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毫不迟疑。
黛黎轻哼了声。
后面按自己的节奏来,细吞慢咽,细水长流,累了就歇会儿,高兴了就歇久一些。无论他是好话说尽,还是浪言浪语,她都全然不搭理。
她是舒服得连眼尾都翘起小小的弧度,却苦得秦邵宗如烈火灼身。
都不是差一点,而且差一大截,叫他抓心挠肺,眼底赤热。
那股烈焰在四肢百骸里翻滚叫嚣,未有分毫熄灭时,又被浇上一大桶油,叫那烈焰愈发汹涌。
“嗞……”
黛黎停了停,狐疑地看着绑着秦邵宗双臂的腰带。
这腰带的质量真真不错,且她绑的结也不是普通结,按理说秦长庚不可能挣脱。就如今看来,他的手确实没有挣脱的迹象。
黛黎继续快乐。
秦邵宗咬牙切齿,“夫人,你若半刻钟内为我解绑,咱们今晚就早些结束,否则……”
黛黎呵笑道,“你方才还说一刻钟内,转眼居然就缩短一半时长。不仅不以诚相待,竟还敢威胁我,罪加一等!”
“夫人小心引火烧身。”最后四个字,仿佛从他牙缝里挤出。
“你这个小卒口舌真多,把你嘴巴堵上。”黛黎不以为意,还拿过她自己的帕腹,随便揉成一团塞他嘴里。
秦邵宗不仅不抵抗,还主动一口咬住,微尖的犬齿将牡丹帕腹润出少许湿痕。
黛黎正要满意,突然听到“呯”的一声。
这是一声巨响,和方才的不可同日而语。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原先系绑带的镂空雕花床沿“尸首分离”,居然整个被秦邵宗拽了下来。
黛黎被他掐着腰从上方换到下面时,脑中嗡地响了下,第一反应是“完了”,第二反应则是——
新婚当夜床弄坏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她以后真不用见人了。
“什么声音?念夏, 你方才可有听见一声巨响?”碧珀扭头看念夏。
不用对方回答,光是看念夏的神情,碧珀便知晓方才那一声不是她的错觉。
新婚夜, 房中突然出现巨响,怎么想都不寻常。
莫不是出事了?
“得去问问。”念夏心里不安, 她小步上前,一直行至主房前,“君侯、夫人,可有需要奴之处?”
“退下。”房中的男音沙哑。
念夏低头, 正要退回, 忽然又听见里面“呯”地一声响。
这声音响亮非常,好像是某种沉重的木架砸到地上, 隔着房门亦能听得一清二楚,把念夏吓得一哆嗦。
碧珀拽了拽念夏, 示意她先离开。
待走开一段,碧珀才说, “君侯已发话, 今夜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去打扰。”
念夏满脸担忧,“可是一连两声这般大的动静,听着怪瘆人的,难道君侯和夫人……动手了?”
“不可能!”碧珀立马否认, “咱们跟随夫人将近有一年, 这一年里的种种你我有目共睹。如果夫人要天上的星子,君侯怕是也能摘下来。好不容易大婚结为夫妻,且如今还是新婚夜,君侯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会动手?”
念夏脸上的忧色转为疑惑, “那方才是为何?总不能是君侯和夫人得意忘形,碰倒了房中的摆件吧。”
碧珀眨了眨眼,“也不是不可能。”
念夏轻咳了声,“具体如何,或许等君侯叫水就知晓了。”
两人在对视中都逐渐红了脸。
主院房中。
黛黎被扣住腰躺在榻上时,仍不住扭头盯着地上的雕花木床沿。
那可怜的雕花床沿先是被拽下来,又被主人嫌弃碍事,最后挨了一脚,被毫不犹豫地踢到地上。
“完了完了……”黛黎脑子嗡嗡响。
下巴被粗糙的长指钳住侧转回来,这回轮到秦邵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白浪推开,原先藏于山峦深处的虎形玉雕缓缓露出来。
腰带已除,两页里衣敞得更开了些,绣有祥云纹的衣边恰好压在艳丽之上,半隐半露。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眼里的火光几乎要溢出来,但嘴上却相当正经,“黛督邮蔑视朝规,滥用私刑,妄为督使。按我朝新规,践踏礼法法规者,受鞭刑五百。”
黛黎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床沿坏了,哪有心思听他胡编乱造,当即蹬了蹬腿,“秦长庚你先起来。”
他却迅速抬起右手,一把扣住那截大白腿,径自说:“犯官黛氏不知悔改,先罚一笞。”
笞,原是指用板子打。但如今秦邵宗话落,却是直接抬手轻扇了一下。
白浪翻飞,半掩的里衣彻底滑下,遮不住那乱颤的殷红,美不胜收。
眼睛大睁的黛黎:“……”
“快快从实招来,何人教你滥用私刑?”他呵斥道。
见她只是看着他,秦邵宗抬手挑出那枚由黑绳绑着的虎玉雕,笑容恶劣,“我这个无名小卒最喜欢夺人所爱,既然你如此珍视你夫君赠你之物,那我偏要将它抢走。”
黛黎:“……”
话毕,他伸手以三指去拿,却不是拿那块虎形羊脂玉,而是拿住其他。
黛黎早知他想做恶,有心防他,忙抬手去捂,却还是迟了一步,只盖在他的手背之上。
秦邵宗嘴角弧度更深了些,他的手掌多厚茧,此时以指腹搓揉和捏按,玩得不亦乐乎,“黛督邮,还不招?”
黛黎整个人难耐一抖,脸颊飞红地哼了声,桃花眼波光粼粼,仿佛只需一眨眼那水色便要落下来。
她的手随之骤然收紧,指甲在他深色的手背上划出几道红痕。
秦邵宗佯装不满,“竟还取不出来,黛督邮真是将宝贝收得好生严实,也罢,我另辟蹊径便是。”
他俯首下去。
黛黎张口抽了一口气,思绪不得不从损坏的床沿上飘离,彻底专注于眼前,“你这个刁蛮小卒果然有异心,我今日必将你抓拿归案。”
他声音含含糊糊的,像口中正在吃着什么,“好你个黛督邮,竟敢倒打一耙。嘶,原来你还是蛇精变的,否则如何缠人缠得这般紧……”
天上明月被乌云遮盖,又被迟来的风慢慢吹开。念夏和碧珀在外面不知候了多久,终于听到里面的叫水。
主房的两侧连有耳房,寻常而言一间用来沐浴,另一间供奴仆歇脚,以便她们随时来伺候。
但黛黎并不喜欢毫无私人空间,所以念夏和碧珀在她的要求下住到了旁侧的偏房,有事再到外面喊她们。
不过那是之前,今夜大婚自然非平时可比,因此念夏和碧珀随时待命。
等听到叫水,她们忙入内准备。
此前耳房内已备了两桶开水,烧好后没兑任何凉水,只用木盖盖着。
虽说如今已过了不少时间,但水的总体积放那儿,且保温措施做得好,故而水还是很热,不兑凉水难以使用。
二女利落兑了温水,正想像往常一样进内间简单收拾一番,这时却听男主人沉声道:“不必进内间。”
念夏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身形魁梧的男人站于内间与外间的连接处,几乎是以自己健硕的身躯将拱门堵住大半。
他此时只简单披了长袍,腰带系得很随意,松松垮垮,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深色的肌肤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抓痕。
纵然衣着不讲究,然而经年沉淀出来的威严并没有因此削减多少,他有着意气风发的毛躁少年郎无法匹敌的强大气场。
念夏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应是。
黛黎躺在榻上,听着碧珀和念夏进来后又离开,她气喘吁吁,这会儿注意力又飘回地上坏了的雕花床沿上。
这次碧珀和念夏是没进内间,但下次呢,总不能一直不让她们进来吧?
这个时代的床榻多用榫卯结构拼接,如今床沿的雕花木栏坏掉了,若要修这个地方,只能将整张床彻底拆掉,再替换床沿这一部分。
彻底拆解,那拆除的过程必然是叮叮铛铛作响。动静不小,一传十十传百,岂不是很快阖府都知晓?
黛黎打了个激灵,脸上火辣辣地烧。
秦邵宗不知何时回来了,伸手捞起榻上软绵绵的黛黎,抱着人去耳房,见她神不守舍,满脸绯红,他带上百分之百的主观色彩主动解读为,“夫人可是犹嫌不足?正好,我也如此。不如下一场你我各领一军,于淮水之上展开水师交锋,一决雌雄。”
黛黎:“……你够了。”
但显然秦邵宗并不够,新世界大门开启后,他亢奋非常,一连又给黛黎换了几个身份。
从督邮到统帅,再从阴狠女细作到天真浪漫一朝公主,挨个换了轮。
等到黛黎终于做回本人时,她满足又疲惫地松了口气,闭眼就睡。
所谓“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初春的早晨寒凉得很。不过凉也有凉的好处,比如适合睡觉。
秦邵宗的双亲皆已过世,家中无长辈,黛黎不必像寻常新妇一样在新婚的第二日就早早起床,再和丈夫一同去拜见姑舅。
无人来催促,她睡到自然醒,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只是……
黛黎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看着还躺在地上的雕花木栏,头皮发麻。
而另一个罪魁祸首,不见踪影了!
“夫人,您是醒了吗?”外面传来念夏的声音。但奇异的,对方并没立马入内。
“念夏,你和碧珀先在外面,莫要进来。”黛黎不得不开口。
她过去三十多年没用过奴仆,机器不能代替的都亲力亲为,如今收拾起来并不生疏。先穿衣梳发,再把脏被子和脏枕头放木篓里。
待一切整理妥当,黛黎终于用正眼看方才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雕花床沿。
这玩意肯定不能一直搁在这里。
就当她试图将它捡起时,黛黎听到了脚步声。
沉稳,不慌不忙,仿佛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黛黎不用看都知晓是秦邵宗回来了。而她也确实没有回头,一门心思去捡地上的雕花檀木栏。
檀木质地紧密坚硬,密度比寻常木材要高,哪怕它做了镂空设计,但那么大一块也是沉甸甸的。
一条精壮的手臂从后方伸过,轻而易举拿走了黛黎手里的雕花木栏,“此物先扔了,今日下午我让人来修床。”
挺短的一句话,但在黛黎的雷区里踩了好几脚。
“扔什么扔,不能扔。”黛黎一把握住雕花木栏的另一端,防止这人拿出去。
秦邵宗扬眉,“夫人,床栏已坏,留着无用,为何不扔?”
黛黎耳尖不住泛红,“新婚第二日扔个床架,这叫旁人看见了,他们该如何想?”
君侯府已完成修葺,这床榻绝不可能是先前出故障的。要坏,只能是新婚当晚坏。
她和秦邵宗又不是小姑娘小伙子了,孩子及冠的及冠,出阁嫁人的出阁嫁人,到处跑的到处跑。
这当爹当妈成婚的当晚,居然弄坏了床,传出去想想都臊人。
“管他们如何想?”秦邵宗不以为意,他见黛黎耳尖的红蔓延到脸上,不由轻笑了声,“主公和主母感情好是好事,何需掩饰?”
他这意思是压根不打算遮掩。
黛黎没他那么厚的脸皮,这会儿脸全红了,偏偏这人坏得很,最后还要加上一句,“黛督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黛黎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将那张芙蓉玉面蒸得红彤彤的。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我不管,总之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秦长庚,你把这个雕花床沿放回去。”
秦邵宗不解,“放回去?夫人,此物坏了,放回去也无益。”
“拿几根绳子随便绑一下凑合,暂时不用换新的。”这是黛黎想出来的最为妥当的办法。
坏了就坏了吧,先放着,放几个月,等过了风头再想办法。
黛黎自觉法子很稳妥,却不料他一口否认,“不可如此。”
坚定,不容置喙,同时亦是掷地有声。
黛黎皱了眉,正想问为何,又听他继续说,“留着坏的床榻不吉利,影响往后夫妻感情。”
黛黎真是被他这理由气乐了,“留着坏榻不吉利,那你昨晚将榻弄坏就吉利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有理有据,“昨夜是情不自禁,如今发现不端,有机会改正,为何不改?”
黛黎:“……”
她板起脸,再次连姓带表字喊他,“秦长庚,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我不管,反正这事不能让旁人知晓,不可让人来修。”
她面无表情时,那股如高台牡丹般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感立马出来了,和昨晚撩.人时的风情万种寻不出半分关联。
气氛似乎在一刻凝滞,春日寒凉的那阵风似乎吹进了内间。
两人对视片刻,秦邵宗轻啧了声,“行吧,不让旁人知晓。夫人这面皮真是比纸还薄,稍有点风吹草动都怕戳破了。再说,他们议论也不过是羡慕你我,这有什可担忧?”
黛黎见他答应,只当他后面那些话耳旁风,“那你把它放回去吧。”
“坏了还放回去作甚,换新的。”秦邵宗拿过那截雕花床沿,一手握住一端。他手臂猝然绷起青筋,只听“咔嚓”一声,檀木雕花被他凭蛮力硬生生折断。
“哎,等……”
秦邵宗折一下还不够,后面又是几声“咔嚓”,方才还颇有意境的雕花木栏,此时成了一堆废木。
“这总能拿出去了吧。”他抬眼看她,眼里有揶揄。
黛黎:“……”
黛黎木着脸,“谁让你折的?这少了一块,念夏她们要发现了。”
“少了一块,便装一块回去。”秦邵宗见她张口欲言,“不让旁人来装,我自己修总行了吧。”
黛黎狐疑地看着他。
术业有专攻。她信他有领军之才,能统帅千军万马,但是当木匠……
他以前没接触过吧!
黛黎深表怀疑,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秦邵宗:“木匠今早已寻好,本打算等夫人睡醒后让其修理床榻。既然夫人不愿让旁人知晓,那我唯有让那木匠传授我几招,再命其封口。”
黛黎抿了抿唇,很快面露笑容,“夫君威武!只要你出马,这等修床的小事想来必定手到擒来。”
甭管成不成,先夸了再说,让他有劲干活,最好在今晚之前将床榻修好。
秦邵宗气势昂扬地去寻木匠了。
吃过午膳后,黛黎带着念夏和碧珀在君侯府里闲逛,给秦邵宗腾出修床空间。
君侯府占地面积极大,黛黎昨日才成婚,此前唯有及冠礼那一回来过。但当时乘马车直达祠堂,根本未来得及细看。
府中既有廊腰缦回、斗拱飞檐的磅礴大气,也兼有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的柔和雅致。
如今是初春,后花园的花簇在山石错落间含苞待放,美得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黛黎在外面待了一下午,看了个爽,等到金乌西坠,她才带着人恋恋不舍地回去。
却不是回主院,而是去主厅。
晚膳时间到了,按照寻常,她和秦邵宗会跟几个小辈一同用膳。待膳罢,才各回各的阁院。
黛黎来到主厅时,包括施溶月在内的所有小辈都在。她往日坐的位置仍空着,未见秦邵宗。
黛黎方入座,有脚步声从侧廊来。她转头看,来者却不是秦邵宗。
卫兵对着黛黎拱手作揖,“主母,君侯让我给您稍句话,让您和几位公子和小娘子先用夕食,不必等他。”
黛黎心头一跳,但面色寻常地颔首说知晓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难道还不够秦长庚把榻修好?可千万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黛黎心不在焉,连小辈和她说话都没怎么听,匆忙用完膳后,她将碗筷一搁就迅速赶回主院。
不过等回到院口,黛黎对念夏和碧珀留下一句“你俩先在此等候,不必进来”,便自个先行进去。
正房点了灯,在如今渐暗的黄昏里将一切映得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黛黎看见了原先摆着床榻的位置被满地檀木替代。木条很多,有的以榫卯结构嵌好了,有的还没有。
而在这零零散散的、完全看不出床榻模样的木堆中,身形伟岸的男人面色铁青,一脸不虞。
黛黎眼前一黑。
完了,果然术业有专攻,她就不应该相信秦长庚。这人把床拆了,但如今看着根本组不回去!
黛黎仿佛听见有人偷偷说小话:
喂喂,你听说武安侯新婚那事了吗?噢,没有?那你这消息有点闭塞啊!我告诉你吧,听闻武安侯和新妇大婚那晚真真激烈,居然把整张榻都弄碎了。
第140章 干柴烈火至此
谁也没有说话, 黛黎看着满地的木料,只和站在木堆里的秦邵宗对了个眼神,而后二话不说转身往外走。
她今日下午游园时见府中有许多阁院, 主院住不了,多的是地方住。她先行住到外面去。
然而黛黎还未走几步, 甚至未能走出外间,手臂就被一只深色的大掌扣住了。
“夫人何处去?”他将她往回带。
黛黎的力气没他大,被带得后退了两步,不得不回头看秦邵宗, 神情木木的, “你我因某事意见不合,在房中大吵一通, 为此不欢而散。我独自宿到府中别院,君侯怒火中烧, 拿床榻出气。矛盾一连闹了几日,最后才……”
“不可。”他冷声打断。
说这话时, 秦邵宗手里还拿着一段嵌了榫卯、但还未来得及组装好的木条。
他冷着脸将那木条随便一扔, “刚新婚就分房睡成何体统?再说,夫人口中的大吵一架纯粹是无中生有,床榻坏了就是坏了,何需掩耳盗铃?”
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说她掩耳盗铃, 黛黎一口气哽在喉间。
但不等黛黎说其他, 他拥着她往外走,说话不带半点虚的,“你我今夜暂且宿在别院,待明日一早床榻修好再回来。”
“你修?”黛黎语气里充满怀疑。
秦邵宗沉默片刻,“我军务繁忙, 怕是不得闲,让两个工匠来修。”
黛黎:“……”
秦邵宗又说:“夫人安心好了,到时我下一道封口令,让他们不得声张,料想小小木匠也不敢违抗。”
这人不配合,不肯分房睡,黛黎也没办法了。事到如今,只得先在别院凑合一宿,至于念夏和碧珀,也一并被黛黎带了过去。
然而不知是认床,还是那股不详的预感挥之不去,哪怕秦邵宗再三保证一切妥当,但这一宿黛黎依旧没睡踏实。
乌云笼在心头,她总觉得有事会发生。
日落日升,转眼一日过去。
君侯府的守值采取轮班制,无论是亲卫小卒还是核心层的武将都要轮班,前者稍显密集,后者较为疏散。
而每一日的交班,都在午时。
莫延云昨日午时来值班,来时恰好碰见木匠被叫入府中。府中难得来这种闲杂人等,当即莫延云就问对方因何而来?
木匠摇头说不知,只说受了君侯传唤,具体事项贵人没说。
莫延云检查完对方的行囊后放行。
也是这般巧,他巡完一带后恰逢木匠背着匣子离开,莫延云掐指一算,此人在府中竟只待了两刻钟。
不对劲!
于是他将人拦下,再次盘问。
然而先前无比配合的木匠,这会儿像被毒哑了一样,只摇头说君侯下了封口令,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莫延云疑心顿起,但又觉对方只进府两刻钟,且带的物件还算规矩,想来也翻不出风浪。
走就走吧。
结果第二日早上,莫延云又碰到这个木匠了,这回对方并非单独前来,身旁还有一个木匠同伴。
莫延云又一次疑从心起,正想仔细问一问,偏生领他们来的胡豹用一句“君侯有令”堵死了他所有的话。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莫延云下意识跟上去。等他回过神来,竟远远地看见他们进了主院,而胡豹守在院口,居然没跟着。
莫延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正想冲进去,却被胡豹眼疾手快地拦下。
“胡豹你作甚,你没看见他俩进去了吗?主院这等重地,岂能让外人随便入内?主母的贵重首饰何其多,若是丢了哪样,谁付得起责任?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不谈首饰,还有衣裳呢,万一他们手脚不干净……”莫延云着急道。
他钟爱喝花酒,某种程度上对男人的劣根性见多识广。
如何不干净,莫延云没具体说。但同为男人,经他一提,胡豹焉能不知晓。
胡豹迟疑,语气也不如先前坚定:“可这是君侯亲自下的命令,他让我送那俩木匠到主院,而后在外静候他们出来,再将人送出府去,我全程不得入正房,只在外面等候即可。”
莫延云:“屋中可有旁人?”
胡豹摇头说不知,又说君侯未有提及。他是真没进去,听话止步于院前,自然不知晓。
莫延云灵机一动,“君侯只让你候在庭前,但未禁止我入内。我在门口喊一声,或进去瞅一眼,倘若房中有靠谱监工,我便立马出来。”
胡豹眉头打结。
但论军衔,莫延云要比他高,故而放下这话后,他阔步入内。
“哎,老莫你等等……”
刚行至正房门口,莫延云便听见几声“铛铛铛”从房中传出。
木匠修理有动静很寻常,他没当一回事,且断定主母不在里面,因此莫延云喊话很随意,“除了木匠,还有何人在屋中?”
结果没人应。
莫延云又喊了遍,但还是没人应。
这就怪了!
难道里面只有木匠?
他提步入内,不意外屋门敞开的外间空无一人,而待行过洞门入内,莫延云看到了两个木匠,以及站在木匠不远处的碧珀。
碧珀此时用手捂着耳朵,隔绝掉那些恼人的敲击声,她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二人,尽职尽责地当监工。
忽地,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黑影,碧珀忙扭过头,“君侯”两个字将将吐出又卡在喉间。
她惊愕地看着莫延云,而后者震惊地看着碎成一地的床榻。
谁也没有说话,但莫延云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屁股,突然转身就走。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留下一句话。
外面的胡豹见莫延云入内片刻不到就匆忙出来,且面色古怪至极,遂在好奇心驱使下问道:“怎么了?”
好似找到个宣泄处,莫延云先“嘶”地抽了口凉气,而后用双手一同比划,“胡豹你能想象得到吗?那么大一张榻,竟然全部碎了!我听闻昨晚君侯和主母是宿在别院,看来这榻是新婚当夜就坏了……”
胡豹的表情逐渐和莫延云的同步。
莫延云又“嘶”地抽了口气,“都知晓君侯对主母看的紧,没想到是这般的……嗯,在意。这刚让对方成为秦家妇,就迫不及待干柴烈火。”
“不行,憋不住了,我得和老白他们说说,给他们紧紧皮,好叫他们以后都拿出十二分敬重来。”莫延云转身就走。
胡豹迟钝的大脑好半晌才缓缓转动,他思及上峰派下任务时的凝重,突然打了个激灵,“不好!”
但莫延云个高,走得快,转眼就没了影。
黛黎和秦邵宗在书房,一人一张长案,其上皆堆放有文件,前者放的是肥料的资料,后者放的则是来自各州的密报。
肥土一事由黛黎全权负责,这不仅包括堆肥,还包括后续的肥料发放。
渔阳郡下面有九个县,总人口四十余万人。纵然上个冬天黛黎带着人一日不歇地收集材料堆肥,几乎是一日就弄几个肥包出来。
单个肥包少说几吨,足够几十亩田地。但摊到整个渔阳之下的九个县,肥料还是远远不够。
所以该怎么分配,此事不容马虎。
不过此刻,黛黎的注意力没在案几上,她看着被秦邵宗喊来书房的两人。
一高一矮,高个子的青年戴玉冠,着白袍,眉目清俊,目光内敛,站姿笔直如青松。
与身旁人相比个头稍矮的少年尚未及冠,一头长发以红发带束着半披,配上他那身黑红拼色劲装,和略微松散的站姿,那股桀骜压都压不住。
秦邵宗坐于案后,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人,神情算不得多温和,甚至有种不容违抗的威严,“我与夫人已成婚,今后是夫妻,而你俩见过礼、也改过口,往后就是一家人。”
他目光扫过二人,“你们日后是兄弟手足,是一本连枝,也都是我儿子,我会一视同仁地待你们。建了功,该赏就赏;犯了错,该罚也会罚,谁也不会例外。”
黛黎垂下眼睛,听身旁的秦邵宗话音一转,开始过问二人的功课。
先让他们自己说,而后再由他提问。
盯着案上摊开的文书,但黛黎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好半晌她才重新抬头,恰好见秦祈年一脸愁苦地说,“父亲,真不是我不用功,是那些字像会跳舞……”
“混账!”秦邵宗猛地一拍桌,“找借口也不晓得换一个,回回都是会跳舞,你看待会儿我拿鞭子抽你小子的时候,你像不像会跳舞?”
案上的虎形笔枕随之跳了下,而后“啪嗒”地侧翻着倒下。
秦祈年蔫了吧唧,“父亲,我真没撒谎,那些字真的不老实。”
见他死不悔改,秦邵宗怒火中烧,“贫苦人家的小孩想求一名师何其难,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郡中其他家的小郎君别说像你这般年纪的,就算再比你小个十岁,也不至于错字连篇。”
秦祈年头顶乌云密布,人更蔫了,像一株要烂在地里的小白菜。
秦邵宗见他只是一味的颓废,不见丝毫振奋,额上青筋绷了绷,正要再骂,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轻拍了两下。
黛黎对扭头看过来的男人温声道:“我问祈年几句。”
秦邵宗没说什么,只冷着脸往后靠。
黛黎看向秦祈年,“祈年,你是从何时开始觉得字会跳舞?”
秦祈年仍是垂头丧气,不过黛黎问,他老实回答说:“很早了,从我刚识字那会儿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