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阿颂妹妹。”陶卿仰歪头笑了笑。
秦颂望着远处那席朱红身形,揉了揉眼睛,又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院子,“怎么是你?陆尤川呢?”
言讫,秦颂明显捕捉到陶卿仰脸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如常,“阿颂妹妹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再不回去,秦大人该着急了。”
“我爹?他出来了吗?”秦颂精神恢复大半,提步靠近他。
陶卿仰挑眉点头,“不到辰时就从大理寺接出来了。不过,你家的小丫鬟失踪了一夜。”
秦颂心情大起大落,不由多想,她欲错身离去,“不行,我要去找陆尤川。”
她要立马回城,她既着急见她爹,又着急寻云浅,耽误不得。
她提腿迈步,却因昨晚一夜折腾,双腿发软,踉跄一步,向前倒去。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陶卿仰眼疾手快,闪身过来,将她扶住。
“都察院并未找到你要的人。你得跟我走。”陶卿仰垂目而视,神色得意。
秦颂一心想着云浅,又不见陆尤川的去向,没多犹豫,只好跟着他出门。
刚出主院,游廊处赶来一对主仆。
“阿颂……”陆尤川面容急切,气息不稳。
秦颂闻声立马看过去,昨夜与她亲热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面颊苍白,一手撑着仆人,一手抚着廊柱,似乎有些站不住:“别走。”
他怎么这幅样子?好像随时可能晕倒,昨夜……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秦颂不忍心,欲迎上去探看一二,却被陶卿仰先抢了话:“放心,他死不了,你的小丫头可就不一定了。”
闻声,秦颂把对陆尤川的那点怜爱之意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昨夜的险境:“抱歉,我要去找云浅。”
陆尤川一夜未出别苑,尚不知晓张虎的消息。
他抿了抿唇,虚步而来,“你伤还未好,用完早膳,我陪你同去。”
往常目空一切的男人,此刻瞧着秦颂的目光,居然有几分紧张。
秦颂有些担忧他的状态,陶卿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带了带,“有伤也是陆大人造成的。”
情况有点微妙,秦颂已经察觉到了一股火药味,但她一向懒得处理这种事,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当即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回城。陆大人先养好精神,回城了……记得来看我。”
她其实还想上去亲他一口,这是她以前与后宫们分别时的必备流程,但是现在场合有点微妙,她忍住了,与陆尤川对视一眼,催着陶卿仰转身离去。
穿过门廊,陶卿仰高大背影还扭头回来,挑衅的意味如刀锋蚀骨。
陆尤川勉强站直的身子又泄了力,看着秦颂离去的背影,莫大的失落与怅然胸口浮上,使他再次猛咳,浑身脱力,斜靠到廊柱上。
徐嬷嬷赶紧靠过来,扶着他进屋,“公子,秦小姐身份敏感,要不还是算了吧?陶公子从小心思缜密,他想抓着秦小姐不放,肯定做了十拿九稳的准备,秦小姐再有心,她也拧不过这世道的规矩,你身为御史,若被人指摘肖想他人妇,可就完了,况且你当年拼命保下陶公子,难道任由他与你反目成仇?”
陆尤川精神不济,无心思考其他,始终寡言不语。
徐嬷嬷摸不透他的心思,暗自叹了口气,“就算陶公子不插手,秦首辅又岂会同意?你与秦首辅视同水火,若秦首辅倒台,她还能与你心无芥蒂吗?”
徐嬷嬷忧心忡忡,一路提了无数疑问。
陆尤川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最后还是没能撑住,昏了过去。
合眼前,他只知道,她在等他娶她。
他迫不及待迎她进门。
只要娶了她,就是藏也能将她藏一辈子。
温泉别院门口,胄甲精兵列阵以待,陶卿仰明目张胆带着秦颂上了门口的马车。
“急速回城。”沉稳的男声命令落下,马车倏然动起来。
秦颂是被杯盏砸碎的声音吵醒的,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出了房门。
云浅不在身边,她穿戴不整,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陶卿仰端坐正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细细探究:
发髻未束,乌发垂肩,披风未系,衣襟不严,雪白玉颈无遮无挡,精致锁骨如灵巧蝶翼,若隐若现暧昧红痕,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性感惹眼。
想到这里,他骤然回神,他居然用到了“性感”、“惹眼”等字眼来瞧她。
好似他第一次终于完全意识到性别的差异,又或者说,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比其他人更丰富的、更主观的特质。
他被这一发现怔住了,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秦颂不清楚他盯着自己在想什么,默默拢了拢衣襟,这一动作反倒打消了陶卿仰无端的烦恼。
“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他嘴角含笑,语气冷静,既无责备也无温情,像是在纠正她见到人要礼貌问好一样。
未婚夫?秦颂都差点忘了这事,她耸耸肩,“逢场作戏而已,难道陶将军当真了?”
陶卿仰眼神从她颈侧移开,对上她无情的目光,语气玩味,像个流氓:“可满朝文武皆知你我已有婚约,这戏还得演下去。当然,这不怪你,谁能抵抗得了阿颂妹妹的魅力呢?若是我,也会犯错的。”
觉悟倒是不错,可惜她不吃这套,“那你是没这个福气了。”
她可不喜欢脏脏的男人。
天气寒冷,化冻的天,哪怕在车厢内,依然冷得哆嗦。
秦颂揉搓着胳膊,理直气壮朝陶卿仰肩头抬了抬下巴:“冷,把你的氅衣给我。”
陶卿仰持笛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好一个别具一格的大小姐,伸手要外男的衣物,竟毫不拘泥。
他胸中也更加不顺,她既然如此坚定地选择陆尤川,为何在他面前丝毫不避嫌?
若说她与长公主一样,行为孟浪,不守妇道,那为何现下却对他丝毫不起涟漪?
不对,上回……她还向他索吻来着。
难道是?
陶卿仰若有所思地摸上自己的面具。
“不给算了。”秦颂见他没有回应,抱着胳膊缩成一团,不再理他。
他盯着她瞧了半晌,慢悠悠解下了面具,令万千姝色自愧弗如的面貌尽显眼前,多情缱绻的眉眼无遮无挡,勾人上瘾又不容侵犯。
他真的太美了,蛊惑而又野性的美,带着狡黠莫测和并不凶猛的侵略性。
秦颂看得入迷,他终于抬手解开了脖间大氅,靠过来亲手替她系上,目光描摹着她秀颈上的艳色红痕:“阿颂妹妹可知,你昨夜春宵帐暖,我却在雪地里冻了一宿……”
说着,他又欺身过来,将她披散的长发从大氅里顺出来。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整个胸膛贴在她右肩,迷迭香的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也许是她灵魂经过无数次人事,比别人更加敏感,对他近距离的接触,令她身子莫名发热,驱走了她发颤的寒意。
被这种区别于原世界直给的氛围感“迫害”,秦颂失神地陷入他的“勾引”,仿佛提线木偶般低声道:“我们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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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卿仰替秦颂系披风的动作缓了下来, 扭头对上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口中听到某种期待中的答案。
就是这种略带狡黠的眼神,令秦颂猛然想起在他身上闻到过的脂粉味儿, 不可控制地产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就像醉酒的人喝了一碗醒酒汤, 她终于从他的蛊惑中回过神来,立马从他捉摸不透的柔情中抽出身。
她推开他高大的身形,厉色道:“陶卿仰,把你的花招留给花魁娘子吧!你看到的,我与陆尤川已有肌肤之亲,回城之后, 就退婚吧。”
陶卿仰听到“陆尤川”三个字的时候, 眸子半眯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平静, 甚至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真切笑意。
脱掉大氅后, 他一身素色锦袍, 显得温润了几分,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说了, 我不介意。”
他介意什么呢?她们根本没进行到底。
纵情香,可不是一般的药物, 那是毒物。
若真发生了什么, 陆尤川必然生龙活虎, 容光焕发, 会被药物抽调出所有的精力, 使人时刻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直到纵.情而亡。
相反,克制硬抗, 才会让人虚弱无力,甚至下不了床,但那是暂时的,三两日便能恢复。
陆尤川宁愿忍受蚀骨之欲,也不冒犯她,足以证明他对她足够重视。
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
陶卿仰目视前方,没再看她,也没再继续说话。
秦颂不由回想起昨夜的情形——
……他将她抱上梳妆台,而后蹲身下去,扶住她腰肢,弯腰埋头……
秦颂双脚紧紧踩着他肩膀,双眼失.神,好几次快要坐不住,他才抬起头来,擦干净唇边的水渍……
秦颂终于看到她缠着要看的物事后,吓得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一般人能容下的……
就是这个微妙的反应,让陆尤川恢复了清明,他仿佛迷途知返的罪犯,猛然停下动作。
他将她拥进怀里,双唇贴在她颈窝,不段重复“等我娶你”四个字,像在默念某种坚定的信念。
他双眼通红,呼吸紊乱,胸口猛烈起伏,单手箍着她,另一只手落下去……
喉间溢出的闷.哼声,彻底碾碎她往日的禁欲冷峻。
战绩赫赫的秦颂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怔怔不敢反抗,她任一微小的动静,都能让他越发兴.奋。
那场面秦颂能记一辈子,光想着就……
熬了很久,她腹部衣衫变得湿.腻,他才松开她。
他将她抱上了床,只埋头,探手……
她提出帮他后,他却笑着亲了亲她的鼻尖,在她后颈处轻轻拍了一掌,让她毫无防备地昏睡了过去。
马车飞快行驶,很快回了皇城,车外人声渐嚷,
城防军护卫急急禀报:“将军,陛下急诏。”
陶卿仰闻声,凝眉不语。
车夫扬起马鞭,退进两难:“将军,直接进宫还是?”
秦颂也期待着他的指令,只见他右手在面具上碰了一下,又松开了。
“去秦府。”陶卿仰利落回应。
车夫马鞭落下,车马继续狂奔,随行兵士留在了城门外。
马车抵达秦府,车外一阵乱哄哄的,似乎围了不少人,秦颂不遑他顾,推开车门,欲躬身下车,可她瞧了一眼门外,当即又退了回来,利索关上门。
“吓到了?”陶卿仰还端坐在原位,不过已戴上了面具,好似对车外的场面了然于心,料定了秦颂会退回来。
秦颂的确很意外,宫里的太监,本该守在御前的亲卫军,还有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被都察院监视还要严实。
“这是在做什么?”秦颂望向陶卿仰。
“秦小姐一夜未归,当然得搭好戏台,恭迎主角回归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秦颂忍不住追问:“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尚书秽.乱宫闱,现在怕是已经没了,其他的,我也暂时不知,但雷家到此局面,皇后不可能不留后招,”陶卿仰说着又开始不正经,目光纠缠着秦颂,“阿颂妹妹失踪了一夜,用来做文章再好不过。”
果然是为了她!
秦颂隐约已经猜到了,围住秦府的是宫里的人,定然与宫中之事有关。
昨夜她逃出罗网,宫里尚不知情况,加之云浅不见踪影,如果有事发生,她就是现成的顶包人选。
可眼下该怎么办呢?贸然现面只怕会自投罗网。
“送我回府。”秦颂望着陶卿仰,试探道。
陶卿仰散漫地眸子眺着她:“怎么送?”
他问的是,出去后,宫里人问他,他该如何应付。
“随你发挥。”
言讫,秦颂弯腰走过去,乖乖坐进了她怀里,闭目靠在他胸口,假装昏迷,不再应声。
大抵是她太过直接,陶卿仰放在膝头的手不经握紧了一刹。
秦颂没多说具体如何做,但陶卿仰不愿与她退婚,想来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昨晚在一起,这便刚好撇清她与宫里不明局势的关系。
不过就是占着个未婚夫的名头,以后再想法子退婚就是。
秦颂闭着眼睛,但她依旧能感觉到陶卿仰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有实质一样在她脸上移动,似乎在探究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睨了她良久,最终轻声嗤笑了一声,才抬手扶住她的腰背和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车门再次被打开,寒风如刀刮脸,冷到皮肤刺痛,乌泱泱的人群里,传来刺耳的嘈杂声,仿佛置身戏院。
迎着人群的注视,陶卿仰抱着怀里双目紧闭的美人,一步步走进官差包围之内。
一群人霎时围了上来。
“是陶将军……哎呀,秦小姐也回来了!”宫里来的太监最先出声,盯着他怀里的女子,迎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然。
可陶卿仰一句话又让他愁上眉头,“秦小姐受了风寒,昏迷不醒,请公公放行。”
“昏迷不醒?”小公公惊讶一息,立马转头朝身后卫队将领吩咐。“快,快请太医。”
那将领刚准备派人出发,陶卿仰打岔道:“公公且慢,情况紧急,先请秦府府医瞧瞧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请太医的确费时间,小公公也没纠缠,只盯着他们二人的姿势,无奈询问:“那你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卿仰肩膀宽阔,臂力惊人,抱着秦颂在怀里平稳顺当,毫不费力,迎着众人的探究,他言语冷静:“秦小姐昨夜随小妹出宫后,雪夜路滑,不慎掉进了湖里。本将军虽救了她,却被积雪困住,天寒地冻,熬了一夜,秦小姐现下不省人事,人命重要,请公公放行。”
“你们昨夜一直在一起?”那小公公沉吟道。
“惭愧,是本将军考虑不周。”陶卿仰说着惭愧,语气却很得意。
周围人不论是官兵、黄门,还是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咂舌,无端在脑海中勾勒了数百种孤男寡女一起过夜的奇闻轶事。
秦颂料想到会有这一环,仍旧觉得陶卿仰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颂心下不忿,虚虚放在她胸前的手,借着宽袍遮挡,用劲掐了一把他的胸口。
“额…”
陶卿仰牙间溢出一声莫名的吃痛声,小太监连忙尖起眼睛来瞧他,“陶将军这是?”
“失态,昨日被小猫咬了一口,还有点疼。”他体魄强健,肌肉紧实,被秦颂捏了一把,身形也没有歪斜半分,语气听起来反而有几分难.耐的兴奋。
他如铜墙铁壁,任她掐咬如挠痒痒,秦颂觉得干脆又狠狠捏了一把才松手。
那小公公完全不知道衣衫掩盖下发生的一切,只惦记着本次任务,尬笑了两声,又说回正事:“陛下还一直等着秦小姐呢,秦小姐这幅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陶卿仰故意紧了紧怀中人:“秦小姐伤风严重,无法见君,公公若无要事,可先回一步。”
小太监左右为难,几乎踮着脚尖来打探秦颂的情况:
“陶将军有所不知,这宫中出了大事,太子失踪了,皇后娘娘又中了毒,腹中龙种还不知能否保住,昨日所有人的行迹都查明了,唯有秦小姐和她的婢女有作案时机,且……”
话说一半,小公公谨慎地止住了话语。
太子失踪?皇后中毒?
秦颂躺在陶卿仰怀里,仔细听着小公公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巧?
可毕竟只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秦颂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又听他续道:“这事儿啊,麻烦大了,秦大人刚从大理寺出来又自请入宫,也不足以令陛下息怒,奴才再空手回去,怕是要挨板子的,秦小姐若实在醒不过来,秦小姐的婢女先随奴才入宫也未尝不可。”
她爹又入宫去了?怪不得门前这么大阵仗也没见到她爹的身影,秦颂开始后悔装病,既然她爹在宫里,她进宫又有何妨?
可现在突然醒过来也太假了,她偷偷扯陶卿仰的衣服,示意他赶紧调转话头。
陶卿仰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勾唇坏笑过后,不慌不忙道:“巧了,秦小姐进宫后便与婢女走散了,尚不可知其婢女的踪迹,公公放心,本将军稍后便入宫,定会亲自向陛下禀明情况。”
话音落下,他抱着秦颂,无视挡在门口的官差,稳步前进,府门持矛的两名陛下亲兵官差迎着陶卿仰的视线,踌躇犹豫是否阻拦,最终还是怯怯让开了道。
进府又不是出府,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跨进府内,秦府一众家丁仆人迅速围上来,着急忙慌张罗安顿,又骇然失色于两人的举止。
但事有轻重缓急,即使刚直如铁的赵伯,也没急着多置一词,引着二人回了秦颂的闺房。
甫一进门,不担心眼线监视后,秦颂立马跳下地,急切道:“我爹在宫里,我跟你一起进宫。”
不明情况的赵伯见状,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没事?”
顾不上多解释,秦颂提步就往外走,陶卿仰却快她一步,绕到她前头,挡住了她。
秦颂走得太快,猛然撞到他背上。
“嘶。”他又是一声吃痛,背部衣料浅浅浸出几点血印子来。
“你,你的伤还没好?”秦颂小心后退了半步。
陶卿仰冷静关上门,转过身来。
后背伤口裂开的痛楚似乎并未使他难受,相反,他眸子里藏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夹着病态的情谷欠,恨不得让她再撞几下,最好把他皮肉撕开,狠狠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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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卿仰呼吸莫名粗重了些, 盯着秦颂看了许久,眸子才恢复如常。
“你当真要去?说不定雷家人正等着你去呢。”他又是一副戏谑散漫的模样,“你若死了, 刚好他们栽赃嫁祸。”
赵伯这时才靠过来, 郑重阻拦:“小姐别冲动,此事非同小可,京城怕是要变天了,老爷刚从大理寺出来,禁军就包围了秦府,事态紧急, 他只能先进宫斡旋, 临走时特意叮嘱老奴遣了所有暗卫出去寻你,若见到你, 一定要想办法将你留在府内。府外官兵是大内禁军, 除了陛下, 没人能指使他们,秦府现下才是最安全的。”
两人齐齐挡住她,秦颂稍稍冷静下来, 她一心只想找她爹爹力挽狂澜,可她还是大意了, 虽不知宫中具体情形, 但雷家诡计未成, 她的命便不值钱了。
她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成为替罪羊, 毕竟昨天的祸事总得收场。
也罢, 云浅尚不知踪迹,就算她进宫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她爹已经入宫了, 断不会任人栽赃陷害。
“妹妹等我好消息。”陶卿仰倾身向前,借位置挡住赵伯的视线,偷偷将她衣襟拉拢了些,遮住露出来的那块红痕。
秦颂被他指尖扫过颈侧,刮得痒痒的,她推开他的手,总觉得他说的好消息,并不是她关心的那种好消息。
而他并未打算详细解释,与她眼神交织了一瞬,他转身拉开房门,迎风而去。
秦颂在府里等得焦急难耐,谁能想到急忙从别苑赶回来,又被关进了府里,难道深闺女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望眼欲穿,无能为力,着急徒劳?
等到午后,街上还是乱着,巡逻的官兵一队接着一队,挨家挨户搜捕寻,回想方才小太监的话,她的心就拧在了一起,生怕她爹没法逆转局势,更怕云浅出事。
云浅,她在这个世界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虽然迂腐胆小,但对她极好,总是撑起她的小身板将她护在身后,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密友,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她正想着,赵伯脸色古怪地带着一名郎中打扮的男子进府。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手提一只木质药箱,身形修长,肩背挺拔,走起路来一股文人风范,即使衣着粗糙,也挡不住那股谪仙的气质。
迷茫无措之际,见到在宫里当差的故人,秦颂仿佛见到了一丝光明,她立马起身,站到了门口去迎他。
赵伯压抑着不高兴,却被迫佯装出礼貌迎客的模样,领着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假大夫带进了后院。
别说秦颂本无大碍,就算有事,秦府有常请用的大夫,根本无需另请大夫,可这小公爷居然假扮成大夫出现在门口,还说是陶将军和陶二小姐请来为秦小姐诊治的。
似有难言之隐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暗示,让他只能先请他进府再一探究竟。
刚到门口,他还没抬手,门先从里面打开,秦颂那张精致的小脸映入眼帘。
“黎予。”秦颂眸子亮如星辰。
黎予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喉间滚了滚,有千言万语在喉头,见到心之所念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稍稍冷静,他才意识到这间屋子是秦颂的闺房,他不由得退后半步,侧过身去,避开直视她的无礼之举。
赵伯赶紧劝导秦颂回了里间,又安排人在房中摆了一道粗纱屏风,这才迎假大夫黎予进门。
房门大敞,秦颂坐在屏风后的小榻内,黎予坐在外间小桌旁的木凳上,赵伯侍立门外不远处,一刻不离地守着。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见过云浅吗?”
秦颂着急询问的声音传来,黎予忍不住侧目,透过屏风往里面瞧了瞧,绰约朦胧的身形显得如梦似幻。
木窗微敞,冬日午后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眼,窗边腊梅花随着阳光铺陈,点缀了窗棂,也芬芳了黎予的视线。
他乔装打扮,各处奔走,终于见到了满心挂念的人,她平安无虞,安全归家,他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黎予回应稍微慢了一点,秦颂着急的心却越提越高,而她敏锐的嗅觉,让她发现了异常。
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污水阴干的泥腥味。
秦颂立马站起身,来到屏风后,试图透过屏风看清他的状况,“你受伤了吗?”
坐在秦颂闺房内,黎予显得十分拘谨,她的身影突然靠近,惊得他立马撤回了视线,呼吸变得紊乱:“秦小姐放心,黎某无碍,不过云浅受伤了,我没法立马带她回来,我就想来看看你,确认你平安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贪心地把头转了回去,斗胆望着屏风后的倩影,以缓相思。
如果不是屏风遮挡,秦颂一定能看出他眸子里如火的爱意,比陆尤川压抑克制的暗流更加明晃晃。
让人不难相信,就算让他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如疯如魔去追寻。
而他的爱意迎来的是秦颂对云浅无穷无尽的追问,“我没事,我一点都没事。快告诉我,云浅怎么了?她怎么受伤的?伤得如何?她现在何处?……”
黎予本不该在秦府久留,但他的私心作祟,只要屋外的赵伯不催促,他想一直待在她身边,于是耐心跟他讲起了云浅。
“你别急,她只是不省人事,没有性命之忧……”
昨日,云浅与秦颂分别后,直到女宾区才寻到陶窈的身影,得知陶窈为自家小姐预留座位后,赶紧出来寻秦颂。
可她刚从女宾区出来,就被人捂住嘴,往深宫拖了去,原来对方一早就准备好通过云浅来引诱秦颂落单。
云浅被关在一处废殿,得知他们的打算,又急又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子为陛下献礼时,不小心打碎了象征龙脉的玉璧,天家勃然大怒,将他赶出了宫宴,罚他去奉先殿思过。
他刚好路过云浅被关之处,听到里面的动静,好心救了她。
可这一局,太子也是他们的目标,太子还未将云浅送出御花园,一队禁军喊着捉拿反贼,对太子下了死手,太子反应不及被射伤了腿。
无奈之下,云浅只好抓着太子跳进入了护城河。
云浅会游泳,但河水太冷,还未沿着河道游出宫,就精疲力尽,险些溺亡。
“我偷偷离开宫宴后,无意发现了快要奄奄一息的殿下二人,宫里很快变了天,眼看宫门戒严,我只好先将他们捞上来,带出了宫。”黎予说着,喉间吞咽了一下,眼神带着莫大的歉意,“对不起,我本身是来找你的,我,我……”
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秦颂身上,让她还未从云浅这一夜惊险遭遇中走出来,又变得摸不着头脑,“你偷偷离席是为了找我?”
黎予没有立即接话,秦颂只感觉屏风外坐着的模糊人影,似乎有些无助,她手抚上屏风,温声道:“你救了云浅就是救了我,我一样非常感激你。”
“不用,你永远不用谢我。”黎予认真望着屏后人,想要跨越屏风的冲动,险些压抑不住。
他撇开眼,看向窗台的腊梅,“云浅暂时脱险了,只是雷家早有预谋,伪造了太子主使通敌案的罪证,诬陷太子通敌谋反,又诬陷云浅毒害皇后腹中的龙种,借机攀咬秦府,现在满城搜捕殿下和云浅,只要露面随时可能身首异处。还好你提前出了宫,不然……”
黎予没继续说下去,他不敢想象,若她没逃出宫,云浅现在背负的罪名就该是她的了,甚至于还没逃出宫,就可能惨遭毒手,死无对证。
秦颂能猜到他没说完的下文是什么,她也无比心惊,其实宫内已经来宣过她了,她父亲也进了宫,只是没有下令逮捕,但形势完全不容乐观。
当然最危险的还是云浅,“云浅现在在国公府吗?”
黎予抿抿唇,“国公府也不安全,要不是陶卿仰让城防军围住了国公府,雷家恐怕早就报复国公府了。我暂且将她们安置在一处农户家中。太子失踪,詹事府事便少了,我这几日,会一直守着她们。”
农户家中?真的保险吗?
就算农户愿意承担风险,也挡不住禁军接二连三的搜查,如果被搜到了会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