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烬掩在袖内的指抖得厉害,若不是当初他足够聪明,用那缕残魂出窍而逃,此刻恐怕已经成了一捧黄土。
他知道沈长异还在找他,但凡找到,等待他的是只有死路一条。
“跟谁说话呢?”
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人的目光皆朝屋内看去。
贺兰烬心神俱震,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般,低声道,“商陆,我来给你送吃食,但却被剑仙大人拦住了……”
他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极了。
李商陆纳闷地看了他们一眼,朝贺兰烬招了招手,“进来。”
贺兰烬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让他走吧,让他走好不好?
可碍于李商陆已经发话,他只能挪动步伐,走进疏桐阁内。
食盒打开,房内弥漫着清甜的香气,竟然也是杨梅。
沈长异神色微顿,不由捏紧了指尖。
“我除魔时刚好看到有人卖,顺路带回来的,”贺兰烬莫名感觉周遭更冷了些,他不敢回头去看沈长异,只硬着头皮把那食盒推到李商陆手边,“商陆,你吃吧,我就不打扰你……”
李商陆看到食盒里的东西,忍不住乐出声来,“还是兰烬公子懂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正好想吃杨梅呢。”
闻言,贺兰烬短暂地将那股寒冷的杀气抛之脑后,“真的?那我真是买对了,你快尝尝。”
李商陆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和沈长异摘的味道差不多,都是酸酸甜甜的,她尝不出区别,顶多是刚摘下来的杨梅果肉新鲜些。
可她却笑眯眯道,“多谢兰烬公子,很好吃。”
贺兰烬望着她唇畔笑容,心底恶劣地想,就算是沈长异又如何,只要他能得到李商陆的心,迟早有一日,沈长异还是会被李商陆毒死。
什么举世无敌的剑仙,连自己夫人的心都抓不住,废物。
“你喜欢就好,今晚是花灯节,我来是想问问你晚上想不想去看花灯?”
“花灯节?当然要去。”李商陆完全无视了沈长异,从食盒里挑出一颗杨梅,喂给贺兰烬吃,“正好前几日我做了件青纱衣,到时穿给你看。”
贺兰烬本想张口去衔住那颗杨梅,还未靠近,便骤然僵在原地。
闪着寒光的剑身竖在他面前,穿木三分,整张桌子都被贯透,贺兰烬脸色瞬间煞白。
李商陆也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沈长异面色极冷,一寸寸拔出剑来。
“你该走了。”他淡声道。
贺兰烬惶然起身,半晌,又忍不住带这些恨意回头望向他,“剑仙大人何必如此,我对商陆好,你凭什么阻止?”
李商陆没想到沈长异反应会如此恐怖,她原本就只是觉得自己生孩子太不公平,想借贺兰烬气气他而已,
她错愕开口,下意识地命令,“沈长异,把剑收回去。”
听到她的话,沈长异默然抬眼,“商陆,告诉他。”
李商陆鬼使神差般领悟了他的意思,心尖微颤。
那副表情李商陆陌生而熟悉,他很生气,而且绝不是随便哄两句便能将此事揭过的生气。
她咬了咬牙,嘴上仍不肯示弱,“告诉他什么,人家给我送东西是一片好心,让你把剑收回去,你耳聋了是不是?”
沈长异沉沉看着她,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冷然,缓慢重复,
“告诉他。”
李商陆呼吸微窒,莫名有种被对方掌控在手心的错觉,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会懂他的意思。
沈长异就是要她亲口说出来,向贺兰烬证明。
她羞辱地蜷紧指,身体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半晌,李商陆低垂下头,对贺兰烬轻声道,“抱歉,先前骗了你。我并非沈长异的表妹,而是……他的夫人。”
贺兰烬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败下阵来,脸色青了又黑,许久,分外不甘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他将杨梅搁下,拎起食盒,倍感耻辱地抬起眼。
倘若他不是魔修,而是真正的贺兰烬,或许这种时刻,不会害怕沈长异。
贺兰烬走了,房内陷入寂静。
李商陆坐在桌边,没有抬头。
那把剑从面前拔出,收入剑鞘。她隐约感觉到对方还在盯着她,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令李商陆浑身不自在起来。
身前被阴影覆盖,白皙修长的指,捏起一颗贺兰烬送来的杨梅,递到她唇边。
李商陆羞耻抬眼,咬牙道,“差不多得了,他都已经走了。”
沈长异眸光很暗,仍旧捏着那杨梅,只字未言。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固执地挪开脸,“我不吃,你别以为我最近对你好些,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话还未说完,冰凉的指抵在她的唇上,不由分说地将那颗杨梅送了进来。
李商陆吃惊地看向他,下意识想捉他的手,却被掐住脸吻住。
“这是惩罚。”
尝得出别人滋味,却尝不出他的惩罚。
明知有孕还要跟男人下山看花灯的惩罚。
喂他讨厌的贺兰烬吃东西的惩罚。
他声音很淡,“不要再见他,否则我会生气。”
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商陆愿意给他生下来,他已经不再是没名没分了。
爹娘说过,如若商陆喜欢上别人,他必须要放她走。
他给过商陆很多次机会,他会帮她相看更合适的男人,也可以忍受她与其他男人亲密,哪怕商陆背叛他,他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沈长异并非圣人,只是个普通男人,也会有不能言明的阴暗念头,妒忌心情。
一开始只是希望不被讨厌就够,慢慢地,他想要更多。
从商陆开始靠近他的那一刻起,沈长异便永远不会再放走她,改嫁、和离、移情别恋,绝无可能,想也别想,他不要再给机会了,不要再看她离开自己靠近别人,不要再看她的眼睛望向别人,他会受不了。
他要让商陆喜欢他,让商陆属于他。
任何人,休想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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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修。
她瞪着若无其事的沈长异, 把果核丢在桌上,“满意了?”
对方面无波澜, 好像已经冷静下来,只是仍然没有说话。
李商陆没想到他会对贺兰烬拔剑,从前不管她和贺兰烬说什么,这蠢货分明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又或许他在乎也不敢吃醋。
今天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生气的神情,比平日里看着聪明多了。
她抿起唇, 上面似乎还能感受到被强吻时的力道,身体也酥酥麻麻的,胸口也酸胀起来,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
没有被冒犯的怒火,反而是……有些期待他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然而,除此之外, 沈长异居然什么也没做。
他把贺兰烬送来的那些杨梅收好, 又把自己买来的杨梅搁在桌上,然后就坐到书案边继续看那些育儿书。
李商陆剜了他好几眼,他根本没看见似的,专心看那些破书。
看吧, 怎么不把你看瞎?
她黑着脸起身, 走到他面前, 把那本破书抽走,“你还在生气?”
沈长异手心一空,抬眸看她, 平静解释,“没有生气了,从你对别的男人承认是我夫人的时候, 就不生气了。”
李商陆喉头微噎,有些不死心地道,“那我晚上要去和贺兰烬看花灯。”
沈长异沉默半晌,诡异地理解了她的需求。
他起身把人抱到床上,按进软榻里。
衣襟被粗暴扯开,李商陆心跳得极快,掌心无力地抵在他的发顶。
“你……”
沈长异抬眼望向她,舌尖舔过湿漉的唇瓣,笑了笑,“真的是甜的。”
李商陆脸上红得滴血,雪白指尖插在他的墨色绸缎般的发间,不像阻止,反倒像欲拒还迎。
“商陆喜欢我这样,对么?”
沈长异轻吻在她颈侧,将她眸底的怔忡迷离尽收眼底。
她想看他吃醋,想要惹怒他。
对上他幽沉的目光,李商陆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口的跳动声清晰到不用仔细听都听得见。
长裙被褪下,她用仅剩的本能阻拦,“我有孕了,不能行房……”
“嗯,”他轻吻在她额头,“我知道。”
他只是想让商陆舒服而已。
头脑渐渐失去思考,只剩在沉默中爆发的欢愉,沈长异每一次动作都令她战栗不已。
半柱香过去,李商陆瘫软在软被里,眼尾红的厉害,像被欺负哭了。
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止不住发着抖,好久才平复呼吸。
沈长异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唇畔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他轻声问,“商陆,需要我帮你擦么?”
李商陆缩在软被,闷声道,“滚。”
沈长异抿了抿唇,悄然掀起软被,隔着一条缝,望着她,“那我把手帕放在你身边,你要记得擦。”
李商陆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这蠢货肯定是在哪里偷偷学了什么,不然不可能一下子懂这么多。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在沈长异面前失态,想起来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想死。
但是,感觉……还不错。
沈长异把那些育儿书整理好搁在书架上,拿到其中一本时,他动作微顿,有些心虚地把那本书塞进了书架最里面。
那是在藏书阁里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不是想看,只是好奇。
好吧,不是好奇,就是想看。
商陆好像也很喜欢,真是太好了,下次也试试书上其他的内容吧。
乌飞兔走,日月如梭。
弹指之间便从夏到了初秋,又自秋到了深冬。
明昼宗落了厚厚的雪,整座山白茫茫的,弟子们都换成了冬日的道服。
疏桐阁内贴满了暖玉,就连地砖也换成了可以暖脚的奇石。
“这件也太丑了,那件也难看死了,你眼睛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李商陆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孩子穿的小衣服满月锁全扔到角落,冷酷开口,“以后不许再买任何衣服首饰,简直浪费钱。”
沈长异捡起其中一件花色的小棉袄,轻声道,“这件也不好看么,上面缝着牡丹花,穿上肯定很喜庆。”
李商陆:“……”
她夺过那小棉袄,打开窗子扔了出去。
沈长异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服气。
李商陆睨他一眼,“你有意见?”
“我问过谢渡,谢渡也说很好看的。”
李商陆气笑了,毫不客气地道,“你们师徒俩都是瞎子。”
沈长异凑上前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簪子,“这个呢,你觉得如何?”
李商陆垂眸看去,是一支翡翠玉簪,雕成了梅枝样,簪头几朵清丽的玉花,格外别致。
她嗤笑了声,“你觉得刚出生的孩子能戴上发簪?沈长异,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
“不是给孩子的。”沈长异抿了抿唇,把簪子搁在她手心,小声道,“给你的。”
他脸上笑容让李商陆微微晃神,她看向那支簪子,俨然是精挑细选过,或许不止问了谢渡一人。
“戴上看看?”沈长异期待地看着她。
那视线实在炽热,李商陆不由挪开眼,半晌,她按住沈长异的脑袋,把那支簪子插在他发间,嘲笑了声,“还是你戴好看。”
沈长异愣了愣,跟着她笑,“那我把我的簪子给你。”
他自发间摘下自己的道簪,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李商陆的头上。
“很好看。”没等李商陆出声,沈长异便先开了口,“这样,你我都有各自的一部分。”
话音落下,李商陆心口漏跳一拍。
她刚想说些什么,便听疏桐阁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师尊,师尊!”
房门被急切敲响,沈长异看了一眼房门,又看向李商陆,“是谢渡,我去看看。”
他起身离开。
李商陆走到银镜前,指尖不自觉抚上那支纯银道簪,很简单的款式,簪头的形状像一片流云,又像迷蒙的山雾。
簪子戴在她头上,也凑巧,不大不小,正合适。
疏桐阁门外。
“师尊,太阴山弟子来信,南域有魔将出没,”谢渡气喘吁吁道,“那人说不准便是师尊一直在找的魔修……”
沈长异神色忽变,眸底覆上一层寒意。
“机不可失,师尊,你要尽快。”谢渡深吸一口气,终于平复,“太阴山弟子说,那魔将竟然伪装成城主,实力非常强悍,已在暗中杀了不少人。不过弟子们的身份也已暴露,对方说不定很快就会逃走了。”
他好不容易说完,却见沈长异面色虽沉,但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师尊,你不去么?”他有些茫然地问。
师尊一直在找一个魔修,这件事从三年前谢渡就知道,他苦苦追寻,几乎从不休息。
以往但凡得知疑似那魔修的线索,师尊便会第一时间赶去除魔。
可这次,不同。
沈长异默然许久,淡声道,“我不去。”
谢渡愣了愣,不知所措地看着沈长异转身回了疏桐阁,半晌,攥紧了指。
他想起来了,这几日,师母就要临产了。
能让师尊放弃除魔,恐怕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线索不能断,这是师尊日夜不休找了整整三年的魔修,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弃。
既然师尊不能去,他去。
杀不了那魔将,他还拖不住么?
只要拖到师母生下孩子就好。
谢渡深深看了一眼疏桐阁,随手抓住一个小弟子,留了口信给宗主,而后将背后长剑拔出来,剑尖划出一道寒芒,很快连同身影消失不见。
临近生产,李商陆却觉得最近身体没来由地轻快,腰不酸了背不疼了,就连吃饭胃口都好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孕吐也不再有。
有些好笑的是,沈长异反而时常会突然想吐,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总像没睡醒似的。
难不成生病了?
李商陆纳闷地看着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沈长异,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稍微有点热,也算是正常的温度。
他呼吸微弱,说的话也愈发的少。
先前腾长老来给李商陆诊脉时,顺便帮沈长异看过,腾长老说他身体好得很,压根不用操心。
李商陆就也真的没操心,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长异最近这“病”发的越来越频繁了,实在奇怪。
她担心,是不是他幼时那怪病又发作了。
“我没事。”沈长异轻轻开口,难受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就是想睡一会。”
见状,李商陆只得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望着他渐渐陷入沉睡,起身将烛火熄灭。
那一夜,李商陆睡在他身边,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见她在家里的小院子里斗蛐蛐,爹娘从房里走出来,伸着懒腰,笑呵呵道,
“商陆,还玩呢?”
她抓起一只蛐蛐,举起来给他们看,稚气笑着,“李寒烨,你看我这只大牛厉不厉害,把别人的小不点全打飞了!”
李寒烨俯身下来,故作惊讶道,“真厉害啊,不愧是商陆的蛐蛐,芙儿,你快来看。”
在他身旁,笑容温柔恬静的女子缓慢走到李商陆身边,轻轻把她揽进怀里,拍去她身上沾染的尘灰。
“商陆,这不是长异抓的那只蛐蛐么,该不会又是抢来的?”
她抿紧唇,在女子怀中依恋地蹭了蹭,“娘,我这回没抢,谁让他老来烦我,我就说每次找我玩要给我一只蛐蛐,他给了我就是我的。”
“傻丫头,”江芙笑着捏住李商陆的小脸蛋,满眼疼爱地道,“娘好想你啊。”
李商陆愣了愣,似乎没明白她的话。
娘不是刚刚睡完午觉么?
江芙看着她的脸,眼底很快蓄满了泪水,她强忍哽咽,闭上双眼,低低道,“只要你能平安,娘这一生没有遗憾了。”
李商陆懵懂地望着她,伸出小手去擦拭她的泪水。
“芙儿……”李寒烨将她扶起,拥入怀中,随手抹去眼底的湿润,“咱们只能看一眼,该走了。”
江芙努力挤出些许笑容,轻声道,“往后要高兴些,商陆。”
李寒烨伸出手,大掌在李商陆的头顶揉了揉,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商陆会把自己照顾好的,我们商陆也是当娘的人了,已经懂事了对不对?”
“什么当娘的人,我怎么听不懂,”李商陆见他们转过身,朝小院外走去,她连忙追赶,却好像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身影,“爹,娘,别走……”
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向院外,跑到空无一人的长街,跑到记忆里每一个曾玩耍过的地方。
“爹,娘!”
“你们别扔下我!”
李寒烨和江芙在长街尽头转过身来,朝她摆了摆手,像是告别。
刹那间,李商陆猛然从睡梦中醒过来,脸上沾满了泪水。
自从爹娘死后,她第一次梦到他们。
实在奇怪的梦,就好像爹娘今天专程回来看望她似的,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许是她想多了。
不过,能见到爹娘真好,如果明天也能梦见就更好了。
天色仍未亮,估摸是寅时六刻的前后。
她抹掉脸上的泪水,方想下床去洗把脸,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面前掠过,按在她的肩头,将她摁回了软榻上。
“别动。”
沙哑的声音自暗夜中响起,沈长异从软榻上起身,颤抖着手,用被子将她裹好。
“你怎么醒了?”李商陆仍没反应过来,直到腿间感受到一片湿润。
“我去找接生大夫。”
他扔下这一句,身形便立刻消失在原地。
李商陆这才明白过来,她竟然要生了。
这不对吧?
为什么毫无感觉,一点也不痛?
难道她是特殊体质?
虽然沈长异说让她别动, 可李商陆现在感觉自己还有力气,便起身做些准备。
心头莫名慌乱, 她反倒希望自己能疼一疼,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
生产时会用到的东西,他们一早就按照那些育儿书和医书备全。
腾长老专门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不留疤痕的凝血露。除此之外,宗主送来的镇痛散,回气丸, 皆是珍品中的奇品。
李商陆小心翼翼挪动身子,伸手将床头那些灵丹妙药取来,就着水喝下。
喝个药的功夫,两个接生大夫冲了进来,却不见沈长异的身影。
“夫人快快躺好,咱们马上开始!”这两个大夫是他们早就找好的, 知道这几日临盆, 大夫时刻也等着消息。
李商陆瞧了瞧她身后,蹙眉道,“沈长异呢?”
对方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有闲心管别人, 顾不上回答, 只忙着帮她调整姿势, “先不管他,你现在是最要紧的,来, 把枕头垫到腰下……”
“这肚子……我怎么看着像是两个?”
“两个?哟,还真是!”
李商陆错愕听着,脑海空白一片。
她竟然怀了两个, 这下好了,沈长异起的两个名字,还真能叫那蠢货用上。
婴儿的嚎啕大哭很快响彻整个疏桐阁。
一切很顺利,即便有两个孩子,也出乎意料的顺利。
全程几乎没有任何痛苦挣扎,小崽出来时她还抽空瞧了一眼,难看死了,看不出像谁,反正就是丑得吓人。
她身上微微热出些汗,却没有疲惫。两位大夫帮她清理干净,盖好被子,将小崽们抱来给她看。
“剑仙夫人,是龙凤胎,剑仙大人真有福气啊。”
李商陆朝那两个小崽瞥去,忍不住扶额,真的是好难看啊。
算了,勉强抱抱吧。
她伸出手,将其中一个小崽抱进怀里,软软的,小小的,好似什么极其珍贵易碎之物,李商陆不禁屏住呼吸,离得这样近,勉强能从眉眼之间依稀分辨出来这孩子是她亲生的。
虽然,还是很丑。
李商陆把小崽递到大夫怀里,随后从储物戒取出准备好的谢礼交给他们,“多谢二位大夫。”
大夫们没有推脱尽数收下,笑着说了些吉祥话,“不必谢,我们也算沾了剑仙夫人的喜气,这两个孩子是兄妹,哥哥比妹妹早出来,想来日后也是个能保护妹妹的好孩子。”
李商陆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许久,她又问,“沈长异呢?”
语气略有些不满。
她为沈长异生了两个孩子,从天黑生到天都亮了,沈长异竟然从头到尾没出现,跑哪去了?
两个大夫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道,“这……剑仙大人带我们赶到之后,便称太累了要休息一会。”
话音落下,李商陆陡然沉默。
他也就去找大夫而已,来回最多五里地,用遁地术能有多累?
心尖冷沉下来,李商陆没再说话。
娘说过,当年娘生下她的时候,爹在房门外寸步不离,哭天喊地的声音比娘还响亮,生怕娘会出什么事,生完孩子便冲上来抱着娘喂水擦汗。
可沈长异,不及爹所做的一半。
李商陆也不是没听说过,很多男人在女子生下孩子之后就会原形毕露,到手了便不会再好好珍惜。
沈长异这个蠢货,该不会真觉得她生下孩子,自此以后就不用再对她献殷勤了吧?
呵,果然不该让他顺心如意。
朝阳自云端浮出,天光带着迷蒙雾气笼罩在山巅。
孤山梅树下,血色花瓣落在洁白道服上,艳丽醒目,沈长异浑身被雪水浸湿,虚弱地喘息,泛红的指尖颤抖着抓起地上浮雪,塞进衣襟。
再冷一些,就不痛了。
不知过去多久,四肢都变得冰冷麻木,沈长异呼吸更浅,察觉到那剧痛有减轻的迹象,他终于能够集中精神运转灵气,身体逐渐恢复温度。
足靴一深一浅踩着雪,走回疏桐阁。
沈长异推开门,见到两个大夫抱着孩子喜气洋洋地冲过来。
“剑仙大人,是龙凤胎,你好福气啊!”
他微微睁大双眼,身上好似也不痛了,从两个大夫身旁走过,来到李商陆的榻边。
“商陆,你怎么样?”他哑声问。
李商陆从他进门起便在打量他,整个人好像跌进水里似的,浑身都湿透了,带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离我远点,想冻死我?”她眸光冷淡,语气不善道,“你上哪去了?”
闻言,沈长异后退半步,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我……”
见气氛不对,两个大夫忙出来打圆场,“夫人生的很顺,没有任何问题,接下来只要好好养身即可,剑仙大人,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夫人沾染寒凉容易得病。”
沈长异连忙点点头,看向李商陆,一番欲言又止,还是先去换了衣服。
两位大夫都走了,沈长异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往李商陆的被子里塞进一块暖玉。
两个小崽好像已经哭累了,躺在李商陆身边,肉乎乎的小脸上沾着泪水,沉沉睡去。
李商陆看也没看沈长异,只捏着手帕给那两个小丑孩子擦泪痕。
沈长异怔怔看着她,那副为孩子擦泪的温柔模样,不知怎的,也令他心头软塌下来,眼眶不由自主红了几分,“商陆,你辛苦了。”
“你还知道我辛苦?”李商陆冷笑了声,“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慰问我。”
话音落下,沈长异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她的唇,眉宇紧蹙,“不要说这种话。”
商陆不会有事,他算过几十上百次了,商陆一定会平安。
李商陆抓住他冷冰冰的手甩开,不耐烦道,“滚远点,淋了雪还碰我。”
沈长异赶忙收回手,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确认她状态不错,才终于看向她身旁睡着的两个小崽。
好可爱。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说,“商陆,他们长得真像你。”
闻言,李商陆垂眸望向那两个脸蛋皱巴巴的小丑孩子,嘴角微抽,“像你,跟你一样难看。”
沈长异不觉得难看,听她这么说反而有些高兴,“真的像我,你看他的嘴。”
他指着小崽紧抿的小嘴,又指了指自己,“长得一样。”
这蠢货完全没听出来她的讽刺,李商陆见他傻乐的模样,轻嗤了声,心头的闷气莫名消散了。
沈长异满眼喜爱地望着那两个小崽,轻声道,“这个是晏和,这个是姝宁……”
听到他的话,李商陆拄着下巴,凉嗖嗖道,“谁准你给他们起名了?”
沈长异噎了噎,试探着低低道,“那商陆想叫他们什么?”
其实李商陆压根没想名字,只是单纯看不顺眼沈长异不经过她同意就擅自做主的样子。
她沉吟片刻,眸光扫过不远处的桌子,桌上放着宗主送来的水果。
半晌,李商陆抿了抿唇,小声道,“大的就叫小柿子,小的叫小橘子。”
沈长异默了默。
李商陆有些恼羞成怒道,“怎么,我给我的孩子起名,你有意见?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她知道听起来很随便,但是一听就是小孩的名字,而且贱名好养活,两个小崽看起来又瘦又小,能养活就不错了,这蠢货什么都不懂。
“嗯……”沈长异谨慎地道,“没有意见,商陆起的名字比我好。”
小柿子和小橘子,也挺好的。
听起来很好吃,甜甜的,他以后只吃柿子和橘子。
不多时,天色大亮,渡蘅上君得到消息前来祝贺,紧接着便是腾长老、裘寒玉……
宗主姗姗来迟,她眼底一片乌青,似是没休息好,神色略有些倦怠,却仍强撑着关心李商陆,“商陆,你要好好休息,先前送来的丹药可有吃下么,那些是对女子身体极好的补药……”
李商陆点了点头,轻声道,“都吃下了,多谢宗主。”
面对宗主,她总是会不自觉被对方身上那股慈爱包容之意感染,脑海浮现出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