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这样……”
裘寒玉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给沈长异,头越扎越低,“我不该没有验证传闻便贸然找上来,实在抱歉。”
茶叶包被打开,沈长异将旧茶换出来,白皙修长的指敛起青翠蜷曲的新茶,搁进薄胎瓷壶内。
盯着他赏心悦目的动作,裘寒玉不由出神。
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恰到好处的线条起伏,像云雾青山的剪影,修长而净白,像精致文雅的玉雕。
他会用这双手,去抚摸商陆姑娘的头发么……
眸光黯然几分,裘寒玉捏紧了袖口。
“商陆不会误解于你。”沈长异敛眸倒茶,平静开口,“你们方才还谈及什么?”
他显然更想知道有关李商陆最后那几句话的事,然而裘寒玉从头到尾没提起。
“就、就聊了这些啊……”裘寒玉抿紧唇,她不想告诉沈长异自己对他的情愫,所以只能撒谎了。
沈长异抬眼看她,没再追问,只缓慢端起新泡好的茶盏递到她手边。
裘寒玉怔了怔,明白他是在委婉地送客。
他话极少,哪怕去除魔也几乎不与她交谈,向来都是她一直在说,沈长异默然地听。下棋时也从不对她手软,几步便将她杀得片甲不留,找他练剑法更是不留情面,她从未在他手里坚持过一招。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触摸不到的膜,裘寒玉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明知这样很不好,很无理,可是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嫉妒商陆姑娘。
一点点,她只允许自己有一点点嫉妒。
裘寒玉勉强地牵起唇角笑了笑,起身告退,“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做,剑仙大人,我先告辞了。”
沈长异微微颔首。
待走到门边,裘寒玉忽然转过身来,望向那桌边的人,天光洒在他身上雪衣,空气漂浮着金色的光尘,像梦境一场。
脑海莫名浮现三年前,她除魔路上被恶龙打成重伤,骨头都断了十几根,濒死之际,她奄奄一息地从地上爬起来,睁开眼,看到沈长异执剑护在她身前,也是这样一身雪色道服,也是这样冷淡平静的面容,轻而易举便将恶龙斩断头颅。
“还活着么?”
他对她唯一一句关心,将她从黄泉河畔拉了回来。
血泊里,裘寒玉落下两行沾着血污的眼泪,再也没能忘掉他的脸,她发誓会永远记住那一日,那个人,那把剑。
可悲的是,
对沈长异而言,那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他甚至可能到现在也不清楚裘寒玉是喜欢他的,也不记得她当初被他救过性命,只知道她是太阴山的圣女,而不是裘寒玉这个人。
“剑仙大人。”
她声音有些哽咽,轻得几不可闻,
“你们要过得很幸福,我才不会难过。”
门缓缓关紧。
沈长异望着茶叶在杯中打旋,轻抿一口,眼睫低垂。
“好。”
在明昼山下的来去城闲逛半天,直至午后李商陆才回了疏桐阁,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有布匹绸缎、蜜饯点心,还有一只喷香流油的烤鸭,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
这还仅仅只是在来去城边缘买到的,商家铺面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不知城中心究竟会有多么繁华。
李商陆自己搬不动,托了两个小弟子帮忙搬回来,他们一听是要送去剑仙所居的疏桐阁,毫不犹豫便满口答应。
在明昼宗提沈长异还真好使。
小弟子们一路上都兴奋地同李商陆说着话,什么剑仙大人又除掉个祸世大妖,还灭掉了在北域当霸主的魔将,简直太厉害了,李商陆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看在他们帮忙背货的份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
她想象不出沈长异杀魔修的样子,顶多只能脑补出那个人杀鸡,动作是挺利索的,一刀下去,鸡一命呜呼,血都没喷出来多少,杀魔修的时候估计也就是那样吧,没什么了不得的。
到了疏桐阁,小弟子们害羞地将东西放进来,见到沈长异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辛苦,也不敢多打扰他,飞快离开了。
门被合紧,李商陆瞥了眼桌边的沈长异,不大自然地挪开视线,打开包袱,将新买的东西一一取出来。
半晌,身边落下一道阴影,沈长异俯身下来帮她取出那些货物,两人都诡异地沉默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忽然间,沈长异停下动作,李商陆有所察觉地抬眼看去,便见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剑穗,雪白色的,嵌着几颗玲珑剔透的珊瑚珠子,煞是好看。
沈长异盯着那剑穗,转眸望向李商陆,声音有几分不敢确信,“给我的?”
李商陆:……
不然这里有第二个人用剑吗?
她抿了抿唇,上前去拿,“不要给我。”
沈长异却立刻握住那只剑穗,直勾勾地看着李商陆,“没说不要。”
受不了他那视线,李商陆别开脸,故作专注地收拾地上的包裹,偶尔抬头,余光却瞥见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剑穗系在剑柄上,神色认真极了。
一支剑穗而已。
她看到有人卖,随手买的。
至于么……
“今天你和圣女聊了什么?”沈长异还是问出口了。
李商陆敷衍着答,“你不是都偷听见了,还问。”
“……”沈长异以手抵唇,小声道,“我正好回来,不是有意偷听。”
怎么那么巧在那时候回来,不知道听了多久才发出声音,装蒜。
李商陆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扯开话题,指挥他道,“把布料都搬到我房间去。”
沈长异见她不愿回答,只得无奈作罢,搬着那些布匹到她房间。
再折返回来时,见李商陆又要出门去。
“商陆。”他还是忍不住叫住她。
李商陆只是打算把晒在外面的被子收回来,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困惑道,“干什么?”
望着她,沈长异谨慎斟酌着词句,轻声问道,“你现在…还厌恶我么?”
李商陆身形僵了僵,唇瓣微张,憋出句稍显蹩脚的回答。
“我什么时候说过厌恶你。”
沈长异细细数着,“小时候便不算了,长大后得知你我有婚约那日,成亲那日,还有行房那日,你都说过。”
他记得还真是清楚啊。
李商陆掐了下额头,脸侧渡上不易发觉的薄红,她故作随意地淡声道,
“没那么讨厌你了,但也没多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在她把沈长异毒死的那一天,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冰冷的身体,李商陆去触他的鼻息,发现已经没有呼吸的时候,她恍惚觉得好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弄丢了。
面前人怔忡看着她,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渐次染上了色彩,微微泛着柔和的潋滟水光,那是除李商陆之外,再无人能窥见的绝景。
他无比珍惜地颤声说,
“嗯,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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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异又幸福了
(十四)
云海翻浪,仙山至高之处,如同玉带般五彩的祥云紫雾挂在蟠桃树上,两个簪发小童跪举着盛满瓜果的玉盘,在他们身前,正有二人举棋对弈。
“赢了,本座终于赢了!”
寂静的山巅疏忽传来道年迈沧桑的狂喜声音,崖壁鸦群立刻四散而飞。
棋盘上已成定局,沈长异面色仍旧平静,指尖执着棋子,仿若凝着清晨寒露。
对座的老者抬手从小童高举的玉盘中摘下颗葡萄丢进嘴里,意味深长地盯着沈长异,“三年来没赢过你几次,这次又是因为你那夫人?”
沈长异没出声,有些羞赧地抿紧唇。
他向来很好猜,只是大部分人都将他当成神佛般敬而远之,没人敢去猜。
跪坐的小童偷偷朝沈长异瞟来,小声道,“剑仙大人,又惹贵夫人生气了?”
话音落下,老者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起来,“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你说说你嘴怎么那么笨,讨好夫人的话都不会说,这点本座可比你强多了。”
闻言,沈长异终于忍不住开口,“没有惹她生气。”
老者轻哼了声,指向棋盘,“心境都乱了,下这么烂,还不承认。”
“商陆没有生我的气。”沈长异又重复一遍,眸光落在棋盘上,心思却早已飘回疏桐阁,声音越来越低,“上君,商陆说她不讨厌我了。”
上君脸上的笑容僵滞片刻,不可置信地凑上前来,“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做梦梦见她说这话?”
“她亲口说的。”
沈长异唇畔微微上扬些许弧度,这几日来,每每想到商陆那时的话,心就跳得很快,脑海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商陆的模样。
上君瞥他一眼,拢起棋盘上的棋子,声音忽淡,“可别得意忘形,人家只是说不讨厌你而已,又没说喜欢你。”
堂堂剑仙竟然为一句话魂不守舍,心境大乱,这可不是好兆头。
说不定又是那李商陆想出了什么鬼蜮伎俩想要加害于他,上次说要给沈长异做饭,结果待沈长异前脚刚走,后脚谢渡便查出她和魔修勾连要给沈长异下毒,万幸沈长异最后没事。
他早就明诫过沈长异,那女子并非良人,可沈长异从来不听。
“你心性纯诚是好事,但……”上君拧眉沉默,许久才道,“别忘记你命中仍有一道情劫未渡,本座知道你不喜我提起此事,就算你上次侥幸逃脱,然而此乃命中注定,绝无可能改变。”
沈长异眉宇微蹙,拿起身侧长剑,起身告退,“我回去了。”
果然,一提起这茬他就不乐意听。
望着他逐渐消失在云雾间的背影,上君长长叹息了声。
长异啊长异,你迟早会死在她手里,怎么偏生不信呢。
小童担忧地开口,“上君,咱们要不要帮帮剑仙大人,试探一下他夫人?”
上君沉默片刻,凭空取出笔墨纸砚,修书一封,“此事还是明昼宗主来做,效果比本座更好。”
写罢,他指尖凝起火焰,将那封信烧尽,不多时,信纸便会出现在明昼宗主手中了。
倘若那女子这次是真心想对沈长异好,那他们便也能放心了。
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明昼宗主殿。
自从来到明昼宗这么些日子,李商陆除去第一日前来拜访宗主,此后便再没踏入过主殿,更没怎么见到过宗主和谢渡。
今日宗主突然请她去喝茶,李商陆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至于沈长异,他又被派去除魔了,已有两天两夜没回来,看来是被派去了极远之地。
踏入主殿,李商陆一眼便瞧见了上座的谢渡,她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宗主的身影,便皱眉道,“宗主呢?”
谢渡亲自沏茶,并未看她,头也不抬地淡声道,“宗主忽然有事,由徒儿招待师母。”
这混账徒弟……语气还是那般叫人不适。
整个明昼宗,李商陆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谢渡。
简直如阴影一般,每每看到他那张脸,李商陆心口便隐隐作痛,气势也不足了。
她硬着头皮跟随洒扫弟子坐到座位上,接过茶盏,余光瞧见谢渡从座上起身,缓慢朝她走来,随着他的靠近,李商陆脊背渐渐冒了些冷汗出来。
男人停在她面前,俯身为她倒茶,声音很慢,“师母,近来可好?”
茶水自壶嘴潺潺流出,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李商陆警惕盯着他,目光落在谢渡腰间那把长剑上。
她记得她说过,不许谢渡在她面前佩剑。沈长异一走,这混账徒弟便肆无忌惮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谢渡垂眸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徒儿刚刚除魔回来,倒是把这规矩忘了。”
他缓缓自腰间抽出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沉厚而冷冽的金鸣,令人遍体生寒。
李商陆循着他的动作,眼睁睁看着他将剑放在自己面前小桌上,纯黑的剑沾着粘稠深色的液体,血腥味扑面而来。
呼吸骤然停滞,李商陆浑身动弹不得,寒毛倒竖。
耳边传来谢渡不紧不慢的玩味声音,“师母,你在发抖。”
李商陆极度不适,刚想起身离开,肩头却被一只手按住。
她不由生出几分火气,“放手。”
谢渡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证据,冷淡道,“无意冒犯师母,是宗主有命。”
“你直说便是,别碰我。”李商陆甩开他的手,恼怒地挪开视线。
谢渡直起身子,居高而下地望着她,淡淡道,“宗主说,有一伙魔修不知从哪里得知师尊与师母的关系,担忧他们会再盯上师母,便从今日起由我帮师母修炼心性。”
其实,宗主原话是这样说的,“渡儿,上次魔修蛊惑剑仙夫人一事,不可再有第二次,你和师母一起修炼心性吧,这样也有助于你们关系变亲近,记得多跟师母说些你师尊的好话。”
谢渡完全把后半句抛之脑后,他丝毫不打算跟李商陆关系变好,也不打算让李商陆和师尊感情变好。
这女人迟早会害死师尊。
背叛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最痛恨这种人。
先前他那令人作呕的“父亲”便伙同魔修背叛了宗主,害得宗主根基毁了大半,后来那人又是下跪又是痛哭流涕地道歉,在宗主下定决心原谅他后,又一次发现他背叛了他们母子。
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他不相信跟魔修勾连的人会突然变好,更不相信背叛者浪子回头。
都是假的,都是伪装。
李商陆错愕地看着他,一想到要和谢渡修炼便一阵恶心,“我不用你帮。”
“是宗主之命,抱歉。”谢渡满意地品味着她的神情,将茶盏推去她手边,“由不得师母不从。”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方想严词拒绝,却见谢渡指尖在剑柄上轻点,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师母好像很害怕我这把剑。”他漫不经心般道,“难不成师母曾被这把剑伤过,真是怪了,我怎不知。”
李商陆喉头一噎,却见谢渡忽而缓缓靠近,定定看着她,冷沉开口,
“还是说,师母是梦到过犯下滔天大罪,被我杀了?”
刹那间,心脏幻痛抽紧,李商陆呼吸困难,难耐地捂住了胸口。
见她神色突变,谢渡微微皱眉,“怎么了?”
李商陆说不出话,艰难地喘着气,她竟不知那被杀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那场景仿佛噩梦般一直缠绕着她,从未有一日消散。
“……没事吧?”谢渡吃了一惊,难得有些无措起来,额头沁了些汗珠,“你有旧疾,哪里不舒服?”
他试探着拍了拍李商陆的后背,想帮她顺气,手臂却被李商陆用力推开。
见她脸色愈来愈差,谢渡当真有些心焦起来,自储物戒取出枚盈润雪白的丹丸,丢进茶水中融化,不由分说地将茶盏递到她唇边,“快喝。”
李商陆呛了好几口才咽下,眼角泛着泪花,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见她缓和,谢渡也稍稍松了口气,掌心早被冷汗浸湿。
“我开个玩笑,至于么?”
李商陆恨恨地盯着他,推开他肩膀,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谢渡只得跟上她,本想去拿佩剑,可想到方才李商陆那副模样,掐了掐额头,还是将佩剑放回了储物戒内。
今日之事倘若被师尊和宗主任何一个人得知,他死定了。
谁知道李商陆那么不经吓,好像她真挨过他一剑似的,分明平日里那般蛮不讲理凶横任性,胆子却那样小。
“师母……”
谢渡追上去,见李商陆还没走远,刚放心下来,便见她面前站着道熟悉身影。
沈长异低垂着头,朝李商陆看去,两个人似乎说了什么。
半晌,他那剑仙师尊抬起头来,目光缓慢落在了谢渡身上。
谢渡呼吸骤停,感觉自己最好现在就如李商陆那般发个病,否则难逃一劫。
他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面前,“师尊,徒弟有罪……”
沈长异倏忽打断了他,声音很淡,“既是宗主之命,不可违背,恰逢我除魔回来,我亲自帮她修炼心性便是。”
谢渡微怔了瞬,眸光挪向他身旁的李商陆。
原来她没有告诉师尊。
“是,”谢渡自李商陆身上收回眼,说不出不知是何滋味,“徒弟告退。”
临走之前,他脚下微顿,又折返回来,把一只瓷白药瓶递给沈长异。
“清心丹。”谢渡不大自然地挪开眼,“师母似乎有心病,或许会用得到。”
沈长异眉宇轻蹙,没有收下那药瓶,
“不需要。”
谢渡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离开,背影略有几分灰扑扑的。
待他走后,李商陆身体总算恢复些许温度,脊背也不再冒汗。
她原本是想告状来着,又觉得太便宜他了。
像谢渡这种混账,罚跪根本不会让他长记性,今日幸好沈长异回来及时,否则还不知她要被怎样刁难,必须要让对方加倍品尝她的痛苦。
比如说……让沈长异吃一点醋,谢渡的下场应该会很有趣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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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沈长异带李商陆来到阵峰一片湛蓝湖水边,这是明昼山上唯一一片高山湖泊,名为无咎湖,相传有许多修士在此参悟大道,修为进益极快,是最适合磨炼心境的地方。
两人如同出门踏青般,在青檀树下铺开一张薄毯子打坐。
沈长异还带了吃食来,他最爱吃的红豆凉糕,和李商陆最爱喝的雪芽青萝,用法术泡好茶水,配上凉糕吃下,红豆的腻甜味和茶叶的苦涩口感中和得恰到好处。
他把凉糕递给李商陆,李商陆却没接。
“你不是说要教我修炼?”李商陆用手遮住脸,压低声音不满道。
周遭不断有修炼的小弟子们朝他们投来好奇的视线,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正襟危坐,只有他们不伦不类地带着糕点和茶,好丢人。
沈长异浑然不觉,他早就习惯被人盯着看,仍执着地把凉糕递给她,“凉了便不好吃了。”
李商陆只得赶紧接过来,便听沈长异吃着糕点囫囵不清地说着,“修炼心性……用……最合适。”
“咽了再说。”
李商陆嘴角微抽,被他蠢没法了,叽里咕噜的一个字没听清。
沈长异咽下糕点,低声道,“糕点做粘了,抱歉。修炼心性用幻境最合适。”
宗主交代的话虽只有修炼心性四字,但这四个字通常代表着要李商陆参加幻境试炼。
明昼宗内有专门供弟子使用幻境的地方,便是这无咎湖边。
幻境分天地玄黄四阶,最简单的便是黄阶幻境,不会对人产生任何伤害,就像做了个梦般,可以由设阵之人选择想要沉睡的幻境内容。
通过试炼者,心境会更加开阔,不易受魔修伎俩蛊惑。
“哎?那是不是剑仙大人,对面的女子就是他的表妹么。”
“看起来压根没有传闻里那般凶残,一直在遮住脸,瞧起来挺内向害羞的……”
“好想跟剑仙大人讨教剑法,他自创的落雨梨花剑我已经练到第七层了!”
“他们好像是来修炼心境的,还是别去打扰为妙。”
小弟子们默默地在远处望着他们,视线愈发地炽热。
李商陆实在受不了,干脆转过身来背对他们,催促道,“既然要进幻境,还不赶快开始。”
闻言,沈长异轻声道,“不急,心口好些了么?”
李商陆纳闷地抬眼看他,又见沈长异朝自己靠近了些,伸手覆在她心口上,“谢渡说你有心病,我帮你看看。”
他目光澄澈干净,隐隐有些许的担忧。
然而李商陆垂眸看向他搁在自己心口的手,沉默片刻,抬手便是一巴掌抽在他脑袋上,“摸哪呢你?”
在这短短一息之间,沈长异已经用灵力探出她身体状况,不由困惑道,
“心跳很正常,他怎会说你病了?”
听他提起谢渡,李商陆冷笑一声,“他撒谎。”
闻言,沈长异摇了摇头,轻声道,“他不会撒谎。”
居然还敢维护那混账,李商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当师尊的都撒过谎,名师出高徒,你徒弟会撒谎很稀奇么?”
她总能用奇奇怪怪的比喻把沈长异噎得哑口无言,名师出高徒,不是那样用的。
“那,他如何撒谎了?”
李商陆轻嗤了声,缓慢靠近沈长异,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沈长异,所谓心病是指,你的好徒弟让我的心跳得很快。”
让沈长异误以为她喜欢谢渡,他一定会从此厌恨不喜这个徒弟吧?
谢渡那么尊敬他的师尊,只有沈长异的厌恨才最能伤到他。
耳畔被温热的呼吸扫过,瞬间染上一片绯色,沈长异怔了怔,“什么?”
靠得太近,他脑海全是李商陆身上的兰花香气,没听清。
“我说你徒弟让我心跳很快。”李商陆咬牙切齿地道,“这回听清了?”
这次沈长异全部听进耳朵里了,他愣了愣,下意识道,“为何?”
“因为他……”李商陆登时噎住,缓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她根本一个优点都没法从谢渡身上挑出来,“因为他,是少宗主。”
好吧,这勉强也算有那么些说服力的优点。
沈长异盯了她一会,垂下眼,“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
他咬了一口凉糕,认真思考,“少宗主…只是身份……而且他……”
李商陆无力地道,“说话时不许再吃东西。”
“而且谢渡发过血誓,”沈长异喝了口茶把凉糕顺下去,“此生不会娶妻。”
闻言,李商陆微皱了下眉,她倒没想到谢渡居然还有这一招,怪不得沈长异从不担心她跟谢渡接触。
但就这么轻而易举放过他,李商陆实在不甘心,她恨得牙痒痒,从小到大就没人让她吃过亏。
“夫君。”她倏忽开口。
沈长异身形僵住,转头望向她,喉结轻滚了下。
“嗯?”
李商陆靠在他肩头,指尖抚上他的手,低低道,“其实今天,你徒弟欺负我了。”
视线追随着她玉白的指,看着它游动到自己的指缝里,缓缓相扣,沈长异如同受蛊般分寸不移地盯着,呼吸微停。
空气中弥漫着清淡如兰的香气,他一动不动,任由李商陆将他的手握紧。
奇怪,商陆的手好像天生就该和他的手牵在一起,二者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如何欺负你?”
一开口,嗓音竟有些暗哑。
李商陆凑近他耳畔,有意无意般吹了口气,“他用剑吓唬我,还动手打我呢,我吓坏了,所以心口才跳得那么快,方才我太害怕都没敢告诉你。”
沈长异眼睫低垂,目光却落在她莹润殷红的唇上,“打你哪了?”
李商陆本想去指自己的胳膊,稍顿,指向了自己的脸,“你看看,是不是还有印子留着。”
沈长异顺着她的指看去,洁白无瑕,唇边一颗小痣,令人隐隐生出轻吻的念头,除此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撒谎的人,心跳声会比平时快一些。
商陆在骗他。
但是如果商陆不被欺负,就不会撒谎。
她有苦衷。
他伸手触摸她的脸,眸光暗下几分,低低道,“还疼么?”
被沈长异捧住脸,李商陆有些别扭地推开他的手,“没事,已经不疼了。”
“我会罚他。”
沈长异仍直勾勾盯着她唇边那颗小痣,怎偏生长在那里,叫人难以挪开眼。
李商陆听到满意的答案,果断从他身边离开,手指也从他的指间迅速抽出来,“你要告诉他,从没见过他这样不敬长辈的徒弟,你对他很失望,还要说你决定要将他逐出师门……”
忽然的,心头仿佛空了一块。
沈长异皱了下眉,想去触碰她的手,把人牵回来。
可那双漂亮纤细的手已经离开,去拿油纸裹里的凉糕。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李商陆没好气地问,把凉糕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不说话了。
破凉糕做的是有点粘。
沈长异总算回过神,颔首道,“听见了,只是逐出师门便算了,宗主对我有恩。”
李商陆:“只让你吓吓他,没让你真逐出去。”
这样的惩罚,的确能让谢渡长记性,沈长异又点点头。
见他答应,李商陆心情稍好些,甜滋滋的红豆凉糕在唇齿间残留着软糯的口感,她悠哉地想着谢渡悲惨的下场,心情更好了。
偶尔一阵微风拂过,远处映着天空的湛蓝湖面被吹出一道道皱纹。
沈长异不时望着她,连发丝都被风吹出闲散慵懒的弧度,轻飘飘地垂在胸前,当真好看极了。
若他的一生永远停留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吃饱喝足,沈长异便开始画阵。
他对阵法并不精通,只略微涉猎过一些,不过黄阶幻境这样简单的阵法,他还是会画的。
虽不知宗主为何突发奇想要商陆磨炼心境,想来也一定有宗主的道理。
近来,魔修的确愈发猖狂了……
他认认真真画好阵法,确保无误后,将李商陆引入幻境内。
“这东西怎么用?”李商陆立在阵法中央,第一次见识幻境阵法,内心难免有些忐忑。
沈长异从储物戒取出一本书,翻开,递到李商陆手心。
李商陆看过去,大致明白了些。黄阶幻境只会让人进入最印象深刻的场景里,比如最开心的事,最难过的事,最恐惧的事……什么都可以。
她合上书页,点菜般兴致缺缺道,“最开心的吧。”
沈长异应了一声,剑尖在地上勾画着什么,半晌,走到李商陆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