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囊括。
看到言似卿,世子爷傲矜,也只是抬手做势,示意坐下用餐。
言似卿经过一夜思绪的沉淀,情态比昨晚还沉稳一些,行礼后坐下了,吃着乳和地黄粥配蛋饼子,也就着茶吃。
女子胃口自然比不得男子,世子爷吃饭也不粗鲁,细嚼慢咽的,颇有贵族教养,也只有别人等他的份儿。
言似卿吃完放下碗筷,静静等着,也难免瞧着这人吃饭。
看了一会。
蒋晦开始喝奶茶,喝了一口,顿了顿,放下了,好似结束了早餐,进入了正题。
“当年太医左院判言阕致仕归乡举家灭门旧案。”
“言氏灭门,唯有言阕独女失踪不明。”
“言阕乃是你亲父,你又是其中幸存者。”
“对此知道几分?”
果然开题入里,不带一点迂回,就是对于受害者来说,过于惨烈。
一般人可能被问起之时就倍感痛苦.....
但蒋晦观察过很久,甚至几度怀疑这人不是言阕的女儿,因为以言似卿的性情能力,若是还记得当年的案子,不可能对如此血海深仇没有任何行动。
可她好像对此一无所知似 ,顾自成亲生育,忘却前尘旧事。
可从这人私下步步应对、提前准备举家逃往海外....可见她对自己的处境是知情的,甚至还能冷静做部署。
她太冷静。
所以蒋晦直接问了。
言似卿确实未有太大的波澜,“当年在深夜,外面杀手已经赶到,那会被我母亲临危匆匆塞入匣子里,并不能看见外面的情况。”
“但我记得我父亲当时在外面呼喊了一声:殿下之死与我无干,我若知晓内情,自找人投靠庇护,何必如此辞官归乡下下策?你们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她转述的语句,亦是她父亲当年呼喊过的,字字分明,不像是她此时添油加字的。
蒋晦还未问,她就主动说了,“没有偏差,每一字都如此。”
这等于回答了蒋晦此前的疑惑:她到底是不是言阕之女,又记不记得当年之事?
答案是肯定的。
她是,而且都记得,毫无偏差,刻骨铭心。
那为何......
难道是认为仇人身份乃权贵,是贵胄者,非她所能对抗,不得已才敛了恨意?
从她对权力见解来看,她确实是一个非常冷静的厉害人物,并不会让情感凌驾于理智权衡。
蒋晦又端起了那杯奶茶,喝了一口,又放下,“那些歹人的样貌 ,你也全然没看见,因为在匣子里,后来你父亲等人遇害时,除了喊了那一句,可否还有别的.....”
但凡大事,没几个会拖泥带水了,谁会太在意一颗阶下棋子痛苦与否,何况她也没见多痛苦。
再问,就更深了一些,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跟怀疑。
似乎并不是十分信她的口舌。
言似卿也平静,并不动剩下的餐食,继续答:“后来又喊了一声。”
蒋晦挑眉,脊背微直,目光锁着她,故作客气:“请说,少夫人。”
言似卿:“啊。”
蒋晦:“?”
言似卿:“一刀下去,人就没了,自然只有啊的一声,我就听到这个。”
如何解释呢,蒋晦当时有点被逗笑,又带着点恼怒,觉得她在逗弄自己,可此人断不可能拿生父惨死之事来逗趣吧,那....
言似卿垂眸,用刚刚一样的语气补全,“我当时可能是吓昏了,或者太过紧张,要么就是当时我母亲在塞我进匣子的时候,用了些药,让我越发昏沉,动不了,只能龟缩其中,后来外面归于沉寂,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没那么久....殿下醉过酒吗?”
她好像从他那学了三分言语间跳脱的本事,突然就问了这样的问题。
“从未,千杯不醉。”
“绝无虚言。”
蒋晦也淡淡说着,还押韵了。
那装....的样子。
少年人梗着脖子在小女孩面前睁眼说瞎话,那劲劲的。
但他习武,武功似乎还很强。
言似卿一梗,也不知此人是在吹嘘还是挑刺,“殿下自然是实诚的人,也无需对我这下位者亏损德行,而我,如今形格势禁,唯一能依赖的人也只有殿下你了,除了要送走至亲这一条本能之举,眼下真的是别无退路,自然也不会说谎。”
蒋晦:“一样,我对夫人你,信任有加,只要你肯说,我就信。”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门口的若钦眉梢微微抽了下。
同时,言似卿的房间....若钊跟两位女暗客已经悄无声息穿着隔离纱布的靴子进入,仔仔细细查验过所有。
女暗客两人汇报了之前的所有听声洞察,若钊也有了这一番检验的结果。
“她动过一些东西,都是生活琐碎,并未有什么隐秘且我们未能找到的机关暗器或者狭小密匣。”
“那晚点跟殿下汇报了。”
“收拾痕迹,千万别被夫人看出来我们来过。”
餐厅这边,言似卿眉眼从容:“那殿下说的,民女自然也信,但殿下也就不能懂那般感觉。”
“像醉酒,醒来既是无边的后悔,尤其是被我小舅舅找到时....我已经醒了,爬出匣子,外面的人还没来得及遮住我父亲的样子。”
“我记得,最后让他喊了一声的那一刀,就劈在他脸上。”
“殿下,那把刀就留在他的脸上。”
“我父亲,一直都是非常英俊的郎君,当年在长安也算名声远扬。”
“这些年,我都快想不起他的样貌了。”
她娓娓道来,很平静,就像是与邻里人话家常,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人不断探索,揣测她内心的悲凉跟痛苦。
若有痛苦,却看不出来,那必是在隐忍。
隐忍之人,势必更痛苦。
蒋晦莫名就不自在了,为自己此前的锋利跟疑心,手指曲起,第三次端起奶茶碗,又喝了,再次放下。
为了转移话题,想了下,问:“可有我英俊?”
言似卿:“.....”
她看了下桌子上的茶水跟奶茶,手指动了动,想泼过去,但忍住了。
蒋晦看她情绪微有波澜,不似一潭死水,这才放心。
门口,若钊回来,跟若钦自然而然换岗,小动作角度刚好只落入蒋晦眼中,那是暗号。
蒋晦就知道了——她确实没先知到在这艘船上另设底牌,有利于她逃脱或者别的算计。
“既然不记得当年那些人的样貌,也无妨,来日总有找到罪魁的机会,处理了罪魁,那些出手的爪牙就是秋后的蚂蚱,一锅端就是了。”
“既到了本世子这边,不让你逃脱是一回事,不让你被别人欺负是另一回事。”
“信我吗,夫人?”
言似卿目光也扫过门口那边,没什么反应,平静道:“只要殿下乐意,愿慷慨援手,民女没什么不愿意的。”
这也算达成一致了,他不再逼问她,改了口风,提起更核心的目的。
“我父亲宴王跟祈王之争斗.....”
他也没隐瞒伪装,左右到了长安就知道大概了,而且那时候反而有很多虚伪之言去影响她,还不如先告知实情。
他没有直接说弹劾的内容。
有点难以启齿,还得再酝酿一番。
层层递进才好,让她好接受一些。
但言似卿能听出此人的态度:他认为两位王爷的党争谈不上对错,只是争斗而已,他对那祈王也未曾多抹黑,不管是前面其人对林黯父子的安排,还是如今抓她回长安的手段。
都只是争斗的一部分。
鹿死谁手,只有成败,没有对错。
言似卿静默些许,突兀一句:“那我母亲如何了?”
蒋晦眼底微光倏然一拧,再看她的眼神就没了多少此前的尴尬体贴,又变得冷酷。
他盯着她。
不是一无所知,这就猜到了?
“当年案发后,人尽皆知言氏灭门,只剩下你一个活口,关于你母亲也有女尸,你为何有此猜测?”
“好像认为就是我父亲带走她似的。”
“你不是看不见外面?”
除非她看到了后面.....他的父王,也就是宴王到场。
那她会不会认为宴王既是幕后真凶,甚至就在现场,甚至亲手杀死她的亲族上下?
若是如此,她心中必定有怨恨,迟早要反水害他王府,那就....不可信,不可留了。
言似卿察觉到了世子爷的冷意,也未惧怕,只是轻声说:“因为我父亲被劈裂了脸,我也能一眼认出他,那女尸再惨烈,也一样会被我认出非我母亲。”
余下的就不必说全了,不管当年她生母为何生还,如何被带走,又遭遇了什么,必然跟宴王有关,其中是否正当,还是另有隐情,她既无质问的底气,也得顾虑生母的尊严名声,所以不愿意明着来。
蒋晦忽然想到:她长大后未有报仇的举动,恐怕就是知道自己母亲在别人手里,多方顾虑,最终只能稳住不动。
那是她唯一的至亲长辈了。
不过她当年到底是否看到自己父王在现场?
“你母亲,当年确实是被我父王带走的。”
“所以你认为我父王出现在那,是对你母亲不轨,还是对你亲族不利?”
他这也不算委婉。
她两个都不能选,也没法回答。
因为无法保证这人会不会为了铲草除根,又花心里去追杀周氏昭昭等人。
她的生死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未来难料,起码得尽力给女儿断后。
都否认,又太虚假了。
她怎么可能不怀疑,不怨恨。
言似卿不说话,似乎在考虑,这显得真实,蒋晦反而慢条斯理进一步问:“你确实在马车暗匣里,但我看过当年案情卷宗,里面提及匣子上面有刀痕,是被一刀挑开的。”
“如果最先发现你的是你小舅舅等人,他应当谨慎小心,察觉有小体型的人藏在里面,又没发现你的尸体,自当第一个想到是你躲在里面,怎舍得用刀劈匣,只会担心伤到你而已。”
“所以,当时我父王已经发现了你。”
“却未曾伤害你。”
“那必然是你母亲求情了,而你知道此事。”
“那你.....”
他很有耐心,因为他在上风,依旧一步步在给她设套试探。
言似卿突然打断了他,目光幽幽冷,有种让蒋晦再次心虚的通透。
“这是可推理的事,我自然猜到了,但我当时只知道有人来过,且带走我母亲,对方甚至会因为我母亲而放过我。”
“匣子被劈,我依旧在其中,没爬出去,这只能说明我当时昏迷,并未见过当事人的样貌。否则,殿下以为我能心安理得让我母亲牺牲自己而保全我,而我还能成婚生子安乐余生?”
“但我在这些年来确实想到对方必然朝中权贵,因为这么大的案子,后来悄无声息成了悬案,小舅舅忧思忧虑,进取官途,然而哪怕后来前途不菲,也依旧无法撼动此悬案,他便知道了其中深浅,总愧疚看我。我便知道他只能退让,因为还有剩下的亲人,还有我,我们都得活,甚至他也知道我母亲还活着。”
“我们只能放弃。”
也因为这种微妙的取舍,她在母族那边的处境也很复杂,一时难言。
因为小舅舅徐君彦愿意为此舍弃,为此付出,其他人却未必乐意,甚至要为此牵连风险,也总担心她会惹来祸患。
那可是灭族之祸。
她多年在母族屋檐荫蔽下,自知礼数,后来长大一些才有了别的选择。
比如嫁入沈家。
但在这不必提。
“当然,殿下你既然看过卷宗,应该知道这份卷宗是被衡量过才记录下来的,比如上面一定不会记下——劈我父亲面颊上的那把刀,留的是你家王府徽印。”
“当时看到若钊阁下,他的利器上有此印记,我便隐隐联想到了。”
“这就是您以为我知情的原因。”
“其实您来了,我才知我母亲到底被谁带走。”
“不过,既话已至此,我也好奇一件事——殿下您猜疑我是否认为当年宴王是幕后真凶,那,您是否认为您的父王是....”
懒散斜靠在桌子边缘的上品名剑出鞘,剑锋抵着她的咽喉。
咫尺距离。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着。
人人爱私利,人人追逐自己的公平。
他有自己的王府,她也有自己的本家母族乃至现在的婆家。
人都在变,就看当时站在哪个位置?
多可怕的世俗。
言似卿安静了,但并未露出惶恐脆弱之色,也没移开咽喉。
此前还各自安稳和谐一同进餐的画面好像已成梦幻,此刻近乎死寂。
但她在剑锋下,很快继续说:“灭我言氏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压下了,其实您找我去长安,也不是为了我言氏灭门的事,反而可能跟我父亲被暗杀的幕后机密有关,起码诸多嫌疑都堆在您父王身上,这比言氏灭门更厉害得多。”
臣子亡族至多是凶案,累及君权宫闱既是天家事。
意义不一般。
“您试探的,也是我知不知情。”
至于到底是谁杀的,怎么杀的,言氏举家到底死了多少人,活了谁,这本身并不重要。
蒋晦没料到她还敢再说这些.....
“其实杀了你,才是最优之选,毕竟也有前面那些人出手在前,栽赃过去就是了。”
“你真就不怕?还是以为已经把你女儿他们送走了,就无惧自身生死,有恃无恐。”
言似卿:“您的剑锋,一直斜侧往下,除非我自己撞剑,否则您非真心杀我。”
他不装,她也不装了。
蒋晦静默,后手腕一转,剑铿锵入鞘。
她,不该埋没在商贾之事中。
该有更广博的天地。
沈家配不上她。
可这话他没说出口,对方也未必乐意听。
言似卿也微微松一口,抬手握住了茶杯,轻抿一口。
“少夫人确实厉害,博学广知,临危不乱。”
“佩服。”
“你说对了一件事,我确实不知当年内情,但为人子,也算笃定我父王还算光明磊落,非那等灭良官满门的狗祟残狞之辈。”
言似卿:“为人子女,理当如此,民女理解。”
蒋晦:“不过你也说错了另一件事——既我带你去长安,还真不是为了你父亲被杀的所谓秘密。而是因为有御史弹劾我父王为了强占人妻而灭人满门,切还视若珍宝,秘密圈禁多年。”
言似卿手里的茶杯重重落在桌子上。
茶水都翻湿了手指。
她瞪他。
强占人妻,光明磊落?
气氛倏然绷紧.....再次剑拔弩张,或者说,更怪异了。
长安地界,林苑幽深,看似纯然林深秘境,空谷幽楼,实则死士密布,宛若星罗。
高大英武的蟒袍男子大步走动时,到拱门前随手卸下腰刀予守门的女武士,后者拖刀俯首鞠躬而退三步。
男子不停,直接迈入闲庭小院。
往日对些花花草草毫无兴致,一入这小院,却细细瞧过,步伐也慢了下来。
他知这园子里任何一株花草的曼妙生长,也知其如何被呵护,又如何经历风雨。
这般细致散漫,有利于他能自然而然地去看花草中的女子。
对方提水壶,觉察他来,侧眸,但抿唇了,放下水壶,退了三步行礼。
“见过王爷。”
素衣淡容,但盛压百花色。
宴王停下了,隔着几步远,沉稳且礼数有佳,“徐夫人免礼,可饭否?”
他手里提着一饭盒。
顺势上前两步,将它放在她身边的石桌上。
徐君容天生含香,有百花时可遮掩,但近距离之下,那香气还是能被人清晰辨别出,就好像其站在那,就是天山芙蓉倾润水中的姝丽。
她再次行礼致谢。
宴王手指常年握刀枪,粗粝十足,摩挲时,道:“现在不吃吗?”
徐君容一怔,他以前没这样。
“虽然妾失忆了,但尤记得自己已成婚,与夫君恩爱,且有一爱女,只是别的全然记不清了。”
宴王盯着她,忽一笑,坐了下来,替她打开了饭盒,拿出里面的各色精致早点。
“是,当年变故,你生了一场大病,一时忘记了很多事。”
“因为最近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已经牵扯到你,你担心连累到已经安定人生的独女,就想起来了。”
“既然你想起来了,本王就会替你找回女儿。”
“说到做到。”
他这么一说,徐君容垂眸,纤嫩手指揪了下袖口,浅笑而温柔,“王爷仁善。”
宴王:“这世人认为我仁善的,恐怕也只有夫人你了。”
徐君容:“民妇知道这其实因为王爷跟我夫君是多年的兄弟,否则当年您不会冒险来救,且庇护我们母女。”
啪,碗碟落在石面上,发出微明显的脆响。
宴王天生双瞳,锁了她,晦暗不明,但礼数周全依旧:“夫人,这又及时想起来了?”
“所以提醒我?”
徐有容不说话,也不胆怯状,以沉默应对。
气氛沉默压抑。
些许时间,宴王摆好了餐食,筷子也放在她跟前。
这不是第一次盯梢她吃饭。
怕她绝食,不让她虚弱,要她这些年都好好活着。
她要保护女儿,他允诺了,她始终没有袒露当年隐秘,守口如瓶,他也没逼迫。
唯有一件事。
“本王每天都在提醒自己的事,不必夫人再反复提醒。”
“不放你走,是本王当前唯一违逆夫人意志之处。”
别的.....
他没说。
直到徐有容吃完餐食,不愿跟他独处,告退回屋。
她关闭了房门。
他在那静默坐了一会,直到夜幕将来,他才起身。
这人过于英武挺拔,门窗在他面前都显得单薄势弱了。
影子拉长在门上。
隔着门,里面的绝代佳人目光往前,在梳妆台铜镜上看到了并不明朗的自己。
她有点恍惚,好像看见了言阕抱着年幼的女儿走到她身后,附身贴着她的脸颊逗弄她,亲昵她。
也想到言阙被残杀眼前,危急关头,门外那人恰好赶到。
太及时,太恰好,她不敢信。
年少夫妻,相扶多年。
她放不下过去,但把握不住自己的未来。
但凡这人再随口提一句她女儿如何如何,她这为人母的都得退让所有。
也但凡她压不住这些年积累的思念跟忧虑,先一步屈服他以换更大的好处跟照顾。
他也不会拒绝。
这本身就是一场博弈。
没有实质进攻,只是碍于其内在高傲跟坚守的兄弟道义?
安静中,突然,宴王上前两步....脚步声明确。
徐君容背靠门,静默着。
过了一会,外面的脚步声远去。
————————
蒋晦本就不想提这茬,但因有这人提及当年言阕临死前喊出的那一句。
他才知道案中有案,那君主衡量御史弹劾的态度就很微妙了,很可能是关联当年宫闱之事。
什么殿下的死亡会引来这么大的灾祸....
近些年之事?
言阕年少成名,早早入了太医院,前途无量,接触的事可太多太多了,比他们这些皇子王孙都多。
如果是亲王之子因诡被害,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眼孙只手数不过来,每年因病或者各种府内私斗而死的也不在少数,毕竟其他亲王亦是妻妾成群,多子多福,自家只有一对姐弟,都算是奇葩了。
除非是....君主之子,也就是小王子。
还是非常得宠的小王子,也是宴王等人的弟弟。
蒋晦左思右想想不到到底是哪位早夭的小王叔,毕竟他年岁也不大,当年事发,他比言似卿都小,后来年少也早早随同征战,哪里知道这些事。
但既然是这种秘事,还可能冒犯君威,那就绝不是什么小时,言似卿不能死。
不然他父王手里真留着当年的言阕夫人,就是他参与其中的铁证,就真说不清了。
他也只能提及御史弹劾.....
言似卿生气了。
那茶水滴子都溅到他脸上了。
门外守着的若钊等人并不能听到里面谈论声,但这茶杯落桌的声音可太响了。
少夫人是定然伤不了自家世子的,可能是吵起来了?
也可能是世子恼怒,要伤夫人....
毕竟是护卫,若钊第一反应半探身子往里看。
看一眼,两眼一闭,当没看见。
嗯.....没看见自家世子爷脸上还贴着一片茶叶碎,水滴稀溜溜的。
完了完了,世子爷不得活劈了少夫人?
可闭着眼的他没听到什么惨烈的动静或者女子哭声,于是好奇偷摸睁开眼。
也就瞧见世子爷默默掏出....帕子。
这么乖顺忍耐?
若钊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自家世子爷。
他把帕子递给言似卿。
让她擦手。
言似卿素来擅隐忍,也是一直能忍,但实在没忍住。
这混账,太混账了。
怎能如此气人。
可又在这人眼巴巴第一时间递帕子过来的那一刻,恼怒一下子就泄了不少。
——如果没有长辈跟家族凶案的隐情嫌疑,她骨子里是钦佩对方的。
少年守边疆,军功累累,归来仍年少。
尤其是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是受尽恩宠的皇长孙。
其天赋,其才能,其勇气,她难以侧目。
——————
她用手背隔开帕子,语气清凉,留有体面:“殿下客气了,不用,你擦擦自己吧。”
蒋晦:“好,那说明夫人不怪罪我了,好气量,佩服!”
不管他们父母一辈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还未有定论之前,他都得承认他是佩服她的。
言似卿:“.....”
她阖了阖眼。
——————
她不再说话,也不知是否同意他的佩服。
那就当默认吧。
蒋晦默默擦掉脸上的茶叶渣滓,把帕子慢条斯理叠好。
“去长安,大理寺会介入,你依旧据实就行,本世子真非苟祟之人,也没有让你窜口供为我父王洗罪的意思,毕竟以你所言,你怀疑那把刀是真凶有意为之留下栽赃我父王,不然就太明显了,又肯留你母女活口,多少还是有点余地。”
“未有定论,你我都是冷静理智之人,那就坐下来好好谈。”
“我要的,只是你不要因为没有定论的仇怨蒙了心,一心要指认我父王,大家都坦荡做人.....”
言似卿其实也是这般想法,否则最早在雁城看到对方出现,也不会以回避为主,宴王当年势大远超如今,是妥妥的储君之选,君主也极为倚重,下面堂弟们一大群,任何新生皇子都不可能威胁他的地位。
根本不必参与皇子夭折之事。
“殿下肯信我?”言似卿有点好奇了。
左右也吃完了,谈完了,她也不好跟一个彼此两家有恩怨嫌疑的外男独处一室太久,正要离开。
蒋晦:“本世子昨晚翻来覆去想了下,若没有本世子介入,你没办法对付林家,那以前提前安排给你女儿他们走的水路一定会避开林家势力,也会避开与何之宏交好的一些地方官员管制之地,细看海域堪舆图,按目的往西域走,能走的也只有燕子峡水路。”
“但也有可能,你要把人往塞外送,那就是从水路转陆路,走漠北。”
“二选一。”
“不过容我提醒,若是燕子峡水路,那边驻地水师长官背后可未知是我哪位王叔麾下,也许是祈王,也许是别的.....若是他们飞鸽传书来得及,情报洞察也够准,为了辖制你,从那边拿下你的女儿也有可能。”
“既然你我现在是一个阵营的,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我也绝不会拒绝。”
世子殿下多虚伪啊,前嘴刚说的彼此坦诚,后嘴也不提要挟,而是进一步要冠以恩情。
第二次恩情。
既要且要还要。
依旧故意要她软软求他.....
他就没打算放过逐步沈氏一族人,他也不信她,必须要有绝对的软肋沈昭昭在手才行。
也对,这才是宴王世子。
他提到的朝廷调度跟党派归属也是她一介商贾不能确定的内情。
言似卿顿时心中一沉。
言似卿顿了下,说:“我信殿下您,也未完全怀疑您的父王,那是因为碍于我母亲的安危,但这是我们母女间的事。”
“从我放我女儿跟祖母他们走的时候,我跟她的母女缘分就已经基本尽了。”
“世间难得双全法。”
她也不信他。
蒋晦眯起眼,似乎隐隐理解,就好像当年言阕妻子徐夫人做的决断。
保独女,就等于舍独女。
她们或许一样柔软又理智刚强。
蒋晦手臂撑着桌面,歪斜着凑近,目光灼灼:“信我,我可保你沈氏一族当前不仅平安而且连那打拼多年的家业跟大好海运版图都能留下,你也能继续握有生意场子。”
“这样不好?”
言似卿身体靠后,后背贴着椅背,垂眸抿唇,似无奈,但也又割让前程的凛然神态。
“动身之前,沈家的海运盘子,整条航路,从人工到船只到原来的订单,乃至各地大仓等等,全部都一并包圆转卖给了大域食国的商会会长海老板。”
“所得财富也还给了沈家。”
“此时此刻,我已无在手的生意路数,也帮不了惠远郡主多少了。”
“殿下还要信我吗?”
言似卿靠着椅子,整个人温温柔柔的,好像真的卸去了此前在雁城握有全城经济命脉的棱角跟手腕,只剩下了馨华娴雅的风度。
不紧不慢,轻声细语,但有一点点断腕的残缺脆弱。
她如此舍弃一切,忍痛,后豁然,让伤口流血,让它结痂,这些都源自他们这些外来人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