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看了下天色,多雨的夏季已过去,凉意阵阵的秋季来袭。
越临近冬季,越是昼短夜长,用夕食那会儿天还铺满灿烂的霞光,待吃完饭,天幕基本暗下来。
“我去主厅一趟。”黛黎坐不住。
不过黛黎才走到院口,一道高大的身影恰好在这时拐入院口,两人撞了个正着。
秦邵宗伸手一揽,把人拥了个正着,“夫人毛毛躁躁的,作甚去?”
见想找的人送上门来,黛黎自然开心,理所当然说,“找你。”
秦邵宗一愣,眼底蔓开深深的笑意,“找我,夫人是否是……”
他将怀里人转了个身,拥着人入内,正想贴着她说句没皮没脸的话,一抬头就见院中还站了个面无表情的青年。
秦邵宗:“……”
第93章 闲把花枝起新样
秦邵宗动作稍顿, 揽在黛黎腰间的手没松开,只是把到了喉间的话咽回去,换了另一句, “夫人饭否?”
“我用过了。”
黛黎直入正题,“下午时我和州州去寻了丁先生看诊, 丁先生说他看不出来,建议州州去寻他家中祖父。秦长庚,我想带儿子先去一趟渔阳郡。”
她没有问他何时回程,而是直接说自己想先行过去。
秦邵宗:“过些日我和夫人一同回渔阳。”
黛黎着急地皱眉, 儿子说每隔十日会发作一回, 她一刻也不想多等,“过些日是多少日?要不这样吧, 咱们兵分两路,我和州州先过去, 你忙完再回。”
说完,黛黎后知后觉儿子跟着她从屋中出来了, 她顿觉腰上的大掌变得炙热非凡。
她悄悄地拨了一下他的手, 但没能拨开,那只深色的手掌像铁铸一样,牢牢扣在她腰上。
秦宴州移开眼:“母亲,我先回房了, 晚安。”
“……州州晚安。”黛黎很尴尬。
秦宴州转身进自己的房间, 他进屋后,秦邵宗才带着黛黎回房。
房中没有点灯,唯有窗旁还有少许黄昏的余烬。
秦邵宗转了个身,将人困在自己和房门之间,俯首亲了亲黛黎额上的那枚小红痣, “再等两日,两日后夫人随我一同启程回渔阳。”
他方才在正厅吃过酒,如今张口说话间满是酒气。黛黎皱了皱鼻子,侧开头,“两日有些久。”
秦邵宗向来看不得她嫌弃他,当即以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尖,将人转回来,“不久,到时我与夫人日夜兼程,步兵在后面跟着,时间能追回来。”
黛黎还是皱着眉,“我还是想……”
后面的话没说完,全被他吃了去。
酒气在口腔中炸开,海啸般凶悍涌来,黛黎眼瞳微颤。对方来势汹汹,和方才在宴中没吃饱似的,如今敞开了胃口胡吃海喝。
柔软的红被勾住,贪婪的虎寻到了潜藏的鲜美,用力砸吧吃得啧啧作响,好似要将骨髓里的滋味都吸取出来。
和黛黎以前谈过的任何一个对象都不同,秦邵宗在这种时候是不会闭眼的。
他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光手臂要圈着人,目光也要紧紧锁着,和虎狼一样护着肉食,容不得旁人抢,也不许她分神。
房中未点灯,男人浅棕色的眼在此时黑得发沉,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
明明没有喝酒,但黛黎硬生生被熏出了几分迷蒙醉意,等回过神来,她人已到了榻上,外裳落在了床榻边的不远处。
“啪嗒。”
珠子碰撞的轻响在夜里分外清晰。
黛黎只觉手腕上一凉,有什么东西缠在上面。她抬起手,周围光线不甚明亮,她只隐隐看到了一抹异常鲜艳的蓝绿色。
“这是什么?”黛黎动了动手腕。
秦邵宗嘴里叼着软肉,声音含含糊糊的,“南宫来府中用膳,吃了一口铁锅炒的肉后大为惊叹,对其念念不忘,企图讨个方子。我和他说这是夫人的杰作,如若他想知晓便拿些珍宝来让你过目。那厮听了,竟是一刻也等不及地让人回府,直接抬了几大箱珠宝过来,夫人你瞅瞅合眼缘否?”
黛黎转了下手。
东西不重,好像是珠串一类的东西。
方才那话说完,秦邵宗轻哼了声,有几分不屑,“青州和兖州的珍宝不多,待夫人随我回了渔阳,我让夫人看其他宝贝,如今先勉强凑合。”
嘴上说着嫌弃人家的东西,他却动作不停,不知又从哪儿变成一条长长的项链,继续往黛黎身上套。
脑袋缺氧再加上酒气的熏陶,让黛黎的思绪比平时慢了两拍,他抬她的手和腰时,她都没反抗。
好一会儿,黛黎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圣诞树。
冰凉凉的珠链从敞开的帕腹溜入,冰润冰润的,黛黎伸手摸了摸,她看不见,但手感不错,能从几箱珠宝里被这人拿回来,想来并非凡品。
她是很喜欢收藏首饰没错,但是,谁要在床上戴一身的饰品啊!
“不要,这些翻个身就硌得慌。”黛黎试图拿下来。
秦邵宗扣住她的手腕,阻止黛黎的动作,“且先看看,看完再取下来。在南洋县那时,夫人答应过我什么?”
像是提醒她莫要忘记,他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翘且丰圆的侧方。
黛黎:“……”
她是发现了,这人在榻上是有点其他癖好。
他兴致忽的很高,心血来潮,一门心思给黛黎打扮。
不仅脖子上、手上,秦邵宗还拿了两个金钏给她套上,项链往下拉了拉,当腰链用。还在其他地方挂了细细的金链子。
大致装点完,秦邵宗起身,单手捞起黛黎,让她坐在自己的左臂上,就这样抱着人下榻。
脚完全挨不住地,下又下不来,身后也无所依,黛黎怕自己掉下去,只得用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
秦邵宗抱着人在房中走了一圈,拿了两个物件,然后去了镜奁前。
“夫人,点灯。”
黛黎手里被塞了东西,她探出是一块燧石和小铁块。
这个时代别说打火机,连打火机的初始版本火折子都没有出现。
人们要点火,一般采用金燧和石燧的取火法,前者是利用阳光,后者是用燧石,即一种含磷硅质的石头和铁器碰撞,手动取火。
镜奁前有软椅,秦邵宗坐下,然后再让黛黎坐他腿上。
前面有灯盏静立,黛黎手里拿着东西,她没用过这玩意儿,加上她本来就不积极,打火打得稀稀拉拉的,好半晌才“啪嗒”两下。
秦邵宗拍了她一下,“别磨蹭,何时看完,何时回去歇息。”
说起这个,黛黎就有动力了。她侧了侧头,稍稍躲开耳廓上带着热度的亲吻,“你消停会儿。”
“你忙你的,我做我的,互不相干。”秦邵宗话落,一口衔住那枚圆润雪白的耳珠。
黛黎打了个颤,又觉有粗粝的感觉像蛇一样溜入她的衣摆下方。一点点丈量,像树藤一样朝上生长,又变成舒展的落叶托住她。
集中注意力,黛黎拿着石头又敲了两下,总算见有火星子冒出来。
只是有动力是一回事,她会不会用又是另一回事,不知是否方法不对,黛黎敲了几回,那微不可察的火星子一次都没落在灯芯上。
“秦长庚,你是不是拿了个假的燧石给我?”黛黎撒手不干了。
“胡说,我来教夫人。”秦邵宗将手从她衣中收回,转而分别包裹她的两只手,手把手教她怎么用燧石。
“啪嗒”,力道比先前黛黎自己撞的大许多,就那么一下,灯芯便点着了。
“这不就成了,有何难?”秦邵宗笑道。
黛黎不满抿唇,心道还是火折子来得好用,只需吹一下即可。
想到火折子,她的思绪难免飘得更远了些,现已入秋,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凉。
渔阳郡在北边,那里的冬天更冷,用燧石打火,肯定打得手指疼,吃火锅烤肉生火都不方便,不如做一批火折子出来。到时她和州州,还有念夏碧珀她们围炉吃火锅。
火锅已经在眼前飘了,忽的胸前一阵凉意将黛黎拉回现实中。
她的帕腹松松垮垮,长长的琥珀项链在她颈上绕了两圈后,最中间那枚最大颗的兔形琥珀藏入高高的雪白中。
豆灯摇曳,前方的铜镜内映出一片亮色,金辉银芒,相互勾勒出一种奢靡雍容的艳。
帕腹的绳结近在咫尺,秦邵宗凑近,以尖利的犬牙咬住绳结,再往侧偏头。
柔顺的丝绸滑落。
豆灯之下,铜镜之中,雪白的画卷上又添了其他更加生动鲜艳的颜色。黛黎抬手欲将掉落的帕腹拾起,指尖堪堪触及到那杏色的小衣,忽的整个人被他端了起来。
原先是侧坐,如今成了正坐,她面对铜镜,背靠着他。
缓缓坐下时,黛黎呼吸微滞,腰部绷得很紧,完全顾不上拾那件掉落的帕腹了。
秦邵宗的呼吸随着她的收紧而骤沉,他适时伸手揉她的腰眼。
潭水被不算温和的风惊起涟漪,层层推开,掀出流水潺潺。
镜中映着花妖一般的美人,雪白的花枝缠着金丝银带,玉、各色的玛瑙,琥珀和绿松石点缀在娇俏的花枝各处。
“夫人看下喜欢否?”他亲手一一装点,再次仔细丈量,爱不释手。
“不要戴这里,秦邵宗,你这个变态。”黛黎满脸通红,办事也不老实。她抬手欲摘下,又被他扣住手腕。
“先前夫人说这是夸人的话,看来你甚是喜欢。”他低声笑道。
偶尔有狂风巨浪拍过,花枝簌簌地抖,连带着在峡谷深处的兔形琥珀也被翻了出来。
“青州的这些东西还是次了些。”他赏够了瘾后,又一件件的衔着为她摘下来,抱着人回榻上继续后半场。
镜匣前的灯盏只余微弱一点,看着仿佛下一息就会熄灭。灯芒幽幽,落在被主人遗漏的帕腹上。
呈着淡光的暖色小衣静静躺在软椅上,帕腹有几分皱褶了,却不难看出中间位置绣了美丽的牡丹花。
而在中央的牡丹花心处,开出一抹别样的深色,像被水渍意外打湿一般。
烛光猝地熄灭,然而屋内的动静还未停歇。
秦邵宗说再等两日就启程回渔阳,说两日就两日。
两日后,他留下邝野在白日城收尾,在南宫雄骂骂咧咧之中,领了一队人马和黛黎先行启程。
白日城在兖州,渔阳在幽州。从兖州去幽州,中间横跨一个占地面积并不小的冀州。
冀州早些年已被秦邵宗吞了,如今从这片地方过,和回自己家似的,一路畅通无阻。
若是往常,秦邵宗少说也要在冀州各郡再待几日,查看下州内各郡工作,但如今是纯赶路了。
白日基本都在行军,到了夜晚若是碰到郡县,就在城中落脚;若是没有,则继续赶路。
而在回程途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事情还要从他们来到一个叫做大洪县的地方说起。大洪县规模不算大,县中的传舍也就零星几家,一个巴掌数的过来。
秦邵宗直接去了最昂贵的那家,手一挥,将整座传舍包了下来。
黛黎在楼下用过晚膳后,上楼歇息。回渔阳郡的这一路,她都是和秦邵宗睡一屋,她上来时,秦邵宗还在下面。
念夏和碧珀住旁边的屋子,黛黎洗漱过后,没她们需要伺候的地方,遂让她们回房间休息。
虽说秋天的蚊虫比夏天少,但在不如夏季闷热的如今,黛黎还是顺手将素帱放下。
结果就是这一下,原先挂在木勾上的素帱散开后,一张绢布施施然地落下。
颜色很素净的绢布,看着很干净,干净到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拾起会脏了手。
黛黎弯腰将之拾起,待距离拉近,她发现这绢布上是有字的。
其上书:宴州之药,唯吾可解。
黛黎眼瞳猛地收紧,那一刻心头好像被潜藏的毒蛇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那仿佛带有腐蚀性的毒液刺得她心口生疼。
她整个愣在原地,紧紧盯着绢布。
绢布哪里来的,怎会这么恰好放在她房中?
是了,青莲教的信徒遍布各州,冀州郡县里有他们的人并不出奇,这家传舍里有青莲教的人,他们还准确算出了她会入住的房间。
不,那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州州身上的毒,真的只有青莲教可解吗?
黛黎只觉有一根擀面杖在她脑中使劲儿搅,搅得她耳膜震动,头晕目眩。站也站不住了,她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秦邵宗在黛黎上楼后的一刻钟内结束了和莫延云的谈话,“时间不早,各自回屋歇息吧。”
他转身上楼,一直行到店内最好的厢房前,推门入内。
门没锁,灯也没灭。
厢房分了内外两小间,秦邵宗刚开口喊了声夫人,一转头就见黛黎跌坐在内间的床榻旁。
男人目光一凛,三步并两步上前,将人捞起来,“怎的坐地上,又摔着脚了?”
“不,不是……”黛黎宛若从噩梦中惊醒,她紧紧攥着那张绢布,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秦邵宗瞬间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他将黛黎冰凉的手裹入掌中,而后用巧劲拿走了那块素色的绢布。
布上八字以朱砂写之,鲜艳的、夺目的,这颜色放在平日很喜庆,但此刻却带着不详的预示。
棕眸里划过一道瘆人的狠厉,男人大掌收紧,瞬间将绢布抓成团,“这等吓唬人的手段虽然拙劣,但胜在效果极好,夫人莫要中了他们的奸计。再过四日便能抵达渔阳,到时我和夫人一同去丁家走一趟。”
夜已经很深了, 黛黎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
她一闭上眼睛就是那鲜红得刺目的八个字,想久了字迹的边缘还会淌出血来。
睡不着, 黛黎想换个地方,结果被腰上揽的那条长臂箍住。
每回和秦邵宗同榻, 入睡前他总喜欢揽着她,先前黛黎睡眠质量好,挣了几次挣不开就慢慢睡着了。
但今天她睡不着,心里又烦, 现在翻个身都被挡住, 那股火气混着烦躁滋滋地往上冒。
黛黎企图拨开腰间的手,拨了第一下, 没弄开,第二下用力, 还是没弄开,她就知晓秦邵宗也没睡着。
“这么燥, 夫人都在榻上轱辘一宿了。”他开口。
黛黎不吭声。
秦邵宗继续道:“那张绢布上唯有八字, 并无其他信息,夫人且等着吧,他们还会来联系你。”
得到绢布后,秦邵宗没有让人去查何人放的东西。
因为无意义。
青莲教的教徒太多了, 底层的布衣愚昧未开化, 像木偶一样好操控。
就算抓到人又如何,再往上的线索必断,且这里是冀州,他们如今正全速回渔阳,不可能为了查一个很可能查不到的上游在冀州久留。
黛黎睁开眼, “他们知道我和州州是母子了。”
当初北地大张旗鼓的寻人,狂风刮过似的将一张张告示吹向各州,青莲教很可能将寻人告示和龙骨水车、甚至是忽然出现的精盐联系在一起。
多条线重合后,锁定了她。
州州是被青莲教捡到的,不排除在最初时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那教头多半是想以奇毒解药作要挟,令夫人屈服于他,为他所用。渔阳那边,先前我已遣人回去将丁连溪一家保护起来。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如今夫人是如何想的?”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黛黎自然也知晓青莲教的意图,至于如何想……
她脑子乱糟糟的。
一方面,她清楚知晓能派她儿子去范府那等险恶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准州州以前在青莲教时也挨过欺负。
但另一方面,如果解药只有青莲教内有,她别无选择。她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毒发身亡。
“等回了渔阳再看看吧。”黛黎避而不谈。
对此,秦邵宗倒没追根刨底,只把想挪到另一侧睡的女人捞回来,顺了顺她的脊背,“北地地广,药材多,南来北往的商贾不计其数,丁老先生早年也在交州等地待过数年,见识和医术远非一般杏林可比。总会有办法解决。”
许久以后,黛黎才道,“希望如此。”
重新闭上眼睛片刻,黛黎又睁开,“秦长庚,等回了渔阳郡,我不住你的君侯府,我和州州在外面住。”
心里烦,她语气里难免溢出了一丝火气。
秦邵宗听出来了。他沉默半晌,到底没在此时去揪她狐狸尾巴带她回去,“可。”
黛黎心里装着事,整宿没睡好,第二日精神不济,白日基本都在马车里补觉。
连接四日,赶路速度又快了些。
后面途经其他郡县,秦邵宗没有因为绢布的缘故,特地避开郡县中条件好的传舍。
该如何住就如何住。
后来确实也有收到其他的字条,清一色以素白绢布作底,其上书以朱砂。
[武安侯非你最佳的选择]
[我教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具体信息一则都没有,全都是拱火的,看得秦邵宗火冒三丈,最后没忍住留下三个玄骁骑处理小喽啰。
经过长途跋涉,这支从白日城出发的队伍在日上中天之时,终于抵达了渔阳。
渔阳作为幽州的核心,城门自是修得比其他郡县要来得大气磅礴。
古朴的城砖整齐堆砌,在日光下呈现出一份经岁月洗礼的沧桑和恢宏。它像一位无声的守护者,俯视着这一小方天地,静看商队来往,骑兵进出。
如今是午时,进出城的行人和车队尤为多。
马蹄声传来,不少人闻声转头,入目的是一支披黑甲的骑兵。
日光落在黑甲上,折射出刀刃一般的锋芒,他们座下的马匹皆是健硕非常,一看便知除了马种优良以外,喂的都是上好的草料。
“这是,君侯回来了?!”
“嗳!肯定是君侯没错,我认得他那匹大红马坐骑,只是,怎的不见他身影?莫不是在马车内?”
“听闻他先前领军讨伐盐枭,后来又受邀去了南边,如今未骑马、而是坐马车回来,难道是在南方那边负了伤?”
“不无可能。沙场上刀光剑影,说不准会被伤到哪儿。不然先前和北国开战时,三公子也不会身负重伤。”
“近来郡中不太平啊。卫家那被抓了的部都尉从牢里跑了出来,说什么蔡家人对他动私刑,后者否认的同时勃然大怒,又带人将他给逮回去。”
“啧啧,这边掐起来不说,那边卫家又说某个蔡氏子玩忽职守,这是铁了心要和他们对上。真是闹得满城风雨,此番君侯回渔阳养伤,怕是耳根子都不得清静。”
“确实如此。可惜我要远行了,否则这后半出的好戏,我定要看完。”
别的商队进出城得盘查,轮到玄骁骑这里,守城卫皆认得几个屯长,直接放行。
黛黎坐在马车内,听着城镇喧闹,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总算来到渔阳了。
黛黎掀开帏帘看了眼天色,转头对秦邵宗说,“现在是午时。秦长庚,能不能派人去一趟丁家先打个招呼,待会未时左右正式过去。”
别说规矩繁重的古代,就是在现代拜访友人,都是要提前告知对方的。突然上门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很冒昧。
秦邵宗:“昨日胡豹已先行抵达渔阳,打点一切。待回府上用过午膳,我便和夫人一同去丁家。”
黛黎点头。
这支备受瞩目的队伍没有回君侯府,而是来到了另一处府宅,从正门进,马车一路行至主院方停下。
黛黎下车,刚抬眼就被不远处站着的一排女婢打扮的女郎惊了下。她稍顿,转头看向身旁男人,“你别告诉我,这些女郎都要留在院子里。”
秦邵宗纠正她,“是留在府中,但不入正院。府中除了正院以外,旁的地方也需人手,夫人且看看合眼缘否,若是不合就换一批。”
他见黛黎迟疑,又低声说了句,“都已仔细查过,她们家中和本人皆无信教。”
黛黎望向几步开外的女婢。
合计十人。
她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整洁干净,有的年轻些,约莫十六七岁,有的年长些,大概已至不惑。
每个人都异常紧张,生怕自己被点出说不合眼缘。
“先留下吧,往后再看看。”黛黎想起方才乘马车进来的那一路,好像挺久的,想来这座府邸的面积并不小。
女婢们顿时开颜,千恩万谢。
大户人家福利好,从手指头里漏些出来,都足够她们吃许久了。更遑论这府邸的主人是武安侯,北地赫赫有名的戍边战神,渔阳、乃至整片北地的无冕之王。
秦邵宗:“先用膳吧。”
另一处阁院里。
丰锋见莫延云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不停在屋里踱步,嘴里还极小声嘀咕着什么。
“老莫,你怎么回事?怎的进了府以后,浑身和有虫子咬似的?”丰锋道。
他声音不小,但莫延云却完全没听见,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丰锋又喊了声老莫,后者还是没反应,依旧在屋里走来走去。
丰锋见状,悄悄走过去静听。
“完了完了,黛夫人居然真这么办……完了,我这破嘴啊,整天不上门把,说什么不好,尽瞎说。”
丰锋扬眉,“老莫,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什么完了?”
莫延云吓得一哆嗦,如果他有毛茸茸的尾巴,这会儿尾巴必定立起来、毛还全炸开。
一起共事那么多年,丰锋哪能看不出他不对劲,当即好哥们一样揽着莫延云的肩膀,“老莫,你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不提还好,如今一提,莫延云顿觉头顶悬着的那把刀晃了几下,其上的绳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没、没有啊,我能做什么亏心事。”莫延云移开眼。
丰锋笑话他,“还没有?你说话都结巴了。别说弟兄我不提醒你,君侯何等精明,焉能看不出你有异?和弟兄我说说,你又闯什么祸了?”
莫延云使劲儿摇头。
丰锋轻啧了声,“你这厮怎的还不信任我?过往我给你出了多少主意,你扪心自问,是否都特别好使?”
莫延云迟疑。
丰锋是他们之中背景最差的,但几个屯长里,没有谁的脑子比他更灵活了。他鬼点子很多,时常帮他们排忧解难。
先前几番遇到难题,莫延云都喜欢找丰锋探讨,效果斐然。
“你有什可忧的?”丰锋见他还是不说,更好奇了,心思一转,决定以退为进:“行吧,你信不过我不说也行,就是待会你在君侯面前晃悠时把皮绷紧些,打起十二分精神,别叫君侯看出端倪来。好不容易回渔阳一趟,我得回去看媳妇和小闺女,我家小闺女会走路了,也不晓得还记不记得我。”
莫延云见他要走,本来还有点犹豫,当即把人拽回来,“我没说不告诉你,你急什么?”
丰锋笑而不语。
莫延云咬了咬牙,“此事非同一般,我告诉你,你莫要和旁人说。”
丰锋一口应着。
莫延云轻咳了声,“你附耳过来。”
“神神秘秘。”丰锋还是凑过去了。
莫延云和他耳语。
丰锋的表情变化多端,古怪,震惊,惧怕,佩服……一连串表情在他脸上出现。
丰锋利落将莫延云一推,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老莫,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今日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先回家看我闺女了,改天见。”
莫延云瞠目结舌,等他回过神想喊人时,丰锋一溜烟跑没影了。
“丰锋你这瘪犊子!!”莫延云破口大骂。
这边他骂完,那边白剑屏进来,“老远就听你在那里吼,老莫你骂啥呢?”
莫延云气哼哼,“丰锋那厮说帮我解决难题,结果我刚说完,他就跑了。”
白剑屏一听就来兴致了,“还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快给我说说,我定能解决。”
他和丰锋暗中较劲许久了,总觉得自己比丰锋聪明一些。
莫延云半信半疑,“你附耳过来。”
白剑屏毫不犹豫靠近。
莫延云低语。
白剑屏眼瞳地震,他也头也不回地往外窜,活脱脱像屋里有狗撵他,“老莫,我忽然想起我家的狗还没喂,我先回去喂狗了,你方才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话毕,也不等回复,白剑屏拔腿就跑。
莫延云呆住。
这个跑出去没多久,乔望飞进来。乔望飞疑惑道,“老莫,你对老白做了何事?”
“遇到了些事,那厮明明说帮我解决,却听完就跑,可恨至极。”
“何事,你说来听听,我帮你。”
或许是特别吩咐过,主院内竟有小圆桌,午膳围桌而食。
中午吃的是小炒肉,蒸水蛋,还有鱼汤。说不上丰盛,都是家常菜罢了。
鱼先用铁锅煎一轮,再放入土砂锅里和豆腐一起炖,炖出来的鱼汤便是奶白的,最后洒上葱花,嫩绿配奶白,再鲜美不过了。
饶是黛黎惦记着下午去丁家一事,也难得喝多了一碗汤,还把炖汤的鱼吃了一小半。
秦邵宗看她胃口比昨日好了不少,干脆让念夏今晚再炖一回鱼汤。他看向黛黎,“夫人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
“嗯?”黛黎哼出一个鼻音。
秦邵宗看了眼她喝得很干净的汤碗,笑道:“早年我曾去过南方,他们用膳时喜欢吃汤食,无汤不欢,和夫人如出一辙。”
这点黛黎没办法反驳,她确实很喜欢喝汤,州州也喜欢,乃至以前的同事只要有时间家里都会炖个汤,不过也有其他的原因,“气候差异的缘故吧,南方湿热,易出汗,喝汤能补充水分。”
说完这段,黛黎反应过来,“难道以为我说我的故土在钱唐,是骗你的不成?”
“倒不是,夫人平时的习惯和口音做不得假。”秦邵宗见锅里还剩大概一碗汤,顺手装给了她,“把鱼汤喝完,喝完我们就出门去丁家。”
赶路这几日她日日数米粒吃,比在白日城时清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