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娘亲被巧取豪夺后by未眠灯
未眠灯  发于:2025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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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一顶银色的兜鍪是例外,它和酒坛一同被放在秦邵宗的手边。
那顶兜鍪多半很有些年岁,面上的银色褪了大半,生出暗红的铁锈来。哪怕烛火放于一旁,也映不出多少光泽。
秦邵宗随手挥开几个酒坛,扫出一片空地来,“夫人来坐。”
黛黎走过去,垫着大氅坐下,“君侯怎的一个人在这里买醉?”
“若是醉了倒好,有时候海量也并非好事。”他扯了扯嘴角,但没能笑出来。
黛黎把灯笼打开,将里面的灯芯拿出来,让周围亮堂些,“喝不醉也少喝些,酗酒总归不好。”
秦邵宗一只手还拿着酒坛,本来已抬起,听到黛黎这话,酒坛放了下去。
他说起其他,“这座府邸原先是我祖母的,幼时我和阿兄闯了祸不敢回家,便会躲到这里来。后来我们长到能上战场的年纪,每每在外负了伤,我与阿兄也多是来此地修养,省得叫家中的祖母和母亲见了闹心。”
黛黎眉心微动。
以秦长庚如今的强势性格看来,这人年少时估计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犟种。而他那个会亲手给儿子做玩具的胞兄,性子应该比他温和一些,可能是个儒将。
她大抵能想象得到当时。
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浑身是伤,面对面坐着帮彼此包扎,大的那个和煦叮嘱,小的那个一脸不服气。
“所以这些武器,都是你们那时一点点带过来的?日积月累存了这般多。”黛黎再次看周围。
否则很难解释为何本身已有君侯府,还会在外面的府邸放那么多武器。
秦邵宗颔首说是。
之后陷入一段沉静。
“云策他……是否认回他生父了?”黛黎试探着问。
“人之常情。”他语气平静地回答。
黛黎不由转头看他。
早上这人曾说:所以就算他认回我胞兄,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还是这四个字,看来她猜得对了。
“云策说对不住我,让我失望了,辜负了我这些年的栽培。”秦邵宗眼里有自嘲,“可他若知晓当年阿兄因我而死,就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黛黎心下一惊,“你不是说你胞兄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吗?难道他当时他是为你挡刀没的?”
她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否则秦长庚为什么说因他而亡?
但男人却摇头,可能是饮了酒,那段尘封多年的过往在酒意之下难得再次被提起,“当年乌桓还未被打服,时时南下劫掠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乌桓军队再次来犯、并屠了一座村子后,我父亲决定给乌桓一个教训,好叫他们识得‘安分’二字。但那时的时机不太好,因为北地和朝廷那会儿闹得很僵。”
黛黎在心里算了算。
他说云策五岁没了生父,距今都将近十五年了。十五年前的北地和朝廷,有可能是矛盾激化的初期或中期。
“为何闹僵?”黛黎问。
秦邵宗面上的表情缓缓收敛,“当时的韩天子、也就是先帝,他想各州牧之子进京陪太子读书。”
“进京当质子?”黛黎惊讶。
秦邵宗到底抬起酒坛,又饮了一口酒,“意图如此直白,几乎是尽人皆知。而我父亲唯有阿兄与我两个儿子,阿兄是继承者,他绝无离开北地之可能,若要上京,只能是我去。但父亲深知长安是龙潭虎穴,并不愿将我送到那等囚笼中去。”
“可是不去,便是抗旨,他们做任何事都因此有了理由。”黛黎好奇道:“令尊后来如何处理?”
秦邵宗:“‘拖’字诀。”
黛黎不自觉点头,倒是个好办法。
不是不去长安,只是晚些再去,说抗旨也算不上。
“恰逢乌桓来犯,父亲干脆整军讨伐乌桓,打算趁着乌桓再次南下时伏击包抄他们。我当时被点为前将军,负责冲锋;阿兄是左将军,负责侧翼。但临上阵前,我旧伤复发,阿兄察觉后便同父亲说与我换,我为左将军,他为前将军,说我们一同领军这般久,对将士都相当熟悉,换帅无所谓。”秦邵宗“哒”地放下酒坛。
一阵风在这时吹入,如同黑色的浪潮般汹涌,呼地将秦邵宗面前的灯盏淹没。
室中的光亮瞬间少了一半,只剩下黛黎面前的灯芯在缥缈地亮着,像一抹孤独的生魂。
黛黎愣住,旋即脱口而出,“所以你阿兄是在那场战役里牺牲的?”
秦邵宗额上有青筋绷起,他的面容半隐在昏暗中,有种说不明的阴狠,“当时军中有朝廷的暗桩,那暗桩在作战时从中作梗,不仅致我阿兄陨命,还让整支前锋队几乎有去无回。后来我才琢磨明白,当时乌桓来犯也不寻常,是朝廷有人暗中联合了乌桓高层做这一场局。”
黛黎抽了一口凉气。
联合外族给自己人设局?这分明是叛国!
她大概能猜到原因,功高震主,远在长安的天子觉得座下宝座不踏实。
加上秦父的“拖字诀”又添了一把火,所以有人干脆勾结乌桓砍断北地的一条胳膊。
至于这其中涉及到的大燕戍边将士和无辜村民……
不,都不重要。
在政治面前,那些都不要紧。
“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与我换帅……”秦邵宗突然往后一倒,手背遮在眼上,食指的指骨蹭过自己的断眉。
似乎有一道庄严的声音从远方飘来:“秦幽州,此子棕瞳长眼,天生断眉,生来损父克母,于亲族不利,注定六亲缘浅。”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忽然有人说。
她声音很温柔,并不多么掷地有声,却像春日的和风吹开了面前的黑雾。
秦邵宗稍顿,将搭在眼上的手移开少许。
黛黎听懂了他方才的未尽之意。
如果不换帅,他阿兄就不会被奸人所害,他长嫂也不会跟着殉情离开,云策和云姝俩兄妹也不会尚在年幼时就失了双亲。
她不知当年细节,不好评价换帅这件事,但于另一事上却有几分肯定,“当局者迷,其实我觉得云策或许是知晓当年的。他对生父景仰至此,时隔十多年也要认回去,证明那段记忆和感情从未淡去过。这样的孩子一定会竭尽全力收集和父亲相关的所有事,更别说那场变故至关重要。”
秦邵宗眼瞳收紧了一下。
“过往如何我看不见,但这几个月我观云策待你尊敬有加,并无怨怼。就算往后你们没父子缘分,他也一定会拿你当最敬重的叔叔。”黛黎大概能明白秦邵宗今日的反常。
秦云策及冠了,成人了。
这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本该受双亲的祝福和观礼,却因当年换帅一事,令他早早与父母阴阳相隔。
纵然换帅不是秦邵宗本人提出,但就像秦红英说的,她二兄心里有愧,也耿耿于怀。
不过要说秦长庚这人多想秦云策当他儿子,黛黎又觉得不尽然。
他更多的或许是身份转变的落差,又或是栽培落空的无奈。
“北国被你收服,昔日大仇已报,我想你阿兄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黛黎拿过灯芯,引燃那盏熄灭的烛台。
光芒猝地亮起,暖融融的。
黛黎放好灯芯,转头看向还躺在地上的男人,忽然笑了笑,“其实也不一定是泉下有知,你兄嫂可能去了桃花源,过更好的日子去了……嗳,秦长庚你别拽我的袍子。”
衣袂掀起微风,两点烛火随之摇曳,融融的暖光在晃动。
她摔倒在他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男人笑叹道,“夫人说得对,他们都去了更好的地方。”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问你。”黛黎试图爬起来。
圈在她腰上的长臂没松开,“何事?夫人但说无妨。”
他不松开,黛黎就小范围地转动,坐在他身上,从上往下地看着他,“州州和我说,最近纳兰开始教他读其他书,学修身齐家治国之道。秦长庚,是不是你授意纳兰这么做的?”
两盏小灯在后,黛黎的阴影将身下男人的面容笼住。
但他的眼在黑暗里泛着一抹亮色,她看到他勾起薄唇,“夫人猜得不假。”
不等黛黎问,秦邵宗慢悠悠说,“秦宴州那小子就算以前读过书,但他离开桃花源时才九岁。青莲教捡他是作刀用,又不是让他当那下凡的文曲星,识得几个字就够了,哪会教他别的文书。”
他突然轻啧了声,后面的话有几分嫌弃,“我堂堂秦氏族长,朝廷敕封的武安侯,膝下儿子岂能识得的字还没他自个的手指多。”
黛黎:“……”
①:《后汉书》

第134章 结发为夫妻
及冠礼结束后, 整个秦府彻底进入了忙碌的备婚状态。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到时黛黎将从秦府出嫁,嫁到君侯府。
府中奴仆忙忙碌碌, 秦邵宗有时一整个白日都会待在君侯府,他回去勘察修葺进度。
几个小的要读书, 秦红英时常带着施溶月外出,去见昔时她在渔阳郡的手帕交,为女儿日后的如鱼得水铺路。
府上最闲的那个,反而是黛黎。
又宅了两日后, 黛黎实在待不住了, 带着念夏和碧珀一同出府游肆。她辰时出门,一去就是一个白日, 最后碾着夕阳的余晖才回来。
冬日昼短夜长,回来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 方才绘得像油画般美丽的天空已黑了个彻底。
房中点了灯,烛火熠熠, 明亮又暖和, 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夫人回来了?”今日的秦邵宗难得比黛黎早回,“在外玩得可舒心?”
黛黎随意说了句还行,而后除了大氅便坐在软椅上发呆,连一向被她嫌沉的金玉发饰都没有立马摘。
伺候黛黎这些时日, 念夏已深知主子不出门时不怎么喜欢戴金玉掩鬓, 她正欲走向黛黎,却见男主人对她挥挥手,示意此地无需她伺候。
念夏会意,福了福身退下。
秦邵宗坐到黛黎身旁,抬手帮她摘头上的镶琉璃云头凤纹金掩鬓, “夫人这神情,可不像你说的‘还行’。”
他几乎没做过这种事,金钗从乌黑的云鬓中离开时不慎勾了一条发丝,黛黎只觉头皮一疼,紧接着隐约听见“啪”一声微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
黛黎转头看着缠着青丝的金掩鬓,又看向面前男人。
秦邵宗:“……”
秦邵宗轻咳了声,“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我保证让它空手而归。”
“君侯还是一边待着去。”黛黎拍开他还想伸过来的手,自己动手摘发饰。
“今日夫人似乎兴致不高。”他在旁边问。
黛黎动作稍顿,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秦长庚,渔阳内有没有由官寺牵头的、负责收容乞丐之地?”
他说:“夫人说的是乞人?并无。郡中的乞人都是自行找落脚地,冬日多是住在破屋里,夏日则在集市堆起的鱼池里歇脚,待一早鱼贩营生再将他们赶离。郡中有许多由官寺牵头的招募工作,基本都是体力活,银钱虽不多,但从事者不至于连住草棚的铜板都攒不到。”
除去过于年迈、或身体抱恙难以工作的,其他还继续行乞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懒病发作。
渔阳郡有四十多万的人口,一样米养百样人,当然不可能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难道夫人今日出府看到乞人了?北地冬季寒凉,那些个乞人若是宿在外,一个冬季过去还能剩多少不好说。”他语气平淡。
黛黎的眼角余光瞥见这人两手聚拢又稍分开,一直在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扭头看,恰好见他手里捻了一根细长的青丝,随着最后一个结拉紧,两根折了几折的长发被绑在一起。
黛黎:“……你在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结发。难得今日掩鬓送来宝物,总不好浪费,你夫君便先拿来练手。”
“是看到乞人了。”黛黎回答他最初的问题,又说:“今日我在郡中随意游肆,看见有许多豕牢,有些是富农所建。”
所谓的“豕牢”,就是带厕猪圈。
这种带厕猪圈一般分上下两个部分,上面是以木阶垒高的、专门如厕的地方,下面则用来养猪。
人的粪便掉下来给猪吃,猪的粪便则收集起来,用于给作物积肥。
黛黎:“据我所知,你们这里的厩肥用得最多,过来才是河泥、豆箕和蚕矢等物。”
秦邵宗没有种过地,但北地里多的是军农。没有战事时,军士就是农民,得拿锄头下地。
他过往没少和下属一起去巡视,故而对于农作一事,秦邵宗不算一无所知,“夫人说的不错,不过北地的河道不如南方的充沛,这边的河泥用得更少些。”
秦邵宗想到自她回府后,和丢了魂似的,后面又突然提起豕牢,“夫人有何高见?”
“单论作物品种而言,小麦的产量比黍要高。君侯有没有想过,如果肥料用得好,或许小麦和小麦之间的产量,也能拉开天与地的差距。”这是方才黛黎一直在想的。
那时她曾问白象,问他们是十年前捡到州州,还是在大饥.荒以后。后者没有明说,但观他当时的神态,她猜应该是大饥.荒出现之后。
也就是说,州州在这之前或流浪、或吃百家饭,也或被不知名人家收养了一年,而后才到青莲教去。
可能是逐渐安定下来,儿子也在身边,还越来越好。黛黎第一次有了其他的想法: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以前她在出版社审的历史类农业的稿子,里面有不少东西能用上。
人们最早采用“火耕水耨”和“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前者是先用火烧掉杂草,而后引水入田,这种方式多用于山林湿地资源丰富的江南地区;后者是在初春时期,将山间树木砍倒,待春雨来临之前放火将其烧光,之后以树草灰烬为肥料,乘土热下种。①
这是最初的给农田增加肥力的方式。
时间的长河缓缓流动,等来到春秋战国时期。这时,将种子和人畜粪便混合在一起,以此来播种的“粪种”出现了。
人畜粪便含有丰富的氮、磷、钾等元素,虽说当时的人们不认识这些元素,但不妨碍他们知晓这样作物长得很好。
后来到了汉代,人们将目光放在了绿肥身上。而所谓“绿肥”,是指利用绿色植物作肥料,例如苕子和苜蓿,这两者都能固氮,提高土壤肥力。
再往后,人们又在肥料的搭配、施肥时间和方法上下功夫,进一步提高粮食产量。
秦邵宗原本懒散地坐在旁边,闻言直起身,“天与地的差距?那是几何?”
黛黎反问他,“你们这里一亩地能产多少石小麦?”
秦邵宗:“一亩地一石左右。”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
黛黎若有所思,“如果一切顺利,应该能提高一半。”
绕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此刻的秦邵宗也不由面露惊愕,“这般多?”
提高一半,那就是在人力、畜力和田地面积都不变的情况下,白赠了一半的地,多出的一半粮食和从天上掉下来没差别。
“这算什么多,在我那边……”黛黎停了停,“算了,还是不说了。”
“有何不能说?”秦邵宗心里痒得厉害,主动问:“桃花源的一亩田能产多少小麦?”
黛黎摇着头叹气,“相信我,你还是不要知晓为好。否则我怕我说出来,你今晚抓心挠肺,要睁眼到天亮了。”
“不可能。”秦邵宗矢口否认。
黛黎换一个说辞,“有时候期待值拉太高并非好事。比如方才我说能将一亩地的产量提高一半,你已觉得很多,然而如果你知晓桃花源的产量几何,你一定会不满足只能提高一半。因为对比过后,确实会显得少得可怜。”
白皙的手指拿住金钗末端,缓缓将之从发间拿出,黛黎继续道:“但那是我没办法解决的,因为小麦的产量和麦种、土壤水分、温度与土壤肥力等等都有关系。而这其中,麦种至关重要。”
秦邵宗颔首,“夫人所说的我都明白。就像大宛良驹熬得痛,也走得快,非其他马种能比。”
如果马种不重要,当初他将北国打服以后,也不会把北国几万的优良马种带走八成。
黛黎睨了他一眼。
秦邵宗笑道:“所以夫人但说无妨,粮食产量多一半,便是能多养活半个北地的人,乃至天下百姓往后也能受益。此事如果能成,日后逢大旱或许不会再饿殍遍野,人们也无需易子而食,夫人功德无量。至于其他的,全当让我开开眼。”
他向来对她的故土极感兴趣,见黛黎还是不说话,于是自己猜测:“难道是一亩地三石?”
这边一石,三石就是三倍。
多一半都能让他惊讶非常,这三倍已经是秦邵宗尽可能往高的猜。
黛黎摇头,“不是。”
秦邵宗:“难道是五石?”
黛黎拆掉所有头饰,一身轻松地起身,准备去主厅用晚膳。
秦邵宗跟在她后面,“夫人……”
黛黎见他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遂边走边说,“在桃花源,一亩地平均是八石左右,最优质的土壤和麦种,产量甚至能去到十四石出头。”
身后跟着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黛黎回头,毫不意外看见他怔在原地,棕瞳里的震惊满到溢出来。
黛黎轻笑了声,不管他,自己继续往前走。
这顿晚膳在场所有人都看出秦邵宗心不在焉。往常每顿都要喝点黍酒的男人,今日完全不碰酒杯,一个劲盯着碗里的梁饭看,不知道在想什么,连秦红英和他说过也没理会。
待饭罢,黛黎刚起身离开,他也随之站起来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主厅。
秦祈年看着两人的背影,“父亲方才甚是寡言少语,难道是今日四处奔走累着了?”
话刚落秦红英就笑了,“你这话若是让你父亲听见了,他少不了又把你抓去训练场,亲自训一训。”
秦祈年立马缩了缩脖子。
秦云策笑道,“过一日短一日,距离明年开春越来越近了,我猜叔叔可能是记挂着明日的进程。对了,明天先生不上堂,你若好奇不如随叔叔一同回去。”
“不行,明日我们已有行程,忙着呢。”秦祈年想也不想就说。
他说的是“我们”,如果另一个人不在场,通常用“他们”。
“你和谁有行程,是宴州吗?”秦红英排除掉问话的秦云策,只能想到秦宴州。
秦祈年:“对,还有……”
他突然卡顿,话音硬是拐了个弯儿,“还有雪奴也一起出去游肆,到郡里去转一转。”
施溶月心里松了一口气,稍稍往前挪了一小步,离开母亲的视野盲区,重新站回母亲身侧。
秦红英若有所觉,转头看女儿,却见小姑娘一脸乖巧,还是文文静静的模样。
她看不见,秦宴州和秦云策却看见了,方才施溶月分明迅速摆着小手,手都快挥出残影来。
“年轻人多出去转转挺好。”秦红英突然话音一转,“你把茸茸也一起带出去如何?”
秦祈年:“啊?”
秦红英以为他不乐意,“茸茸前些日被我带出去见旧友,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与她认识的时间尚短,一同游肆难免拘谨。但你和茸茸不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旁人比不得,她随你出去自在些。”
秦祈年立马说:“姑姑说的是。”
得到满意答案,秦红英满意离开。
她一走,秦祈年就说,“这算不算那什么两道不同的道路,最后却走到一个终点。”
“殊路同归。”秦宴州听不下去了。
秦祈年一拍脑袋,“啊对,殊路同归。”
“你们几个在偷偷策划什么?”秦云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额,事情还要从冬狩说起……”
回到主院的黛黎消完食后打算睡觉了,有机肥的制作从明日开始提上日程,今晚得早点睡觉。
冬季寒冷,之前黛黎特地让人做了一个汤婆子用于暖被窝。铜制的汤婆子外面包了一层绒质的外衣,便于减缓散热,放被窝里能暖一晚上。
被窝被捂得暖烘烘的,黛黎惬意地叹了口气,而后卷着被子准备睡觉。
至于秦邵宗,他自便吧。
这人有时在睡前还得写一两封明日一早派人送出去的急信。
不过今晚,男人只是一脸深沉地坐于案前,没有动临时安置在外间的笔墨纸砚。
坐了约莫有一刻钟,他起身回房,脱衣上榻。
黛黎睡眠质量好,他回来时她已睡意正浓,半只脚已出门准备和周公相会。
等他彻底躺下,她已然坠入梦乡。
黛黎睡着了,但秦邵宗却无丝毫睡意。
一亩地最高能产十四石小麦,平均也有八石。相当于同等的人力畜力之下,那边是这里的十四倍。
怪不得她曾说桃花源家家户户有余粮,这何止是普通的余粮,分明是能将粮仓塞爆的储备。
秦邵宗想到了九年前的那场饥.荒。
当时整个大燕都笼在饥荒的阴云里,北地自然也不例外。而渔阳有四十多万人口,北地也比不得江南的鱼米乡,自顾不暇,只能在城中放粮。
对于那些被拦在城外的流民,最多隔一段不短的时间才去救济一回。
有的流民衣衫褴褛、形单只影,有的瘦骨嶙峋、拖家带口,还有的行将就木,他们追逐着、祈求着过往的车驾,企图从车驾里求得一口粮。
但车驾经过,往往是不能随便施粮的。一旦饿疯了的流民得到讯号,会失智一样蜂拥而上。倘若势单力薄,很容易被啃食个干净。
那一段时间城外尸横遍野,以泽量尸。小孩的头颅脱离颈骨,被马蹄踩烂的肚皮和肠子稀稀拉拉地蜿蜒出一段。
秦邵宗好像又听到了滔滔不绝的哭嚎声,他长臂一伸,将身旁女人捞入怀中。
黑暗里,注视着怀中人的棕瞳似乎亮着光。
如果大燕也能穰穰满家,那无论是逢大旱,还是两河泛滥,百姓们也照旧不愁吃喝,一样能安居乐业。
黛黎睡着睡觉,忽然察觉到一阵勒得她不大舒服的束缚感。她挣开那阵感觉,卷着被子、踩着汤婆子继续睡。
但睡着睡着,脚下突然一空。
好好的暖源突然没了,睡着了的黛黎本能地伸脚向周围探了探。
汤婆子没探到,她踢到了一堵结实的墙壁。
同样热乎乎,暖烘烘的。
黛黎把两只脚塞进去,还踩着底下的自动发热脚板垫。
嗯,舒服了。
黛黎一宿无梦,一夜好眠。但她身旁,有人睁眼到天亮。
黛黎翌日醒来,发现她的汤婆子不知什么时候滚到床角去了,还栽进被窝里,只剩个圆溜溜的屁股在外面。
她抱着被子看了那汤婆子片刻,莫名觉得它不应该在那里。不过这个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并无占据她太多精力。
吃完早膳后,黛黎唤来胡豹,“胡兵长,我想要两石草木灰,两石骨粉和半石石灰,劳烦你带人准备。”
胡豹疑惑问问,“黛夫人,您说的这骨粉可有特指?”
黛黎说并无,“你直接领人去肉市收一批大骨,煅烧后可轻易捣碎成粉状。”
禽类的骨头是骨头,牛羊的骨头同样是骨头,但前者怕是把全家抓干净都抵不上后者的一条腿。
木灰富含钾,骨粉富含磷,少量的石灰可调解土壤酸碱度。
当然,除了这些辅助的无机质材料,最重要的还是有机质材料。
“除了这三样以外,你……罢了,兵长暂且先收集这些。”黛黎中途改口。
胡豹先行领命离开。
不等黛黎开口,一直在旁观的秦邵宗便主动问,“夫人有何顾虑?”
“大燕如今仍用厩肥为多,但需知万变不离其宗,另一些材料也离不开各类粪便。但这东西不好直接堆在府中,既影响居住坏境,也不方便后续施肥。”黛黎皱了皱鼻子,好像已经闻到味道了。
秦邵宗哼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难题,不过如此。不放在府中,那就堆在田间吧。我有良田万倾,何愁放不下几堆粪?”
黛黎:“……”
话毕,秦邵宗扬声喊来今日值班的丰锋,“丰锋,你领人去买几车牛粪和猪粪,而后送到南边临近望群山的那几块田地里。”
丰锋面色不变。
上峰有令,别说只是买猪牛的粪,就算让他亲自去挑粪,他也得去。
“还要一些秸秆。”黛黎在旁边补充。
丰锋和其他三个玄骁骑屯长不同,他父亲是农民,他幼时得帮忙种地。如今一听要粪又要秸秆,丰锋反应过来,“君侯,您是想堆肥?”
“不是我想,是夫人想。”秦邵宗这时看向黛黎,“夫人,此事能说否?”
有些事需以密成。而有些事,则是越高调越好。
丰锋稍愣。
黛黎倒无所谓,“也行,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
她这话说得随意,而秦邵宗则听出了另一层信息:她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失败。
秦邵宗勾起薄唇,“夫人有一种全新的堆肥之法,能随作物产量提高一半。”
丰锋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炸得他四肢百骸都战栗不止。他罕见地顾不得礼仪,第一次质疑上峰,“您此话当真?”
他的父亲死于天公不作美的旱时,更准确的说,父亲是被高昂的粮款压死的。
如果当时……
秦邵宗:“自然当真,你先去办吧,此事晚些你自会知晓。”
丰锋迫不及待地拱手领命。
牛粪和猪粪不难收集,尤其对一个佃农之子而言,他太清楚哪里能快速地弄到这些东西。虽说比胡豹出发晚,但丰锋率先完成了任务。
下午回来的时候,他偶遇了秦宴州、秦祈年和施溶月。
“丰屯长,你今日不是……什么味儿?”秦祈年本来想上去攀谈几句,结果走了两步,硬生生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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