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尤川可以写下此等污名状,但前提是放过陶卿仰和陶窈。
陆尤川跪在天子脚下,背脊挺直,态度不容商榷:“陶氏兄妹不该替微臣受死,还请陛下治微臣的罪。”
先皇颇为不悦:“行了,此事皆由陶卿仰所起,朕放过他,又如何与两位老臣交代?”
陆尤川说出了他这一辈子最恶毒的心思:“陶家满门还不够还他们公道吗?更何况,更何况陶卿仰醒来,皆因一人之失,导致家族巨变,难道不比杀了他更痛苦吗?”
先皇最后还是允准了这场密谋,以陶家满门的代价平息两位肱骨的怒火,一夜过去,陶家的天就变了。
因为这笔交易,陆尤川与陆氏本家彻底斩断了联系,让自己真正做好守好江山社稷的一把刀。
他其实也在等有朝一日贤君继位,为陶家洗清污名。
好在他等到了秦颂。
听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秦颂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轻易坑杀功臣的先皇,呵,这就是原身娘亲需要攻略的暴君吗?
真可笑,这种人也配被攻略?更不配为君!
秦颂看向陆尤川,难掩五味杂陈的心绪。
他和陶卿仰之间的渊源原来如此根深蒂固,却又难以言明。
“我该死。”陆尤川黯淡垂目,低语了一声。
也许铁面冷俊的陆尤川,最大的心结就是此事了吧。
秦颂睫毛微颤,第一次心疼地将他拥进了怀里,不含情欲,不含占有,仅仅只是温柔地安抚。
“没有,你没有,信我,该死的不是你。”
陆尤川紧紧回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好似想将这一身的疲惫,尽数卸下,哪怕须臾。
两人静静抱着,屋内突然响起动静。
“小姐,陶将军醒了。”暗卫紧急来禀。
秦颂赶紧松开陆尤川,念及陶卿仰昏迷前的情形。
她不敢耽搁,孤身进入,反手关上门,只留她和陶卿仰独处一室。
陶卿仰眼睛还是泛红的,状态依旧失控。
刚关上门,就被他抵到了门上,他重重呼了口气,单手扶上她紧紧靠着门的肩膀,“阿颂,让开。”
“不。阿仰,你看着我。”秦颂死死抵着门,身子丝毫不曾动摇,她学着他祖父那般唤他。
他没有又收紧了一分,坚定出门而去的目光缓下来,定定落在秦颂的脸上,“你叫我……什么?”
“阿仰。”秦颂又唤了一声,“阿仰,我叫你阿仰,你喜欢吗?”
她收回反手撑着门的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头亲他,咬他,费劲引起他的欲望。
“抱我去床上,别怕我疼,听我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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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卿仰起初一心只想冲出门大开杀戒, 秦颂强拉着他吻了好久,才安定下来。
秦颂终于信他说的他失控后她会疼……
陶卿仰实践了他上回说的,盖住她身上来自别人的痕迹。
他重复在那些地方折腾。
好似不顾秦颂死活, 又好像满眼都是她, 想要一寸一寸将她牢牢攥在手心,生怕松开她,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秦颂一开始确实很疼,但很快就适应了。
她抓紧机会,颤颤巍巍,语不成调, 起起伏伏地讲了那一夜所有的变故。
作为糟了惨祸的陶家后人, 陶卿仰忍不住捂住秦颂的嘴,让她闭嘴。
她却一次次咬住他的手, 坚持将这些如千钧压顶般的消息, 一锤捶击中他脑海。
那个不论在战场还是床上都游刃有余的男人, 心理防线一步步被击破,从开始的逃避,疯狂, 再到手足无措,不可置信, 变成了最后的痛苦落泪。
情绪大起大落, 似要将他撕裂, 她也跟着他颠簸难耐。
好在他暴躁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久久贴着秦颂光滑的背脊, 却埋头在她颈窝轻轻抽泣。
泪水洇湿她的颈侧,抽泣声一声声落在耳畔,似有巨大的石头落进了她心里, 压得她喘不过气。
秦颂想转回身去安慰他,他却紧紧箍住她,将她整个抱在怀里,不让她去看他。
他背着逆臣之子的名声,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甚至稍有不慎,幼妹会成为拿捏他的软肋,让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和足够的力量报仇雪恨。
他心中的仇恨一再被压抑,逐渐把自己伪装成没心没肺,流连花月的纨绔将军。
秦颂想象不到,这些年他是如何凭借一腔孤勇,从一个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适合沙场的白净小生,变成满身伤痕,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的。
她轻轻摩挲他环在她小腹处的手,气息跟着他起伏,声音也时重时轻:“阿仰,你讨厌你的脸吗?”
她猜,他可能认为这张脸成为了隆安惦记的开端,是这恶心的祸首。
所以他常年戴面具,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脸,说不定这些年,他自己都不想多看自己一眼。
他会因为秦颂给他的痛觉而产生快.感,或许也是一种自厌自弃的心理外放,因为对自己的讨厌,所以才会在痛感中放纵自己得到快乐。
秦颂很心疼他,她反手回去抚摸他的脸,“别难过了,我们一起还陶家一个清白。”
这次他没有躲避,也没有禁锢她,任她转过身来注视他,抚摸他,亲吻他。
浓黑的夜色已有晕开的趋势,秦颂心里越发惦记着黎予。
好在陶卿仰渐渐恢复了理智,暴躁趋于平缓,行动又走向野蛮……在无声落泪中,终于释放了压抑。
也不知是因为刚刚太过疲累,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释放,又或许是因为陆尤川劈在他颈侧那一下力道太大,最后在秦颂耐心陪着他的过程中,沉沉睡了过去。
即使睡着了,他依旧抱着秦颂久久不肯松手。
然而今夜之事尚未结束,待陶卿仰手上的力道渐渐弱下去,秦颂小心起身。
她赤脚踩地,放轻动作穿好衣服,本想给陶卿仰掖一下被子,一碰才发现,他身上愈发滚烫。
不对,这不是因为情欲的燥热,他发热了。
秦颂叫了大夫,又唤云浅一直守着他,才放心离开室内。
刚迈出门,才发现陆尤川一直守在门外。
四目相对,秦颂竟有一瞬不安,方才的动静,他肯定都听到了。
他今夜本就心事重重,眉宇紧锁,此刻更是郁郁寡欢,眸间压抑着几股落寞。
她双唇嗫嚅了两下,还没说话,陆尤川先跨前一步,高大的身躯立时挡在她身前。
廊檐的光投射下来,被他身形切割成一片阴影,将秦颂整个笼罩在身下,就像他抱着她一样。
灼热的目光描摹她的唇角,脖颈,锁骨……
良久后,他才轻声问:“疼吗?”
秦颂局促的情绪荡然无存,他以为他要发难于她呢。
秦颂一头扎进他的怀抱,忍不住埋头在他胸口,一遍遍地换着花样唤他的名字:“陆尤川,陆郎,陆哥哥……”
为什么是她呢?他为何会栽在她手里呢?
秦颂知道他好,知道他心中有一面明镜,但他的明镜为何到她这里就失效了呢?
他怎么会在这般情形下,关心的是她疼不疼呢?
老实说,陆尤川这些年也背负了很多,她也许应该更加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
可是,秦颂不想。
秦颂想要直白大方地消除心里那层纱,让他接受他们,承认他们,明明白白地惯着她。
秦颂小脸在他胸前轻蹭,“不疼,但我更喜欢你那般。”
陆尤川吻了秦颂很久才分开。
这会儿,两人对坐在驿站大堂,静静等着天色明朗。
她谋划了一场关乎长远的硬仗,这一晚过去,她要隆安和李煦都彻底无缘龙椅,李氏江山彻底无人可继。
她要根深蒂固的秦氏大族根基松动。
她要在万众的呼声中入主皇城,成为女帝。
秦颂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在这一刻突然起了彷徨。
可能是多年准备,一朝推进,反倒让她产生了巨大的虚无感。
“你说,一切会顺利吗?”秦颂望着渐起屋外,像是在自言自语。
窸窸窣窣,春夜起了风,微有寒凉的夜风吹进来,掀起秦颂的乌发,沉稳中带起几分灵动。
她还是那样白皙纤瘦,侧面看,像一块薄薄的轻纱笼罩着白玉瓷像,玲珑纯净,美得不可方物。
可比起当初那个只会到处撩拨,单纯到有点愚蠢的秦颂,又像是变了个人。
她的吸引力始终让人移不开眼,可她的目光变得更坚毅,肩背变得更挺拔,思想变得更锐利,却又带着天生的独属于她的包容与温柔。
陆尤川渐渐发现他已经开始需要仰望和追逐才能跟上她的脚步,若是再来一次,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运气被她选中。
他抿抿唇,替她加上了一件薄披肩,坐得离她更近一些,“会顺利的。”
明明不过半个时辰就迎来了天亮,秦颂却像是等待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天色大亮,终于等来了城门守卫的消息。
“报,秦副将谋反,太子殿下……薨了。”
天亮了,长久的未知终于有了进展。
秦颂噌地一下站起身,紧张问道:“情况如何?黎予可还好?”
“秦副将见事情败露,欲架马而逃,众人尚不及反应,只有少詹事策马拦之,然不慎被撞伤了左腿。”
“严重吗?他人在哪儿?”秦颂明显紧张。
那守卫当即禀报,“在府衙休息,大夫已替他包扎,暂时无碍。”
秦颂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冷静询其下文,“秦副将可抓住了?”
“秦副将被团团围困,畏罪自杀了。”
料到了,秦颂早就料到他会走这一步。
她危机之中故意命他去城中解决太子,他定然来不及请示秦氏族长的意思,他只能照做。
只要他找到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死囚假太子,不管他会不会发现端倪,那假太子都会死在他手上。
她镇定吩咐:“收敛尸身,不可泄露此事半点风声,杀害储君绝非小事,背后恐有阴谋,传我密令,紧急收押其余两位新任的镇北军副将,非我授意,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守卫拱手领命,却未立即离去,复又请命道:“那殿下的尸身?”
倒是忘了,做戏要做足。
“先送回衙门,严加看守,同样不允任何人靠近。”
那守卫领命离去后,秦颂这才转身面向陆尤川:“陆大人,接下来可以交给你吗?”
陆尤川看着她,早已知晓她的计划:“屈打成招?”
“嗯,卸磨杀驴。”秦颂目露狡黠,又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早就拟写好的认罪状,“只要能让大伯公派来的人在这上面签字画押,秦家的深厚根基,至少得吐出大半。”
罪状所述,隆安帝密行开封,欲斩杀与李煦,清除正统障碍,可惜力有不敌,秦氏副将斩隆安于城外。而秦氏欲独揽大权,秦副将得秦氏族长授意,残忍暗杀太子殿下。
残害大虞仅剩的两位继承人,这等罪过,带兵抄了秦氏全族也无人敢拦。
秦家想让她做傀儡,她便先吸走他们的血。
“好。”陆尤川稍微犹豫了片刻,才取走秦颂早有准备的状纸,替她接下这项任务。
秦颂想起他一心寻求清明的做派,不由追问道:“你认可我的做法吗?”
陆尤川突然对她笑了笑,“我不是迂腐刻板的老顽固,大虞沉疴难愈,何不食肉糜的世家大族,早已成为社稷之恶瘤,自然不能手软。”
“可是我颠倒黑白,栽赃诬陷,完全违反你的做派。”
“阿颂,我信你,你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你真有昏聩残暴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阻止你。”
秦颂故意瘪瘪嘴,却又带着笑意,“就知道你不会让为所欲为当这个皇帝。”
她笑得比春风还舒朗,浅浅梨涡荡漾着迷人的轻笑。
陆尤川看得出神,忘了回她,他其实想说:她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他始终相信,她绝不会做出伤害江山社稷之事。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颂又抿唇问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分化陆家,你会阻拦吗?”
陆尤川不由怔了怔,“还请留他们性命。”
秦颂会心一笑,这下她就放心了。
他怎么可能杀他们,杀人从来不是她喜欢的手段。
不论是秦家陆家,还是崔家潘家,她的目的都不是要他们的性命,她只要他们吐出他们牢牢占据的过多的田地、房舍、银钱以及无数奴隶的自由。
陆尤川审判手段无人能及,秦氏族长怎么也没想到,他想染指镇北军的愿望会成为击溃秦家的一记杀招。
拿到认罪状后,陆尤川先一步回京,稳住了宫中无主的局面。
半月后,李氏皇朝最后两条血脉双双殒命的消息传遍了大虞。
再此之前,黎予早已提笔写了十几篇分析当下局面的文章,以及表面缅怀太子,实则借机暗点太子对秦颂认可的挽辞,又匿名写了无数篇赞扬秦颂的词赋。
很快这些文章被四处传抄,在举国无主的境况下,成功压制了群雄逐鹿的局面,秦颂成了呼声最高的天下共主。
秦颂顺利挥师进京,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宴”。
登记后连续颁布了一系列政令——
取消只有男子可以入仕为官的限制,重新考核隆安擢选上任的女官,考察合格者,保留官位或调任合适官职,逐步提升女子入仕的比例。
又着手调查了陶家当年的冤情,通过老太监和几位有牵扯的老臣之口,终于得以洗清一身污名。
秦颂连着煎熬了一个月,才适应皇帝这个身份。
由于不少内阁官员对秦颂登基颇有微词,秦颂索性下令让他们一一重新参加入仕评选,合格则留,否则,另做安排。
因此,各衙门,各州府递上来的折子统统堆进了御书房,即使陆尤川处理了一部分,案前还是堆积如山。
还好黎予腿伤了,天天守在宫里,批奏折拿主意的事,他能承担不少。
但是……两人姿势渐渐不太对劲。
秦颂被抵得难受,想要挣开黎予的桎梏。“放我下来,你抱着我算怎么回事?”
“别动,微臣在帮陛下看奏折呢。”
黎予早就不正常了,还假装正经地越过她肩头,浏览案前摊开的一本奏折。
秦颂压了他一下,用气君臣之间的语气:“朕乏了,才让你看的。你这般抱着朕,跟朕自己来有何区别?”
“那陛下就勉为其难靠在微臣腿上小憩一下吧。”
“硌得慌,再说你的腿还没好,朕给你压坏了该如何?”
“已经好了,陛下何时纳臣入宫?”他停下看折子的动作,低头来噙她的唇。
秦颂下意识避开,“别闹,你现在不能乱来。”
黎予却猛然放下笔,追着含住她的唇,“腰又没事,在这里,还是去内殿?”
一个时辰过去,动静停下,御书房从未如此乱过。
秦颂自行穿好衣衫,黎予坐着替秦颂系腰带,“臣愿做侧君,也让陛下为难吗?”
秦颂抬起他巴巴的脸亲了一口,“你可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安国公府能同意你进宫做侧君吗?”
“为何不同意?有多少男子挤破脑袋想进宫争宠呢,臣能天天守在陛下身边,那就是为安国公府争荣了。更何况,臣十分赞同陛下取消爵位世袭的举措。”
他拢着她的腰迫使她站到他两腿中间,隔着衣料吻她小腹。
秦颂被他亲得发痒,双手搭上他肩膀,轻轻推开他,随后蹲下来,认真看着他。
“黎予,你是状元出身,才情修养,治世学识样样出类拔萃,你若只躺于龙榻,可就太屈才了,我要你入内阁,替我分忧,你愿意吗?”
秦颂换了称谓,黎予更加不想松开她。
他抱着她的腰,仰头去看她:“我现在也可以为你分忧的,我保证,每日只闹你一回,不要赶我出宫行吗?”
秦颂摇头,“不行。”
黎予略微撒娇,“那隔日一回?”
秦颂又摇头。
黎予吁了口气,“两日一回。”
秦松还是摇头。
黎予没招了,“三日一回总行了吧?”
秦颂态度坚决,正想继续劝他入阁,他却直接抱着她的腰,靠在她小腹上,抢先道:“腿疼,我今日就歇宫里了。”
秦颂无奈叹了口气,“你刚刚不还说已经无碍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自然没那么快的。”
“禀陛下,陆御史和陶将军来了。”
黎予还没松开她,春和又在门外禀道。
春和现任御前女官,她跟在秦颂身边许久,用词也相当精准。
宫内上下无人不知陆尤川、陶卿仰和黎予与她的关系,他们进宫无人敢拦。
说是来了,那应该已经到殿外了。
秦颂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书案,不由得捂住老腰,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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