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转头看了看山神大人,后者微微眯起眼眸,正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摸着掌心小蛇的脑袋,他的睫毛很长,瞳仁是浅浅的棕色,仿佛一汪不见底的寒潭。
他老人家又怎么了?
林雨眠也跟着问道:“阎罗帝君有何典故?长风,我也不知道。”
和畅闻言,十分不给面子地笑起来。
遇上林雨眠,谢长风的气发不出来,只好捏着鼻子又吞了回去,耐着性子解释,“大晟之前是启朝,也曾鼎盛一时。最后却突逢瘟疫,就连当时号称护国派的天机派,耗尽法力都无法驱除。末代皇帝自感愧对国民,于是写下罪己诏,将所有罪孽揽于己身,以自绝帝王血脉为代价,召来御疫的神兽青耕。”
和畅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感叹一句,“瘟疫实属天灾,并非人祸,这皇帝还不错啊。”
谢长风白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指着神像道,“本以为瘟疫将解,不成想就是这个阎罗帝君横空出世,斩杀青耕。这一笔史书上记得清清楚楚。从那以后瘟疫彻底失控,启朝连同一整个国家的国民无所生还。遍及全天下的阎罗帝君神像全部被砸被烧,仅存的那么几个也被毁得面目全非。”
“轰隆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声炸响,刺眼明亮的闪光宛如一把利剑,刹那间照亮了破旧的小偏殿。
和畅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山神大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你怕了?”
这人什么时候站到她后面来的?
和畅瑟缩了一下,“没有害怕,就是打雷打的太突然,声音太响,被吓着了。”
时迁不置可否,“哦,是吗?”
片刻后,和畅终于感觉到肩上的手掌放了下去,狐疑地转头看向身后,却见山神大人正巧偏过头看着神像。她只能看见他眼梢的小痣,莫名有些扎眼。
和畅还未回过味来,便听得一声闷哼,刺鼻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水汽,渐渐弥漫开来。
谢长风半跪在地,两个深深的血洞正往外汩汩地流着血。
“长风!”林雨眠不知所措地拿手去堵他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淌出来,“怎么会这样?”
“不过是一条蛇罢了,没事的,你别害怕。”谢长风忍着疼痛,艰难地给她露出一个笑容,“这偏殿想必从未有人打扫,有蛇在这里作窝也不奇怪。今日下雨我们闯了进来估计打扰了它。”
“又是蛇?”林雨眠心中一紧,不由得想起醉方休那条蛇影。
“怎么你方才也碰到蛇了吗?”
眼看血流的越来越多,林雨眠摇摇头将那点细枝末节抛到了脑后,“一直在流血怎么办?真的不会有事吗?”
谢长风将她沾了血的手拿起来,“放心吧,行走江湖多年,蛇我见得多了,被蛇咬伤也不止一次,只要没毒我连药都不需要用。”
林雨眠声音都颤抖了,“长风,血变黑了,是毒蛇。”
和畅下意识转过头,虎斑小蛇盘在山神大人的肩头耀武扬威,露出尖尖的蛇牙上还残留着一点血迹——这疯批还真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对谢长风下手?
谢长风一阵阵头晕目眩,直觉这毒蛇并非一般的凡间毒物。于是飞快地捏了个法术诀印,而后勉力抽出背上的桃木剑,往伤口上一划,血液喷涌而出,黑色飞快地褪去,最后他摸出符纸贴在伤口上,才终于止住了血。
“你看,我就说没事的。不过,那毒蛇有些奇怪,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就算他老人家只是个掌管被阴山的“土地公公”,那也是修道出来的真神,能摆上供桌奉香火的。他养的灵宠,岂是等闲之辈?
果然,谢长风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更加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黄色的符纸沾了血迹依然掉落,两个深深的血洞已经开始肿胀,伤口外翻,流出的血重新变成了紫黑色。
“长风,长风……”林雨眠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发红的眼眶中蓄满了泪。
山神大人的毒蛇毒性过于猛烈,很快谢长风眼前便开始一阵阵发黑,摇摇欲坠,“你走,这里不太对劲,快离开!”
“我们还没有在红螺寺许愿,你说过要亲手将我们的红线连接……我们还要回江南……”林雨眠眼眶发红,蓄满了泪水,慌乱无助地喊着,“谁来救你在他?能不能救救他,他还不能死……”
这样一个美人,脆弱茫然地哀求着,漂亮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可惜山神大人不当人,他将肩上的小蛇托在手中,悠闲地逗弄着,丝毫没有一个始作俑者的自觉。
“大人,你为何突然对谢天风下手?这并非我们的计划。”
“这话真是稀奇,你几时看到我对他出手了?”时迁十分淡定,“没听到他自己说,此地人迹罕至,是我们闯进来打扰了蛇的休息吗?”
——我觉得你在拿我当傻子敷衍!
“好好好,是我错了。”和畅深吸口气,“但是您看花魁的样子,说不定她最后的仇恨与谢长风有关呢?万一他现在死了,花魁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还要抓魇魂兽。要不您高抬贵手,救他一命?”
时迁退后几步,直接懒散地倚在墙上,“区区凡人,不救。”
“大人……我夜观天象,今日宜救人。”和畅还在努力地憋着理由。
谢长风的脸色已然青白,林雨眠机械而固执地拍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叫醒他。
却没有发现她自己的眼眶猩红一片,最后彻底疯狂,一把抓着和畅,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是朋友对吧?你救救他好不好,你家大人不是很厉害的吗?一下子就能找到你,让他救救他好不好?”
“雨眠,你冷静点,先放开我。”和畅吃痛挣扎着想抽出手,“我帮你去求求大人。”
没想到林花魁看起来漂亮雅致,疯起来力气却大得很,和畅怎么也没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最后还是一根红线抓着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拖出来。
“大人,这花魁怎么了?”和畅心有余悸。
“她的仇人应该不是这谢长风,但她的仇恨恐怕与他有些关系。”时迁皱起眉头,“眼下受了刺激,压不住体内的凶煞之气,恐怕要出事了。”
“压不住会怎么样?她会死吗?”
时迁直截了当道:“会啊。”
和畅:“……她的仇恨还未解开,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她只要再次重生,便可以继续报仇了,说不定这花魁就不是她第一次重生。”
时迁看着疯狂的花魁,嗤笑道:“将亡魂献给魇魂兽的人,永不入轮回,带着死前刻骨的仇恨,不断重生直至大仇得报。”
原著主要情节都在男女主的虐恋上,这个设定她真不知道。
和畅:“……大人你救救林雨眠,我不想她死。况且要是她再重生,我们怎么找魇魂兽呢?”
偏殿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昏暗的殿门口现出醉方休老板娘婳婳曼妙的身姿,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来,裹挟着无数凄风冷雨,“小姑娘倒是心好,可惜摊上个冷心冷血的主子。不如离了他,跟我走吧。”
这小破殿什么风水?一个一个的,全都上赶着跑这里来打麻将呢?
婳婳动作敏捷又迅速,单手控制住了发疯的林雨眠,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柔声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都会好起来的。别怕别怕,雨眠会得到心爱之人的,谢长风不会死的。”
她的嗓音绵软尾音又长,似乎夹杂着特殊的法术。
林雨眠当真逐渐安静下来,“真的吗?婳婳姐,你会救他的对吗?长风不会死的,对不对?”
“对,我答应你,一定会救他的。”
婳婳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伸手在她后脖颈上一敲,林雨眠身形晃动两下,很快便合上眼睡着了。
和畅紧张地跑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她,“雨眠怎么样?她没事吧?”
“你倒是挺关心她,怎么样?考虑好跟我走了吗?”婳婳将林雨眠放到地上安置好,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那主子,单从面相上看着便是凶神恶煞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这点,她同意。至于面相……
和畅回头看了一眼山神大人的脸,五官浓烈深邃,俊美妖孽,还是很有欺骗性的吧?
“哟,还舍不得了?那正好借你一用。”
婳婳原本捏着她脸的那只手,顺势向下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这是什么神展开?!
和畅本能地想扒开她的手,可惜婳婳看着纤细瘦弱,却极有力量。她无法撼动分毫,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艰难道:“婳婳姑娘,婳婳姐!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嘛。”
婳婳低声对她耳语,“虽然我看那谢长风也不是什么好人,奈何雨眠喜欢,所以只能麻烦你家大人拿出解药了。既然你是雨眠的朋友,应该不会介意帮她一把吧?”
介意!当然介意!你这是道德绑架!
和畅痛苦地憋出几声咳嗽,头一回觉得穿成女主不太合算——原女主从前恋爱脑上身只知道跟在师尊后面跑,一点法力都没修出来,现在害她被一个凡人拿捏得动弹不得。
“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长处是眼睛特别好用,就算是没有光的地方,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婳婳盯着山神大人肩上的小蛇,“方才我看到那条蛇咬了谢长风,麻烦大人给个解药吧?”
时迁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同样连个眼神都吝啬地不给,自顾自地逗弄着小腾蛇。
“大人的小侍女漂亮又可亲,就这么没了岂不可惜?”婳婳的指甲又尖又利,涂着艳红的豆蔻,轻轻划过和畅的脸颊。
和畅吓得汗毛倒立,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求救似的望着山神大人。
时迁仿佛听到个笑话一般,挑了挑眉梢,不紧不慢道:“侍女这种一抓一大把的东西,你要就拿去。”
——不气不气,一定是山神大人的权宜之计,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和畅按捺住想破口大骂的心,眼眸低垂,一言不发,努力保持做一个安静合格的人质。
“既然大人并不在意,那我也不必给你留着了。”婳婳一用力,尖利的指甲宛如锋利的刀刃,割开她脸颊的肌肤,血珠子立刻如连珠串似的顺着脸颊滚落。
和畅只觉得脸颊一热然后一凉,尖锐的刺痛火辣辣的。她努力把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打人不打脸啊,尤其是女主这张这么好看的脸!
婳婳:“救还是不救,全在大人的一念之间。”
身形单薄的少女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淋雨之后衣裙地黏在身上,裙摆上尽是泥渍,愈发狼狈可怜。
还有白皙的脸上那一道刺眼的血痕,时迁莫名心生烦躁——天机派怎么净收些没用的徒弟?
“你这是在威胁我?”时迁冷笑着抬起手,“真是几百年都没有碰上这么会找死的人了。”
他脚下未动,双手十指变换,三根细细的红线在指尖交错缠绕,眨眼便缠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痛呼声,掐着和畅的那只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肌肤,皮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掉到地上溅起一点灰尘。整只手臂尽是淋漓的鲜血,露出骇人的骨头。
和畅还没有反应过来,腰间仿佛被红线缠住,一股大力令她整个人向后一跃,看到山神大人熟悉的面容,她才稍稍安心,满脸通红的半趴在地上拼命咳嗽。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一块皮肉滚着灰尘掉在她身边,鲜血蜿蜒流淌沾到她手上,成功引起她一声尖叫,并且比受伤的人叫的还要大声。
时迁额角青筋都跳了一下,无可奈何地伸手,“又不是你受伤,叫什么叫。”
和畅像个提现木偶一般被直挺挺地拉起来,一副小心肝压不住地乱颤——这是她第二次沾上血迹,粘稠的,刺鼻的,仙侠界真是刺激。
她有些后怕地问道:“大人,她不会疼死过去吧?你把她……杀了吗?”
实在不能怪和畅有此猜测,婳婳抱着手臂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的冷汗,一身血污。
时迁:“……不过小伤罢了,她又不是凡人,死不了。你身负重瞳看不出来吗?”
她还真没看出来。
这金手指还是有缺陷,没法一只保持开机状态,总有疏漏——以后她一定要拿重瞳一个一个检查过去,毕竟小命要紧。
和畅用力眨了眨眼,开始用起了重瞳,附在地上的漂亮女子现出了黑色浓密的毛发,双眸变成了猫眼,凌乱的发丝上长出了尖尖的耳朵,身后居然拖着八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看着质感极好,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对,她真相撸两把。
最神奇的是其中一只猫爪虽然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却远没有受伤的人类手臂看着触目惊心。
“大人,她是一只猫妖,还有八条尾巴!”
“你说什么?那小妖有八条尾巴?”时迁蹙眉看着她。
和畅被他看得开始怀疑自我,认真地将那些毛茸茸的长尾巴又数了一边,“真的,有八条。只听说过有九尾妖狐,没想到还有八尾猫妖。”
时迁闻言重新审视起了那只小妖。
婳婳逐渐缓了过来,虚弱地抬起头,惊惶不定地问:“方才那是命线?普天之下只有阎罗帝君才能抽出尘世间的命线作为武器,你怎么会有?难道你是……”
这个猜测还未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这不可能!那位大人已有百年未现踪迹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同那位大人有何关系?”
原来山神大人与阎罗帝君有关?
和畅这才反应过来,谢长风当时将阎罗帝君批斗成了沾满鲜血的无脑凶神,难怪被蛇咬啊。
时迁没有回答她,只是蹲下身仔细端详着她,“你是小空山的猫妖?”
婳婳:“是又如何?”
“小空山啊……”
时迁闭了闭眼,近乎叹息地轻声说了一句,忽然伸出手指,三根红线再次出现,慢慢爬上了她受伤的那只爪子。
点点红光闪烁,深可见骨的伤痕居然一点一点慢慢愈合。
和畅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想凑近点看看,“……大人你是在救她?”
自己动手伤人,这还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动手救人?
——男人心当真如海底针,捉摸不透。
“闭嘴,给我站那,别又吐了。”时迁瞥了她一眼,继续手上的治疗,待伤口完全愈合,他才收回手,低声斥责,“凡人恩怨最是纠缠不清,我告诉过你,不要掺和,为什么不听?”
“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谢长风。”婳婳伤口虽然愈合,但伤后的虚弱一时半会却恢复不了,“雨眠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她就这么死去。”
时迁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幽深。片刻后,他闭了下眼,长而黑的睫毛扑闪一下,仿佛压下所有翻涌的风雪,“好。”
和畅站在原地,伸长脖子看着两人,奈何她只生了双重瞳,没有顺风耳,只能抓心挠肝地瞎猜两人的关系。
还没等她猜出个所以然,山神大人忽然站起身,抬脚便直接朝门口而去,“大人,大人,您慢点,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不然你要在这里守着一只猫妖吗?”
和畅赶紧跟上,在跨出小偏殿之前,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破败到仅剩一支笔的神像寂寥地伫立着,虽然勉强保存了下来,却更像是被世人刻意留下来,面目全非地接受着经年的审判。
外头的滂沱大雨好像下不完,和畅心念一动,隔着雨帘望着他,“大人,谢长风真的没说错吗?”
时迁:“什么没说错?”
“就是……阎罗帝君斩杀青耕害死了启朝数万万百姓。”
时迁沉默片刻,抬头看了看神像,“没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和畅总觉得方才的山神大人似乎有些难过,连眼梢那颗扎眼的小痣都沉寂了。
她忽然认真地对他说道:“我觉得不对,阎罗帝君掌管世间轮回,他平白无故害死那么多人,最后还得他自己送他们入轮回。这岂不是强行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他是傻子吗?”
少女略显苍白的面容在细密的雨丝后显得有些朦胧,唯有那双如弯月一般的眼睛又黑又亮。
许久,时迁不自觉地模仿着小侍女的面容弯了一下眉眼,“也许吧,再不走你就跟阎罗帝君的神像呆着去。”
“走走走,大人等等我!”和畅“蹭蹭蹭”冲进雨里,被冰凉的雨滴砸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时迁难得觉得这个聒噪的少女身形有些单薄,于是再一次伸手在她头顶捏了个诀。
很快和畅便发现所有的雨滴再一次像长了眼似的避开了,她的身边成了一片真空,“大人,这是什么法术?”
“若我没记错,天机派算是历经两朝的修仙大派,也曾有无数祖师爷飞升成神,没想到没落成这样?门下弟子不仅连符纸不会用,连避尘诀这点简单的法术也不认识?”
时迁瞥了她一眼,连眼角的余光都在嫌弃她。
和畅:“……”
怪她自取其辱,就多余这一问。
第10章
“虽然侍女这种东西一抓一大把,但是魇魂兽还没有抓回来,所以你暂时还是有用的。”时迁的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漠不关心,“给你施个避尘诀,只是免得你病了耽误我的事。”
“关心就关心嘛!还不好意思承认。”和畅笑嘻嘻地拍在他肩膀上,“死傲娇。”
时迁眯着眼看着那只胆大包天的“爪子”,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和畅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的预兆,还没来得及收回,纤细的红线已然缠上了她的手腕……
“啊!”和畅大叫一声,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长安的客栈里,距离红螺寺的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还好是梦。”
和畅小声自语一句,心说拍着山神大人的肩夸他“傲娇”这种找死的事,也只有梦里才可能发生。
这三天里,她只要一睡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梦便一个接着一个。
眼下日上高头,正是晌午,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终于停了,夏末的闷热终于被驱散了些。
无数枯枝败叶被打落在地,混着残花零落成泥。反倒是低矮的野花依旧野蛮生长,带着晶莹的露珠,更加娇艳欲滴。
和畅闻着野花的清香,长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终于舍得离开床走出门。
她的房间对面就是山神大人,大雨连绵下了三日,这疯批连房门都没有踏出来一步。
如今终于雨停风止,日头高悬,她还惦记着魇魂兽,怎么他反而不急了?
和畅犹豫再三,轻轻敲了敲房门,“大人?我们今日还不去抓魇魂兽吗?”
房间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
等到她不耐烦地想闯进去看看有没有人,才等到极其冷淡的两个字,“不去。”
不去就不去,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既然正主都不急,她才不上赶着呢,当即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意外的是平素喧闹拥挤的客栈大堂冷冷清清,不要说吃饭的人,竟连路过讨杯水的人都没有了。
和畅刚一入座,闲得发慌的老板便亲自充当店小二迎了上来。
和畅翻着菜谱,几乎每一道菜都点了一下,看得老板两眼放光。
“这些……”她掂了掂瘦小的钱袋,忍痛割爱,“都不要。”
胖老板一下子失去了笑容,都不要,那你前戏这么多是在表演杂技吗?
他对着后厨高声喊道:“……炒青菜一盘!”
——接连三天颗粒无收,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客人,还是个穷到只能吃青菜的穷鬼。
和畅看着他垮了的脸竟有些羞愧,她一定是史上最穷的女主,早知道在红螺寺应该求一求阎罗帝君保佑她一夜暴富。
只配吃青菜的贫穷女主叹了口气,暂时收起怨念的心思,探头往街上看了看,竟也是空无一人,连孩童嬉闹声也听不见。
她奇怪地问胖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街上客栈都没有人?”
后者一听这话便来了气,“还不都怪那个天杀的挖心妖!如今人人自危,都躲在家里保命,谁还敢出门呢?”
和畅愈发奇怪,“我记得之前红衣坊的伙计同我说,大理寺已经断案,都是盗匪抢劫财物所为,连凶手都被捉拿归案了,为何还说是挖心妖呢?”
胖老板气愤地“呸”了一声,“还不是那群狗官为了结案,前头三次命案,死的并非达官显贵,他们便急匆匆找了三个替死鬼背了这人命。否则你见过这天底下哪个盗匪抢了钱财之后,不急着逃跑还要把死人的心挖了的?”
“老板消消气。”和畅赶紧给老板倒了杯酒,看来挖心妖余威尤甚,“这的确不合常理。”
他端起酒一饮而尽,擦了了擦嘴忽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所以他们都说……定是妖物所为,且还是个美貌的女妖。挖人心是为了修炼邪术,还得是一对一对成双成对的男女的心,你说这得是多邪的邪术!”
和畅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他们”都是个神奇的群体,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但凡事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胖老板只当她不信,当即解释道,“倘若真的不是妖,大理寺那阮大人又何必这么急?这就叫欲盖弥彰!就是因为当今圣上与启朝不同,不热衷于修道求长生,反而十分忌惮神鬼妖兽之说。所以大理寺才会不到两天便结了案,就是怕触了圣上的霉头。”
大理寺卿阮大人?
和畅隐约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熟悉,应该是原书里的人物?
胖老板见她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姑娘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挖心妖最喜欢找成双成对的。我看那天你家大人护着你的样子,还是小心些好,免得那挖心妖找上你。”
和畅露出一口糯米小白牙,“多谢老板提醒,不过我不担心。”
胖老板见状,连连摇头,“不是我吓唬你,你看看我这客栈自从挖心妖出现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和畅扫视一圈,偌大的客栈安静得连夏末零星的几声虫鸣鸟叫都清晰可闻。
“不对呀,前几日我看这里人很多呢,那三桩挖心案不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吗?”
“闹了半天,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难怪如此有恃无恐。”
和畅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
“那挖心妖又出来作祟了!”
“这不可能!”
和畅惊得喊出声来,挖心妖不就是林雨眠?
山神大人救了谢长风之后,按照他们原计划,这个时候应该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小姑娘我还能拿这种事情来吓唬你?”胖老板瞪大了眼,一拍桌子怒道,“就在红螺寺,死的还是那位在醉方休千金一掷的谢长风和长安第一花魁。”
谢长风死了?还是被挖心死的?原著里挖心妖明明就是花魁,可那天在红螺寺林雨眠为了他都要疯了,怎么可能会杀他?
等等,还有谁也死了?
和畅再一次确认,“花魁林雨眠也死了?”
被质疑的胖老板“蹭”一下站起来,“小姑娘,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还不相信?他们说就是昨天夜里的事,你若不信,就自己去红螺寺看看,大理寺已经将那里围住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听的人已经跑了。
胖老板只来得及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姑娘,你的菜烧好了。”
“我请客,送老板了!不客气!”和畅直冲山神大人的房间。
“请我吃?”胖老板气笑了,脸都更圆了,猛地往嘴里塞了一把青菜,“你还没付钱呢!”
夏末的蝉声轰鸣,如同爆竹声声炸响在和畅耳边,一时间竟有些发懵——挖心妖的的确确就是花魁,而花魁不就是林雨眠?原著里还把她的舞姿描写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她不可能记错啊?!
可林雨眠为什么也死了,那魇魂兽呢?
这特么和原著不一样啊?!作者坑我!
和畅还未冲到时迁的房门前,便见原本紧闭的房门竟打开了一条缝,虚掩着。忽然一阵带着阴寒彻骨冷意的风拂过,令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刚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和畅抱着双臂搓了搓,当即决定先发制人,免得再出现红螺寺的事。于是,她运起重瞳,悄悄地扒上了门缝,
山神大人背对着房门,没骨头似的靠坐在窗边小塌上,单手支着脑袋,浑身上下都被一阵阵诡异的黑色雾气笼罩着。
更可怕的是那些雾气似乎是从他的身体里倾泻出来的,还在不停地翻涌,挣扎着向外逃散,却又被牢牢地牵制着。
和畅一把捂住想要惊叫的嘴,大气不敢出,呆立原地,腿软的动弹不得。
不知为何山神大人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轻轻一挥手,便见那些不停挣扎的黑气终于溢出来一缕,掉落在地竟化成了一只猫。
与其说是猫,倒不如说只是一只依稀拥有猫的模样的怪物——浑身上下布满了蠕动的肉瘤,仅剩的一只猫耳破烂不堪,两只猫眼全部粘合在一起,而它尾部竟是九根断尾。
它似乎注意倒了和畅,用它剩余的三条断腿艰难地爬过来,身上的肉瘤仿佛是红色浆果般炸开,污黑的血溅了一地。
和畅心肝脾肺一起剧烈地乱颤,不停地叫嚣着“快跑!”。然而不要说逃跑了,过度的惊惧令她连叫喊声都发不出,蓦然圆睁的眼瞳蓄着泪水。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却觉得漫长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