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嘛?现在既不能结婚,又不能睡觉。
秦颂看了他一眼,拽着他衣襟拉近他,又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道:“乖,晚上见。”
言讫,她明媚一笑,提起裙裾,抽身而去,像鱼儿一样轻盈消失,但她笑意盈盈的语调却被风狠狠灌进陆尤川耳中。
“又见面了,小黎予。”
秦颂穿出内务府宫道尽头的小侧门,见到黎予独自一人站在幽深的宫巷,垂目睨着地面,若有所思。
秦颂声音响起,他才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看着她,“秦姑娘迷路了吗?”
他声调平和,没有半分异常,甚至对秦颂弯了弯嘴角,不等秦颂回答,他侧开身影,“宫宴要开始了,秦姑娘赶紧进去吧。”
黎予似乎有急事,不与秦颂多寒暄,让出步道,目送秦颂离开。
秦颂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也不想让云浅担心,于是,拢了拢披风,颔首示意,稳步离去。
秦颂独自前行,脑中却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黎予若没发现她和陆尤川亲昵,他又如何知晓朱墙后就是她呢?
待她进入内门,宫道上那道谪仙般的身影终于卸下了伪装。
风轻云淡?稀松平常?温和有礼?
都是竭力维持罢了。
他珍之重之的人,竟被人如此轻贱侮辱!岂能容忍?
灯火映照宫墙,白衣无尘的年轻人身后伏着一道畸形扭曲的黑影,他眸光晦暗深重,一点也不像真实的自己。
他毅然转进角落,那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尚未离去,仿佛刻意等着他。
黎予怒意爆棚,陆尤川同样黑沉着脸。
四目相对,无声的较量在暗处爆发。
如果不是在宫里,如果不是成年人,这场硝烟绝无休止。
是在朝为官,圣贤礼仪的约束,让他们没有失控对决。
良久后,黎予愠声讥讽:“都察院难道只纠百官,不律己身?”
“本官身无挂碍,娶妻生子有何不妥?倒是黎少詹事,前有婚约在身,后陷刺杀风波,自身难保,何以叫嚣?”陆尤川微微扬首,漫不经心整理被秦颂捏皱的衣襟,仿佛在炫耀肩头勋章。
黎予盯着他的动作,肌肉紧绷,竭力忍者翻江倒海的情绪,厉声提醒,“娶妻生子?别忘了,她随未婚夫同行而来。如此场合也敢勾引她?!心思龌龊,令人不齿,若叫她难堪,我一定会杀了你。”
黎予年岁比陆尤川小,官阶比陆尤川低,甚至身高也略低一点,但此刻他却像是一头勇敢的野犬,防备着觊觎他宝贝的贼人,随时可能扑咬上去。
“未婚夫”三个字扯住陆尤川的神经,他指尖在衣襟褶皱处顿了顿,抬眼却是睥睨万物的倨傲,“我若想要她,自有千百种法子。”
声音落下,他不再理会衣服的褶皱,轻蔑睨了黎予一眼,稳步前行,头也不回去往宫宴。
“阿颂,这里。”
秦颂刚踏进女宾区,陶窈就起身向她招手。
女宾区狭小,在面对男宾区的方向,搁了一张巨型屏风,显得更加拥挤。
陶窈坐在离入口最远的那桌,两人位的四方小桌,仅落座陶窈一人,专为她余了一处空位。
秦颂提步走向陶窈,尚未靠近,一席碧山色竖领大襟袄的贵女先她一步坐下:“抱歉,我想跟陶娘子一桌,秦小姐去那桌吧。”
那姑娘曲着纤白兰花指指向秦颂侧边,同样空了一位的那桌。
“苏娘子,你本已入座皇后娘娘阶前,放着那么好的位置不要,为何又来抢此处?”陶窈见状,当即与身旁的苏娘子争执起来,
那苏娘子只笑着没回答,众人却跟着掩面而笑,仿佛在看什么乐子。
秦颂颇为不解,看向苏娘子给她指定的空位,心下一松,居然让她与贡书绫一桌,这有何好笑的?
她安抚性地朝欲起争执的陶窈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就坐了过去。
她一坐下,众人笑得更甚,目光带着打量,好奇,嘲弄和鄙夷,甚至交头接耳低语起来。
早身处此境的贡书绫低头沉默,闷闷不乐,视而不见。
此时,威严端坐上首的皇后娘娘似乎并未留意到在座的情况,正侧头看着宫女递过来的册子,低声吩咐着什么。
坐于皇后旁边的长公主,正无趣意地仰靠在红木椅上小憩,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都无暇也无心顾及场内情况。
年长的妇人们坐在稍远的位置,三三两两聊得火热,更没人关注这边。
这些人莫名的调笑打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秦颂似乎猜到了他们在笑什么,可她并不在意,她扫了一眼场内,竟没看见云浅的身影。
她只能与贡书绫交流,“贡小姐,你好像不开心?”
贡书绫漂亮的小脸皱着眉头,并不回应她,反而挪开了身子。
这时苏娘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秦娘子可千万别与贡小姐置气,你要体谅她,毕竟她没你那么好的运气,嫉妒你也在所难免。”
苏娘子语调使人厌恶,贡书绫闻声嘴角一瞥,似乎更委屈了。
周围人看她和秦颂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她始终不欲同秦颂讲话。
秦颂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苏娘子,“苏娘子阴阳失调了吗?要不看看太医?”
苏娘子知道她在说她阴阳怪气,她并不介意,她还要继续说:“看来秦娘子还没明白其中关窍,同是名声不好,你呢,有陶将军好心接纳,但她就没这么好命了,她亲爱的好表哥,闹着要跟她退婚,已经满城皆知了,你说她能开心吗?”
黎予要跟她退婚?秦颂一怔,扭头又看向贡书绫,她始终说不出打心底泛出来的一点疑问该如何形容。
那日在贡府,众人看见的明明是林家儿郎的丑态,但是他们却不断追问与他“苟合”的女子是谁,揪着根本不在场的女子一顿辱骂,恨不得隔空把那姑娘的皮拔下来。
可是,贡书绫才是受害者啊!
这个世界好像与她原来的地方有很大差别,要说完全不一样吧,为何长公主可以豢养男宠,无人指摘?当然陶窈确实骂过她。
可是其他人明明没伤害任何人,却要背上莫名其妙的骂名,何其无辜!
难道黎予也是因为贡书绫与林家儿郎的关系,所以介怀?
秦颂想不通这些疑问,但她依然明了这个世界对女子贞洁的重视,且她是恰逢多事之秋的首辅之女,行差踏错恐怕更容易使秦府陷入危机。
她正想着,那边陶窈已经忍不下去了。
她扬声怒问:“苏娘子慎言!阿颂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女子,请你不要在这里无端揣度!”
“哎哟,倒是忘了,苏娘子即将成为陶家妹妹的嫂嫂了,不过我倒正想问问,秦娘子与情郎街头夜会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传她与雷公子私相授受,后被陶将军捷足先登,还有少詹事暗中相助,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秦娘子怎么跟雷公子,陶将军和少詹事都有关系?”
苏娘子声音温柔,缓缓道来,引得场中人更加瞠目结舌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少詹事与贡小姐退亲,不会是为了秦娘子吧?”
“那还是别了,陶将军已被秦娘子捷足先登了,京城多少贵女哭红了眼睛,这少詹事也是人中龙凤,少见的才貌双全的好儿郎,若都拜倒在秦娘子石榴裙下,那这秦娘子倒是了不得呢。”
议论声如数百只苍蝇萦绕耳畔,这时,贡书绫也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秦颂一眼,但她的眼里没有打量,没有恶意,反倒是有几分同情。
秦颂刚好捕捉了她的视线,抬眼过去,无奈相视一笑。
远处的陶窈早已拉下脸色,拧眉瞪着同桌的苏娘子,恨不得大干一场。
还没等她开口,那苏娘子掩唇一笑,继续追问,“这事啊,街头都传开了,各种猜测都有,肯定没人比秦娘子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实情,但在场除了秦娘子以外,当属陶家妹妹最有可能知道事情,不妨与我们分享一下,苏娘子是如何英勇寻爱的?”
秦颂倒是无所谓这些声音,陶窈却忍不住了,一拍桌子,起身欲骂,一道凌厉而威严的女声却先她一步传来,“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噤声,循声望去,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正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女眷们纷纷垂下了头,无人应声,秦颂却不知轻重地挺直肩背,扬着头颅。
“原来是秦娘子,何事在此争执?”那名嬷嬷仰着头逼问。
秦颂莫名一愣,“回嬷嬷,臣女亦不知为何。”
那嬷嬷面不改色,泰然瞧着她,“那你就是目无尊卑,冒犯天家。”
秦颂还没反应过来怎能给她扣如此大一顶帽子,一旁的贡书绫在桌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颔首噤声。
秦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礼数冒失,连忙垂首静侍。
场中安静下来,坐于陶窈身旁的苏娘子,恰时抬首禀道:“禀嬷嬷,秦娘子正想与我们分享她与城中公子哥们的轶事呢。”
那嬷嬷眉目一凝,沉声道:“何等轶事?”
苏娘子掩嘴一哂,“就……就是她与雷公子的轶事。”
那嬷嬷更是盛气凌人,但她还没启唇,皇后娘娘已经看了过来。
她容貌昳丽,衣着不凡,自带不容侵犯的上位者气场。她手一直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起来已有几月身孕。
“原来是秦家妹妹,既然在聊与阿扬之事,不妨说出来,让本宫这个长姐也听听。”
皇后面色温和,语气也很亲厚,可这话却让秦颂深感不妙。
秦颂缓缓拱手,谨慎道:“臣女不敢胡言。”
皇后依旧笑着,“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说这些,只是,本宫常听阿扬提起你们私下来往的事情,早就想见妹妹了。”
秦颂垂目的眸子轻颤,这是拿皇后威仪压她吗?雷家竟还在拨这盘算盘?
秦颂稍一忖度,稳声道:“雷公子长相出众,气度不凡,虏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可臣女直到月前才识得雷公子,真是遗憾。”
“是阿扬鲁莽,一个月就让妹妹失了贞,不过妹妹放心,雷家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不愧是姐弟,皇后与那雷赫扬胡说八道的本事无人能及,空口白牙,随意捏造也面不改色。正琢磨着,那厢陶窈已忍不住仗义直言,秦颂赶紧抢先跪下,“娘娘容禀,臣女这两月,因琐事被圣上处罚,关进了太虚观思过,雷公子被害后,才得以下山,此事都察院陆御史可以作证,娘娘可千万不要被人蒙骗,雷公子与您虽是姐弟,但您毕竟是一国之母,若他诓骗于您,那是大不敬,须得,得……”
“得杖毙。”陶窈随即接话。
秦颂和陶窈都拱手埋头的姿势,微微侧头对视一眼,庆幸逃过一劫。
听闻“陆御史”三个字时,雍容泰然的皇后笑容凝了一瞬,眸色变得深不可测,却依旧端着上位者的姿态,“原来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误会,那便不提此事了,今日宫宴,不兴礼数,大家尽兴。”
话音落下,众女眷像被解了穴,纷纷抬起头,窃笑私语,场内再度恢复热闹。
秦颂松下肩膀,直起身,目光刚好撞向长公主的视线。
长公主虽一言未发,竟一直在盯着她看,嘴角噙笑,不怀好意。
宫宴正式进行,秦颂始终未见云浅的踪迹,陶窈也觉好奇,“你来之前,云浅找过我,我原已帮你留好座位,便遣她速来寻你,却不知你们并未碰上。”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秦颂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直到陶窈遣阿满给陶卿仰传消息后,她才安心了些。
她回到自己的小桌前,宫人替她换了一杯热茶,她刚饮下,一名面善的妃嫔凑近她:“秦娘子,有位自称秦府婢女的丫头,在宫内四处寻人,可是在寻你?她再乱跑,内务府恐怕要问她的罪了。”
“她人在哪儿?”秦颂立马起身,脱口而出。
“她方才在内务府门口,此刻应该也在那附近。”
“多谢娘娘告知。”秦颂快步出了内场,云浅找不到她,定然很着急。
她出门仓促,披风都没拿。
宫墙深深,寒风横贯宫道,吹得她衣角翻飞,发丝狂舞,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甚至觉得心浮气躁,胸腔发热。
起初她以为是走得太急,以致体热,但她在内务府周围只瞧见几名缩头缩脑的太监后,骤然醒悟——
中计了!那杯热茶里面掺了东西!
那不知名妃嫔随口一说,她怎么就信了呢?
她第一反应是往回跑。
可她一转头,感觉天旋地转,浑身绵软无力。
然而那几名太监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迅速朝她奔了过来。
男宾区觥觚交错,推杯换盏,靡靡丝竹令人陶醉。
从太子殿前失仪被带下去后,百官之间恭维交谈之声一刻未歇。
陶卿仰此前领着未婚妻招摇过市,成了宴席间现成的谈资,他被人接二连三敬酒,陶窈找来的小使者寻来时,他已有些头昏脑涨。
听闻侍者耳语,陶卿仰不动声色,只轻轻放下白玉瓷杯,屏退了侍者。
还没等他做出动作,皇后身边的女官又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她惶惶跪下,“禀陛下,秦首辅家的千金出事了。”
动静过大,喧闹的男宾区霎时鸦雀无声,纷纷盯着那女官与黑沉着脸的九五之尊。
众人神色各异,转而偷瞄戴着面具的陶卿仰。
陶卿仰却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陆尤川,只见他搁在膝上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那女官含糊其辞,天家不耐,扬了扬手,“来人,领陶将军与宗人府,速去瞧瞧。”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领着陶卿仰和宗人令,跟随那名女官离席。
陶卿仰的步子看起来并没有很着急,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恨不得绞死他,而让这个机会落到自己身上。
可他们只能在角落里巴望,黯然焦急。
那名女官轻车熟路带着陶卿仰三位大人,来到慈宁宫后的一座偏院。
这是一处冷宫,人迹罕至,本该萧条落寞,静寂无声,此刻却因为此起彼伏的浪.荡声,让这院子恢复了热闹。
几名宫女太监围在殿外,屏息凝神,面色羞红,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里。”女官停在门口,侧身向几为大人让开通道,“方才秦娘子不听劝阻,独自一人离席,到这里后,就,就……”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故意诱人遐想。
高公公和宗人令眉头紧皱,面色讪讪。
陶卿仰微微侧目睨了带他们前来的女官一眼,二话不说,抬腿踹开了雕花木门。
浓浓的异香扑面而来,陶卿仰立马警觉,抬袖掩鼻,退后几步。
高公公也立时惊悟,拽着宗人令齐步退后,“竟是纵情香?好生歹毒的招数!”
话音落下,在场人神色都凝住了,纵情香是宫中禁药,先皇就因纵情香,沉迷房事,最终殡天于妃嫔床上。
这香女口入,男情起,剂量稍微失控,便一发不可收拾,对饮药之人也会有所影响。
“这浓度,恐怕使用了十倍剂量不止。”高公公严严实实捂住口鼻,又退后了几步。
“十倍?”宗人令瞠目结舌,“就是牲口也经不住…”
寒风吹散了一些香气,众人这才透过洞开的大门,瞧见门内的情况。
纵是早有预料,仍然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雷……雷尚书?怎么是你?”一向重视仪态的宗人令,看着赤膊抱着一名小太监,丑态百出,神态猥琐的刑部尚书,险些说不出话来。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常年跟在陛下身边,风月之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但如此奇事,他也惊愕失色。
那忘情的国丈大人兽性大发,抱着小太监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门洞开毫无所觉,众人围观也全然不顾。
十倍的剂量,果然了得,年近六旬的老尚书也能如此精壮。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陶卿仰被面具遮住的眉眼森冷如冰窟,握着玉笛的手,险些将玉笛掐断!
他长腿一迈,来到异常惶恐的女官面前,一把扣住那女官的后颈,让她惊慌失色的脸,直面屋内肮脏的场景。
“竟用如此手段,对付我带进来的人?同为女子,你们怎么敢?!”
一惯眉目含笑,散漫无状的年轻将军,终于露出了悍然的一面。
女官已经吓得五官扭曲,眼前画面的冲击,幕后献计不料失算的绝望,被人扼住要害的慌张,无不将她拉入深渊,令她窒息瘫软,扑通跪地: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娘娘做的,娘娘断不会害自己的父亲!不对,不是纵情香,不是纵情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卿仰面色更加阴翳,这当然不是雷家人的手笔,雷家怎会让他们的一家之主露出如此丑态,他们的目标是秦颂,竟想让一名重臣之女在宫中颜面尽失,万劫不复!
真够无耻!
这中间定然出了什么差错,不知秦颂如何逃脱此劫的,但宫墙如牢,若后宫之主有意为难,她定然步步维艰。
陶卿仰不再听那女官废话,压着她的脖子,将她推进了房内,“你也不妨去尝尝滋味儿。”
“啊!不!”那女官被推进屋,深深的恐惧令她花容失色,“不要,不要啊老爷,我是佩娘,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啊……”
宗人令和高公公都对陶卿仰的作为十分愕然,却无一人上前阻拦,陶卿仰没多理会他们的神色,一掀衣摆,大步离去。
半炷香之前,秦颂被人拽住手腕,顺势带进了一座空殿。
与此同时,一道华贵衣衫的女子闪身出现,挡在了对她紧追不舍的几名太监之前。
“站住,何事疾行?”
“奴,奴才见过长公主。”一群小太监纷纷跪了下去。
秦颂已没心思听外面的声音,黑漆漆的房间里,成年男性捏住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给她喂进去了几粒药丸。
秦颂始料未及,立马捂住喉咙,想将其吐出来。
这时,男声响起,“秦娘子别担心,你方才饮的茶水里,添加了足足三倍剂量的合欢药,就算是年近六旬的刑部尚书,也能被你唤起春情。”
什么?方才秦颂还没那么慌乱,毕竟雷赫扬已经不行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雷家算计的居然是她和年过五旬的糟老头子!
堂堂一国之母居然用这种阴招,逼首辅之女给自己的爹做续弦?!
简直该死!
秦颂心下惶恐,立马问:“那你给我吃的又是何物?”
“解药。”那男子声线淡淡的,“一会儿你就能恢复力气了,出门左转,沿着第二排宫道走,很快就能离开内务府。”
那男子说完,侧身打开了门,示意放她离开。
烛光微微投进来,映在男子脸上,秦颂这才看清,这人是那日在贡督军府为长公主舔干净手指的漂亮男宠。
秦颂提步欲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为何要帮我?”
“长公主想与秦娘子交个朋友。”
秦颂胸中疑惑万千,她早就想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了,长公主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既然主动靠近,她自然乐意至极。
不过现在不是耽误的时候,须得等待日后的机会,秦颂朝那名男子点点头,提裙出门,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挡住几名小太监的丽人背影一眼,左转隐入偌大宫闱。
空房间的雕花木门被关上,那名温顺的男宠来到长公主身后,低声耳语,“成了,同样是三倍剂量。”
长公主站在矮阁廊檐下,阴影挡住她半边脸,她慢条斯理扶了扶发髻,望着黑沉的天色,自言自语,“陆大人,你可一定要谢谢我。”
黑沉沉的夜色无尽绵延,宫内灯火长明不熄,秦颂转了几道巷子,还没有走出这深宫高墙。
她脚步没停,精神也高度紧张,焦急思索着现在的情形。
身怀六甲的后宫之主竟然使出如此阴招,想来雷家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不,不是雷家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是秦府即将雨过天晴。
刑部尚书今日也出席了宫宴,皇后又怀了龙种,就算雷家大厦将倾,也到不了一夕崩盘的地步。
这么着急想要坐实她与雷家人的关系,就是想在她爹出大理寺之前,让事情板上钉钉。
到时,她爹只能咬牙认命。
今日之局,步步紧逼,可见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说明她爹很快就能平安回府了。
她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在心里恨恨下定决心,只要她平安度过今夜,她一定要让雷家万劫不复!
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云浅,频频回头,四处探看,却始终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衣裙又太过厚重,行走不便,很快几道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不知是否还是刚才那几名太监,她根本没多少体力,又不熟悉宫中道路,没走多久,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跑得气喘吁吁,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谁家的车驾居然随处乱停!
她心里气鼓鼓的,却没时间耽搁,只好绕着走,不料刚想侧身挤过去,一道高大的人影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那人倾身下来,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仿佛轻轻一捞,毫不费劲就将她拉上了马车。
撩帘进入车厢,她被人熊抱入怀,宽大氅衣一揭一盖,马车中便只看得出一人的身影。
秦颂疾步奔跑的呼吸尚未平息,那股燥热劲总算消失了。
“敢问哪位大人的车驾?宫中女眷走失,奴才们正在追查,烦请大人配合。”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秦颂一动不动趴在陆尤川宽阔的怀里,能听到他铿锵有力,如鼓如雷的心跳声,以及混杂着酒味的莫名香味。
那香味奇香扑鼻,异常浓郁,甚至盖过了陆尤川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叫秦颂莫名生疑。
陆尤川遮好秦颂后,微微拉开了侧窗,车外小太监便能清晰看到车内情况。
秦颂屏住呼吸,不觉搂紧了眼前人的腰身。
而车外几人看来,狭小的车架里,只有身披大氅的左都御史一人,一向冷若冰霜的人,此刻仿若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几名小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陆尤川微微侧首,居高临下瞥着他们,“敢问,需要本官如何配合?”
他的用词相当恭敬,语气也不含一丝怒气,却带着上位者目空一切的蔑视和不动声色的威压。
几个小太监赶紧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后退,“原来是陆大人,是奴才们冒犯了。”
他们弓着腰后退,欲抽身离去。
“站住。”陆尤川声线淡淡。
几位小太监立时顿下步子,匆匆赶来的张虎也刚好抵达。
张虎从另一端过来,绕过马头,来到四名太监身前,“大胆,竟敢冒犯都察院长官,你们是哪个殿的?如此慌慌张张,宫内疾行,意欲何为? ”
那四个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当即跪了下去,“大人恕罪,我等无意冒犯,绝无恶意。”
那几人连连磕头,苦苦解释。
陆尤川呼吸声好像乱了,他探手护住躬身趴在身前的女子腰身,冷峻道:“传令,内务府干涉朝政,即刻缉拿涉事宫人问审。”
陆尤川说着朝张虎递了一个眼神。
张虎当即会意,扣着为首之人,返回内务府。
人声远去了,耳边只剩陆尤川的心跳声和鼻息声,侵扰着秦颂的思绪,让她猛然回想起宫门口那个深长缠绵的吻,心思陡然旖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陆尤川重重吁了口气,温热大手轻轻解开氅衣束带,像打开珍宝盒子一样,小心拉开氅衣两边,露出藏在怀里的美人。
“还有云浅,帮我寻一寻云浅。”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红润小脸探出来,紧张抓着陆尤川的衣襟,第一句话就是求他寻人。
她唇齿开合,温热气体呼出,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他心头发热。
“放心,张虎搜去了。”陆尤川声音异常温柔。
秦颂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缉拿涉事宫人”,是为了找云浅,秦颂悬着的心落下去半截。她笑意浮现,颊边梨涡仿佛盛了酒,看得陆尤川目不转睛。
异香越来越浓烈,似乎溢满了整个车厢。
秦颂吸着鼻子,在陆尤川身上嗅了嗅:“什么味道?好香。”
话音刚落,回应她的是陆尤川烫人的吻。
他浅浅吻了一下她的唇,又松开她,“是你很香。”
秦颂还在回味他温柔到极致的浅浅一吻,闻声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口齿生香。
是长公主男宠给她喂下的药丸?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她正想着,陆尤川搂着她腋下,让她坐到了他方才的位置,“坐稳。宫里应该已经乱了,午门很快会加大巡防,我们要赶在羽林卫出动之前,从西华门出宫。”
说着,他欲躬身出帘,秦颂却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滚烫,两手相触,他反倒像是被烫到了,猛然收回,下意识躲避。
他的反应好奇怪,秦颂微怔,只好收回手,仰头望着他,“不要走。”
今晚属实惊心,她还心有余悸,所以并不羞于向他示弱。
陆尤川呼吸急促,避免直视她的眼睛,他解下大氅,系在她身上。
“我就在帘外,张虎去了内务府,须得有人驾车,看天估计要下雪,车外太冷,你受不住的。”
秦颂只好捂住颈前的氅衣束带,抿唇点头。
陆尤川又补充道:“我已让张虎通知陶家二小姐出宫,你可不用再回宫宴。”
秦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女眷离宫需要与贵人请安告退,但宫里已经乱了,官眷到底何时走的,只需对得上名目便可。
若矛头指向她,便随意找个由头,声称与陶窈先行出宫了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