上。
苏瑾用脸挨了挨金翅的脑袋:“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对不对?”
金翅咕咕了两声,似是回应。
“让你盯着王家那个女郎的,怎么样?有发现我要找的人吗?”
云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王家女郎又病了好些日子,一直都呆在医馆没有露面,还有前两日在李府替鹤拓王挡了一箭,都说她爱慕鹤拓王,想嫁入王府当王妃。”
苏瑾冷哼一声:“我见她颇有孝心,且很有胆识,以为她与京都这些女郎稍有不同,没想到却是一丘之貉,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她绝对不会和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是!”
“最近就让金翅呆在竹林,沧澜山庄的人说不定已经到了京都,让他们发现了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主上,那素斋坊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们拿钱办事,事情已经办成了就行。”
“可是最近还是有不少人找明掌柜买白旃檀。”
“我们还有多少存货?”
“还有一千根。”
“拿去黑市上售卖,一根十金。”
“是!”
第二天一早,萧霆早早就醒了,白旃檀已经燃尽了。
杜默白敲门而入:“陛下,该上早朝了!”
萧霆起身更衣,等穿好朝服,他突然止住脚步:“去把市面上的白旃檀都收到宫里来!”
“陛下!”杜默白大惊失色:“陛下,这香不可沉迷啊。”
萧霆只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只是一眼就让杜默白后背升寒,他只能躬身追上萧霆的背影。
才堪堪卯时一刻,但是整个兴庆宫都挂上了灯笼,宫婢内侍来来回回忙碌了起来。
早朝结束之后,整个京都都震动了。
陛下不仅废了皇后,而且夺了安国公府的爵位,一向嚣张跋扈的安国公竟然要被发配到岭南去。
这京都的确是富贵迷人眼,但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也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整整一天,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徐天直接从禁中转移到了京兆府的大牢。
御林军亲自上门封了安国府的宅子,安国公府一大家子直接被轰出了宅子,看热闹的人挤满了长街。
李氏咬紧后槽牙,看着老的老,少的少,心中悲凉,周遭都是看热闹的人。当李家出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把火会烧到徐家,没想到不仅烧到了徐家,连皇后都被牵连了,从此,徐家再也不是皇亲国戚了,那些政敌、仇人们正明目张胆地看他们的笑话。
可是就算被打入尘埃里,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活成笑话。
老太太中风,此刻被仆人用软轿抬着,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去府学巷!”不管怎样,要先把一大家安顿下来。府学巷的宅子与国公府自然不能相比,但是爵位都没有,当初随着爵位一起赐下来的宅子当然也要收回去,但是这些年,李氏也置办了些家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不会流落街头。
阖府的仆人抬着箱笼,抬着软轿,洋洋洒洒一帮人往府学巷去。
等到天黑,好不容易在宅子里安顿好了。
李氏把徐浥青叫到跟前:“你看能不能找找门路去见见你父亲,不管怎么样也要塞些银钱给他,岭南那种蛮荒之地历来都是流放之地,你父亲如何守得住啊。”
说到此处,一向要强的李氏也落下了泪:“还有皇后,冷宫的日子哪里是人熬得住的。”
徐浥青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乍然家变,他有一瞬间的茫然,可是母亲是妇人,祖母又卧床,曾经如高山一般的父亲下了牢狱,这个家只能他支棱起来,他给李氏倒了一杯水:“这些事您别担心,交给我。我已经让下人备了水,您洗簌后好好睡一觉。”
儿子一向懂事,不知不觉已经能支应门楣了,李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早些让你成亲,这样倒好,往后只怕说不到什么好亲事了。”
“这样也好,何必拖累别人家的女郎。”
李氏叹了一口气,儿子就是这样,太过心善:“哎,你啊,你。”
“好了,我去看看祖母,母亲先歇息。”
从母亲的屋子出来,徐浥青又往老太太的院子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嬷嬷训斥婢女的声音。
“慌什么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主家也会放了你们的身契。况且我们老爷夫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战场上九死一生都能活下来,这点波折又算得了什么。”
徐浥青等嬷嬷训斥完了才进的院子,只见婢女们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廊下依旧摆了药炉子在煮药,老太太每日的汤药是不能断的。
看到徐浥青来了,嬷嬷上前见礼:“世子爷......”
“我不是什么世子爷了。”徐浥青进了内室,亲自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药喂老太太。
老太太浑身动不了,且脸歪嘴斜,一碗药往往能撒掉大半碗,只是喂药,就是一件不容易的差事。
徐浥青却不疾不徐,一勺又一勺,一边喂,还一边说:“祖母不要着急,父亲退下来也是好事,徐家荣盛犹如烈火烹油,这次虽然出了祸事,总算是留得性命在,总比日后出更大的祸事好些。往后我们多使些银子,不管是父亲还是姑母都不会过得太难。”
老太太用力地吞着药,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本来以为苦日子已经走到头了,没想到竟然又跌到了泥里,只是这次总归还有些银子,至少不会饿肚子。
伺候老太太喝了药歇下了,徐浥青一个人去了院子里,旁边的院子黑漆漆一片,竟然是一座空宅子。
夜风中,他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疼,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他已经尽力接受了,还是觉得仓皇。可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
明天先去找找门路,看往常相交的好友能不能帮忙,不管是宫中,还是京兆府牢狱,只要能够传递消息就是好的。还有祖母的方子,方子里好几味药只有太医院有,他还要出去搜罗搜罗。家中的产业也要清点,仆人也要散去一些,如今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往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能少些开销就少些。
这样想着,千头万绪,他只能耐心地一点一点解开这乱成一团的生活。
桂花巷从来不缺热闹,薛统夫妇被京兆府抓走之后,王家也要搬走了。大家平常多少会有些口角,但是眼看着他们要搬走了,也有些不舍。
“王夫人,听说是搬到府学巷去啊,那里的宅子可不便宜啊。”
“真的是去搬到府学巷吗?是赁的宅子还是买的呀?”
“王夫人,记得常回来看看我们啊。”
“王夫人,这是我腌的酸菜,带点去吃啊。”
......
王朗去了南诏,谢氏每日在家郁郁寡欢,师父好多天都没有消息。漱玉想着给她找点事情做,就决定搬家。其实没有什么可以搬的,在车马行赁了一架牛车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好了。府学巷的宅子里也就收拾出两间屋子,买了些床榻和桌椅,漱玉这才惊觉他们真的太穷了,只能等着去下月去领官署领王朗的俸米换些银钱度日。
谢氏和桂花巷邻里接触不多,但是众人都是好意,她也就应答了几句,直到出了桂花巷,她脸上的笑意才烟消云散。
漱玉见她心情不好,只能逗她:“等宅子安顿好了,过两天我带你去广仁寺上香,也能散散心,听说广仁寺后山有一大片桃林。”
知道女儿是在安慰自己,谢氏只能压下忧郁:“好啊,之前你爹病中,我向菩萨许愿了,你爹说了病好之后和我去广仁寺还愿的,现在他人去了南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你陪我去广仁寺正好!”
“行,那说定了,过两日就去广仁寺。”
搬入新宅,虽然和周围的宅子相比不大,但怎么说也是三进的,母女两好好收拾了两天,才让宅子有了些许模样。
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漱玉坐在台阶上,胳膊和腿沉重地使不了丁点的力气。
谢氏也是惨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
此刻夕阳西下,漫天的云朵被染成了火红色,有阵阵清风吹来,她仰起脸,这样的日子竟然让她生出丝丝眷恋。
因为隔天要去广仁寺,两人随便在食铺里买了两个毕罗吃了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漱玉就赁了一辆牛车前往广仁寺,去广仁寺要走西门,正好去医馆瞧一瞧。
漱玉敲开医馆的大门时,长青盯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过来敲门:“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我不是说师父回来了我再给你传信吗?”
“我今日要去广仁寺,你知道师母住哪里吗?我正好去看看师父。”
长青眼睛一亮:“你要去广仁寺?带上我呗,我给你带路。”
“行,那你快点,我带我娘去广仁寺还愿呢。”
“行行行!”
长青随行的话,有人驾车,漱玉给了车夫两个铜板就让他回去了。
一路上出城的人很多,长青驭术不错,平缓不颠簸。
广仁寺建在半山腰,山下有不少民宅,有的会租赁给一些居士,或者做些食铺的小生意,因为游人众多,山下渐渐变成了一个集市,其热闹程度竟然不输西市。
长青轻车熟路在人群中穿梭,可是走了一半路竟然遇到了衙役拦路,他性格又好,又机灵,从怀里掏出一包栗子递给了衙役:“官爷,前面出了什么事?”
衙役收了栗子,也不隐瞒:“前面宅子里出了人命官司,仵作正在验尸。”
好不容易出趟门就遇到了人命官司,真是晦气。
山脚下本来只是一个小村庄,规划得并不好,道路歪七扭八吧,路封了一半,牛车过不了,只能走人,前后都是人,他们也是进退两难。
“官爷,还要等多久?”
亚裔看了看天:“估计差不多了,现在只是粗略地看一看,还是要把尸体拖到义庄再精细地验。”
果然,他们没有等多久,衙役们就收了队,道路通了,人来人往都是人,他们的牛车顺着人流往前走。
长青把马车停在一座还算精细的宅子前,只见大门敞开,门口围了一圈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坐在地上痛哭:“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真的不是我们害的啊,那老妇人已经住了快两年都没事,那老爷子来了些日子了,哪里知道就这样死在屋里了,往后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是不是你家吃食有问题。”
“天地良心啊,那好妇人从来都是自己下厨弄吃食的。”
“那仵作查出来什么没有?”
“官府的人什么都没有说,哎呀,我也是好心,每月就收那老妇人二十个铜板,哪里知道会惹上这么大的官司。”
听到这些议论声,长青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突然从车上跳了下来:“你说什么?谁死了,哪个老妇人?”
那个妇人看到长青,立刻蹦起来拉住他的手:“你这个后生终于来了,官府还找不到人呢,你家里的人死在我的宅子里,你可要赔钱。”
轰!长青脑袋一片空白。师母死了?师父也死了?怎么可能啊,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啊!怎么可能?
等他们赶到义庄时,已经正午了。
义庄门口守着两个衙役,长青当先奔了过去:“刚刚是不是有一对老夫妇被送过来了。”
衙役上下扫了长青一眼:“你们是谁?”
“那对老夫妇又可能是我的师父和师母。”
“那稍等一下吧,仵作正在验尸,待会让你们进去认尸。”
漱玉和谢氏下了马车,两人站在长青身侧,俱是一脸凝重。她实在想不通,明明前些日子还活得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或许是认错了呢,说不定师父和师娘去了别的地方,师父还在她的毒,说好了要替她解毒的,怎么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半晌,就见仵作领着两个学徒模样的人出来了。
守门的衙役上前说了两句,仵作点了点头,看向他们:“来吧,进来认一下人。”
漱玉竟然有些犹豫了,就是长青也胆怯了,最后还是谢氏拉着他们的手进了义庄。
义庄里停了好几具尸体,俱是用白布盖着。
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揪着,漱玉那只被谢氏牵着的手满是汗水。
几乎没有给他们调整情绪的空隙,仵作停在一具尸体前面掀开了白布,露出师父那灰白的脸。
在白布掀开的那一刻,一股香气钻入漱玉的鼻腔,她的身体一僵,随即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是尸花的香味。
“师父!”长青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
那仵作见的确是他们的师父,目光看向还算镇定的漱玉:“我刚刚已经验尸了,但是很奇怪,从这两位老者腑脏的腐烂程度来看,因为死了至少有五日了,但是他们的皮肤却没有任何腐烂的痕迹,宛若刚死。而且尸体有一股异香,我从未闻过!”
沧澜山庄的秘药,尸花,外人根本无法窥见。因为药女会被分食,为免尸体腐烂,沧澜山庄用尸花提取香露,不仅让她们喝,还要日日涂抹全身,这样,就算药女死了,肉身也会不腐,且有异香。
漱玉对这种香味太熟悉了,那么是沧澜山庄的人杀了师父和师娘吗?那他们又是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她吗?
她不认为沧澜山庄的手段会如此迂回,如果他们确定了她是药女,绝对不会放任她在外面。
心脏一下子就被怒火充斥着,她要报官,要让沧澜山庄再一次被毁灭:“死因找到了吗?”
“死者身体没有外伤内伤,且死状平和,我们在屋内发现了两个炭盆,且门窗紧闭。春寒料峭,山中夜间阴寒,两位死者有可能是死于煤炭中毒。”
“不可能!”长青满脸泪痕:“我师父是大夫,冬日里不知道救了多少煤炭中毒的患者,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漱玉咬紧后牙槽,竟然连死因都抹去了,果然是沧澜山庄的手段,她不死心:“不能再查查吗?有可能是中了其他的毒?”
“死者腑脏都没有中毒的迹象。”
竟然是连告都告不了。
仵作见他们不说话:“节哀顺变,在睡梦中去世也是福奇。验状我会交到衙门去,等县令盖了章子,你们就能把死者的遗体领回去了。”
“等等!”漱玉突然出声:“既然是煤炭中毒,为何死了至少五日,皮肤却不腐?难道这不是疑点,如此轻易地把案件归为意外,你们是不是太过敷衍了事了。”
漱玉的话让仵作哑口无言。
“我听闻沧澜山庄有一种秘药能让尸身不腐,有没有可能我师父师母是沧澜山庄的人杀的。”漱玉眼神冰冷,竟然有着要和他们玉石俱焚的念头:“如果此案你们不查清楚,我就去京兆府和大理寺击鼓鸣冤!”
此案的确还有疑点,但是有疑点的案子多了去了,衙门里积压的案件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尸体连这义庄都停不下了,既然当事人不依,仵作也只能把案件报给县令。
漱玉知道现在攀扯沧澜山庄不明智,反而会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但是她不远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既然那些人躲在暗处如臭虫一般,那就把他们扯到明处,看看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如何行那些龌龊之事。
这个案子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京都,沧澜山庄竟然杀了国医,而且他们有不让尸体腐败的秘药,传闻纷纷扬扬,让所有人兴奋不已。
而就在所有人因为这个案子好奇不已时,沧澜山庄的一个管事竟然亲自去了县衙,并向县令呈上了秘药:“我们真是冤枉得很,您也知道我们沧澜山庄有名的除了药女就是各种药,前些日子我的确见过孙国医,还和他探讨了医术,我们也想邀请孙国医前往沧澜山庄,可是被他拒绝了。当时我就奉上了这种秘药,想让孙国医指正指正,国医说虽然不能答应我们前往沧澜山庄,但是看看秘药还是可以的,哪里就能想到国医竟然把秘药用到了自己身上。”
沧澜山庄如此坦荡,倒解释了所有的疑点。
“不可能,肯定是我师父不愿意去沧澜山庄,你们就杀了他。”长青红着眼如同一只兔子,他坚信师父绝对不可能犯那么荒唐的错误,那就绝对是没人谋杀的。
那管事四十来岁的模样,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无赖:“我们沧澜山庄每年都会邀请不少名医前往,也有不少名医会拒绝,这并不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会因此而杀人呢,官爷请明鉴。”
漱玉盯着那个管事,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恨意涌起:“你们怎么不可能杀人呢,你们为了养药女不知道害了多少幼女,竟然还有脸在这里装腔作势,药女如此残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杀人对你们来说也就不奇怪了。”
“这个女公子莫要胡说。沧澜山庄养药女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沧澜山庄做的都是正经买卖,绝对遵守大齐律法。”
“可是我怎么听说不少权贵富户去沧澜山庄求药女?”漱玉盯着他的眼睛。
“江湖传言女公子也信啊。”
“行了!”县令的惊堂木一拍,似有不悦地扫了漱玉一眼:“难不成因为江湖传言就给人定罪,此案了解,家属领回死者尸身,尽早让死者入土为安。”
“官爷!”长青跪在地上一直磕头:“青天大老爷,我师父绝对不是煤炭中毒,求求您好好审审案件。”
尸身不腐的疑点解决了,县老爷也不愿在这个案件上纠缠,匆匆就结案了,竟然不顾漱玉和长青的反驳就离开了。
漱玉立在堂上,宽阔的大堂四面都有风吹来,吹得她裙摆飞扬,眼神冰冷,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沧澜山庄手中的木偶,他们让她生,让她死,而她永远没有说话的权利,一团火在她的眼中升起,经久不灭,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毁了沧澜山庄。
这个案子不仅没有让沧澜山庄损失半分,反而让他们名声鹤起,求药的人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