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宴州口中的“他们”,是指那几个从施家带过来的亲卫。
昨日秦宴州“落网”以后,施溶月带着亲卫奔走,中途特地分出一波人,分别去寻锣镲。一个“落网”两刻钟后,另一个再敲,以此尽可能拉长能敲打镲和锣的时间。
事后这批人,包括施溶月全部被捕。又因为施溶月本身身份特殊,被放了。
她是唯一被放出来的,施家的其他亲卫这会儿还被秦邵宗关着呢。
秦邵宗仍骑在赤蛟上,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人,但语气却很平静,“施家的亲卫怎会听你之令?”
秦宴州:“是我请求施小娘子助我一臂之力。”
秦邵宗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马鞭,“你请求,她就答应了?她知晓个中内情否?”
秦宴州摇头说她不知。
秦邵宗忽地笑了下。
不管知不知晓,但在施溶月被没收唢呐以后,她必定知晓猎场内禁乐。
“这个施茸茸小小一个,倒是胆大包天。”他突然话音一转,“但我昨夜听夫人说,到处敲锣打鼓和分散侍卫行事都是她的主意……”
“不,和母亲无关!此事是我一手安排,是我听闻她和您有赌约,这赌约内容又未有规则限制,这才动了旁的心思。”秦宴州忍不住打断。
秦邵宗目光在他面上逡巡,片刻后应了声,“行,那些人便放了吧。”
他答应得太爽快,甚至未有说其他,没有要求,也没有提后续。
秦宴州稍愣。
秦邵宗看懂他的疑惑,“兵者,诡道也。昔时泓水一战,宋襄公因泥古拘方,死心眼地等楚军渡河且列好阵后才进攻,最后大败。而宋襄公本人亦受重伤败走,从那以后,中原霸权便与他无关。”
秦邵宗眼里有嘲弄,显然是极为看不上这等榆木行为,“在战场上可没那么多能不能、该不该。号角一旦吹响,战事唯有两个结果:成,或不成。”
秦宴州若有所思。
“再说,等明年春,你母亲便会嫁我为妻,你到时得喊我父亲,我和自己儿子有什好计较的。”秦邵宗笑道。
秦宴州:“……”
在狩猎队归来,再吃过一轮肉食后,各家开始拔营。
今日是第三日,也是这场冬狩结束的日子,大伙儿准备回渔阳了。
北地寒风凛冽,来时黛黎乘马车,回去时亦然。不过与先前不同,回程她的马车里多了一人。
身着黑袍的男人懒洋洋地靠在软座上,他手长脚长,此时以肢体并不收敛的姿势舒展,能占去好大一片的位置。
这辆马车同样是单面椅,车内小案直接顶到车厢最前处,唯有后面长椅可供入座。
黛黎来时穿着大氅,陷在暖融融的莲青色貂皮内,如今回城路上,大氅被放在一旁。
实在是用不上。
秦邵宗本身就是个大暖炉,和他挨在一块儿暖和得很。
“秦长庚,你早上和州州一同出猎,是否和他说了什么?”黛黎忽然问。
今早儿子出猎回来,虽未说什么,神情也如常,但黛黎注意到了他的一些小习惯。
他看了秦邵宗两回,似好奇。
后来她偶然听见秦祈年说今早他爹依旧没亲自动手,她便直觉有些不对劲。秦长庚出去转一圈,猎物不打,那出去做什么?
秦邵宗执起她一只手,从掌根一直摩挲到她指尖,“那小子找我认罪,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让我放过茸茸和她那几个亲卫。”
黛黎不由直起身。
昨夜他们回来,她光顾着乐,都忘了问详情。原来这事不仅有州州的手笔,还涉及了施溶月。
不等黛黎问,秦邵宗接着说,“既然我昨晚已答应了夫人,此事自然不会和小辈计较。”
黛黎脊骨放松,随口吹捧他一句,“君侯不愧是一言九鼎之人。”
他旧事重提,“此番输给你,夫人有何要求?”
担心她一拖再拖,后面一门心思在《答婚书》上做手脚,秦邵宗故意道:“限夫人今明两日提出,否则过期不候。”
黛黎:“安心,待回去后就告诉你。”
秦邵宗扬起长眉,“如今不能?”
黛黎还是坚持道:“现在缺少些东西,待会去再说吧。”
他不再坚持。
今日白天有活动,后面拔营和回城皆费时,故而待他们回到渔阳,已是黄昏了。
灿烂的余晖铺满天幕,将苍穹染成一幅漂亮的油画。秦府正门大开,由留守在府中的秦云策领头恭迎他们归来。
“冬季寒风大,云策不必在此等候。”帏帘掀开,秦邵宗皱眉道。
秦云策深深一揖,“谢过父亲关心,云策近日自觉颇为舒朗,并无大碍。”
秦邵宗:“回吧。”
马车直入正房,秦邵宗先下车,而后他手一抬,将黛黎也搀下车。
黛黎进了正房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知晓秦邵宗跟着过来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书房。
黛黎回头看他。
这人对上她的目光,勾唇笑道:“如今已归家,夫人有何要求但说无妨,你夫君必定让你如愿。”
黛黎忽然问,“君侯的私印带了吗?”
秦邵宗说带了。
官有官印,大户人家也有自己的私印。私印是凭证的一种,和签名一样效力,有些望族甚至见私印如见本人。
黛黎回了内间,片刻后拿着两份信件出来。
秦邵宗已坐于案前,他视力很好,分明看到其中一封信封上写着《答婚书》。
男人唇边的弧度霎时更深。
黛黎先将《答婚书》放案上,推着往前滑到他跟前,“这是先前答应过给你的《答婚书》。”
几乎是那封书信停下的后一瞬,就被他抄起拿了过去。
“不过我建议君侯先看看这一封。”黛黎忽然又说。
秦邵宗拆信的动作一顿,到底顺了她的意,拿起她推过来的另一封。
这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和旁边的《答婚书》比起来多了几分神秘。
秦邵宗将之拆开,里面的桑皮纸也扬开。
而待他的目光触及到最中心的标题时,他的眼瞳骤然收紧,随之面色铁青,唇边的弧度也迅速落下。
那纸上最上面的中心标题,分明是:
《离婚协议》
第130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大燕王朝没有和离一说, 比“和离”更现代化的“离婚”一词,那就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但“离婚”这两个字,见字生意。此时此景, 只要是识得字的,都能知晓其中含义。
离, 离开。
婚,婚姻。
故而仅扫了一眼最中心的标题,秦邵宗便看不下去了。
他只觉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起,以横扫千军之势蔓至四肢百骸、又直冲上头顶, 冲得他颈上经脉抖抖地立起, 也冲得他两眼发黑。
秦氏是一方名门望族,他虽不是嫡长子, 但也占了个“嫡”字,自幼除了长辈和平辈的兄长, 谁待他不是毕恭毕敬,极尽谦卑?
待他及冠接过家族重担, 后面又受了朝廷敕封, 秦氏更是直接奉他为族长、唯他马首是瞻。
后来他继续南征北战,连同冀并二州一同收拢,将整个北地牢牢握在掌中,可以说北地全局, 指顾间耳。
长辈已过世, 韩天子远在长安,北地已无人能让他低头,也无人敢待他有半分不敬。
他心心念念娶她为妻,这还未成婚呢,她却先递来一份什么《离婚协议》。
他何曾受过这般的侮辱?
“荒唐!”他拍案而起。
案上的东西统统一跳, 包括被秦邵宗拿出来的私印和搭在砚台上的砚,后者更是被震得沿边滑了下去。沾湿的砚头“啪”地压在桌上,印出一道墨痕。
拍了案他尤嫌不足,还伸手将那份《离婚协议》揉成一团,“嗖”地从门口丢出去。
黛黎:“……”
旁人面对秦邵宗的雷霆震怒,必定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但黛黎已经不是第一回 把他惹毛,之前也对此早有预感。
“不荒唐。”
黛黎没有急着去捡协议书,而是先绕过长案,和秦邵宗同在一边。她主动握着他粗糙的大掌,试图拉着他重新坐下。
这第一下,她没能拉动他。
男人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岿然不动,他目视前方,连头都不带转分毫。若非剧烈起伏的胸腔和急促的呼吸声,此时的秦邵宗更像一樽威严冷酷的石雕。
“君侯莫气,事出有因,你听我慢慢道来。”黛黎抬手抚了抚他的胸膛。
她的声音是那种听得很舒服的温柔嗓,像泉水流过,也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
秦邵宗侧头睨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沉沉的一眼,分明是在说:不想听。
黛黎见他好歹有反应,于是第二回 拉他的手,试图让这人重新坐回去。
而这一次,她依旧没有拉动。
黛黎柔声说:“桃花源内并无《答婚书》一说,不过既然当时君侯希望有,那我便如你所愿,学着写一封也无妨,哪怕此前我从未给任何男人写过这种书信。”
秦邵宗面色还是难看,但周围那阵令人心惊胆战的气压散了一些。
黛黎开始编谎话骗他,“并非我特地刁难你,实在是在我那边,所有即将结成夫妻的男女,都要签署一份《离婚协议》。目的是为了日后相看两相厌,日子过不下去时能迅速分开。”
继那句“荒唐”以后,他终于说了第二句:
“不可能。”声音冷冰冰的。
黛黎知道他并非拆穿她的谎话,只是单纯反驳那句“分开”。
她继续说:“这份婚前签署的协议,其实用得上之人并不多。有许多恩爱夫妻终其一生都将之压在箱底下面,待它被虫蛀啃食大半、又或是自然烂掉,都未能让它重见天日。毕竟协议里的条件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满足,或者该说如果满足了,这样的夫妻也基本是貌合神离,再无在一起的必要……”
话音顿了顿,黛黎语气里多了几分惆怅,“我愿为君侯入乡随俗,书一封从未写过的《答婚书》,难道君侯半点都不愿为我改变吗?哪怕这份协议拿到官司,依据大燕律例,它很可能得不到认可。”
秦邵宗听到最后一句,面色稍缓。
此时黛黎第三次伸手拉他,他终于动了,顺着她的力道重新坐下。
黛黎此时才去将纸团拾回来。
桑皮纸揉成一团后颇有分量,而且那人方才气急,这一扔不仅飞出房门,还快丢到庭中去了。
等黛黎回来,见秦邵宗在看那份《答婚书》,面色比她出去之前又好了一些。
黛黎偷偷翘了下唇角,又在他抬头之前整理好表情。但很她快发现,先前放在案上的私印不见了。
黛黎:“……”
她绕到案后和秦邵宗同坐一边,将皱巴巴的《离婚协议》展开。
令人不虞的标题赫然在目,秦邵宗额上青筋又跳了下,但这次他没有立马移开眼。
耐着性子看下去。
开头很简短,没做过多的赘述,只说夫妻若是满足以下的任意一则条件,便可分开。
秦邵宗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微不可见地往旁边偏了偏,而后才继续看下去。
条件不多,她只列出了三种情况。
1、夫妻任何一方有新欢,视为婚姻破裂。
2、双方因观念、不限于指生育观念出现不合,且难以达成共识,视为婚姻破裂。
3、发生涉及任何一方子女的矛盾,且矛盾不可调解,视为婚姻破裂。
第一条秦邵宗读完便罢,直接略过。
她有新欢?
万一真的有,他也能让所谓新欢立马重新投胎,有变成没有。
读到第二条他稍稍一顿,随后也略过;但看到第三条时,他目光凝滞了。
男人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快速点了几下,“夫人,这第三条中的‘矛盾’具体指什么?”
“没有具体,它是一个泛指。”见他皱眉,黛黎温声道,“虽是泛指,但我不认为你我都是那种光长嘴,不会沟通之人。”
黛黎语气依旧温柔,但话里多了两分试探:“难道君侯认为在养育子女这一方面上,你我会存在不可调解的矛盾?”
秦邵宗沉默,他没有接黛黎这话,继续往下看。
[婚姻破裂后,双方携各自子女分地而居,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干,绝不可过问或干涉彼此的未来。]
这一段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长出了脚,在秦邵宗的雷区里肆意撒欢,他方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又有暴涨之势。
黛黎知道他在不悦什么,无非是对最后一行“判决”有意见。
但这条线绝不能退让。
这个时代的法规弹性很大。什么王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很多时候只是句空谈。
像秦邵宗这种傲气、某些方面却相当严于律己的人,往往会把承诺看得很重,哪怕这些东西在明面上的律法没有规定,他依旧会遵守。
只要让秦长庚签字画押,这事就成了九分。
于是黛黎只当没察觉他的不虞,将封泥盒拿过,还贴心地旋开放于他面前。没有问他有何处不满,她直接道:“君侯,请吧。”
秦邵宗没有动。
“君侯?”黛黎喊了声。
秦邵宗不应。
黛黎嘴角抽了抽。
行吧,不做声就不做声。
他把私印藏起来也没用,她自行将它重新找出来。
两人本就挨着坐,如今黛黎要找东西也很方便,直接伸手翻他的袖袋就行。
秦邵宗察觉到她的动作,他手脚没有动,只垂了眼,看着她翻自己的口袋。
这个时代的达官贵人的衣衫都有广袖设计,袋口朝上方斜着设计,以此让收纳的小物件不易掉出。而宽大些的广袖,甚至能达到半米。
黛黎把手伸进去,身子也不住往秦邵宗那边倾。他袖里没什么东西,她很快摸到他的私印。
秦邵宗这枚私印特别怪异,不,说是私印其实也不那么正确。
这人官职多,对应的印章也多。他嫌繁琐碍事,于是特地拿了另一块玉,雕了一个多面体印章出来。
每一面是一个印章,侧过来又是别的印章,足足好几个印,都被一块玉囊括了。
黛黎把印章放在他手边,“劳您大驾。”
男人浅棕色的眼在日光渐暗的如今,愈发像林中潜藏的、盯着猎物的虎,透出几分凶狠。
黛黎一看就知晓他不乐意,但她此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将那封展开的《答婚书》拿过,折了折,而后又去拿信封。
一副要将《答婚书》收起来的模样。
秦邵宗终于动了,他先是拿过狼毫,随便沾了点墨,而后在纸上签名。这名字签得比平日潦草多,眼力差些的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签好名,好半晌他才拿过私印,慢吞吞地沾了红泥一下,便“啪”地印在下方专门标注的印章区。
黛黎试图得寸进尺:“还有其他面。”
秦邵宗将玉块一丢,脸色黑沉沉地甩手不干。
他不干,黛黎干。
当即她拿了他的私印,自己沾印泥,“啪啪啪”地好几下,把剩下的每一面都盖上。
待盖好,黛黎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大功告成。
待风干并折好这封来之不易的协议,黛黎后知后觉《答婚书》又到了他手里。
目的已成,其他无所谓。
黛黎把信件收入自己的袖袋中,起身要往外面去。
“夫人作甚去?”方才惜字如金的人,这会儿问。
黛黎如此说:“先前顾忌着乘车,不敢多食,如今有些饿,我去让人煮一碗汤面来。”
秦邵宗:“小事一桩,让女婢去办即可。”
黛黎有理有据:“坐了许久车,骨头都快散掉了,还是得外出走走。”
但实际上,黛黎离开主院后并没有亲自去庖房,而是随意将这任务交给偶遇的奴仆,她自己则往秦宴州的院子去。
冬季的天黑得很快,待黛黎来到儿子阁院前,天幕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光。
“妈妈?”秦宴州惊讶于她这个时间点来。
黛黎也不说废话,从袖袋里拿出那封协议书:“州州,你帮我保管一样东西。我方才和秦长庚就明年的成婚先签了一封《离婚协议》,虽说这个时代的官寺不承认由女人提出的离婚,但秦长庚说的话基本都做到,而且这上面盖了很多官印,我想应该能糊住旁人。”
秦宴州低头看手上的信件,面容笼在昏暗里,叫人看不清情绪,“妈妈,您……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武安侯成婚?”
黛黎敛眸,“当然不是。写这封协议纯粹是有备无患而已,毕竟这个时代的民政局不受理离婚,我总得给自己安排一条退路。”
秦宴州抬首,迎着逐渐分明的月光,他的眼睛幽深如潭,“妈妈,我可以看一看这封协议书吗?”
黛黎愣了下,“啊?可以,你看吧。”
信件还没封口,如今直接取出即可。而其内的桑皮纸一拿出来,秦宴州立马就发现它皱得厉害,像被谁用力揉成一团丢。
青年展开信件,逐字逐句看得很认真。不算长的一封信,秦宴州看了很久很久。
第131章 多为他算一算
秦宴州将信件看完, “妈妈您放心,这封协议书我必定妥善保管好,不会让武安侯有可乘之机。如若哪一日武安侯负了您, 我不仅会带您离开,还会让他悔不当初。”
“为此将不惜一切代价。”青年黑瞳里有惊人的冷色。
黛黎笑着拍拍儿子肩膀, “这事还远着呢,或许糟糕的情况不会发生。”
而看着面前的儿子,黛黎脑中突然蹦出一段记忆。
“秦宴州将将及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没说让他立马成婚, 只是觉得这件人生大事可以开始筹谋……”
秦长庚的话犹在耳旁。
黛黎忽然问, “州州,这次冬狩你觉得怎么样?”
话题转得快, 青年明显没琢磨透黛黎的意思,他点头说:“挺好的。”
后面秦宴州又补了一句, “很顺利。”
《离婚协议》到手,意味着母亲不仅赢了打赌, 还趁热打铁地将彩头也一并换了。至于其他, 施小娘子和秦三没有被追责,施家的所有亲卫都被放归。
所以总结是,一切顺利。
黛黎知晓儿子理解错了,她轻咳了声, “不是指这方面。妈妈就是想问问你, 州州在这场冬狩里有没有遇到合眼缘的女孩子?”
秦宴州稍愣,眼里露出几分迷茫,随后摇摇头。
黛黎并不意外,她斟酌着说,“妈妈问这些, 不是催你成婚,只是像你这般年纪的年少慕艾很正常。放在现代,州州这会儿都读大学了,说不定还和很多男生一样,已经开始谈女朋友了。但这里……”
黛黎叹了口气,其中的无奈心酸难以言语。
担心儿子有压力,黛黎又说:“这里和现代不同,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兴小年轻自己谈恋爱。如果州州对某个女孩子有好感,大概得我帮你出面,请对方和其长辈来家里做客。”
“妈妈,不用的。”青年再次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
黛黎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那就是在冬狩上没遇到有好感的女孩子。好吧,州州现在还小,等冬日里的生日过了才二十岁,这事不着急。
“如果以后有意中人,州州和妈妈说声,妈妈帮你打点后面的事。”黛黎叮嘱道。
虽然不大觉得自己用得上,但秦宴州还是点头说谢谢妈妈。
等黛黎从儿子那里回来,她之前点的汤面也送到主院了。
方才秦邵宗单方面有过一场雷霆震怒,如今黛黎回来,她像完全不记得两人闹过矛盾,面色温和地主动和他聊起天:
“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一定会是个好年。小麦生长周期短,产量也比黍高许多,一切都好,唯独对水的需求大一些。而如今龙骨水车之风已刮遍整个北地,君侯不如明年让农民多多种植小麦。”
她如果说其他,秦邵宗能堵一会儿气不接话,但事及粮食……
“夫人所言,正是我正要筹谋之事。行军打仗断不能缺粮,明年我打算在北地下令,让农民们将粮种换一换。”秦邵宗说。
没有什么比下令来得更直接。
一道政令压下去,再由地方官层层监督,奖罚并用,很快就能见效。
黛黎立马吹捧他,“还是君侯深谋远虑,到时再配上曲辕犁,事半功倍。想来不出两三年,北地就能变成一个令天下各地都眼馋的大粮仓。到时天下何人能与君侯争锋?”
秦邵宗见她笑靥如花,压在胸腔里的那股气散也不是,不散也不是,还如同不听话的野兽一样横冲直撞。
他干脆长臂一伸,直接把人薅过来,另一只手托着、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扬起头来,而后重重地吻下去。
黛黎双臂攀上他结实的腰背,开始迎合他。
没有化作语言的怒火,此刻从唇舌间火烧似的传了过来。他的怒气和不虞,以及隐隐的憋屈,被他咬着、吮着舌尖的黛黎全都能察觉到。
目的已达成,这会儿得顺毛摸。
于是黛黎极尽迎合,可惜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怒火,到后面她舌尖被吮得生疼,这人也没打算放过她。
黛黎努力侧开头,佯装晕头转向。
秦邵宗捏住她柔软的脸颊,把那水光润泽的唇捏得“啵”地张开少许,“夫人这张嘴真是好生厉害,既能让水田烧起漫天山火,也能让干涸地上飘来雨云,来一场天降甘霖。”
双颊被他捏着,黛黎不方便说话,只对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秦邵宗忽然想到什么,松开她的脸颊:“夫人当时被青莲教劫了去,他们是否还威胁你做过其他事?”
黛黎眼底划过一缕亮色。
秦长庚能问出这话,代表刚刚《离婚协议》那事算是过去了。
汤面已呈在桌上,黛黎干脆先坐下,“没有。当时我把曲辕犁告知他们,纯粹是想博得他们的信任,为后续出逃做准备。他们就算有计划,但来不及实施。”
因为她在庆典的时候就跑了。
秦邵宗转了转玉扳指。
倒和他猜得大差不多,当初将她寻回来时,她身上并无伤痕。
他忽然换了话题,“夫人,秦宴州的字由你亲自取,及冠礼让纳兰无功为他加冠如何?待两小子及冠那日,渔阳望族都会来观礼,纳兰无功声名在外,让他亲手为小子加冠,于他日后益处良多。”
黛黎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秦邵宗坐在她旁边看她吃面,眼神幽绿幽绿的。待黛黎放下玉箸,他再次长臂一捞,“山火未灭,还请夫人莫要吝啬降下甘霖。”
黛黎:“……”
日落日升,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今日一大早,一封来自南边的快报跨越千里路途后,送到了秦府中。
秦府,书房。
秦邵宗看着案上的密报,面无表情,周身气压沉沉。
住在秦府中的几个谋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主公,刘荆州此人靠妻族起势,其内兄后来莫名亡故,不管其中有无猫腻,单看后续他刘战国能成为妻族孙氏的领头羊,再打败一众竞争者成为荆州牧,都可知此人心狠手辣,颇有城府。如今益州被他收入囊中,兼之又收拢了昔日范天石麾下的毒士施无忌,这刘战国刘荆州在南边说一句风头无两也不为过。”盛燃沉声道。
崔升平颔首,“确实如此,更遑论叶扬州还和刘战国有联姻之意。一旦刘叶两家结秦晋之好,这南边……怕是刘家的天下。”
荆州,益州和扬州这三个州的占地面积非常大。若是三个州连成一片,单论面积而言,非北边随意三个州能及。
秦邵宗拿着虎形笔枕,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索着虎背,“这天下的局势,已大致明了了。”
韩天子年幼,现今朝中由丞相董宙和太后王氏一同把持朝政,隐隐成对峙之势。
甭管他们暗地里如何针尖对麦芒,也甭管周围各州是否有异心和另有的打算,起码明面上,旁边的凉州、司州和豫州都以朝廷为主,服从度比其他州都要来得高。
一年前,并州被他吞没,至此北地彻底姓“秦”。而如今南方势力也趋向明朗。
坐落于雍州长安的朝廷,和周围的司州豫州等连成一条东西向的长带,恰好就隔开了南北。
无论是他想挥军南下,还是刘战国想北上,都势必经过中间的缓冲带。
“主公,如今朝廷腹背受敌,董相和太后必定寝食难安,某私以为这等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崔升平抚了抚长髯。
之所以说不会太久,是当今的韩天子年幼多病,听闻去岁冬就生了好一场病。
主弱臣强,周围那一群州牧就算明面上臣服,也绝对有所图。朝廷这条缓冲带摇摇欲坠,而一旦崩溃,南北两方多半同时有异动。
毕竟浑水摸鱼嘛,局面当然越乱越好,至于最后能吃到多少肉,那就各凭本事了。
纳兰治沉默片刻,“主公,对于南宫青州的联姻建议,您有何想法?”
那来自青州的信件是前日送来的,只不过当时被秦邵宗搁置于案,后续也未再被提起。
“且再看看。”秦邵宗语气平静。
前有搁置联姻书信,后有这句“且再看看”,几人都听出了他对这提议不大热衷。
身为谋士者,绝不能仅谋己,还要谋人。而这里的“人”,特指自己上峰。
很多时候需逆流而上,因此崔升平说:“主公,您与南宫青州一同拿下兖州,兖州一分为二,南宫青州也因此不再是一州之牧。若是北地与青州结盟,不仅能壮大我方,还能以青州为地界,再组建一条缓冲带。某私以为这门亲事可结,斗胆问主公有何顾虑?”
若是真结亲,到时候从北至南,就是北地,青州,朝廷,和南方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