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by伴夕生
伴夕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关灯
护眼

十八年前,寒庐之主再铸神剑,此剑乃是以天外寒铁为胚,辅以寒庐秘法合金,再锻九九八十一日,于一无星黑夜铸成。此剑开刃之时,寒芒划破夜空,恍若天光破晓,是以得名“分夜”。
“分夜”一经诞生便入主神兵榜一,江湖五恶之首多次求剑不成,记恨于心,便纠结其他四恶突袭寒庐,大开杀戒。
他的外祖、娘亲以及那时也才不过六七岁的长姐……除了当时正好外出的舅舅,他母家阮氏一族全部覆灭于这次劫难,从此寒庐不复,阮氏不存。
江湖人皆唏嘘,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寒庐便是毁在怀壁之罪,幸有青阳念其情谊,愿接纳庇护未亡之人,并为其手刃仇敌,血祭亲故。
也因而,楚庄主并青阳、寒庐为藏剑山庄之迹渐成一段佳话。
可是,若所谓的怀璧之罪不过是暗箭难防,所谓的接纳庇护其实是虎视眈眈,所谓的手刃仇敌又无非杀人灭口呢?

青阳掌门楚磐风与寒庐明珠阮凝七年的伉俪情深从一开始便只是一个卑鄙可耻的阴谋罢了。
他语气中难掩嘲讽:“父亲,您这么多年都不曾见我几面难道是因为,您这种薄恩寡义之人竟也害怕做噩梦吗?”
“所以,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您就不后悔当初留下我的命吗?”
楚磐风的身影肉眼可见地晃了几晃,“我不知阮林是如何同你说的,但是,你母亲和外祖的死绝非我本意。”
看着眼前人到此时还要推脱责任,小少爷的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到现在你都不敢承认。”
楚磐风终于回头,荒芜凄凉的眼神中首次映出了他的身影:“孩子,我有罪,且如今我终于得到了以死赎罪的恩典。”他的语气变得古怪且兴奋,好似戴了十余年的枷锁马上就要得到解脱。
“但是,我死之后,你切记不可轻信他人,重蹈我当年覆辙。”
小少爷将自己的回忆娓娓道来,“当时我只知他心存死志,但没想到,次日,他便被人暗杀,且我也被三长老以保护的名义软禁起来。”
“在此期间我所有的消息均由阿才打探得到,只知那女刺客武功高强,逃脱了三长老手下的追捕。”
藏剑山庄共有三位长老,大长老为冲击天阶闭关多年,不理俗事已久,其一脉弟子也渐渐退出权力中心。二长老一脉底蕴浅薄,大多处理一些庄内杂事,而二长老其人最是擅长见风使舵,庄主还在之时倒是老老实实,可如今庄主身死,怕是已经投了三长老。
至于三长老,他本就与庄主不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已然图穷匕见,因而,对还担着少庄主名头的楚卿尘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三长老曾逼问于我庄主印信的下落,我只称自己未曾见过,他不知我爹在死前曾秘密见过我一面,当时也没有多生怀疑。”
“我知再给他些时间必定能够查出东西在我手中,我心下着急,奈何实在想不出脱离的法子。”
“就是在这时,那名女子居然回来找我了。”
“她自称是江潮生门下弟子,此次来藏剑山庄是为报答我外祖当年以山水双刃相赠的恩情。我本就清楚我爹并非此人所杀,更何况她手中的聚峰刀做不得假,是以我当时未作过多犹豫便决定相信她。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将印信藏在了院子里,只携了分夜随她离开。”
说到此,小少爷面上变得困惑而伤感,他比女子还要柔嫩的手攀上横波抵在他脖颈上的利刃,用皮肤感受这冰冷的温度。
“之后不必我说,你大概也清楚了。只是我不明白,仅仅是双刃之恩也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报答吗?她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横波看出来了,他脸上的不解毫不作伪。
可正是这样真诚的困惑,这样天真的无辜更让她愤怒。一时间怨恨、嫉妒与委屈各种阴暗暴虐的情绪在她心中交织跌宕。
横波想问凭什么?
凭什么阮望舒要为这么一个无知的人放弃生路?放弃她?
凭什么他明明享受了阮望舒高于生命的宠爱却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明白?
凭什么失去阮望舒的痛苦要她独自承担?
难道就凭他是阮望舒的阿弟,就因为这所谓的血脉亲情?
可是,若这血脉亲情在世人眼中真有这么重要,她的娘亲当初为何可以那么决然地离开呢?
为什么,被抛弃的,永远是阿钰呢?
与她的心绪一同起伏的还有她手中的剑,然而剑下的楚卿尘知道,这颤抖的剑尖绝非由于软弱,而是竭力控制的澎湃杀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惹恼了横波,他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绞尽脑汁地想要道歉弥补,却并非为了活命,而是因为,某种他尚且不愿探究的情感。
可若是他活着便成为了横波心中的一根刺,他该如何?
横波又该如何?
横波不知道,但横波知道他的命是阮望舒以死搏来的。
所以,她不能杀他,甚至不能回答他,值得阮望舒用命来换的又究竟是什么。
“哐当”一声,是剑落下的声音。
小少爷很想开口询问,但见横波此刻倦怠而压抑的神色,当前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道:“她曾说要带我去碧云山,可后来……她许是知道自己无法带我去了,便告诉了我与碧云山的联络办法。”
那时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庄里派出的杀手,躲在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这里应当曾经被某个猎户当做临时住宿之用,尚且还留有一些取水的器具和防风的破布。
此刻那名女子因身受重伤未得到及时的医治已经发了高热,脸色潮红,可她却只是沉默着,好似在想自己的心事。
尚值冬末,又在野外,夜间寒风呼啸,可他们根本不敢生火取暖,只能这样生生捱过去。
他正在洞口望风,神经紧绷到极致。突然,她轻声开口道:“碧云镇上有一个叫裁云计的成衣铺,你去找那里的老板娘,就说是大姑娘嘱咐,要带你去山上。”
他骤然听闻她这么说,也顾不上巡视,怔然间回头望向她:“你不回去吗?”
在他茫然而忐忑的等待中,她终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
她嘴角依然含着笑,只是这笑容苦涩又凝重,像是等不到初春的雪。
“待到天彻底黑下,你便独自下山去,立马赶赴常州坐船离去……”
她的声音逐渐微弱,目光也开始涣散,他赶忙走上前查看她的情况,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身上的伤有多重。
深红的血液已经彻底浸透了她的衣衫,甚至洇湿了她身下的土地,他倒吸一口冷气,这才知道她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走到了如今。
他突然想起在去找藏剑山庄找他之前,她曾经逃脱过一次追捕,或许当时,她便已经受了伤……
可是,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他妄图唤醒她求生的意志:“你忘了碧云山上还有人在等着你吗?她现在一定在念你回家,你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去找郎中。”
不知被触及了哪根心弦,她本已奄奄一息的枯败生命好似突然得到了时间的宽容。
她甚至自己强撑着坐了起来,满是伤痕与血迹的手颤抖地抚摸上他的面庞,已经无神的目光直直投向他,却又毫不留恋地穿透去往了更远的地方。
她微扬着头,脸上是松快的笑:“你来啦,是我失约了,最后一次原谅我好不好?”
他知道她问的不是自己,可鬼使神差地,他努力压下心下的酸楚,涩声答道:“好。”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至少可以圆满她人生最后的回忆,可命运偏偏给他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只见眼前人在得到他的回答后,面上的笑意却逐渐消失,一滴清泪从她眼角落下,而她人生最后的面容终究定格在了凄楚与不舍。
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可绞尽脑汁也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直到一个月后见到这个带着横波剑的哑巴姑娘,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当t 时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因为她等的那个人,其实永远无法回应她。
小少爷停顿了下,继续道:“但是我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下去,我得回来。所以我取走了她身上的断刀,我将刀交给裁云记老板娘后我在那里停留了几日,可没想到三长老杀我之心如此炽盛,竟联系了当地马帮对我穷追不舍。待我好不容易逃脱,便是你我船上相遇之时了。”
横波知道他所言不虚,若不是十足信任之人,阮望舒断然不会将山上的联络方式透露出去。
既然如此,她直直盯着小少爷双眼,与他比划:“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小少爷苦笑一声:“我原本实在无颜再劳烦你帮我,只是此事确实需要你配合。实不相瞒,我爹被杀的时机太过于微妙了,对此,我有一疑虑且需验证一番。”
小少爷将自己的计划徐徐讲给横波听,横波对此不置可否,只答应自己会配合他行事。
“但是,”横波比了个“五”字给他。
小少爷:……
他明白了,横波是要涨价,且一涨就是两万两。
他还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在横波踏出屋门前,小少爷终于鼓起勇气,“能否将那位姑娘姓名告知于我?”
不管那位姑娘出于何种目的救他,他总归是欠了她一条命,虽不知为何她不愿意透露自己姓名,但是自己却不能不知道。
横波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是他不能理解的复杂。
她无言静默许久,又扬起纤细的脖颈遥望远处刚刚钻破云层好似在偷听他们讲话的月亮,便再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又何尝不想知道,阮望舒究竟叫什么。
而当一切事了,在碧云山上阮望舒的墓碑前,小少爷再回忆起横波那个眼神时,才知道,那便是横波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时间回到此刻,自窗前看见几顶软轿停于酒楼前,横波立刻按照之前的安排,将分夜交给阿才,至于她自己,足尖轻点便已隐在房梁之上特意开出的一个可以轻松容纳一人藏下的暗间里。
这间酒楼实则是小少爷名下的铺子,此间的“障眼法”自然也是他告知于她。
两人各自做好准备,没等一会儿,果真有交谈声从楼下传来,先是一道较为苍老的声音问道:“小兄弟,不知邀请我们的客人都来了哪些?”
接着是店小二的轻快讨喜声音:“您客气了,叫我小陈就好,就来了一位看起来颇壮实的小哥,已经在楼上等着诸位了。”
熟悉的冷笑声也钻入两人的耳朵:“二叔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如今我手下除了阿才哪里还有用得上的人?”
“贤侄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只是,你二叔我老胳膊老腿了,你又不肯要你三叔一起来,兹事体大,我也只能多费点心了。”
正如小少爷所料,在他明确要求不许三长老前行的情况下,藏剑山庄此次派出的便会是武功平平的二长老。
只是二长老的武功平平也是相较于大长老和三长老而言,比起小少爷还是高出不少的,何况,根据脚步声判断,他们此行至少还带了两名护卫。
“吱呀”一声响起,二长老率人直接推门而入,不出横波判断,除了同行的小少爷外,他身后另外跟了两个配有武器的生面孔。
其中一护卫正控制着一位年近不惑的文弱男子,此人身材消瘦,面色愁苦,又总是以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小少爷,想必便是小少爷那位被当作人质的舅舅阮林了。
另一护卫得了二老爷的眼色,立马上前搜查整个房间,他动作粗暴直接,遇到能藏人的地方不是拿剑劈砍便是直接踹翻,这翻箱倒柜的动静吓得正努力装出一副镇定模样的阿才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只能以不停地吃花生米来掩饰紧张,生怕横波露出了马脚。
好在那人虽也往房梁上瞅了好几眼,奈何横波藏身的暗间结构甚是高明,与墙面衔接之处正好与两块拼接的模板持平,就是上了房梁凑近了看也难以发现。
一盏茶的功夫后,那人终于停止了搜查,他冲着二长老轻轻摇了摇头便又回到二长老身后,很是训练有素的模样。二长老见状,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甚至还与没滋没味吃着花生米的阿才寒暄了几句。
“阿才小兄弟,这几日不见越发威武雄壮,颇有你爹当年风范啊。”
阿才在藏剑山庄虽是小少爷身边的红人,可从来没有得到二长老这类人物正眼相待,如今既已知道对方是敌非友,被如此夸赞也并不受用,只觉得心里发寒,遂求助地望向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小少爷。
小少爷此刻身上已不是那套借了横波十两银子买的素白衣袍,而是换上了一套绯红云缎锦衣,腰系一条双游鱼尾搭银带,侧身挂着一把于柄处嵌着细碎鸽血红宝石的佩剑。这样一身富贵逼人的行头衬得他原本清俊秀致的外貌竟显出些许秾艳之意来。
他唇边噙上一抹笑意:“我这小厮胆子小,可禁不起二叔您这样夸。不过,您搜也搜完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进入正题了?”
二长老被他驳了面子,也丝毫没有要动怒的迹象,可见此人心机之深。他乐呵呵地点点头:“既然贤侄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按照之前谈好的,贤侄你将分夜交给我,我立马命人放过你舅舅,如何?”
阿才此前并不知小少爷的计划,如今听说只是用分夜换舅老爷,不由脸色大变。他肌肉贲张,浓眉紧紧皱起,盯着二长老的眼睛如同燃烧着火焰,“那少爷呢?不行,得先放了少爷。”
然而,二长老看他如此,却像是看见小孩子在胡闹:“近日庄内突生变故,一时之间颇为混乱,卿尘作为藏剑山庄少庄主自然还要回庄处理事务。”
小少爷神色略有不耐,径直打断他假惺惺的话语:“不必再多说,我舅舅身体不好,赶紧换人吧。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二叔你先放了我舅舅,我自会命阿才将分夜交于你。”
闻言,二长老也不再多费口舌,他对那名控制着阮林的护卫打了一个手势,那人毫不顾忌地直接将舅老爷向阿才这边一推,阿才赶忙上前扶住人。
那阮林憋了半天的话此刻终于说出口,他脸上尽是惭愧与感动:“孩子,是舅舅拖累你了。”
小少爷面对自己的舅舅时,态度和善了许多,只是言下颇有几分未尽之意:“舅舅这是说的哪里话,比起舅舅对卿尘这么多年的照顾,卿尘做的不及您万分之一。”
“阿才,把剑交给二长老吧。”
阿才一只手紧紧护着阮林,一手将剑扔给一旁虎视眈眈的护卫,那护卫得了剑立马呈于二长老面前,二长老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人一眼,“既然交易已成,那老朽就不叨扰各位了。”
“走吧,卿尘。”
“等等,”小少爷面露一笑,终于抬脚从门口离开,自然地走到阿才身旁,由于他神态过于理所应当,二长老一时竟没有拦他。
“二叔先回吧,卿尘与舅舅多日不见,难得有此机会岂能不叙叙旧?”说着,他目光转向阮林,只是这盈盈的笑意之下,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卿尘,不是二叔我不愿成人之美,只是,你这样,二叔回去不好交差啊。”二长老见楚卿尘出尔反尔,声音也不由得沉了下来。
“那二叔看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交差了呢?”说着,他再次使出来曾在船上妄图挟持横波的那一招,只是这次,他剑之指向,是不曾习过武的阮林。
“卿尘。”
“卿尘!”
第一声是大惊失色的二长老,而第二声则来自于不可置信的阮林。
他望向自己颈边的宝剑,脸上的诧异不似作假,甚至连嘴唇都在颤动:“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少爷自进门起一直挂在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既而突然转变为悲戚:“那我倒是想问舅舅,舅舅做这一切又是何意?”
“那日,我爹召见我之后,我心存疑虑便去问了舅舅。可是,在那之后,我爹便被暗杀。幸而我还是听了他一句劝,没有将分夜之事告知于你,否则我怕是还活不到今日!”
“所以卿尘你竟是怀疑我杀了庄主不成?”阮林听他如此怀疑自己,满目伤心:“卿尘你也知道舅舅我没有武功傍身,怎么可能t 杀得了庄主。再者,庄主死了于我有什么好处?”
“舅舅你当然杀不了我爹,可是若你已经上了三长老的贼船呢?”他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失望:“若说之前,我还只是怀疑,但是三日前,我问舅舅,那名女子为何在见我爹之前先去找了舅舅,又为何要相救于我。”
“舅舅还记得当日自己说的什么吗?”
小少爷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下去:“舅舅说,她乃我阮家一位故交。”
“可是,对待这样一位故交,舅舅的做法便是推出去挡箭吗?”
“如若我记的不错,是初八那日有仆从发现我爹被人暗杀于房间之内。可是,从那名女子口中我知晓的是,”小少爷语气加重,眉宇间不乏嘲讽:“她在初七那夜便被人以刺杀庄主的名义围杀。”
“而她当时的住所,正是舅舅你一手安排。”
“所以,舅舅可以告诉我,三长老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吗?”
阮林回忆了一番春前的那次围杀,面上闪过一瞬的惊慌,但又立马矢口否认道:“许是其间有什么误会,或者那人记错了也说不定。”
“舅舅!”小少爷双目泛红,泫然欲泣,一副彻底伤透了心的样子,“到了此刻舅舅还要再继续骗我吗?”
“既然如此,舅舅便将我三日前私下交予你的庄主印信还给我吧。”
“什么?”这次惊讶出声的是一直乐呵呵看戏的二长老,他拍桌而起,满面怒色向阮林质问道:“印信竟在你手里?”一副已经相信了的样子。
小少爷当即苦笑一声,不给阮林狡辩的机会,控诉道:“当日未免印信落入三长老之手,我以要确定舅舅的安全为由请求见了舅舅一面。我此举实则是为了将之前我爹交给我的庄主印信带给舅舅,希望他能够趁此机会将印信带出山庄,以谋来日。”
他苦笑道:“若非如此,我何必要自投罗网?直接派阿才拿分夜换舅舅一命岂不是更划算?”
小少爷情真意切,字字珠玑。而阮林此刻已然完全慌了神,头脑一片空白,甚至顾不上颈边的利刃,声音尖利地向二长老解释道:“没有!他没有给我什么印信!你们相信我!”
而随着他这句话落下,一切已昭然若揭。
二长老低骂一声:“蠢货!”
而阮林也终于反应过来,他一寸寸扭头看向小少爷,动作间甚至能听到骨头活动的嘎吱声。
却只见面前的人正慢条斯理地用另一只手掏出怀中一方手帕,捻了捻眼角好不容易挤出几滴清泪,声音低柔,仿佛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舅舅,你要二长老相信你什么呢?不会是要他相信,你对他们是忠心耿耿的吧。”

阮林如同遭受当头一棒,“你诈我!”他语气中除了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愤怒,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被他轻而易举当傻子耍了十几年的人居然有一天也能玩弄他!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看清舅舅的真心?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卿尘待舅舅究竟有哪里不好?”
“为什么?”阮林垂下头,低声重复道,“究竟为什么?”
突然,他高声狂笑起来,神情宛若癫狂:“你问我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我一个留着阮家的血的人活着就够了!其他的人都得死!老爷子要死!你娘、你姐姐,包括你,谁都别想活!”
望着小少爷倏然间黑沉的仿佛可以滴墨的脸色,他竟十分快意:“没错,十八年前阮家覆灭,我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老爷子不是一直觉得我无能吗,那我就在他死前干出一番大事给他瞧瞧!”
“看着承载着自己毕生心血的寒庐被毁,看着自己的最疼爱的女儿自缢在自己面前,他当时一定很后悔吧!哈哈哈!”
“为什么?”依然是这三个字,可本该是强有力的质问此次从小少爷口中吐出却脆弱的好似一击即碎。
然而,有时候受害者越是脆弱,施暴者就越发变本加厉。
阮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本来还算得上儒雅的面孔也变得狰狞可怖起来:“我倒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老爷子眼里只有你娘,他对你娘是毫不藏私,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还说要给她招婿,以后将寒庐传给她。对我呢?别人眼里看我金尊玉贵,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罢了!”
“真是可笑!可惜你娘铁了心要嫁给楚磐风那个懦夫,还生了两个姓楚的崽子。”
“那时候我以为,老爷子身边只有我了,寒庐未来总是我的。可是,他偏偏不让我如愿!”
“他把楚明月接回来,天天带在身边教她铸剑!为什么?明明我的铸器天赋也不差,而且我才姓阮,楚明月姓的是楚!他却宁愿把寒庐送给楚家也不传给我!”
“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阮林已彻底陷入疯魔,他眼中血丝漫布,脸上表情似哭又像笑:“是他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他逼我的!要怪,就怪他当初没有等我一出生就掐死我这个野种吧。”
“就为了这个,你就要联合江湖五恶覆灭阮氏?连当时不过一孩童的阿姐都不放过?这十几年来还一直骗我说都是父亲所为。”小少爷双眼通红,他难以想象一个人究竟是有多冷血,多自私才能如此轻易背叛自己的家族,而他口中天大的不公也不过是没有得到继承罢了。
“这一点舅舅倒是没有骗你,阮家灭门本就是楚家为得到寒庐铸剑之秘法所一手谋划。楚磐风在求娶你娘后便一直跟老头子提议想要并两门为一门,可惜老头子脾气倔,怎么也不肯答应。后来,见他是个不成事的,青阳派三位长老便私下联系上了我,望我助他们一臂之力。”
“那我岂有不助之理?”小少爷面上的痛苦于他好似一杯香醇的美酒,极大地取悦了他,可他仍不满足,只希望这酒再浓烈一些。
于是,他像毒蛇锁定自己的猎物般一错不错地紧盯着面前这张年少稚嫩的脸:“至于你的阿姐,难道不是因你而死吗?”
“你这是何意?!”小少爷持剑的手上突然青筋暴起。而隐藏于梁上暗间的横波却是眉头紧皱,认真思索着要不要在此人道出阮望舒身份前杀人灭口。
既然阮望舒不想讲明,此人也不配说出口。
“真是个傻孩子!”阮林望着小少爷,眼中似有悲悯,但更多的确实是不怀好意,“你的阿姐楚明月当年并没有死,而她其实就是,噗---”
他话未说完,便被胸前一把飞镖贯穿了心肺,可他还是挣扎着,一边吐血,一边断断续续,想要把这个自己一手策划的惨剧呈现给小少爷看:“她就,就是,,,”
然而,天不遂他愿。
终于,他彻底没了生息,死不瞑目。
而这个被他视为战利品的秘密也随之堕入了永劫地狱。
可是,这把突然出现的飞镖,并不来自这个房间的任何一人,甚至于屋内几人都没有看见它是从哪里出现的。
横波望向门口,她倒是看见了,只是觉得没有阻止的必要。
果不其然,穿了一个窟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来人身材并不十分魁梧壮硕,可从其行动间便可窥出肌肉间隐藏的力量,此人想来是个体术上的练家子。
武学迈入地阶后,习武之人的五感更是敏锐远超常人,未免暴露,横波不敢直勾勾盯着人看。
但从小少爷反应来看,此人想必就是那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三长老了。同时也是,她这次前来的任务对象。
她握紧剑的双手微微战栗,想要与之一战的渴望炙烤着她的耐心。
小少爷从阮林的死中回过神,阮林毕竟也算是养育了他十几年的舅舅,虽然现在得知这一切都是处心积虑的阴谋,可看着阮林突然死在他面前,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连话音都带上了颤:“你,你就这样杀了他?”
三长老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然呢?留着这等搬弄是非之人做甚?”
想必,阮林与三长老勾结之事不止于此,否则三长老也不会如此着急于杀人灭口。只是,小少爷永远也无法从阮林口中得知他阿姐楚明月的事了。
他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打起精神面对眼下的残局:“三叔此刻可不该在这里。”
三长老不理会他的奚落,蹲下身从阮林身上收回自己的飞镖,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将沾染的鲜血擦拭干净:“将印信交出来,你依然是t 藏剑山庄富贵不愁的小少爷。”
“呵,”小少爷不屑冷笑:“这个令人作呕的藏剑山庄的少爷,谁爱当谁当去。”
说着,他突然伸出右手比了一个手势,不及三长老反应,一柄形如秋水,色若春华的长剑便向他面门袭来。
仓惶之间,三长老连退好几步,直直撞向身后椅子。然他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地师,反手搬起椅子抵挡住横波手中长剑,另一只手则飞快连使三枚飞镖。三枚飞镖来势凶猛,角度刁专,逼得横波不得不舍下大好的攻势转而避让。
可惜,横波正是料到他会以镖反击,佯作躲闪之状,所以他此举可谓正中横波下怀。
横波虽然很想与他比试一番,却始终记得小少爷交代给她的任务,她身子向左一掠,作势从左进攻,实则脚步微转,捞起一旁还在愣神的二长老便向阿才丢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