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阮望舒似乎也不想提及自己的事,就连在给她的信上也只字未提。
此刻骤一听闻小少爷不想上山了,横波一下子便皱起了眉头。
小少爷看她这副反应,误以为是自己这么说让她误会自己不想给报酬了,连忙解释道:“在我离家前,家里出了一些变故,所以我想先打听下近来庄里的情况,离这里不远是我一个贴身小厮的家,我打算先去那整顿一番。”
横波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小少爷被她看的实在受不了终于吐出点实情:“在我下山前,我爹被人暗杀了,而且我怀疑暗杀我爹的人和之前追杀我的人应该是同一派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横波的眼中莫名多了几分复杂与纠结:“我此行危险重重,之后你也便不必再跟着我了,无论我结果如何,答应你的必定做到。”
可更多的,他便不愿说讲了。
横波其实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阮望舒,但是,即使现在她和小少爷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可谁知道小少爷在阮望舒的死上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所以横波决定暂且先观望着看看,以免打草惊蛇。
她摇了摇头,告知小少爷自己已下定决心与他同去。
毕竟若不带上这小少爷她怕是连山庄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打探什么消息了。
小少爷见状也不再多劝,又接着赶路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直到天色将黑,两人终于抵达他口中那个侍从家所在的村落。
小少爷熟门熟路地敲响其中一间相比于其他家修建的更为宽敞阔气的院门,同时为横波介绍道:“我这位小厮名叫阿才,他爹张伯曾是我家的仆从,他也算是从小看着阿才和我一同长大,后来年纪大了加上身上一些陈年旧伤就离庄建了个房子在外面住。就算哪天我爹要杀我,他们都不会。”
横波不是很能理解小少爷和他爹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则,小少爷在提到他爹死了时,面上并不见太多伤心的神色,二则,就从他刚刚那话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他对自己的爹甚至都谈不上信任。
没让他们等多久,门口便响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谁啊?这大晚上的,是阿才回来了吗?”
小少爷赶紧提高声音回道:“娇姨,是我,我是卿尘。”
听见门外是熟悉的声音,名唤娇姨的妇人赶紧将门打开了,看到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后面上满是吃惊:“卿尘少爷,您怎么来之前也不让阿才回来说一声?家里也没打扫一下,您要是不介意快进屋里休息一会。”
待进了内屋,娇姨又很是热情的为他们添茶倒水,上了一些糕点点心。
小少爷也不与她客气:“娇姨,您要是不嫌麻烦给我和这位姑娘下两碗面吧,我这好久没吃上您煮的面了,实在馋的很。”
闻言,娇姨眼角的些许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哪有什么麻烦的,您喜欢吃我做的面是我的福气,少爷您等着,我这就去做。”
横波看着他们相处的模式,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惊奇,与这小少爷多日相处下来,她觉得对方多少是有些目中无尘在身上的,可看今天他与娇姨相处,又好似突然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趁着娇姨去厨房忙活,小少爷示意横波先在堂屋等着,自己则以打下手的名义留在厨房打听了一番这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小少爷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愁眉不展道:“庄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连我爹被人暗杀之事都秘而不发,阿才也有近两个月都没有归家了。”
对此,横波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好在过了一会,他自己又勉强提起精神:“不过,张伯今日去镇上卖些动物皮毛去了,明日便能回来。我与娇姨说了,我们先在这里住上几日,待张伯回来了看能不能与阿才递个消息。”
横波一向是能武力解决就坚决不动脑子的,既然小少爷已经安排好了,她自是应下,吃过饭后就去休息了。可能是几日奔波的劳累,也可能是娇姨的朴实热情让她想到了柳氏,想到了在碧云山上的日子,她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熟。
而隔壁房间里,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回到了自己家门口的小少爷这一夜反而没有安眠,第二日清晨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见人。吓得娇姨自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害的小少爷没有休息好。
好在用过午饭,一身材高壮的中年汉子便赶着牛车进了院子。
“张伯,”小少爷不等那汉子拴好牛便走了过去,而这汉子也在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家里多了两人,他脸上扬起笑道:“少爷,您怎么突然来了?莫不是阿才那小子犯什么错了?”
他虽嘴上这么问,脸上却没有任何惶恐,可见也只是开个玩笑,语气里尽是亲厚之意。
小少爷也熟知他如此性格,道明自己的来意:“张伯,阿才可没犯错,是我有事请你帮忙。”
说着,两人步进了里屋,小少爷并未招呼横波进去,但是也没有故意压低声音。以习武之人的耳聪目明,窝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的横波不用刻意就将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小少爷并未将自己这段时间经历悉数讲给张伯听,只道自己先前去了外地游历,今日才回,不过听闻庄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想托张伯从阿才那里打听一番,最好能将阿才喊回家里。
他特意强调道:“张伯,你若是见到阿才千万不可向他透露是我回来了,庄里最近应当是不太平,他若能家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张伯见他如此郑重,想到近两月都未归过家的儿子也不由心生担忧,肃了神色沉声道:“少爷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张伯果然做事十分牢靠,简单用过午饭后,甚至也不休息一番便又直奔藏剑山庄而去。因他之前已从小少爷口中得知庄里最近不太平,所以在看见山庄门前明显萧条不少的情景后,面上也没有露出异样,只是心里到底更加忐忑了些。
门房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算是同批进庄子的,加上他儿子阿才算是少庄主手下的红人,往日里见着他哪次不是堆着满脸的笑迎上来。
可如今,直到张伯已经走到跟前,他才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这是来干嘛的?”
张伯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世态炎凉的愣头青了,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碎银递上去:“大哥,我是来找阿才的,他一个远房表妹来了,我和他娘寻思着阿才也年纪不小了,娶媳妇的事得上心了,想让他家去相看相看。”
门房耷拉着眼皮,也不作声,只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张伯见状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又从袖里掏出一贯钱来,双手递了上去。
那门房见没有银子了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做得太过,将钱揣进袖管里瞥了他一眼,“行,那你就在这候着吧,我替你传声信。
说完,喊了两个小门僮替他守着,自己转头进了庄子里。
只是,正在门外焦灼等待的张伯并不知道,此人并没有依言直接去找阿才,反而是小跑着去了一管事处,一改刚刚的目中无人,点头哈腰极尽谄媚道:“如您所料,那阿才的父亲果然来问了他的消息,我们是否要禀告上面?”说着,他手指比划了一个“三”字。
那管事的发须已半白,皮肤却十分紧致,看着仍似壮年,这便是习武的好处了。他斜了门房一眼,不屑道:“还用你教我做事?你先在这里候着,我这就去问问大人的意思。”语毕,也不理会这门房径直走了。
待管事的走远,那门房脸上的谄媚逐渐消失,一脚踢向房中的木椅,愤然道:“不过就是主子得了势,一条狗都敢咬人了。”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那管事的便领着突然被告知他爹要给他娶媳妇而一脸茫然的阿才回来了,他吩咐门房把人带走,却在两人离开前,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阿才一眼,直把阿才看的心里发毛。
管事的暗自思索着,之前自己一直不知道大人要好吃好喝的留着这小子究竟有什么用处,如今看来,果然只有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阿才见到张伯差点没忍住哭出来,天知道这一个多月他过的都是什么胆战心惊的日子,如今听说张伯要带他家去,连包袱都不收拾了就要走。
看得门房哂t 笑:“庄里又不差你这一个做奴才的,还会扣留你不成?”但也没有拦他,想来大人既然放他走,必定还留着后手。
阿才并不理会他的嘲笑,拉着他爹就赶紧往家的方向走。
急匆匆走了好一段路,见身后没有人追赶,阿才一直绷着的心才放松下来,他一脸天塌了的表情看向被自己拉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张伯,悲怆道:“爹!不好了,庄主死了,少爷他……少爷他已经失踪一个月余了,怕是也……”
后面的话他凝噎着没有说出来,但是张伯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嘴角抽了抽,狠狠给了自己的傻儿子一个爆栗:“说什么傻话,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快,呸呸呸。”
也不能怪他一直担心阿才犯错,还不是这孩子生下来便好似缺心眼,偏偏又天生神力,动不动就惹出些麻烦。若非少爷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怕是早就被人赶出藏剑山庄了。
阿才被他爹一下子打懵了,但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敢怒不敢言。
张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却也知道在此地说话并不安全,只摸了摸他刚刚被自己敲了的头,“此事我们回家再谈。”
阿才虽缺根筋,但也明白张伯的顾虑:藏剑山庄最不缺的便是各种武功高手,他没看见并不代表着没有人在暗处跟着他们。
于是,剩下的一路上父子俩都只顾着埋头赶路,不再谈及任何小少爷的事。两人直到终于回了自家院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张伯先是环顾一周,将院门紧紧关闭,这才领阿才进里屋。
阿才还不明白他爹都进了自家院子怎么还如此小心翼翼,直到看清坐在桌边的人,一下子眼泪便哗啦啦流了下来。
他一下子扑到小少爷面前,下意识便要将人抱起来看看,“少爷!您这段时间都去哪了?俺可真是要担心死了!还以为,以为您……”
守在一旁的张伯嘴角抽了抽,看来刚刚那一下还是打轻了,他就甭想从这孩子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去院子里忙活去了。
小少爷满头黑线地制止住他这个明明长的像个壮汉却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厮差点要将他举起来的动作,天知道他小时候为此在伙伴面前丢过多少脸面!
他一边在心里劝告自己,这个虽然傻,但好歹对自己是忠心耿耿,不能换掉。一边安抚他,让他把自己离开后庄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阿才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回忆起这一月来的事情:“自少爷您跟着那个女人离开之后,俺还有几个服侍您的小厮丫鬟便被三长老派来的刘管事关了起来,他带了好几个嬷嬷把我们都分开审问了几天。”
说到这里,他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自己壮硕的胸肌:“还好少爷您没有告诉俺您要去哪里,不然俺要是一不小心说漏嘴了那可怎么办。”
小少爷扶额,他倒不是不告诉他,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阿才含着一包眼泪继续道:“后来估计是审不出来什么,刘管事便将我们都放了,每日也好吃好喝的养着我们,甚至连活都不用干,只是不许出春和苑。少爷您说,他们这是图啥呀?”
虽然这一月来日日吃肉还不用干活,可是他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加上他最大的靠山小少爷失踪了,阿才真可谓是如履薄冰。
小少爷闻言冷笑一声:“还能图什么?不过是想要拿你钓我这条大鱼罢了。”
阿才一听,惊的嘴巴张的都能吞鸡蛋了,他连忙拉扯着小少爷便要带他去后院,“完了,完了,那些人肯定追着我过来了,少爷你快跑。”
幸好小少爷练过武,底盘扎实,不然真的要被阿才拉的摔一个趔趄。
他按住阿才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肱二头肌,“少爷我既然猜到了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你急个什么。”
正说着,自下午张伯出门起便不见了人影的横波此时终于回来了,只不过手上还拎着一个身材瘦小形容猥琐的男人。
这人已经被她五花大绑,连嘴里都塞上了不知从哪找来的抹布,此刻被一下子扔在地上,立马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视。
“果然如此。”小少爷踹了地上的人一脚,又吩咐阿才把抹布拿掉。
被取走抹布后,那人连着干呕了好几下,看向横波的眼神中满是忌惮,这小娘子看着如花似玉的,没想到手段忒狠,这抹布一股子酣水味不说,光被拎着跳来跳去就够他难受的了。
小少爷哪里会给他缓口气的时间,挥剑落在他心脏前一寸,“说,是谁派你追踪阿才的?目的何在。”
那人被直指要害却丝毫没有惊慌,眼中精光一闪之后立刻变了脸,涕泗横流道:“少爷,误会啊,是您一直不归家,三长老担心您被阿才这狗奴才使计害了命,这才派我跟着瞧瞧,确保您的安全。”
小少爷听他如此狡辩,冷笑连连。且不说要害他性命的人究竟是谁,就算真的是阿才,自己得是有多蠢才能中他的计?
阿才听了此话也不高兴了,他对小少爷可谓忠心耿耿,况且,他乃是少爷的贴身护卫兼小厮,这人又是什么身份居然说他是狗奴才。
在小少爷的示意和他自己的私心下,阿才上前狠狠踩上了他的小腿,只听“咔嚓”一声,腿骨断裂的声音透过布料清晰地传来。
这清脆的骨裂之声听得小少爷嘴角抽了抽,莫名感觉小腿一阵疼痛,他只是让阿才给这人一点教训,没想到他下脚如此之狠,不过也罢,就让阿才出口气吧。
饶是横波也忍不住为阿才的力气一惊,此人是她亲手抓住的,自然知道他的本事并非不入流,而武功高深之人的体术都不会差到哪去,由此可见阿才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生生受了这断骨之痛,地上瘦小的男人忍不住痛哼出声,神色也不复刚刚的精明,后怕中还带有一丝隐藏的并没有很好的怨恨。
小少爷见状,更是嫌恶,直接用剑抵在他的心口,“所以,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我说,我都说,”地上的人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还算得上镇静:“小的之前也没有说谎,确实是三长老派小的来寻找少爷您的下落,不过,”他的神色一时间突然变得很是奇异,语气也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少爷您若再不回去,舅老爷那边可就不太妙了。”
此人口中的舅老爷乃小少爷的舅舅,他母亲的弟弟,阮林。
怪不得三长老那边就只派了此人前来,原来是还留有后招,且这后招他是无论如何都得接。
小少爷自幼便失去了母亲,父亲对他也很是冷淡,唯有舅舅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给他带来了许多关爱,因而此刻乍一听闻如此消息,小少爷情绪不免激动起来,剑尖深入粗糙的布料,勾出点点血迹。
那人直到见血了才知道害怕,求饶道:“少爷,我也只是一个传话的,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
小少爷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庄里可不只有三长老一个长老,就凭他也能动我舅舅?”
“是,是因为舅老爷和暗杀老爷的那个刺客私下里曾见过面,加上少爷您被那刺客劫持走,所以长老们怀疑暗杀一事乃是舅老爷谋划……”
“真是恶狗先告状!”小少爷猛拍一下桌子,但是此刻也无计可施,只能把气撒在地上人身上,“阿才,把他嘴巴塞上关进牛棚里。”
“是,少爷。”阿才直接从此人脚腕处的绳子拎起,出了门轻轻松松一甩便隔着三四丈的距离将人扔进了牛棚。而那人则直接以头落地,正觉头晕眼花之时,棚里的牛因为受到了惊吓,一蹄子自他身上踩踏过去,这下他是彻底晕了过去。
阿才回到屋里时看到的便是小少爷面色难看地立在桌边沉思的样子,他自知自己脑子不好使,这种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干脆沉默地候在一旁。
而在等着小少爷吩咐时,他注意力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屋内的另一个人,也就是横波的身上。
注意到他频频望向自己又飞速移开视线,横波有些疑惑地回望过去。
知道自己的偷看被发现了,阿才憨厚地挠了挠自己的头,有些羞涩与她打招呼:“表、表妹,没想到你现在力气也这么大啊。”
横波:???什么表妹?
横波自以为是他们在自己出去的时候给自己了一个新的身份,虽心下疑惑,面上倒还算得上镇静。
不料小少爷居然表现得比她还要震惊,他指了指阿才,又指了指横波:“你喊她什么?她什么时候变成你表妹了?”
阿才被这么一问,脸上的羞涩褪去只剩下茫然:“不是俺爹说俺表妹来了,给俺相看相看……”说t 完,他又自以为隐蔽地偷看了横波一眼,随即飞快地埋下头,只剩红的滴血的耳垂露在外面。
其实他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不愿意的,毕竟他当时以为小少爷要死了,心下伤心又害怕,哪有心思娶媳妇。
可如今……小少爷安安全全地在他家里待着,他这个表妹现在出落得漂亮又能干,力气还和他一样大,这不是,叫那什么天作之合吗?
看着阿才这一副少年怀春的样子,小少爷顿觉头大如斗,声音艰涩道:“她不是你表妹,是我让你爹编了个理由把你喊回来,你……你都不知道你表妹长什么样吗?”
阿才闻言,刚刚还小鹿乱撞的心pia叽一下,撞死在南墙上了。
他耷拉着眉眼,委屈巴巴:“我也就小时候见过表妹一眼,就记得是个壮实的小胖妞,哪里记得长什么样子,再说了说女大十八变,我……。”说着,他也再说不下去了,就低着头梗在那里,浑身透露着一股萧瑟的意味。
连被冒犯的当事人横波都不忍心怪他什么了。
小少爷更是无语凝噎,干脆挥挥手让他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阿才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只是关门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看了横波一眼。
横波:……
小少爷可能是处理这种尴尬的场面已经得心应手了,颇为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我不日将要回庄,待我回去后,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横波下意识便想拒绝,她此行的目的也是藏剑山庄,若能跟他一起进去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在小少爷道出一句话后,还是妥协了。
次日,天一亮,刚刚起床准备服侍小少爷用早膳的阿才望着一脸无辜的横波,崩溃道:“什么?少爷他一个人回庄里了?”
横波不知道他反应为何如此之大,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他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就少爷那点子功夫,去了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横波:……
还好小少爷此刻不在这里,不然他怕是要气的打人,虽然现在娇姨和张伯已经暂时出去躲避风波了,而剩下的人他谁也打不过就是了。
横波被他转的头晕,终于忍无可忍拿出自己包袱里的纸笔,写了几个大字拍他脑门上,就去村庄后面的山林里练剑了。
徒留阿才看着纸张上狗爬般的“引蛇出洞”摸不着头脑,努力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只是临走前还感叹了一句:“这姑娘连字都和俺这么像,唉,怎么就不是俺表妹呢?”
横波就这样在阿才三分焦虑,三分疑惑,四分哀怨的目光下心平气和地练了两天的剑。终于,在第三日阿才再忍不住之时,横波招呼他去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镇上的酒楼。
酒楼里,要了一个房间却只点了一盘花生米的横波半阖着眼皮抱着剑立于窗前。
阿才嚼着花生米再次询问:“你真的没有骗俺?他们真的会把少爷带过来?”
横波点了点头,又伸出三个手指头给他看,示意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三次了。
在阿才不服气的嘟囔声中,横波回忆起了三日前的那个晚上。
小少爷将前些日子横波暂借给他使用的其实本就属于他自己的玄铁重剑“分夜”放在桌上,头一次与她讲起藏剑山庄的事。
“藏剑山庄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他脸上神色怅然,仿佛在怀念一件很久远的事情:“那时我刚出生不久,我爹是青阳派的掌门,我娘乃是寒庐主人之女,在我之上,还有一个姐姐。”
“青阳派所有弟子均修习青阳剑法,而你也应该清楚,所有剑客梦寐以求的都是一把契合自己的绝世神兵,”他看着此刻已经忍不住摩挲起桌上重剑的横波,眼中是调侃的笑意,只是随着接下来的话,他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转变为他这个年纪不该体会到的苍凉与荒芜。
“而寒庐,便是这么一个可以满足几乎天下所有学武之人的地方。寒庐之人大多不会武功,却都有一门铸造武器的好手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而我外祖身为寒庐之主,江湖上十大神兵有一半便出自他手。”
他指了指横波背在身后的“横波”剑,示意她放在桌上。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寸寸描摹,其间蕴含着的是横波无法理解的感情,“这把剑,名为横波,与你同名。”
不顾横波的惊讶,他继续道:“这是我外祖第一次铸造出的神兵,它与聚峰刀并称为山水双刃,在神兵榜上排名第九,而这双刃被赠给了如今江湖上早已销声匿迹的天外客江潮生。”
听到聚峰刀时,横波的神经便不自觉紧绷起来,眼神中也不经意带上了些警惕与戒备。
小少爷却没在意她这种攻击的姿态,反而抬眸直视她的双眼,终于给出了横波久久以来一直在追寻的答案:“所以我猜,你是为那把断掉的聚峰刀而来。”
他话音刚落,一缕断发便落在了眼前的桌子上,刚刚还被他介绍的长剑此刻正正抵在他的喉管,小少爷知道,若是自己今天给的答案横波不满意,怕是不能留个全尸了。
然而他看起来并不为此惊恐或是着急,反而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盯着横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处于人剑合一状态的横波,而她显然是动了杀意。
此刻,她单薄的脊背是力挡千军的剑脊,她挥剑的手臂是神挡杀神的剑刃,而那原本清冷净澈的双眸则尽显无机质的锋利。
她以人身化神兵。
这便是天生剑体,与普通人有所不同的是,普通剑客以心意相通的兵器达到人剑合一入地阶。而天生剑体则需炼化自身为剑,所有的剑在她们手中只有是否顺手的区别。
小少爷看向横波眼神中的欣赏不是武道同仁敬佩比自己武功高强的前辈,而是铸剑师看到了让自己灵魂都随之颤栗的灵感。
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只是要待他了却此间事再去和横波谈了。
相信横波已经猜到了,小少爷也不卖关子了:“没错,那柄断刀,是我送去碧云镇的。”
他低垂下头颅,眼中除了回忆外还有一丝茫然:“一个月前,藏剑山庄庄主突然被人暗杀,经人仔细勘察,发现在庄主被杀前,曾有一名外来女子进过山庄,且去谒见了庄主。故而长老们均认为,庄主的死与这名女刺客脱不了干系。”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不知的是,庄主在与那名女刺客见过面后曾私下里见过我,并给了我两样东西。”
即使过了一月有余,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日场景:
不怒自威的老者突然召他前去,藏剑山庄的庄主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而且习武之人往往比同龄人要显得年轻许多,可他却已经两鬓斑白,脸上也尽是岁月的风霜。
他们父子其实关系很淡,也不常见面,可这次见到父亲,小少爷还是觉得他好似突然之间又老了许多。
“卿尘,”他已经有些混浊的双眼望着自己刚刚及冠的儿子,眼神深处却是空无一物,“你以后想做什么?”
实不相瞒,当被庄主问出这个问题时,楚卿尘内心第一个想法是,父亲是不是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
但是,来自长者的威压让他难以说出违背本心之话,于是,他干脆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一揖到地:“父亲,儿子想要继承您的衣钵。”
他以为自己将要迎接的或是暴怒,或是欣慰,然而这些都没有,等待他的唯有漫长的沉默。
就在他要忍不住开口询问时,上首终于传来一声叹息。
“你随我过来吧。”
说完,长者也不等他起身,便转身向内间走去。
只见他按照北斗七星之序按下与墙上木制地图对应的一块又一块,一间密室便从移开的地板缓缓现身于两人眼前。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庄主身后,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便触发了什么致命的机关,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密室简朴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寒酸,甚至于称呼它为地窖也不为过。
里面只有一排排书架并一张简单的书桌。
点燃烛灯后,老庄主从一个书架上取出一个剑匣,推至他面前:“这是分夜,从此之后就属于你了。”
他又转至另一边,将代表着藏剑山庄庄主的印信交给他,“我离去前会当众将庄主之位交予你,t 这样一来你便是藏剑山庄名正言顺的新一任庄主。”
做完这些后,老庄主年迈的身影越发佝偻,抬起骨瘦如柴的手指轻抚过书架上剩下的一排排竹简,眼中充斥着怀念与期冀:“这些都是你娘生前亲手整理的铸器精要,到时候把这些都烧给我吧。”
听到这句话时,他再难压抑心里多年来堆积的愤恨,眸色瞬间转深,冷笑道:“恐怕我娘是不愿的。”
寒庐所铸兵器或赠有缘人,或以利益交互,但唯独不入恶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