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by伴夕生
伴夕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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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没有小少爷带路,她哪里知道去哪看花魁。
而这位“小少爷”见横波并没有要问这把扇子的意思,便也没有主动提,任劳任怨地为她带路,而横波则落后于他半身,小鸡跟着鸡妈妈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虽然没有回头看t 她,但是从身后轻快的脚步便能料想得到这小哑巴雀跃的样子,下意识打开扇子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意,直到扇骨接触到了脸上的面具才想起自己连脸都没有露,又何至于再掩饰呢?
今年选出的花魁是醉莺坊的嫣然姑娘,醉莺坊地处西市,因相邻多是一些白日经营的铺子,故而在夜里便格外显眼。横波此前十八年中从未踏足过秦楼楚馆,只从话本中知道是温柔乡销金窟,可饶是她有过再多想象,直到今日一见,方才真正领会其真正含义。
屋内雕梁画栋,灯火通明,且不提这烧的极足且不泄一丝炭味儿的地暖,就说那用来糊窗的羊胎素笺,这一屋子下来就何止千金。
屋内一溜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在楼里嬉笑玩闹,就连迎客的丫鬟都是香粉扑鼻。由于炭火烧的够旺,姑娘们大多穿着单衣,衣香鬓影,色彩各异,真真晃花了横波的眼。
横波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感觉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眼睛也不敢乱飘,只低着头机械地随着小少爷往前走。
“小少爷”回头停下,看到她这副鹌鹑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刚刚还心心念念着要来看花魁,他还当她有多大的色胆呢,没想到真到了反而开始羞怯了。
他又忍不住笑了,不知为何,他明明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哑巴,笑的次数却已经比过去一个月多了去。
而横波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脂粉味泡晕了,整个人的思维都迟钝了许多,连前方的人什么时候停下了都不知道,便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因为佩戴着面具,横波只觉得似乎撞上了一堵墙,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横波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晕晕乎乎间只觉得,小少爷的声音怎么变得有些好听了?
原来他们已经停在了一间格外精致雍容的房间之外,门前守候着两个垂眉敛目的丫鬟,“小少爷”从袖袋中取出一枚玉牌,其中一个检查过后便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横波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玉牌从何而来便被眼前的泼天富贵震住了,从外面看时已经觉得这房间极为华贵,没想到里面更是铺张。
梁上镶的是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地上摆放的家具全是上好的沉香木,而摆饰不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便是富贵逼人的金镶玉,甚至还有可以当贡品的鸽血红宝石雕塑,就连饮水用的器具也是银制。
横波五岁前在宫中也不是没见过大世面,可这样集天下富贵于这小小一个房间,仍是让她忍不住咋舌。
小少爷用手语与她解释:“这是我的房间,我们先在这歇息片刻,一会儿会有人将嫣然姑娘请过来。”
横波终于问出自己好几次被压下的疑惑:“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小少爷为她倒茶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先是继续将茶水倒好推至她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不紧不慢地比划:“不熟,不过这是我家里的产业罢了。”
横波:!!!
这下她终于相信随便一动口就是三万两的小少爷真的不是开玩笑了。
两人没等多久,屋门再次被打开,只见一身着齐胸襦裙的女子在丫鬟的陪侍下垂首向前,可能是因着今日游街,女子发上的头饰极为华丽繁复,光是坠着流苏的步摇便插了好几支,更别提一些金玉簪子。然而,在女子行动间,这些步摇竟是丝毫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一丝晃动都不曾出现。
出场只觉出女子仪态极好,直到走至近前女子抬起头来,这一瞬间,横波才发现,她的容貌竟是完全不输于仪态,当她的面容彻底显露那一刻,本来明亮逼人的房间竟显得有些黯淡了。
眼前是一张极为雍容明艳的美人脸,年纪看起来与阮望舒一般大,却不似阮望舒那样看着就给人温柔如水,岁月静好的娴静美好。这个女子浓烈得好似一团燃烧着的火。
横波还在盯着人家看的时候,小少爷已经放下了茶盏,轻轻向嫣然姑娘颔首。
嫣然姑娘也轻轻福身,她察觉到了横波毫不遮掩的打量也没有生气,因她从这种目光中感觉不到任何恶意,只感觉这个姑娘率真可爱。
横波反而先不好意思了,她连忙比划到:“你真好看。”
可是比划到一半,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大概是不懂手语的,干脆指了指房间里的夜明珠又指了指她。
嫣然姑娘微微怔然,看了一眼一直旁边端坐着含笑注视着横波的“小少爷”,待看到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后,心下突然有些为这个素未相识的姑娘难过。
但是看到横波如此努力地想要表达对她的喜爱,也不禁露出一些笑容。
横波看见她没有因此怪罪自己,略松了一口气。
横波虽然看着清冷,但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确实十分天真热情,而嫣然姑娘能当上花魁,自然也是极擅与人打交道。
甚至于,因为对横波的那些怜惜,嫣然甚至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别扭又笨拙地一点点与她比划着。
“小少爷”见两个姑娘相处甚好,虽然偶尔也会鸡同鸭讲但是都很兴致盎然,便也不再打扰了,顾自去了内间了。
嫣然还抽空朝他看了一眼,横波这丫头却是完全沉浸在了有新玩伴的快乐中,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离去。
“小少爷”心下暗叹这小哑巴是个小没良心的,慢悠悠躺在了内间的摇椅上,缓缓摇了起来。
然而不到一刻,在小少爷进来之前空若一人的房间内突然自暗处出现了一黑衣人。
“公子,”黑风满脸木然地开口:“属下在杨柳街足足找了您半个时辰。”
“小少爷”正阖着眼小憩,只有清润低沉的声音从面具下响起:“这不是中途出了点意外,被一个小哑巴给赖上了。”
若是横波在这里,便能一下子分辨出此“小少爷”和彼小少爷的音色不同,此人的声线较之后者少了些少年的清亮,多了几分成年男性的柔和与磁性。
黑风不理会他的狡辩,戳穿他:“明明是您拐卖人家小姑娘,还把人都带回坊里来了。”提到此,他又肃了脸色:“公子您南下之前,阁主细细交代过所有靠近您身边的人都要细查,您也上点心,千万不可置自己于险地。”
“况且我观这小姑娘步伐矫健,身姿轻盈,且随身配有兵器,想必不只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他黑沉沉的眸子认真地盯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小少爷”见他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也不由得收敛了身上的随性肆意:“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空,不知在说与谁听:“大事未竟,此身不弃。”

此话一落,压抑的气氛在房中迅速蔓延,就连常年面无表情的黑风,脸上都多了些痛楚与沉重,而被面具遮盖住面容的男人更是让人看不清神情。
无边的沉寂终于被缓慢晃动的摇椅打破,而伴随的木轮吱呀声间夹杂着躺着的人轻到难以留下痕迹的叹息:“她朝我走来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她和那位一样,有着一双这污浊世间难得的,干净的眼睛。”
十几年前,玉京,太子府。
尚且年幼的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终于孤身一人从岭南千里迢迢赶到了他此前人生中只在兄长的描述中想象过的,国都玉京。
他没有路引,是偷偷进的城,且待他找到太子府所在之时,已是深夜。是以,他便于这秋寒露重之时,在门外静站了一夜。
第二日被门房发现之时,连睫毛都凝上了霜,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已经冻得毫无知觉。
门房见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实在可怜,便招呼他先去厨房暖暖身子,自己喊人去请太子殿下了。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他与这个除皇帝外大晋最尊贵之人的见面之地,却是在厨房。
甚至于,这么多年以后,他再回忆起这段往事,留存最深的也不过是厨房中氤氲的白色水汽,以及水汽也遮不住的,那一双仿佛被甘泉濯洗过的净澈眼睛。
“清风明月拂山岗,不照沟壑魂不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摇椅上起身的“小少爷”见夜色已深,不得不打断了两人火热的交流。他望向横波:“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横波眼见时辰确实已晚,况且嫣然姑娘今日定是很累了也需要早些休息,这才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
嫣然也很是喜欢横波这个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静静立于房门处目送着他们离开。
路上,又变成了由横波在前面走着。
“小少爷”悠闲地落后于她半步,t 只是看着她的脚步明显不如之前轻快了,反而多了些沉重。
他不由有些不解,按理说这小哑巴今天得偿所愿了应该很是满足才对,怎么看着反而有些伤感。
既然上了心,他自然便问了出来。
横波确是看着他,神色有些纠结和为难,沉默了良久才慢吞吞地与他比划:“我觉得她不开心。”
“小少爷”有些讶异,以为她是误会了嫣然不喜欢她,与她解释:“她今天很开心,她很喜欢你。”
横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素来少与人交流,一时间难于描述,绞尽脑汁才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她不开心,因为她不自由。”
虽然她今天第一次见到嫣然,因为两人之间交流的障碍相识也不是很深,但她总有一种感觉,嫣然应该是肆意潇洒的,正如她外貌那般浓烈张扬。
但是她身上的华服,繁重的头饰,甚至那可以媲美宫中娘娘的仪态,都仿若枷锁一般牢牢困住了她,肆无忌惮地消耗着她的生命。
“小少爷”终于理解了她的为难来自于哪里,他望着她因为沮丧而整个耷拉下去的小脑袋,心下五味杂陈,手却突然有些痒,想像嫣然那样上手摸一摸,只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将目光移开,投向了黑沉沉的夜里因光亮而格外惹眼的醉莺坊,带着无限的怀念与无边的怅然,在遇见横波后第一次与她开口说话:“并非我困她至此,嫣然有她自己宁愿舍弃自由也要完成的事情,我能做到的,也不过尽力把代价降到最低罢了。”
这是横波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没错,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结合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异样,横波便已经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并非这几日和她同行的藏剑山庄小少爷。
但是,此刻比起探究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谁,横波的思绪反而被他所说的话牢牢勾走。
嫣然有宁愿舍弃自由也要做的事……那阮望舒呢?阮望舒因为要做的事下山,又因为要做的事而死,所以那是她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做的事吗?
横波一直没有拆开阮望舒给她的那封信,只因为她固执地相信,在她没有拆开之前,那封信便还“活着”,但是一旦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便“死了”。
若它“死了”,那阮望舒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生命便也消失殆尽了。
可是此刻,她莫名有些释然了。
毕竟,倘若在阮望舒眼里,这世上有比她的生命更为高贵的事情,那自己强留这点余晖又有什么意义呢?
与其攥紧这点灰烬不放,不如去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若是她做完了,自己为她高兴;若是她没做完,自己便替她完成。
横波想通此事后只想现在就赶紧回去看看阮望舒在给她的信里写了什么,便也没心思计较“小少爷”骗自己这件事了。虽然从严格意义上算是她自己弄错了人,但是他明明清楚这是个误会却从来没有提醒她,便只能算是他的过错了。
但是看在他今天带自己见到了嫣然姑娘,横波决定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自然而然同他告别:“你就送我到这里好了,我要走了,你也回去吧。”
“小少爷”见她明明察觉到了却偏要装傻,便知道她是想将自己用完便丢。若不是被丢掉的人是自己,他就真要夸她一句聪明了。
他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跟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丫头置气,但是就这样被她玩弄也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于是,他从袖中伸出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轻轻按在面具的边缘,温声道:“相逢即是有缘,姑娘竟不想见见我的真容吗?”
横波简直要吓一跳,于她而言,两人阴差阳错同行了一路,现在各自分别便好,以后仍然互不牵扯,毫不相干。
可他如今这么一提议,就好像是你今天和山脚下的小强多说了两句话,第二天小强的父母便找上门来说男女授受不清,你既然已经毁了小强的清白便必须要嫁给他。
这个时候,你若是拒绝,便成了世人眼中的负心人,可若是要你接受,你内心又确实对小强没有男女之情,甚至于昨天也不过是多问了他两句手里的冰糖葫芦好吃吗,是在哪里买的。
横波实在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也因此,“小少爷”隔着面具便感受到了横波浑身上下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不情愿。
原本只是想要逗弄一下她的“小少爷”此刻是真的被她的反应气笑了,他轻搭在面具上的手也渐渐放下,面具下传来的声音瞬间变得冷淡而疏离:“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退了。”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横波这下哪里还不知道他这是真的恼了,见他就要这么离去,不知为何下意识便想转身追过去。
然而,或许她注定无法挽回他。
恰巧此刻,“横波!”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前方路口响起,横波循着声音望去,是小少爷那张没戴面具的清俊的脸,他此刻正扶着墙喘气,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可是就这么一转神的功夫,横波再回头时却已再也找不见那个陪着她沉默了一个晚上的人了。
小少爷见她明明看见了自己却又追寻着别人,心头顿时激起了一股火,“他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突然跑到哪里了?连累少爷我大半夜的为了找你跑遍了半个常州城。”
横波心头刚刚缠绕上的丝丝惆怅马上便被小少爷连珠带炮的诘问冲散了。
“还有,你刚刚身边的那个人是谁?”虽然刚刚那人带着面具,但是他想起那人看向自己时的深沉眼神莫名有些不爽,恐吓道:“你不知道现在人贩子可多了,专门用花言巧语拐骗你这种天真的小姑娘。”
横波由于心中对他还存留些愧疚,所以一直纵容着他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但此刻听到这里也着实有些无语。
小少爷却没有留意到,还全身心沉浸于自己的怨念中,正要继续唠叨,忽见一道银光自他眼前闪过,待反应过来时,只瞥见了横波收剑入鞘的动作。
小少爷:。。。
他迟钝又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没有摸到血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去看横波,只见她正一脸无辜地回望着自己。
小少爷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咆哮道:“我知道你剑术很厉害,但是你也不用这样告诉我!很吓人的好不好!”,吼完之后,心上又涌上些弱弱地委屈:“再说了,我还不是担心你,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还不会说话……”
眼见他又要开始了,横波干脆直接拽住他的衣服,身如轻燕掠上一旁低矮的围墙径直向他们投宿的客栈奔去。
小少爷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如同一个包袱般被横波提溜着带上了墙。
他手脚在空中尽力扑腾着,“你干嘛?你放下我,我自己会轻功!”
“快放下我,我的衣服要散开了!”
“救命!快来人救命啊!”

回到客栈,把自己扑腾的晕头转向的小少爷立马冲到院子里去吐了,一边吐还一边控诉着横波的恶行:“你也太过分了,呕——,我好心为你,你还,呕——”。
横波则是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连背影都极为冷酷,小少爷气急:“你你你!我,呕————”。
回房点了灯,横波从包袱里取出阮望舒留给她的信。
摇曳的烛光模糊了信封上铁画银钩的“阿钰亲启”四字,她目光垂帘,身体却紧绷,好似一把蓄势待发的剑,沉默地与烛光之外隐藏的孤独野兽对峙。
直到蜡烛将要耗尽,横波才睁开双眼,干脆利落地撕开这薄薄一纸信封。
信笺被叠成四四方方的样子,横波不急着展开,她轻手抚过折痕,甚至可以想见阮望舒认认真真想要将四角完全对齐的模样。
阮望舒细致,在山上时,每次到横波的房间都会忍不住帮她收拾,收拾完还要点点她的鼻子道:“阿钰,你可真是个小邋遢鬼。”
然而横波每次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继续等着下一次阮望舒给自己收拾屋子。
想到往事,她抿嘴笑了,记忆的这点温暖终于给了她如今直面离别的勇气。
随着信笺缓缓展开,映入眼帘的字迹不同于信封上的苍劲有力,却是娴雅秀致,而这才属于横波熟悉的阮望舒。
“阿钰,我的小妹妹。”
“你既已收到我的信,便是已经下山了。只是不知,现下已是何年月。”
“师父一直以来最是放心不下你,他老人家总觉得杀气过重恐难长命。可师t 姐知道,阿钰其实是一个最心软不过的孩子。”
“然江湖险恶,人心晦涩。自古情深多不寿,致命总是心上人。师姐只希望阿钰的心再冷再硬一些。”
“我的阿钰,师姐走了。别哭。”
昏暗的烛火下横波的神色难辨,只她攥紧的双手泄露了些许心绪。阮望舒生命的余晖自此彻底烬灭,从今往后,这通往孤独的漫漫人生路也只剩横波一人负隅顽抗,但是,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哭”。
待她将信笺沿着原来的痕迹一步步折好,又装入已拆开的信封,蜡烛也正好燃至末端,伴随着这渺小昏暗灯光的逐渐消弭,蛰伏的黑暗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吞噬殆尽。
而另一边的“小少爷”此刻终于回到了醉莺坊,屋内,嫣然已卸尽了妆容和身上繁复的装饰,只着一身素色的长裙端坐于桌前,显然是在此候着他。
“小少爷”见状,脚步微一停顿,将面具摘下随手搁置在一旁,微微一笑:“我就知道阿嫂会在这里等我。”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暴露在外的是一张犹如鬼斧神工精心雕琢的脸,寒山作眉,春水点眸,鼻高而挺,唇薄而红,自成一派写意风流。
然而此刻,或许是不再刻意伪装出温润亲和,那点风流韵致便被疏淡的气质压下,只觉得如山间清风难以接近。
“归棠,”见他归来,嫣然的脸上带上些真切的笑意:“怎么这次来也没有提前给个书信?幸而我念着你参加春闱这几日必定会途经常州,让人提前把你的房间收拾了一番。”
她本以为沈归棠还要几日才能到,故而今日听丫鬟说这房间的主人来了时还颇为惊讶。
尤其是,在见到沈归棠还带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后,那种惊讶上升到了极致,故而这么晚了还在房间里等他。
沈归棠笑了笑,又恢复成那副风流不羁的样子,与她解释道:“此行不过是途经常州,原本不想叨扰阿嫂。只是我想着既然到了总要给阿嫂报个平安,这才冒昧上门。”
嫣然哪里不知道这是他的托词,他这个人看似温和知礼,实则自由惯了,又怎会想到给她报个平安呢?但她也不拆穿他,只试探道:“你今日带来那小姑娘性子天真烂漫,看起来可不像阁里的人。”
听到嫣然提起横波,沈归棠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我在街上捡的小哑巴,她哪里天真烂漫,就是个小白眼狼罢了。”
这还是今日见面以来,嫣然第一次见沈归棠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不由失笑道:“哦?归棠竟还有吃亏的时候,这可实在是少见。”
收到了长嫂揶揄的目光,沈归棠叹了口气:“我也是难得好心一次。”可事实证明,恶鬼就不该有人心。
嫣然问起横波一来是对这个小姑娘有几分好感,二来,沈归棠毕竟身份敏感,且此行之事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她也是担心他识人不清,此刻见他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提,只嘱咐他早点休息。
待嫣然与他告辞,沈归棠脸上的神色彻底淡了下来,染上了黑风所熟悉的疲惫。
“公子对红胭脂似乎并非完全信任。”黑风为他披上一件外袍,斟酌着道。
沈归棠斜睨他一眼:“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你是为了争宠给我上眼药。”
黑风面色一片茫然:“属下没有啊。”
沈归棠:。。。天天跟一块木头待在一起真是无趣,若不是四位护法中黑风武功最高,自己早把他踢走了。
他轻叹口气:“阿嫂自然是可信之人,只是,人被烈火烹心太久了难免会一时冲动。”
“那公子您呢?”
莹润明珠的光落在面前丰神俊逸的人身上,好似为他镀上一层名为慈悲的光晕,他口中却道:“我是与所有镇南英魂逆行的恶鬼,不会冲动,也不配在人间。”
黑风默然片刻:“事实证明,您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可活下来的人才要承受更多。”
次日,小少爷刚刚醒来,便见横波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在大堂中等着了,他疑惑道:“今天就出发吗?”
说实话,他见横波这几日玩得很是开心,还以为她要在常州多停留几日。
已经整理好心情的横波闻言点了点头。
小少爷本就归家心切,前些日子也不过是看横波少年心性,想带她多玩一会,如今既然她已提出要走,那他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快速用过早饭后又去市坊上买了些包子和炊饼用以路上充饥。
小少爷抓住最后一点机会,积极地与她介绍着家乡美食,“本少爷绝不骗人,这种藕粉做的包子比白面包子要好吃多了。”
横波看着手中卖相很是奇异的一纸袋包子,蹙起了秀气的眉毛,即使得了小少爷的保证也丝毫没有打消半分怀疑。
在她认知里,好吃的包子应该像柳氏蒸的那般又白又松软,若不是跑了几家店都只有这种皱皱巴巴的,她是坚决不会为它花一文钱的。
小少爷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直哼哼,恨不得现在就塞一个进横波嘴里,让她知道什么是真香……
而在醉莺坊二楼,用完早饭凭栏而立的白衣公子和他身后的黑衣侍卫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黑风向他禀告:“与这位横波姑娘一起同行的小郎君乃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楚卿尘,他于前任庄主被暗杀后不久便秘密离开了常州,而据阁里传来的消息,他回到常州前的最后一次露面乃是在云县,且彼时正被当地马帮之人追杀。”
沈归棠手中把玩着他那把折扇,面上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听过后也只是不清不淡道:“那他可真是好命。”
黑风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心下腹诽,昨夜不是您命我立刻调查这两人的身份,怎么今日又好像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但是这话他也只敢搁在心里,面上仍是毕恭毕敬,“至于横波姑娘,阁里目前没有找到任何她的身份信息,只知道她似乎是同那位藏剑山庄小少爷一同从云县来的常州。”
“哦?”沈归棠终于提起了些许兴致,“阁里居然也查不到?看来这小哑巴身份也不一般,常州近日可要热闹一阵子了。”
黑风皱眉:“是否要属下继续着人去查?还是,我们要多留几日?”
“不必,按原计划进行。”
一只莹白如冷玉的手探出栏外,沈归棠感受着风的流向,轻勾唇角:“西北的风已经开始喧嚣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别让我们的老朋友等太久。”
他本也不过是想看看那个能让他发善心的小哑巴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既然没有查出来,倒也没有必要再多花费心思了。
况且,贤王在西北那等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十四年,如今却突然要回京述职,此刻“天上”那位怕是已经火烧眉毛了。只是,这火,现在还不能让它就这么烧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黑风得了命令,又隐退于黑暗之中。沈归棠注视着楼下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抽出身侧的玉箫,向远方徐徐吹奏起来。
至此一别,或许就是经年不见,此一曲,赠你那同样清澈的眼睛。
而正承受着小少爷语言输出的横波,此刻却突然鬼使神差地转头向后望去,小少爷见她如此,也不由跟着她回头,脸上全是警惕:“怎么了?”
横波扫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对他摇摇头,估计是自己的错觉吧。

三日后,两人终于到了藏剑山庄地界。
藏剑山庄位于一座低矮的小山上,横波甚至觉得这都不能称之为山,这种海拔和碧云山比起来充其量算是一个小土坡罢了,而在其周围则分布着不少湖泊河流,也有一些傍水的村落。
看着眼前莫名踌躇的小少爷,横波有些不解,他这是多久没有回家了,怎会如此近乡情怯?
小少爷就这样愁眉不展了一路,放在平时横波至少也要问他一句这是怎么了,可此刻横波心里只想着快点弄清阮望舒的死因,虽疑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已经远远看见刻有“藏剑山庄”四个烫金大字的界碑,小少爷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扭头望向横波,又莫名看了眼她负在背后的长剑,纠结片刻还是道:“我们还是先下山吧。”
横波还在思索着阮望舒和藏剑山庄究竟有何关系,毕竟在她上碧云山之前,阮望舒已经在山上待了好几年了,之后也很少下山。所以横波对于阮望舒在凡世的经历可以说是一概不知,只偶然听她说漏嘴有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t 的阿弟,生的仿佛年画娃娃般玉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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