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娘亲被巧取豪夺后by未眠灯
未眠灯  发于:2025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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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处理完,黛黎领着一大一小离开。
接下来的三日,秦邵宗异常忙碌,忙着安排人追击徐司二州的残部,也忙着应对长安军巡和豫州军的垂死挣扎。
檄文一事他同样没落下,每次小战了结,秦邵宗都会命人出一次榜,广而告之战事进程。真如当初第一份檄文所言“刀锋所向唯在元凶,非敢犯阙也”。
虽然秦邵宗早出晚归,议事厅的灯火时常燃到深夜,但他还是发现了近日黛黎有些不对劲。
肥料记录不看了,话也少了很多,听女婢说她饭量小了一些,有时手里拿着书,许久都未翻过一页。
至于夜里,他知晓她有时会惊醒。
秦邵宗觉得她是心疼儿子负伤,干脆将暂不得出战的兄弟俩喊来,让他们陪黛黎去县里游肆。
吴冈只是一个县,规模比不得郡,但胜过村庄不知几何。战事仍在持续,由于青北联军约束士卒甚严,县内一切如旧。
此时街道上摊贩熙攘,吆喝声此起彼伏,端是热闹非凡。
黛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没什么感兴趣的。她这几日一直在想同一件事,但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却不得不颓然又恐惧地承认,她没办法稳当破局。
“汪汪——”
路边有个老翁摆了竹笼,笼中装有几只幼犬。幼犬在里面哼哼地叫着,一个个肚子浑圆像个毛团子,可爱极了。
秦宴州最先偏了脚步,走到老翁前。
老翁见他来,笑问道:“小郎君,买猎犬吗?我这儿的都是顶好的猎犬配出来的后代,自幼养起,长大后必定忠诚又勇猛。不贵,二十钱一只。”
秦祈年见兄长过去,也乐颠颠跟上,“二兄,你要买犬儿?”
秦宴州颔首,“买一只给茸茸。”
秦祈年和个好奇宝宝似的,“为何要买犬儿给茸茸?难不成你们偷偷有协约?何时之事,为何我不知晓?”
秦宴州抿唇。
此事说来话长,是当初母亲不给他上前线,他拜托施溶月帮忙劝说一二。作为回报,他给她挑一条小白犬。
但黛黎也在这里,秦宴州不好直接说。
秦祈年没等到应答,又嘟嘟囔囔说着“你们不带我玩儿”,“她想要什么样的小白犬”,“我也帮忙看看”之类的话。
老翁听他说要白狗,主动从笼子里拎出两只,“小郎君,您看看这俩如何?左边这只敦实些,只有尾尖沾了一点墨……”
黛黎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大一小在挑小狗,眼瞳颤了颤。
兄弟俩站得很近,秦祈年不及秦宴州高,但不妨碍他伸手搭在兄长肩上,勾肩搭背,两人凑一起讨论小狗。
说他们是亲兄弟,一定会有不知真相的外人相信。
正因现在的兄友弟恭,所以黛黎深深地恐惧着,害怕有朝一日他们刀剑相向。
这种不安或许已存在了许久,最开始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卡在石缝深处看不见、也摸不着。但随着近日一场场战役,它像得了风雨的滋润,迅速生根发芽。
黛黎仍记得那日她算着日子等州州回来,但坐等右等,愣是没等到人。她坐不住了,干脆前去议事厅,打算等秦长庚事毕后问问他。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祈年在做汇报,他不仅拿下了李徐州的首级,还剿灭了许多徐州残部。
这是个好消息,许多人恭贺他。
黛黎在其中听到了崔升平的声音,紧接着还有纳兰治的。但后者并非说着夸赞祈年,而是提起了州州。
她心中生出几分古怪。
后来斥候归来,说起他们行的虎口拔牙之事,她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听到了议事厅里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的夸赞声。
刹那间,黛黎只觉那股怪异感乘着称赞之风扶摇直上,也像油入烈火,轰然涨到了顶峰。
那阵风可真冷啊,好像能吹到人的骨子里,连骨头间的缝隙都没遗漏。而在凛冽的寒风中,黛黎好像看到了连片的腥风血雨,和不死不休的兄弟阋墙。
秦长庚麾下的幕僚站队了,州州身后居然也有簇拥者!
他们敢站队,是不是得了秦长庚受意?否则如何敢啊?
秦长庚呢?他是怎么想的?他是将州州当成一块磨刀石,还是其他?
来到大燕朝之前,黛黎只是出版社的编辑,没走仕途从政。所以她承认自己的政治敏锐度确实不怎么高。
正是这样,她才更惊慌。
迟钝如她都察觉到了不妥,暗地里双方的矛盾是否更大,更为难以调解……
黛黎第一次觉得,丈夫太有潜质和实力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长庚显而易见不会只止步于一个君侯之位,他的目标是皇城里的大宝,是掌整个天下的权柄。
就算州州没有争权的心,但日后被推着、逼着和求着呢?他会愿意吗?他能拒绝吗?他能平安脱身吗?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州州和祈年都是好孩子,哪怕后者并非她亲生,她也希望他往后平乐安康。
黛黎看着哥俩好的兄弟二人,陷入了抑制不住的忧虑之中。
她所想的秦宴州和秦祈年都不知晓。仔细对比过后,青年挑了毛色更纯、也更敦实的小白犬。
“母亲?”抱着小狗的秦宴州转身,见黛黎愣愣地看着他和秦祈年,面色有些苍白,“您怎么了?”
黛黎回过神,扯出一抹笑,“无事,发了会儿呆而已。”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路遇一队行商,商贾说话的声音飘来:
“听闻徐州军和司州军都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啧啧,看来长安那些个权贵的日子往后难过喽。”
“树挪死,人挪活。他们还能被一座城困死不成?长安待不下去,大不了逃呗,逃到安生的地方继续过日子。”
黛黎骤然停住脚步。

施溶月看着秦宴州手里的小狗,眼睛亮得和天上金乌似的。
秦宴州把毛团子放下,轻撸了一把狗头, 直把它撸得哼哼叫,“方才集市里有一老翁在卖幼犬, 我想起先前答应过你之事,便挑了一只,你看看喜欢否?”
他话刚落,对面就响起一句脆生生的“喜欢”。青年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拍拍圆滚滚的屁股, 示意小白狗向前走。
这毛团子倒通人性,真就迈着小短腿, 摇着螺旋桨似的尾巴屁颠屁颠地走向施溶月。
它大概两个月大,圆头圆脑, 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身上皮毛白似雪, 唯有尾尖沾了一点墨色。
是他送的, 施溶月本就喜欢,如今被跑过来的小奶狗舔了手指,钟爱之情浓郁得快要溢出来。
“它好可爱呀,以后一定是最优秀的犬儿。”施溶月抱起毛团子, 用脸颊蹭蹭它的脑袋, “重乐阿兄,我取名字不好听,且它是你带回来的,不如你顺便给它取个名字吧。”
两双眸子一同看着他,一双黑得像砚台, 另一双晶亮如琥珀,皆是圆滚滚的,有着相似的干净。
秦宴州皱眉沉思,施溶月不由微微屏息,头上呆毛支楞起来,期待等候。
许久后,青年说:“白色的,要不叫小白吧。”
施溶月:“……”
秦宴州见她沉默不语,猜她可能不喜欢这个名字,他看着小奶狗还在摇的尾巴,改口说道:“它尾巴是黑的,叫小黑尾也符合。”
施溶月:“……”
两害取其轻,施溶月纠结了片刻,“其实小白挺好,就叫小白吧。”
秦宴州颔首,“嗯,小白确实挺好。”
又看了会小奶狗后,还有功课的秦宴州离开施溶月的院子。
他一走,施溶月立马捂着毛团子的两只耳朵,还揉了揉,“乖乖,刚刚重乐阿兄说的话不要听。”
她自己说完后顿了顿,松开一只手,只捂着一边的小狗耳朵,“好吧,还是要听一半的,他以后叫你小白你要应他。”
“汪。”小奶狗摇尾巴。
“唔,小白也叫什么名字好呢。”施溶月把小奶狗抱在怀里,捏着它胖乎乎的小爪子陷入沉思。
大概半刻钟后,小姑娘突然将毛团子举高高,“有了,就叫伯奇!传说伯奇能吞噬致人噩梦的鬼怪,他赠我往后皆是好梦。”
“汪汪。”
从集市回来后,黛黎便回了房,从房内翻出一份地图铺开。
司州军被青北联军前后夹击,几乎全军覆没;徐州伏兵也被得了消息的北地军包抄,李立身战死,军队溃败逃了半数,而随着徐州军的粮仓被烧,剩余的徐州残部也成了砧上鱼肉。
黛黎凝视着地图里的长安城,目光沉重。
以秦长庚的战斗力,这座城池一定守不了多久。而长安一旦被占,连同长安在内的雍州自然尽数归为北地。
可以说,如今除了南边的荆益二州……噢,还有青州,这天下版图基本都被秦长庚拼好了。
不过大燕幼帝尚在,他秦长庚想名正言顺,就绝不能行司马家那等当街斩杀皇帝之事,否则于同样持有重兵的刘荆州而言,就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直接出师有名了。
黛黎庆幸自己“醒悟”得早,因为秦邵宗距那个位置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并不容易走。
她还有时间和周旋的余地。
女人的指尖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思绪一层层地剥离,想着往后。
“夫人在想什么?”身旁突然有人说话。
黛黎吓得整个一震,汗毛卓立,若她身后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也一定会触电似的直接炸开。
“吓着了?”秦邵宗没想到她反应这般大,笑着问:“夫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也就调侃一问,完全是随口说的,但黛黎却听得心惊肉跳。
承认是断断不能承认的,黛黎赶紧倒打一耙,“胡说什么呢,我纯粹是被你吓的,你进来怎么还没个声响?”
“分明是夫人看得入了迷,倒成了我的不是。”秦邵宗顺毛似的给她拍拍背,“可是在吴冈待烦了,急着入京?”
“小县有小县的风土人情,此地很不错,我不着急。”她是巴不得在吴冈再待久一些,秦长庚的脚步再慢些。
然而黛黎的算盘落空了,因为她听身旁男人说:“最多一个月,夫人随我入京去。”
黛黎心里轰然响了个惊雷,“这么快?一个月就能将豫州军收拾干净?对了,先前我听闻刘荆州也要上京,如今你们和董相斗得热火朝天,怎不见他?”
秦邵宗看着地图,狭长的眼中有凌凌幽光,“刘湛那厮颇为狡猾,第二个宣称要上京的是他,结果拖拖拉拉的亦是他。先前坐山观虎斗,想捡个现成却又发现不好插手后,索性直接退回益州。”
黛黎若有所思。
关中一带的地形有秦岭如龙环护,易守难攻。若行军不当,很容易被堵在峡谷中,到时进退两难,确实有几率全军覆没。
“等长安这边平定,你应该还有不少事儿要收尾吧。”黛黎试探道,“比如安抚幼主和朝臣之类……”
她提及安抚幼帝。
秦邵宗目光移回她身上,哼笑了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有些事还需徐徐而图之。”
黛黎并不意外。
他果然没想过要杀幼帝。
黛黎又说,“秦长庚,今年是用肥料辅佐耕耘的第一年,这个金秋我想在渔阳过。”
秦邵宗看着黛黎,没有说话。
黛黎知道他没有一口应下就是不乐意,继续说道,“你进军长安后,朝廷局势必然发生大变动。长安那些望族好歹在这块宝地盘踞了百余年,根基深厚,就算你手上有兵,但既然要兼顾名声的徐徐图之,有些事就不好大刀阔斧地干。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几个月,我等不了那么久。”
秦邵宗目光沉甸甸的。
他知晓她说得不错,要把长安这块地刚柔并济的理顺了,不花时间和精力根本做不到。
“现在距离秋季还早,此事后面再议。”秦邵宗沉声道。
黛黎好不容易开了头,自然是趁热打铁,哪肯“后面再议”,当即说:“不早了,现在都七月份了,夏季已过半,而你这里还要一个月才收尾,相当于等战事结束、尘埃落定,都到八月了。从长安回渔阳,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左右。”
秦邵宗:“那就等尘埃落定后再议。”
换句话说还不是现在,现在不谈这事。
黛黎被他哽了下。
此时夕阳西下,大片灿烂的余晖斜斜地溜入房中,映得他愈发印堂饱满、眉眼深邃,只是往日那双凌冽威重的棕眸在看向她时,依旧如火般炽烈。
有那么一瞬间,黛黎想问他为何放纵谋士站队?他把州州当成了什么?真有考虑过州州的未来吗?
密集的话涌到了喉间,黛黎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她和秦邵宗是半路夫妻,普通的重组家庭事及孩子问题都很是敏感,更何况秦长庚距离天下权柄只有一步之遥?
为了继承那个位置,古往今来弑兄杀弟的不在少数,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且能无奈感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彼此间没有血缘的,就更不必说了……
她知道秦邵宗喜欢她,但这种“喜欢”黛黎摸不准能有多少。因为时至今日,她和他的根本利益好像就没相冲过。
如果发生冲突了呢?他还会依旧如初吗?如果最后的结局事与愿违,她和州州还能全身而退吗?
黛黎没有答案。
也害怕去捅破那层纸、亲手揭开那个答案。
“夫人?”
耳旁的鬓发被捋到耳后,男人带着厚茧的手指擦过她莹白的耳珠。
有点痒,黛黎回过神。她心知这人目光如炬,方才的不对劲可能叫他看了去,如今只能说:“好吧,现在先不谈。”
长安城内。
“……混账东西,分明是大好局势竟能弄得危如累卵!檄文发了多久,就吃了多少败仗,我问你,你有什脸面继续当车骑大将军?依我看,就是随便从军队里拎个半残小卒出来,都比你好用。”董宙指着裘同的鼻子,直把人喷了个狗血淋头。
裘同低着头,颈侧青筋鼓起又隐没,“军之胜负,计略为要;多算胜,少算不胜。属下按郑祭酒之法行事,且当时那姓郑的一番高谈阔论后,几位州牧都对其大加赞扬,但谁能料到此人只会纸上谈兵,是个绣花枕头,蒙人的能力还一等一的厉害。”
其实哪止几个州牧,那时董宙本人也对郑易之大夸特夸。如今裘同只说李立身等人,只字不提董宙,这是把他单独摘出去。
董宙稍顿,怒火转移了,“郑易之何在?让他滚过来见我。”
半晌后,被卫兵提拎着的郑易之手软脚软地来了。两旁的卫兵一撒手,他仿佛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直接软在地上,“董丞相,饶命……”
董宙逮着人又狠狠骂了一通,最后冷声道:“郑祭酒庸才误国,贻误军机,致使奸佞猖獗横行,来人,拖他出去斩首示众!”
郑易之如坠冰窖,眼见士兵来拽他,他赶紧道:“董丞相,贻误军机的另有其人!仆先前那些战略全都是听一友人说的。是他,是他害咱们朝廷军大败,害得李徐州战死。”
董宙怒极反笑,“荒谬,你以为你随便编个不存在的人出来,就能免去一死吗?”
“仆不敢。”郑易之伏于地,“只是他与仆一样罪孽深重,这黄泉路上我们二人自当结伴而行,一同去给李徐州赔罪。”
他说得无比恳切,还一口气报出了个地址,直道那人住在此地,恳求董宙派兵去拿人。
董宙见他言辞凿凿,如他所愿派人去走了一遭,然而卫兵回来后却称那宅子空无一人。
“没人?不可能!”郑易之的反应很大,喃喃说,“他曾说他来京城投奔亲戚,以后都会在此地安居,怎么会……”
士卒冷声打断,“属下去问了左邻右舍,他们都说那户人家约莫在十日前搬走了。”
郑易之眼瞳收紧。
十日前,那是李徐州新败的那一日。
董宙懒得再和他多说,挥手道:“带下去斩了。”
秦邵宗的预料很准确,他说最多一个月黛黎便能随他入京。这话一点都不错,一个月将满时,豫州军在横水津大败,姜逆的头颅被割下。
至此,这场闪电般拉开序幕,闹得轰轰烈烈的讨逆行动落下帷幕。
当初秦邵宗广发檄文,对准的目标是姜师姜豫州,并没有将董宙囊括于其中。他给这位操控朝堂权柄的权相定位在“忠臣”,没在檄文里说要杀他。
但董宙哪能相信,心知就算秦邵宗今日不杀他,明日也说不准。因此在豫州军落新败时,他就带着妻小跑了。
秦邵宗对此不意外,直接派出两队人马追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中的弯弯绕绕,黛黎并不知晓,她只知今日要随秦邵宗再次入京了。上一次入京,他们住在董宙专门安排的府宅内,几个州牧扎堆住一起,彼此为邻。
此番回来,秦邵宗没挪窝,还是回到了这里。而出于种种考量,南宫雄同样选择了原位,继续和北地众人当邻居。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豪家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每处皆是道不尽的繁华。
但这回,黛黎感受比先前深刻多了。
刚回来的第一日,一封封描金拜贴雪花似的飘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天刚亮就有人来送礼,求见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从天亮自天黑不间断,往往到宵禁才停歇。
秦邵宗没有见任何拜访者,他休整两日后,便带着黛黎进宫了。
并非贸然面圣,刚入长安的首日,他就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重提黛黎的封君一事,且告诉幼帝两日后他会过来。
韩幼主八岁从滥用丹药而暴毙的先帝手中接过帝位,登基后不掌实权,由太后王氏和权相董宙一同把持朝政。
秦邵宗那份帖子,与其说送到韩幼主手中,不如说送到王太后面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凶狼方去,恶虎又来。
且不论接到帖子的王太后在深宫中如何大发雷霆,咒骂秦邵宗狼子野心、不得好死。但明面上,她迅速给长安各家派了令帖,邀请他们赏封后的宫宴。
流程很明晰:白日上朝听封,下午设宴。
黛黎跟着秦邵宗入宫上朝,他们乘车长驱直入威严的司马正门。
司马正门乃皇帝出入宫,亦或诸侯朝谒天子途经之门。寻常的百官上朝,只走东门,而不行正门。
哪怕是经东门入内,也需下车步行,且除械后方可进入。但今日秦邵宗不仅不摘刀地走此门,更不打算下车徒步。
他和南宫雄一人一辆车驾,十分嚣张地驱车穿过宫门,来到前殿广场。
黛黎站于宽阔的前殿广场上,头顶天幕湛蓝如水,两旁平阔异常,面前宫殿巍峨耸立,皇城的庄严肃穆扑面而来。
这里是全长安,不,应该说全天下权力最至高无上之地。
她怀疑她是继王太后之后,大燕第一个明目张胆踏入前殿区域的女人。
“夫人。”身旁有人低声道。
黛黎转头看身旁人。
他头戴武弁大冠,着黑袍,腰悬环首刀,身形伟岸健硕,端是神采四溢。
好一个乱臣贼子!
黛黎再低头看自己,今日听封的缘故,她穿得也很庄重,长发梳成高髻,其上点以金步摇和珍珠发簪,颈上一串纯净的水晶项链搭在墨青色的曲裾深衣之上,腰垂玉挂组,意寓步步高升的祥云纹翘头履挡住长裙前摆,端庄雅静。
也是,好一个乱臣贼子!

第166章 她命好
“……盖闻褒有德, 赏元功,古之通义也。武安侯平叛摧逆,神武无双, 护大燕于风雨飘摇之中,朕甚嘉之, 以五千四百户封太尉,畴其爵邑,世世毋绝……”
这一份加封太尉的诏谕来得突然,在秦邵宗未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 直接给他封了个太尉。
太尉, 是外朝之中继皇帝之下的第一批官员。与“丞相”和“御史大夫”同为三公。不过说是并列,但实际上掌军事的太尉隐隐是三公之首。
董宙权倾朝野, 自然不会让“太尉”之职花落别家,因此自个兼职了。不过他重文轻武, 比起杀气腾腾的武官,他更喜欢文雅的丞相称呼, 故而对外命人称呼他为“董丞相”。
如今权相一逃, 丞相和太尉都空出来。
黛黎心道这位王太后还挺有想法。
与其被逼着加封,还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而“畴其爵邑,世世毋绝”的意思是:功臣的爵位和封邑世代相传,永不断绝。
但太尉只是官职, 并非爵位, 王爵和二十等爵才是。秦邵宗此番平叛摧逆只封太尉,按理说无需提及爵位,毕竟不是新封。
诏谕非但提了,还加一句“世世毋绝”,暗寓永远都是臣子, 世代不绝,算是恩威并施地将人摁在下位。
待诏谕宣读完,秦邵宗拱手谢恩,只道“谢陛下赏识”,完全没有下跪的意思。
两侧百官静默不言,没有人敢跳出来挑刺;上首的幼帝木讷呆滞,垂帘听政的女人似怒极,触碰得珠帘微微晃动。但最后她到底没说什么,只让人继续宣诏。
接下来的是黛黎的封君诏谕。
“……所谓社稷之昌,全托德器流芳。龙骨水车显于乡野,施惠泽于道路之上,实乃黛女之功绩。懿德茂行,可以励俗,今以两千五百户赐封为武陵君,采邑于武陵,旌表其劳……”
听到武陵,黛黎愣住了。
封君有很大概率会同赐封地,这点她知晓,但她没料到她的封地居然在武陵。
这个时代的武陵因为多山地丘陵,农耕技术要落后于中原,相对的,粮食产量有限,人口也较少。
但这些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武陵在……荆州!
这块封地在荆州的深处,在人家刘荆州的地盘里,等于从刘湛肚子里挖一块肉给她。
她封君了,也有了封地,但又好像没有。只是名上好听,成为了大燕朝少有的女君,却不得实权。毕竟封地在武陵,于她来说太远了,手根本伸不过去。
黛黎敛眸,方才秦邵宗如何做的,如今她照着抄答案,只谢圣恩,没有下跪。
不知是认为她太张狂,还是鲜有女郎上朝,亦或是其他,黛黎只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了。
奢华大气的殿堂内百官分列,明明此时是早晨,日光正盛,但周围似乎升腾起了浑浊的迷雾。
一道道被民脂民膏喂得肚大浑圆的黑影眼里闪烁着绿光,他们不甘、恐惧、贪婪……像鬣狗一样流着腥臭的口涎想要分食,却又忌惮着不敢靠近。
黛黎侧头将两旁的官员收入眼底。
嗯,不是她的错觉,果然一个个肥头大耳,腰上的鞶带都被肥硕的肚腩坠得下滑好一截。
赏封还未结束,接下来听封的是南宫雄。他领了个丞相之职,和秦邵宗竟是一文一武,一同并列三公,隐约有抗衡之势。
至于两人麾下的武官,王太后也挑了几个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封赏。
朝会罢,接着是宫宴。
各家的女眷早已接到通知,掐着时间入宫来。而朝臣们移步南宫,接下来的宫宴会在此地举行。
施溶月没有像秦宴州和秦祈年一样跟着来听封,但后半程的宫宴她和南宫子衿一起被接过来了。
皇城无一不精美阔气,云顶檀木作梁,地铺白金汉玉,殿内各处更是有明珠水玉作灯,将奢华二字写得淋漓尽致。
男女分了屋,女郎在东面,郎君在西面。东面由王太后主持,西面则由幼帝的舅父王天川负责。
“二舅母。”施溶月带着南宫子衿过来。
黛黎在下首第一位,两个小姑娘则坐在她顺下去的位置。
宫宴的标准很高,冷菜热菜皆有,普通富贵人家难得一见的牛肉,在这儿和大白菜似的,每张长案都摆了一碟。
除此以外还有茶叶鸡、酱泼肉、炒虾黄,和焖得香气扑鼻的黄鳝,以及煮鸽汤,端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样不落。
王太后似乎身体不适,草草用了膳,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以后,居然提前退场了。
她一走,场面顿时活络了几分,原本就瞩目的黛黎像一块香肉进了饿狼圈,案前皆是来搭话的人。
不接拜贴?
行,那就宫宴上搭话。
有个面如玉盘的妇人拿着酒樽笑盈盈地上前,她自称是太常之妻,姓江,“君侯夫人……不对,该称呼您为武陵君或是太尉夫人了。您初到长安,想来有许多地方不甚熟悉,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当您的向导,为您解惑一二。”
太常的官位很高,仅次于三公。此番上前来,江佩兰的姿态放得非常低。
但黛黎还是拒了,笑着道:“近来怕是不得闲,以后吧。”
她想离开长安之事,现在只有秦长庚知晓,州州都不知道,她更不会对外人说。
不知黛黎这句“以后”是真是假,总之江佩兰立马应下来了。
在江佩兰以后,各家的主母都继续找话题与黛黎聊天,或邀请她同游长安,或推荐长安一些宝地,亦或聊子女,也或吹捧秦邵宗和北地军……
黛黎只觉暗香浮动,满眼金莲款摆,到最后她有些吃不消了,以如厕为理由离席。
厕所这等污秽地不会紧挨着宴厅,黛黎带着念夏出了东殿,跟着宫婢走了三十来步才目的地。
待如厕完,黛黎不想那么快回去,便打发了随行的宫婢,自个随便逛逛,再多喘几口气儿。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穿过回廊远远见着有两道略微熟悉的身影走来,两个都是先前在宴上频频与她搭话的高门贵妇。黛黎顿觉头疼,实在不想应付,遂带着念夏退回几步,藏到宫殿的拐角处。
“她真是命好,带着儿子二嫁竟能选到这样一个丈夫。啧,分明是乡野出身,如今却爬到咱们头上,快一步登天了。”
“哪是选的,我听闻是那位自己找的,为了娶她还背了诺,好像是这么多年第一回 食言。不过别看如今她风头无二,和咱们说话都爱搭不理,日后说不准一大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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