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挡,原本夹些许湿凉雨丝的急风就被阻断了,飘扬的一头青丝跟曳动的裙摆也归于平静。
夜来风雨,动细枝,荡末节。
正抬手勾压发丝的言似卿怔了下,垂下眼,继续顺了发丝,墨黑的发丝从冰凉柔软的手指间溜索而过,后垂下,安静站着。
“言姑娘,今夜之事,抛开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于你的压迫跟欺负,你心中不愿不甘暂且不提,还有想过别的吗?”
蒋晦的开头超出言似卿预料,她本以为对方会开门见山,强势压人,要她去长安出一份有利于宴王的口供——哪怕如今她都不清楚两位王爷到底要用自家的旧案斗什么样的法。
她心里是有猜疑的,只是不敢主动问,怕落入对方早已准备好的彀中。
“想过。”
“比如林总兵那边是否还有什么反击的余地,毕竟证据未必确凿,但思虑后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此前于我,如今于他,大家其实都一样,未有高低贵贱。”
官身林家,甚至是何之宏对于沈家以及她言似卿而言都是难以对方的存在。
阶级之差。
可不到一天,也就入夜,一个夜里,她体会到了卑微如蝼蚁的欺辱。
在蒋晦跟王府面前,林家却也成了蝼蚁。
其实那罪证到底是真是假,是大是小,是铁还是风化的碎石都不重要。
轻描淡写也就过了。
蒋晦并不否认这与生俱来的权力压迫,因为历朝历代既是如此,未来也不会有变化。
“只要是人,只要是一群人,芸芸众生,最终都会如此。”
“除非你一直在意是其中对错。”
跟皇亲贵胄谈对错吗?
真有对错,而且是可以追究的对错,那她这些年对当年灭门旧案隐忍不发,就是最大的不孝。
言似卿不知是这位世子爷在嘲讽戏弄自己,还是....反正她被逗笑了。
既是无奈的笑,也是知情聪慧的莞尔一笑。
意气者,当属少年热血时,当属无知无畏时。
知道越多,年纪越长,知事故而事故,瞻前顾后,寂静无声。
她知道自己没那份心气了。
所以才觉得好笑。
笑意又很快淡了。
因为蒋晦盯着她。
“殿下,家国之事哪里有什么对错,我们小老百姓也得仰仗朝廷治下,边防国度保安泰日子,再谈经济民生。”
“民女不在意这个。”
蒋晦:“那很好,所以人人向上,争名逐利也没什么不好,你觉得呢?”
言似卿感觉这人好像在层层递进,在蛊惑她什么似的。
在说服她?不至于吧,他一句话,她根本抗拒不了。
“殿下所言甚是,农家耕作,勤恳努力,商家经营,多方盈利供需,税收财政予国朝边疆,经济文化科举都是上等事,功名利禄全在其中,也都是好事,人人努力,家国强大,本该如此。”
她滴水不漏,将他刻意针对她个人的引导全面解释,倒是成了大道理。
而且是经国治世的大道理。
蒋晦也被惊讶了,不由越发仔细看她。
对视须臾,言似卿别开眼,站在明红色凉亭柱子边上,灯盏晃光,显她面容脖颈的肤色越发雪白。
雨后的凉意上来了。
蒋晦目光扫过她的单薄裙布,也别开眼,一本正经:“言姑娘所言,也甚是。”
“所以,如果能有更好的功名利禄,可予你对抗今夜强权的压迫,让你有更多的权力人脉去保全自己,甚至别人,你为何不选?”
“明知道理而不为,难道不是一种懒惰吗?”
言似卿:“.....”
她早提防对方用心了,猜测这人这番铺垫是为了进一步掌控自己,若是逼迫她,多多少少会有权衡跟反抗,但若以利益蛊惑,那她会更配合,更在他掌握中。
微低头,言似卿柔和了声调,“殿下,我只是一介平民,而且还是女子之身,您既知历史如此,人心如此,也一定知道我们女子的艰难,功名之路未曾有,便是一般的商贾经济,一般女子都会被指摘名声,前面那些事您也看见了,我一介寡妇,多为人挑剔,事事都得顾全所有,背后还有一大家子,并不如殿下您生来为男儿,能行千里路。”
她也算是真诚说理,一番解释,妄图示弱,好让对方放自己一马。
毕竟从前面窥见此人多少还算礼遇女子长辈,可见内在有教养,并非一般跋扈权贵,于是从这方面入手。
蒋晦:“你跟沈藏玉感情真好。”
语气忽然就冷了。
言似卿:“?”
这人怎么所言所思如此跳乱,让她摸不着头脑。
言似卿敛下眼色,“夫君确实待我很好,沈家上下尤其是祖母待我也好。”
蒋晦:“.....”
闷了闷,亭子里安静了许多。
过了一会。
蒋晦:“他们对你好是他们的事,但你能遇到更多对你好的人,是你的本事。”
“言少夫人好像对自己的本事一无所知。”
言似卿忍了忍,觉得这人还不如开门见山强权压迫,省得这么乱七八糟胡说一通。
“殿下所言依旧甚是,民女以后会去接触更多的强大良善之人,广结好友。”
蒋晦觉得这人虽会做生意,但对别人说的话都那么中听,怎么到自己这,听着这么气人。
但也没什么可挑刺的地方,毕竟是自己开的头。
“你本就是非常出挑之人,往上看,另择栖梧木,必有远大前程。”
“也不必想以后,当前不就有绝佳的人选。”
他循循善诱,总算引出了最终目的,但言似卿听了后,表情反而僵住。
这种话,以往可不少人跟她说过。
目的都十分一致。
就图那点事儿。
包括林沉光这类混账。
蒋晦看她这番表情,以为她还想装傻,于是凑了一步,双手负背,挺直腰杆,既骄且傲,淡淡一句。
“本世子就在这里,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
终于,言以卿的恼意翻于雪白面颊上,唇瓣抿直,确实一声不吭。
他好混账!比那林沉光更让她心里憋闷。
蒋晦愣了愣,反应过来了,有些尴尬,退了一步,看向亭外,飞快解释:“本世子是说你很会做生意,人也非常厉害聪明,擅谋断局,在长安之地都算是翘楚人物。”
“既这般明珠,何必蒙尘,自当去长安谋远大前程。”
“本世子的姐姐,惠远大郡主手底下产业明目众多,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可不是别的意思,除非本世子不要自身脸面跟家里教养。”
他这是真心话。
嗯?言以卿神色这才好转,但依旧尴尬,越来一步到另一边的柱子边上,瞧着不远处在荷花池边上连夜清洗淤泥的沈家护院仆人们。
这小小移步中,她已过了思绪,知道长安那事儿肯定是避不开的,如果真去,有个名头也好。
左右人家主动提出,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惠远大郡主的威名,远在雁城也如雷贯耳,若有此机会,自然求之不得,多谢殿下举荐。”
蒋晦笑了笑:“那明日就跟我走。”
这么快?
言似卿错愕,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
蒋晦忽然说:“此前周老夫人提到要安排你们沈家的船只护送,以避开歹人耳目,走水路回长安,可对?”
言似卿垂眸:“是的,殿下。”
蒋晦走过来。
“一番好意,本世子信了。”
“那就这样吧。”
“今夜本世子就不逗留贵府了。”
“免得你们雁城这些碎嘴子又让少夫人你不开心。”
言似卿侧过身,送别此人过肩而走。
但她脑子谈不上清明或者麻木,只抽紧神经,一股强烈的压迫让她不得不冒出一两个极端的念头。
雁城,确实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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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寒风孤冷。
临破晓之前,最是清寒,毕竟下过雨,船只甲板上都是湿润的。
马车前后脚停靠码头,但并不醒目,是间隔了一段时间渐渐从沈府后宅出的,走的不同的路径,直到聚集在沈氏的私人码头。
马车下了人,披风帽檐拉开,帽子下面的人露出各种样貌。
苍老的,年轻的,年幼的。
浑浑噩噩困觉的娇憨小女娃被琴娘子抱着,周氏被嬷嬷们遮掩,隔开了码头上的风,但伸出手,一手拉着昭昭的胖手腕,另一只手却攥住了有条不紊做安排的言似卿。
“似卿。”
言似卿回头。
临夜做抛家舍业的打算,还是言似卿做,他们顺从,周氏其实并不难过,也不抗拒。
她知道这些年来沈家这么大一块肥肉本就在各方觊觎中。
堆腐陈淤,迟早伤体。
要知道当年她那中了探花但只为官几栽的夫君就有一些如今还在官位的政敌。
“祖母?”言似卿以为她有什么不适或者不赞同的地方,要么就是有什么吩咐,软声询问了。
周氏深吸一口气,“当年老爷病故,那些政敌妄图出手,距离灭门也不过顷刻之间,我不得已上了徐家的门,以旧交情谊请求你外祖母,让你跟藏玉定下婚约,借你母族的官身撑腰,稳住自家的生死,但多少也是占着你当时处境的便宜,本是理亏,后来自觉藏玉也算靠谱,你与他还算和谐,我又从了人心恶劣,自觉这门婚约不差,没有太苛待你,可是.....”
“如今想来,大错特错。”
“如果你没来沈家,就没这么多祸患了。”
其实这类交心话,当年在沈藏玉执意去边疆从军、又骤然战死时,周氏都对言似卿说过。
这位长辈其实很明事理,确实对她很好,也确实自愧。
言行合一。
言似卿心里感动,也伤感,但还是稳住了情绪,认真道:“祖母其实说反了,我当年的处境并不只是外祖家里的事,也因为自身,沈家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心甘情愿的选择,没有不愿。”
“这些年,我也很开心。”
“而如今这一遭事端,其实就是我家的事,我也实在没有其他应对法子了,为了保全当前我最重要的亲人,比如昭昭,当断则断。”
她也不说让这些沈家人原谅她什么的。
多少年相处,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是因为她带来的利益?维持的沈家体面?还是次次带着他们度过难关?
是因为她带来的价值?
她都无所谓。
还是一旦遇到泼天大祸,发现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能干了,也没法让沈家更上一层楼了,就对她心生怨念,暴露刻薄嘴脸。
甚至开始编排蒋晦的出现带来的风言风语。
她都不在乎。
城墙将塌,家墙何用?
所以言似卿远比从前更坚定冷漠,只是周氏看懂了她的决心,莫名心中一凉,有点不好的预感——预感言似卿自己不会走。
“既已经安排好,就上船吧,昭昭,你到你阿娘身上去,我们一起上船。”
周氏刚说完这话,就见言似卿从袖下打开一个小瓶盖,瓶口放出了淡淡的清香,单手取下瓶塞,瓶口在昭昭鼻下一招,小孩子不经药力,没两下就趴卧在琴娘子肩头昏睡过去。
言似卿不紧不慢用手指将小药瓶塞上盖子,放在周氏手里,也拉开对方攥着自己的手腕。
“祖母,当年我家遇事,我的爹娘在临危之际也是当断则断,将我视为最紧要的珍宝,藏在马车内匣之中。”
“我这才逃过一命。”
“但我想,阿爹临死前最后悔的一定是决断之日晚了一一步,错估人之恶意,也未有细细筹谋,不能尽早断尾求生,以至于对方已经安排好一切,瓮中捉鳖。”
“所以时不可待。”
“这是他最后予我的教诲。”
“走吧。”
嬷嬷跟丫鬟们已经簇拥着将祖孙两人以及另外几个已经长大一些的年轻少年少女往船上送。
因为信任言似卿的,全力放权,周氏其实早就没管事了,时间一久,这些人自然是听言似卿的。
所以周氏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也有顾忌,也有跟言似卿一致要保全的人——沈绾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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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甲板,下过小雨,湿润的地板已经被拖地干净,但因是女眷,伞面挡风,人上去时,伞面微上抬,裙摆稍曳。
“夫人,你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慢一些。”
甲板上端突然来声儿,比夜风更冷。
刚上来的伞下人突兀顿足,伞面彻底往后抬,露出赛雪薄霜的丽人。
眉眼清泠,就这么盯着已经早已在甲板上的锦衣公子。
这次,是她从下往上,而他在上......在清夜飘雨中,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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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晦一手抵着腰上名剑,一手长指搭着腰带,懒散斜靠着甲板栏杆,就这么似笑非笑瞧着她。
世子来雁城,为一个人,是杀是抓,本就无定计,但随时可以改。
她非愚鲁之辈,可堪利用,又有软肋可受控制。
蒋晦本就不觉得为难。
但眼前孤人执伞,手腕细细,指节白白,但因为长而握住伞柄一大截。
她唇瓣上下抿了痕,粉黛娇嫩。
蒋晦的目光定顿些许,移开,手掌在腰带的虎头扣上移开,踱步走来。
“刚刚离开贵府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了。”
“明日不走,再拖延几日,万一言少夫人你借着给本世子安排船只的名头运作船只调度,其实暗中打包行囊跟人手....比如你最在意的沈家人,尤其是你的女儿跟沈家祖母,连夜举家逃往海外,那本殿下去哪抓你呢?”
“现在看来,本世子的担心并非多余。”
“你是真要跑了啊。”
他好整以暇,像是孤狼锁食。
言似卿的神色僵住,也苍白了几分。
船上原来的船工跟船长都换了样子,显然早就被替换了。
这些都是蒋晦的人。
他一步步逼近,言似卿再次被逼得一步步退。
这人高腰长腿,即便不在马上,也是生来居高临下的体势,走来时,冷冷盯着她,一改刚刚循循善诱的好语气,再次显现孤狼虎豹那样的残酷凶意。
“你要知道,本身这件事有什么好谈的,根本就不需要沈家任何人同意,包括你的同意。”
“本世子之所以说这么多。”
“就是想看看如果不给你沈家最厉害的海运退路,你还能挣扎到什么程度?”
“是否如以前为了周全跟官府的关系,明知何之宏这等虚伪,非良人良官,还愿意与之谈笑风生。”
“也不愿从了本世子这条路。”
言似卿握着雨伞的手指拧紧,骨节都发白了。
“殿下说笑了,我只是来码头查看船只,以作殿下您归往长安的安排,毕竟一旦船只为歹人设计,出了问题,无需任何暗杀就可让殿下您身陷险境,实在马虎不得。”
蒋晦:“是吗,那真是本世子以小人之心了,还以为你在前些时日一边以佃户案调查失船,一边在看到本世子的时候就有逃跑准备了,各种安排,实则有一大半是在转移沈家资产,还有为转移沈家人做准备。”
“如此谨慎浩大,都有三艘船挪用出来,船上装满物资,想必逃亡之地也早做了安排。”
“是想去哪?西域?还是塞外?”
她实在聪明,就算没有他的到来,没有查出如今这些案情连脉的隐忧,出于缜密的风险预感,她也提早做了退路安排——此前她提到库存,他就对她的性情有了隐约的猜测。
布大局者,不忌退一步。
言似卿:“家人?殿下又误会了,我家人,可没来这。”
原本自信的蒋晦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迅速往她后面瞧去,发现她今夜真的是孤身来的。
连那心腹丫鬟柳儿都没跟着。
难道?!
他猛然上前一步,逼她更狭隘的间隙,冷冽凶气扑面而来,“你家有两个私人码头?!”
陆路是不可能逃走的,很容易被追上,唯有水路是沈家这种富甲一方的沿海商贾唯一可以对抗强权提前逃生保家的路数。
蒋晦来之前以为已经摸清了沈家的生意盘子跟底子,对言似卿也有所了解,甚至一步步被其能力惊艳,可这一次,他没想到对方依旧留了后手。
——她确实要走码头逃走,但沈家另外还有一个私人码头,恐怕是她私下偷摸收购的,做第二手的退路安排。
那,沈家其余人肯定是从第二个码头离开。
她来的是第一个码头,也既是被他蒋晦现在掌控的码头。
这也等于是用她自己殿后了。
他用长枪一以贯之了林沉光。
现在,也被她虚晃一枪忽悠了。
这一日还真是有意思.....
“言似卿,你胆子可真大,不怕死吗?”
他猛然掐灭了最后一点距离,太近了,言似卿再次往后一步。
这一步....
因为她是孤人上来的,后面没人,也无丫鬟仆役伺候,就那一下,后面.....就是舷梯。
下面的若钊等人已经从码头外围过来了,看见危险,已是来不及。
“言少夫人!”
蒋晦更急,长臂一伸,捞过她的腰肢,将人往前一揽一带离开了船梯口。
他的急全在脸上了,没藏住,刚展露的权贵凶意都淡了,只剩下在腰上的紧绷力度跟热意。
船上船下的下属们看到后惊了惊,齐齐低头背身,回避了这一幕。
宴王世子,年少时在边疆是何等冷酷刁钻的名声,连君主都谈笑提点过,让其软和一些。
长安的骄烈贵公子表象已是克制结果。
便是其他兄弟姐妹在他面前如何如何,他都不带眨眼酷烈惩治,从未吃亏。
刚刚却是.....
扑面而来的清冽让言似卿腰肢软肉都不适了,对方个子高,有压迫感。
而且看着清健体态,实则肩宽健势,贴近了越发显得她细软。
就在他单手拢怀间,完全禁锢。
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似的。
她本能推了对方的胸膛,一手要去拉扯对方横在腰上的臂膀,指下却隔着名贵的锦衣布料摸到对方强健有力的肌理触感。
硬邦邦的。
她也非未出阁的少女,早已经为人妻母,哪里不懂这些。
伞都落地了。
指下好像摸到滚烫的炭火一样,她一下就曲了手指,垂首低低一句。
“放开。”
都顾不上敬语了,声音都微微颤抖。
弱而哑,又内敛着,怕人听见似的。
蒋晦这混世魔王耳根子都跟着软了,还真放开了,就是不太冷静,抬手摸了下滚烫的耳朵,指尖却像是拂动了刚刚怀里沉淀的软玉温香,袅袅圈散,到了鼻尖。
他放下手,五指好像麻了一半,抻开,又曲紧。
表情有些嫌弃似的,走开好几步。
言似卿一向擅长收敛情绪,已稍许镇定下来了,但洞察细微的她瞥见了这人手掌的动作跟神情。
却也瞧见这人耳朵的红。
她愣松些许,别开眼,顾自整理衣物。
蒋晦就没她那般镇定了,自觉这般表现有点丢脸,冒犯了她,但真道歉了,觉得她定然越发恼羞成怒。
这时候,必然得轻描淡写揭过去。
“是你自己不小心,差点都要掉下去了,若不是我,你这弱柳扶风般的小身板还不得躺伤几个月?”
“是以,言少夫人,你可欠我一条命。”
“你这辈子都换不清了。”
“我又不缺钱,难道你还想用两箱银锭打发我?”
“我姐那你得做工一辈子,在我这,你得用十辈子还。”
世子爷一下子话多的很,一茬一茬往嘴里往外蹦,每一句都往面前的年轻夫人身上飘。
言似卿此前握着伞柄的手指又泛起血流动的红。
这是人话吗?
赌坊的黑贷都不敢这么算法,转眼就利滚利了。
她抬眸,对这混账郎君实在着恼,索性目前也算半翻脸了,她微微一笑,“是四箱。”
蒋晦噎住,以发自肺腑的淸哼通气,“另外两箱权当是夫人予初见给予我的见面礼了。”
“我们一码归一码,算清为好。”
言似卿:“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确实只有烂命一条,殿下要,拿去就是了,从此两清。”
蒋晦一听,又有点来气了,气笑了,但不敢再靠近她,只双手环胸,冷冷地。
“你想得倒是美。”
言似卿:“......”
她有点头痛,但好在对方也没追究沈家人去向的意思。
至于余下的,她顾不得自己了。
安静时。
蒋晦:“风凉了,早点回房间休息。”
他依旧在她前面风口,拦着了,她的头发未被吹动,但他的发丝飘扬了。
骄烈世子挑眉冷眼的,还指挥上了,“行礼这些都整理了吧,正好一起带走。”
他的态度又恢复此前的冷漠,以威逼的态度要让她一起回长安。
本身这个结果也是言似卿能判断到的,不可抗,能成功把昭昭他们送走已是最好的结果。
但,她迟疑了下,软和了声调,询问:“殿下,那此前这艘船上的船工们.....”
蒋晦挑眉,“怎么,还怕我连着他们一起杀了?”
言似卿垂眸:“殿下并非弑杀无德之人,毕竟也是不必要的事。”
哪怕对付林黯这些人,这位世子也是布置了一些手段的,并非鲁莽之辈。
正是两位王爷相争之时,乱造杀孽,自是给对方递刀。
蒋晦:“确实没杀,关着了,但你肯定不愿意他们从此失去自由,得求我一下才行。”
若钊等人已经上来了,闻言,不得不低头,掩了脸上的震惊:世子怎么如此欺妄?还只欺负言少夫人,混账得很。
以前分明就是打打杀杀把人杀死,或者暗暗戳戳把人弄死。
言似卿可算有点见识了,忍住了,正要垂首作揖一如既往放低身段求人.....
蒋晦打断了她。
“算了,你求了也没用,反正关键在本世子。”
“什么时候等本世子想到对你的要求,届时再说。”
“若钦,安排把那些船工放归回来掌船,反正我们需要两艘船一起走.....就劳烦少夫人破费了。”
“明日出海了,咱们再谈案子的事。”
言似卿惊讶,但想了下,“殿下,既然您有掌船理事之人,也已经上手了,原来那些船工放归即可,不必再跟着我们一起走了。”
若钊两人都侧目看她,未掩惊讶。
蒋晦眼底微深,在火把光辉中锁着她,若有所思:“他们到底也是你的人,信服于你,跟你一起走,也算是你的根基,好过你孤身一人被我押送去长安。”
“你竟要放他们回去?”
要他留命,都肯放下尊严求他,却又不纳为己用。
一如她来的时候,一个心腹也没带。
柳儿等人怕是跟她的女儿祖母等人一起走了。
为的是给至亲最好的保障,但多少也是一腔孤勇,舍身而来。
言似卿坦荡,淡然道:“不必要,我的生死前程并非他们能左右的,那我又何必为他们的生死前程负责任,还不如就此散了。”
“本就是拿工钱做活的工人,那点钱财还买不了他们的命。”
“这很公平。”
从林家父子到王府,她自己的遭遇,全都是不公平。
蒋晦再度惊讶,灼灼盯着她好一会,好像平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人。
但等她对视过来时,又莫名不自在,转头扫了周遭的人。
深夜已经过去,黎明破晓,光辉降临每个人的身上。
似乎待之也无限公平。
蒋晦还是回头再次看了沐浴在晨光中的言似卿一眼,眼底有点灼热的刺目,好像是逆向的光。
他转身,抵着剑柄的手掌分外用力。
——————
若钦若钊对言似卿分外客气,礼遇有佳,若钦去办事,若钊亲自带着言似卿去了房间。
自家的船,言似卿还能不清楚吗?
“夫人,在您来之前,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这里也是您的房间。”
“世子殿下在另外一端的房间。”
这里是最好的房间,排第二的就是另一端那个。
不过这个房间里面加了不少东西。
本来言似卿这次来也是做好了死、甚至惨死的准备,哪怕是做阶下囚,也没奢望对方多厚待自己,结果人还没进来就闻到了熏香。
她瞥了一眼桌案上的雕龙熏球,未有多言,谢过若钊后,看着两位似乎是暗客出身的矫健丫鬟忙着忙那,把东西备齐。
浴桶这些都用上了。
言似卿没有拒绝这样的伺候,等人出去了,门一关,她走了两步。
门外的女暗客对视一眼,耳朵微微动。
听声辨位。
里面,有宽衣解带的细微声响,没有别的了。
等躺在冒着温热气的水中,脸颊跟挽起的发丝都被湿润了,言似卿伸手覆住眼,长长叹一口气。
——————
次日早上,言似卿被请到船上人集体用餐之地,但其他人早已吃过,里面打理干净,门敞开。
若钊两人守门守窗,隔绝有人窃听洞察。
另外,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早上的餐点。
言似卿进去时,瞧见世子殿下已经换上了简便舒适的常服,玉佩金腰,那乖整金贵的模样像是诗人嘴里:花果节里能招摇过市引万人空巷的长安美郎君。
他在给自己倒油酥奶茶,掰了刚出炉的焦香碎饼子往里面泡,又夹了牛肉饼....
茶果糕点,煮好的青茶,还有出航第一日必然新鲜的山野梨子。
些许丰富,足够三个人吃,但又不显得铺张浪费......
这早点,有长安跟雁城两地结合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