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外面乱得很,我听我那个当货郎的表兄说,南边的青州牧和兖州牧好像因为讨伐青莲教闹了大矛盾,最后两州牧兵戎相见。”
有人“嘶”地抽了一口凉气,“打起来了啊?不过青州和兖州的交界距离咱们这儿不算近,影响应该不大。”
“呵,谁说影响不大?他们打架打得凶,那附近山头的几个匪窝见势不妙,纷纷挪窝跑了。我表兄说有批匪寇干脆北上,来了太平郡附近扎根,你没听闻近日朱崖津的那些楼船都不来了么?”
正在吃面的黛黎猛地停住。
有人搭话,“不会彻底不来的吧,我猜最多缓一阵。岐水不如滹沱河势大,朱崖津的规模本来就小些,艄公近日选择避风头、顺带攒攒客很寻常。毕竟总有人要南下,哪有不赚银钱的道理?”
“啧,这你就不懂了。你也不看看青州兖州那什么地方?处处依山傍水,河道丰富,那等地方的贼寇个个都是浪里白条,将他们丢入水中和放条鱼入河似的,每个水性好得很。艄公确实要赚银子不假,但更要紧着自己的小命和船啊!”
黛黎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近日的朱崖津,可能没有南下的船了。
有些事不能听一家之言, 吃完面的黛黎不死心,放了碗就往集市里去。
人多之地便于打听,而行商们的消息更是灵通。若向他们打听, 极力彰显自家货品珍贵的行商非但不会掖着藏着,还会知无不言, 连你没问到的都一并说——
“……朱崖津啊,对,近来那边的楼船都不来了。你问那是何时之事?好像是四五日前吧,起因是有个艄公的船被水匪也劫了, 那水匪不讲武德, 也丧尽天良,明明艄公都拱手将船让出去了, 他们居然还杀人灭口。此事传开后,很多艄公都吓破了胆, 连夜开船离开,不再靠近朱崖津了, 起码近日是没船。”
“你问官府为何不管?哈, 这事我也不好明说,大概就是这批水匪里有个人精,特会专营关系,往那里……”
卖货郎用手指了指天, “砸了大把的银钱, 花钱买命喽。你问还有什么能快捷南下的路子啊?既然你方才都问起朱崖津,那定然知晓南边在打仗了。这仗一打啊,哪还有什么快不快捷的路子,能平安都不错了。”
“……嗯,对, 倒是可以跟着镖师或商队往南走,但现在这个世道嘛,最好选择信誉好的大镖局和商队,前者咱们太平郡没有,后者嘛。”
卖货郎笑嘻嘻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刚回来一队,满载而归,近期还未有远行计划。”
说完,卖货郎继续热情地向黛黎推销自己的茶叶和调料。
黛黎礼貌拒绝了,转身离开。
看来朱崖津散了载客的楼船是板上钉钉了,走水路行不通,她得考虑走陆路。
不知是否因为行舟仅半日,黛黎有种难言的焦虑和不安。
她出城的事瞒不了多久,如果那人刨根寻底地查,绸庄女婢一定会被挖出来。顺藤摸瓜,说不准载她出城的车夫也会暴露。
只要查到车夫,他势必知晓她在太平郡。
不过他真会追究到底吗?
长着天使翅膀的白色小人说:不会的,秦邵宗现在忙着对付蒋府君呢,蒋府君之后还有个大盐枭在等着他,他哪有时间管你这只小虾米。而且太平郡更为靠近赢郡,他敢单枪匹马来吗?但若要带兵,哪有楼船装他的三千兵马!
长着恶魔翅膀的黑色小人说:呵,秦邵宗多傲气啊,算上最开始那次,你一共耍了他两回,他真能咽下这口气?那种城府极深的男人,改个计划还不是和喝水一样简单,从南康郡过来不过半日时间。如果他晚上出发,第二天中午或下午就能到,打个闪电战快去快回有何不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两个小人儿疯狂打架,最后小恶魔拿出大铁锤一把击飞了小天使。
黛黎抬头看天。
现在是辰时末,她还有一小段绝对安全的时间。
得先解决好今晚的住宿问题。
传舍,不大安全了。
黛黎沉思许久,先去传舍花钱寄存身上的包裹,而后寻了个医馆,最后再去找布庄。
继续花了点钱,她从布庄小佣的口中得到了几个绣娘的信息。
这个时代没有绣庄,绣娘们各自为政,或干脆受雇于布庄绸庄。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皆是在家干活的。
“咯咯。”
房舍主人听见敲门声,先对外喊了声“谁啊”,屋外人无应答,只又“咯咯”地叩了两下门。
屋舍主人只好放下手中针线去开门,随着“咯滋”的木轴转动声,林二娘看到了屋外站着一头戴帷帽的女郎。
对方身形高挑,衣裳陈旧,哪怕不见面容也瞧着很陌生。
不像是这附近的邻里街坊。
“你是何人?”林二娘警惕道。
她丧夫不久,带子独居。今朝大力鼓励寡妇再嫁,不久前她相中了一门亲事,再过些日子就出嫁了,如今在家备嫁。
“我姓容,是南方来的绣娘,先前经打听知晓林娘子是这附近手艺极好的绣娘,故而登门拜访。”黛黎轻声道。
林二娘听说是“绣娘”,眼里的戒备少了些。对方是个女郎,不如牛高马大的男人有威胁,且人总对自己熟悉的事物、擅长的领域充满安全感。
饶是如此,林二娘也没引黛黎进屋,而是在门口问:“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黛黎娓娓道来:“我兄长是个行商,前段时间我随他来北边营生,在北地采购完所需货物南下时,于朱崖津处被水匪缠上。虽说货物尽失,但好歹捡回小命,货品中包含一份十分重要的客订绣图,本来我都完工了,可惜经此一遭只能从头开始。然而先前的遇匪令我伤了手,新的绣图无力再绣。”
说着,黛黎将自己左边袖子捋起了些。
林二娘顺着看过去,不由小呼了下。
苍天,这手包成粽子似的,连手指头都看不见,这是伤得多厉害?怪不得她之前闻到一股药味,原来源头在这儿。
朱崖津附近闹水匪一事,本地人人人皆知,林二娘对此毫不怀疑。而且听这位“容夫人”后面的话中话,对方极有可能是想寻她帮忙赶绣图。
这是生意上门了。
林二娘侧开身,“你先进来吧。”
黛黎缓步入内。
“此地无旁人,犬子不过四岁,你的帷帽可以摘下。”林二娘关了门。
“我脸上天生有块黑胎记,颇为吓人,还望林二娘莫要惊慌。”黛黎抬手取下帷帽。
对方提前打了招呼,林二娘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看到那块盘踞了她小半张脸的狰狞黑胎记时,还是忍不住立马移开眼。
方才那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
从额角开始往鼻梁延伸,中间覆盖整只左眼,再遮住同侧下颌。
像什么呢?
像一把黑色的火焰印于脸上。仿佛重新投胎喝孟婆汤时,整锅孟婆汤翻了,底下的火把在她脸上燎出火印。
黛黎重新将帷帽戴好,“对不住,吓到你了。”
林二娘尴尬地咽了口吐沫,“没、没有,你坐吧,吃茶吗?我给你煮茶吃。”
黛黎没有拒绝。
屋中一时只余咕噜噜的水沸声,气氛有些尴尬,林二娘数次偷看对面的女郎,有些忧心方才得罪了对方,以致后面被压价。她最近在备嫁,家中男孩又能吃,手头着实紧。
林二娘主动挑起话题,“不知女郎想让我绣一幅什么样的图?”
黛黎:“山河图。”
林二娘愣住。
她接过的绣活一般都是绣些花鸟鱼虫,再不济就是草木纹路和字。
这山河图要怎么绣?
黛黎解释道:“我那位主顾年少时是位游客,走遍名山秀水、万里山河,年老了想忆往昔,故而四处寻人绣记忆里的山河。我跟着兄长走南闯北营生,见过山川无数,倒符合他的要求,因此他先前选择了我。”
像是知道林二娘的忧虑,黛黎继续道:“你莫担心,这山河图不难,我说你来绣,能绣多少绣多少,到时我根据进度给你结工钱。就是有一点……”
“什么?”林二娘忙接话。
黛黎:“我得时刻关注山河图的进度,及时调整细枝末节,以免出错,大概得在贵寓落脚。”
这点林二娘倒没想到,她一时没做声,迎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住家里,怎么想都不踏实。
“哒。”桌上被放了一垒银钱。
“我不会白吃白住,这些全当房费和偶尔的餐食钱。”黛黎笑着又放了另一垒钱,“失了货品后,针线等物我也一并丢了,若你肯接下这个单子,这些全当针线款。对了,只有我一人入住贵寓,我兄长住传舍,不会来叨扰。”
林二娘目光落在桌上的钱上。
“这是我的传,我是良民,你可安心。”黛黎拿出一块木牌,她左手包扎着,拿传的是右手,食指和中指并着按住小竹牌边缘,恰好遮住了姓。
从坐在对面的林二娘的角度,她只看到了姓名那一栏有个单字的“黎”。
黛黎只是拿出来示意一下,没递给她,展示完后收好传。
“寒舍简陋,还望女郎莫要介意。”林二娘有些拘谨地说。
这是同意黛黎入住她家了。
黛黎弯起眼睛,将桌上的两垒银钱推过去,“合作愉快。我去传舍和兄长说声,顺便将行李带过来。”
离开林二娘家后,时间已到了巳时,黛黎抿唇思索半晌,去传舍拿回包裹,却带着东西出了城。
崭新的二层楼船乘风航行,船首于河面上划出一道道堆叠的“八”字,橙黄暖和的夕阳余晖洒于其上,泛起一层灿烂的碎金色。
经过六个时辰的航行,这艘从南康郡出发的楼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楼船靠岸,连接两端的长木板被架起。一众身强体壮的卫兵利落下船,他们穿着整理,神色冷漠,眼中有熠熠寒星,宛若藏着白刃的利芒。
日月津上营生的、载客的,暗处垂钓者见状无不侧目。
岸边的喧嚣仿佛随着他们的到来猝然冷却下来,待他们离开后才重新燃起。
“谁家的部曲啊,气势居然这般吓人?方才被那个浓眉壮汉眼睛一扫,竟叫我心底发寒。”
“难道是朱家的?听闻前几日他们在朱崖津遇到了水匪洗劫,吃了血亏,这会儿该不会寻了人来剿匪吧。”
“你傻啊,你看他们腰上的刀,全是同一规格,且刀鞘质地上佳,朱家哪有那等实力。”
“莫管莫招惹,反正不是冲着我来的。”
秦邵宗踩着闭城的时间点过了城关,入内后没立马寻人,而是去了一趟太平郡的郡守府。
太平郡的府君姓邓,单字一个拓,此人已到了花甲之年。
今朝有文件规定“大夫七十而致事”,意思是七十岁退休了。邓拓距离卸任还有几年,人越老越瑟缩,他近几年作风愈发温吞。
今晚和过去许多晚都一样,邓拓临窗而坐,一边用着夕食,一边赏着院中风拂桃花枝,悠闲自在。
“府君,有、有贵客登门!”家奴在此时匆忙赶来。
邓拓慢悠悠地咽下口中的牛肉,“这般慌张作甚,何人来访啊?”
“秦邵宗,是秦君侯……”
奴仆第一回 说得小声,邓拓只听见一个“秦”字,他花白的眉毛皱了皱。
郡里没有秦氏大户,不过北边的幽州和隔壁的并州倒有不少秦氏的根系。
秦氏中人来找他何事?
该不会路过行商,被朱崖津那批水匪劫了东西吧,这事可不好办……
“府君,是秦君侯来访,北地秦家那位族长。”奴仆提高了音量。
“啪嗒。”邓拓手中的玉箸掉落。
呆滞两息,邓拓迅速起身,饭也不吃了,急忙往外走,“秦君侯怎会来我这弹丸小地?管不了那般多了,你速速去一趟李府,去和吃酒的大公子说北地的秦君侯来了家中,让他立马回家作陪。”
邓拓走进正厅前猛地停住,先正衣冠,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哪怕官职远不如人,待会儿也不能太落于下乘,结果才迈开一步进入正厅,就顿觉腿软了。
会客的厅堂两侧各自站了十来个壮汉,他们着轻甲,配环首刀,戴着护臂的手臂鼓出肌肉流畅的弧度,而随着他从侧廊走出,这批士卒纷纷看过来。
邓拓白胡子抖了抖,他仿佛闻到了沙场上黄沙与鲜血糅合的气味。
正厅中唯有一人坐着,他身形伟岸,肩宽腿长,往那儿大马金刀一坐,仿佛带出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巍峨山岳,经年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厚重的威严。
此刻他闻声看了过来,棕眸肃冷,眼尾处的几缕细纹似乎化作了刀,不怒而威,叫人心底生寒。
邓拓心里那点疑惑消失得一干二净。
真是秦邵宗来了!
“事急从权冒昧登门,还望邓府君莫怪。”秦邵宗嘴上说着望人家莫怪,但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半点没要起身。
邓拓深深地弯腰揖了一大礼,“君侯英姿伟貌,气宇不凡,威名如雷贯耳,您大驾光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谈何‘怪’之一字。只是不知君侯为何事而来,倘若有卑职能帮得上忙之处,便是赴汤蹈火,卑职也再所不辞。”
秦邵宗虚扶起他,倒也没有换说法,“我近月收了个姬妾,此女甚得我意,日夜带在身侧颇为喜爱,不料她却是旁人的探子,卷了我一些机密趁我不备遁走。”
邓拓大惊失色,同时莫名不安:“君侯,此女如今莫不是藏身在太平郡中?”
“十之七八。”秦邵宗没一口咬定。
邓拓连忙道,“君侯您且安心,太平郡不算大,要寻一人不难。还请君侯描述下她的具体信息,卑职即刻派人去将她抓拿归案,再往大牢里一投,十八般刑罚通通用上,保证她不想招也乖乖招供。”
莫延云听得眉心直跳。
这邓府君难不成是老得不懂风情了?君侯先有“此女甚得我意”,后有“颇为喜爱”,他还敢十八般刑罚通通用上呢。
秦邵宗先描述了黛黎传上的信息,而后道,“她身高约七尺三,骨肉匀称,桃花眸,额上有朱砂痣。只是她孤身在外,定会做伪装,可往肤色深黑、面容丑陋的女郎之中去寻。”
说到最后,他语气加重了两分,“待抓到人我会亲自审,邓府君只管帮忙找便是,旁的不劳府君费心。”
邓拓后知后觉自己画蛇添足,他尴尬扯出笑,“君侯所言极是,她毕竟是您的人,如何处置您说了算。”
秦邵宗:“夜晚总需有歇脚之处,且先往郡中传舍走一遭。”
上令如火,下焉敢惰。
若将视觉从地上拉至半空,从高处俯瞰整个郡县,便能看到在黑沉沉的夜幕下,数队人马自郡守府出发,如长蛇般朝着郡中传舍蜿蜒行进。
传舍掌柜看着阔步进来的一众兵卒,大惊曰:“这、这是作甚?草民斗胆请问壮士小店有何不妥之处。”
为首兵卒:“莫惊慌,也无什大事,只寻个人罢了。把你们传舍近两日入住的旅客登记册拿出来。”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不同的传舍里,结果大同小异,直到有一家传舍——
“黛黎?有有有,此女是下午来的,就在楼上左侧最角落的那间房间。”传舍掌柜忙道。
“老大,咱们赶紧去通知那位吧!”小卒迫不及待想邀功。
为首的兵长却多留了个心眼,又问掌柜,“此女相貌和身高如何?”
掌柜对此印象深刻,“她高七尺三,肤黑,貌丑无盐,身上还有股馊味儿。”
兵长心道稳了,条条都能对上,就是此女!遂,他吩咐底下人,“你们在此地守着前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我回去通知贵人。”
一刻钟不到,秦邵宗出现在了传舍门口。
传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掌柜和一众小佣全都哆哆嗦嗦地挤在柜台角落,像被迫从窝里拎出来的小鸡仔。
秦邵宗在路上已知黛黎在二楼,他进传舍后没看旁的一眼,直上楼上。
二层有士卒把守,所有旅客都待在房中不得出,秦邵宗一路走到最角落那间房间,抬手推门。
“咯滋”的一声,门开了。
灯芒霎时从内倾出,而与这道光亮一同出来的,还有一股比饭馊味更难闻的臭味。
给秦邵宗通风报信的兵长,被熏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前方的高大男人身形稳如山,不由暗道了声佩服。
不愧是从尸首遍地的战场下来的,面对这等恶臭都能面不改色。
一声冷笑陡然响起。
兵长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攀上,隐约间好似看见丛林中暴怒的恶虎一爪子挠断了粗壮的树枝。
不,不是已找到了人吗?
贵人怎的还不高兴,难道不是这个……
房内,一个四十来岁、身形高挑的妇人惊恐地看着门外一众人,“你们是谁?”
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襦裙,面皮发黑发皱,显然之前没过多少好日子。而先前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来自于角落的一堆衣裳,看起来刚换下不久,还没来得及清洗。
“传,谁给你的?”秦邵宗站在门口,没进去。
妇人见势不妙,哪敢不配合,“我捡的,在地上捡的。”
怕对方不相信,她又急忙补充说:“真是捡来的,就城北的郊外。我那时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一个包裹,外面的布还挺旧的,但我想着看看也无妨嘛,说不定里面有好东西。结果真有好东西……”
包裹里面有一套衣裳,一张传,甚至还有些银钱,像极了有人粗心大意不慎遗失了。
她是流民,别无长物,都快饿死了哪还有什么路不拾遗的道理,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的肚子,所以当即捡了包裹进城。
“君侯,难道是黛夫人遗失了传?”莫延云难以置信。
秦邵宗转身离开,“她手上有两张传,如若遗失包裹,不会只不见一份。不用再搜郡中传舍了,她必定不在。”
莫延云连忙跟上,“那该往何处寻?”
秦邵宗沉声道:“女闾倡门、布庄,以及和布庄有关的女郎的住处,凡是女郎多的地方都要查仔细些。”
莫延云颔首。
也是,黛夫人独自在外,若不住传舍,一定往女郎多的住处钻,毕竟那些地方相对安全。
秦邵宗:“另外,明日在郡中出榜,公示城中来了女贼,警示各家各户莫要大意收留外乡人,同时四方城门派人守着,严查每一个出城的女郎。”
跑?藏?
他倒要看看,她能跑到何处去,又能往何处藏!
待把这只狐狸揪着尾巴抓回来,他定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黛黎一觉醒来, 在林二娘的门口听到了一个八卦:
昨日晚上郡中各家传舍迎来了一次大搜寻,好像是郡守府在找一个逃犯。
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再多不过,有人言辞凿凿地说, 官衙要找的是个女逃犯,此女肤黑面丑, 能惹小孩啼哭。
至于她所犯何事,好像是此女偷走了贵人一件传家之宝,特此通缉。
黛黎手里端着粥碗,却已食之无味, 她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听着很像秦邵宗找过来了。
不管如何, 近日不宜出门。幸好昨日林二娘想着往后几天专心闭关,提前买了三日的菜, 不然今天难免外出。
黛黎在林二娘家中宅了两日,陪林二娘四岁的幼儿尚奴玩耍。
林二娘家住平民区, 这地方有点像后世的城中村,几乎每家都是一进的屋子, 且屋舍相对紧密, 站在李家的院墙之下,能听见一墙之隔王家人的聊天。
黛黎本打算第三日也闭门不出,但早晨用完早膳在院中消食时,忽然听到墙的那一端有人在说话:
“今儿我去东市, 远远看到东城门依旧有重兵把守, 看来那女贼还未被抓到,也不知道这场搜寻要进行到何时?”
“应该快结束了吧。说起来,一个时辰前我看到有士卒拿着户籍本往和民街那边去,多半是登门核对,查完那一片估计就轮到咱们这边, 这般毫无遗漏地筛一遍,还怕抓不到那女贼吗?”
“城中张贴了告示,凡是提供女贼线索者,皆有奖赏……”
黛黎垂眸,转身回屋,对正在专心致志绣图的林二娘说,“林娘子,我出门去寻我兄长,最晚酉时前回来,不必备我的晚膳。”
尚奴也想出门,他想去街尾找他的好友铁栓一同斗蛐蛐。
黛黎将小儿往屋里拨,“尚奴乖乖在家好不好,若今日你待在家中,阿姨回来给你带块胡饼。”
一听有吃的,尚奴连连点头。
黛黎戴上帷帽出门。
昨日她和林二娘闲聊时,已将这一片地形大致打听清楚。
这边的街道纵横交错,有点像“曲”字形,林二娘的屋子在最东边,而方才邻居口中的那条和民街则在最西侧。
黛黎往东边的小巷走,勘勘走出小巷口时,陡然看到前侧方有一队人来。
来者之中竟然还有个熟人。
是那个国字脸的兵长,黛黎记得他叫胡豹。
果然是秦邵宗找来了!
黛黎呼吸一滞,立马缩回去,毫不犹豫转身往另一条巷子走。左拐右拐,险而又险地再避开了一波人后,她总算离开了布衣的居住区。
虽说城中抓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百姓的生活其实未受多少影响,商铺如常开业,小贩也依旧挑着摊子在街边吆喝。
街上人来人往,除了不时有几队兵卒从街巷穿过,其他倒和平日无差。
黛黎进了一家高端茶馆,花钱开了一个二楼临窗的小包间。
小佣放下瓜干托盘后,带上门离开。
黛黎摘下帷帽,将窗户打开至半个巴掌的宽度,而后才开始煮茶。
茶馆是谈天说地之处,这里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八卦,如果有银钱开包厢,呆坐一个下午也并非不可。
街上人来人往,黛黎本想观察一下士卒在街上巡逻的频率,结果居然让她看到了……秦邵宗。
黛黎拿着茶盏的手晃了一下,杯中茶水在桌面上洒开了花。
秦邵宗和莫延云在游肆。
“君侯,看来兖州和青州这一架打得凶啊,且此役非短日能结束,不然水匪也不会跑到朱崖津附近。”莫延云感叹道。
秦邵宗:“他们早有摩擦,撕破脸皮不过迟早之事。此番借着青莲教,正好……”
忽的,他脚步停下。
莫延云不解道,“君侯?”
身着黑袍的魁伟男人站于十字路口,目光从东往西扫过,坐在摊位后笑着收银钱的小贩,巷口边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童,往茶舍内迎客的茶佣……
一幕幕映入他的眼中,如同定格的书画被记入脑内。
闹市多商铺,食肆茶馆门户大开,人来人往,有二层的房舍比比皆是,有的包厢窗牗开到极致迎入阳光,有的紧阖着、看着像无人使用,还有的只开了巴掌大的小缝隙。
一切如常,看着毫无异样。
“君侯?”见无应答,莫延云又唤了声,“您这是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吗?”
秦邵宗转身向远远缀在他身后的郡守府侍卫招手,“查这一片,重点查食肆和茶馆,询问小佣是否有单人,或两人三人开包厢使用的。”
侍卫领命,四散而开,迅速走向不同的店铺。
“君侯,您觉得她会上街来?”莫延云十分惊愕,第一反应是不大可能,“如今郡中抓贼成风,城中百姓讨论得如火如荼不谈,巡卫也随之增加了数倍。黛夫人一定知晓您在寻她,她还怎敢露面?”
秦邵宗冷笑一声,“她有何不敢?她那狐狸皮下藏了颗熊心豹子胆,没她不敢做的事。”
莫延云心知上锋心里还冒着火呢,唯有将罪魁祸首逮出来,那团愈演愈烈的火焰才得以扑灭。
一刻多钟后。
一个士卒匆匆回来,“君侯,玉竹茶馆有个包厢符合条件,且大堂有茶佣说开包厢的是个独行女客,进茶馆时头戴帷帽,模样难辨。”
说着,士兵还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茶佣还说她这般高,约莫七尺三,身高符合。”
秦邵宗骤然看向侧方的建筑。
玉竹茶馆。
莫延云忙问,“茶馆的前后门看住了吗?”
士卒当即点头:“那女郎的包厢开在二楼,我直接让两个弟兄分别守住了两条楼梯,除非她跳窗又或是生了双翅膀,否则绝无离开的可能。”
秦邵宗阔步进了玉竹茶馆,茶馆佣工和掌柜都想迎上前,但被士卒挡了下,“让接待的那个佣工上前便可。”
茶馆有两条楼梯,楼梯口分居于大门旁的左右,如同两条巨大的胳膊环绕馆舍。
秦邵宗随意挑了一条上去,茶佣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那位女客大概是两刻钟前独自一人来的,点了‘花开富贵’的茶盘。草民端着茶盘二次进包厢时,她头上帷帽还未摘,那时草民只以为她性格腼腆,哪能料到她有可能是女贼……”
满城都在找人,按理说贼该老实藏好,又怎会大咧咧地往街上跑。
“咯滋——”
秦邵宗手一推,未上锁的包厢门猝地打开。
这是个小包厢,从门口距窗边不过是五步之遥,房中无屏风,一切一览无余。
仅开了巴掌缝隙大的窗牗,正在煮水的茶鼎,些许散落的瓜干,角落有个小巧熏炉,以及面上有一小滩水渍的案几。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莫延云傻眼了,立马回头问那个先前拍着胸口保证守好楼梯的士兵,“人呢?”
“她倒跑得比兔子还快。”秦邵宗轻啧了声。
“我、我真是第一时间让人守住了楼梯。”士兵涨红了脸。第一时间守住楼梯,接着回来邀功,以至于楼上情况还未来得及核对。
莫延云心道太平郡这些个士卒尽是草包,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让君侯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