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嘴角抽了抽。
这人真是……
第19章 狼来了
日月交替,生生不息。沉睡的城镇被日光唤醒,空荡荡的摊档迎来了主人,街巷逐渐被鼎沸的人声填满。
用过早膳后,黛黎再次拉着云蓉乘上出府的马车。
长期不运动的人如果一反常态,当晚基本难逃肌肉酸痛,这种酸痛非一夜能消,翌日腿脚依旧会酸软如面条。
云蓉直愣愣地坐在马车里,人随马车走了,但魂儿似乎还在府上。
黛黎知晓她是极不情愿的,却只当没看见。
“妹妹你的传呢?今日怎的不见你戴着。”云蓉不知何时回了神,猝的发现黛黎腰间空空。
不会又弄丢了吧?
弄丢倒也好,能让她再欠她一回人情。不过倘若她没记错,昨日黛黎回府时,腰上还挂着传……
黛黎稍怔,随即叹了口气:“昨天回房后我才发现系着传的绳子松了,要掉不掉,恰好当时秦长庚在,被他瞧见了,难免说了我两句。我那不是瞒着他丢过一回,心虚嘛,就依他所言暂且将传放好,故而今日没戴出来。”
云蓉也是好奇一问,听她解释后便没疑惑了。
今日两人先去了书坊,黛黎手一挥,在书坊掌柜险些笑裂了嘴中,买了许多号称是某大家的绝笔书画。
离开书房后,步行逛整个北市,中途路过昨日曾去过的瑞祥绸庄,黛黎又拉着云蓉入内。
云蓉大为不解,“昨日我们不是来过了吗,为何今日还要再来一回?”
黛黎:“不知有没有听错,昨日我好像听闻有人说今儿会上新,进去瞧瞧。”
云蓉努力回想。
上新?有这回事吗?
昨日离开时,她未听任何人提过今日有新料子到货。
聚精会神回忆的云蓉没有发现,黛黎已径自入内,随便寻了个女婢交谈。而在她五步外,有另一人面朝这边与她对视后,轻轻点了下头。
不久后,黛黎折返回来,“云姐姐,是我昨日听岔了,今日瑞祥绸庄没上新。不过既然此地没有,我们去旁的绸庄看看。”
明明才走过两个地方,云蓉的腿脚已酸软得厉害,心里怨气和不耐像沼泽里的气泡,抑制不住地往上翻涌。
有什好逛的,这些布庄绸庄都大差不多,若真看中什么料子,直接知会掌柜一声便可,待有货了自会先行送到府上,何须亲自走一遭?
还是说不愧是宠姬之流,既不稳重端庄,也如井底之蛙般见识浅薄。
“云姐姐,你是否又倦了?”黛黎忽然道。
猝不及防被喊,满腹心事的云蓉僵了僵,待反应过来,她不住欣喜:“确实有些疲倦,不如我们去茶馆小歇片刻如何?”
黛黎与她一同往外走,不过上马车时却说:“明月居的餐食做得不错,云姐姐你在南康郡多年又见多识广,郡中可还有像明月居这般的高端传舍?”
云蓉难得听黛黎夸她,还挺乐意指点一二,“倒也还有两家,清风楼和幽兰院,这俩都不错。”
“幽兰院这名字不错,不如就去此地吧,想来应该比寻常茶馆来得雅致。”黛黎吩咐车夫改道。
明月居和幽兰院都居于东市,只是两者分居东西两端,隔街相望。
云蓉与黛黎入内,和昨日一样为了吃一口甜食开了客房,也依旧和昨日相同,被美食取悦的黛黎散财续了房。
一刻钟后,黛黎带着女婢和侍卫走出幽兰院,而云蓉则留在了传舍内继续歇脚。
只是走出幽兰院不久,黛黎却停住了,她转身看向随行者中一个国字脸的护卫,“你回去幽兰院与云姐姐身边那个颌骨长有黑痣的换班,不必跟着我。”
“可君侯说了……”
“昨夜秦长庚与我说,在外游肆由我说了算,怎的,他没通知你吗?”黛黎冷下脸来。
也不知是“秦长庚”这三个字从黛黎口中说出太有胁迫感,还是国字脸多少知晓些内幕,他迟疑了片刻后,拱手领命转身回去。
待换走了唯一一个属于秦邵宗的兵卒后,黛黎转头又回了北市。
在去北市的路上,黛黎随手点了丁香吩咐,“丁香,你回去知会一声云姐姐,若是她歇息够了想来找我,在申时前去兴隆绸庄,申时后去人市,我必在这两个地方。完事后带一份幽兰院的粔籹给我,小心些拿,莫要笨手笨脚将其嗑散了。”
马车脚程快,这会儿已进入北市区域,此时丁香返程只能走路回去,这一来一回,短时间回不到黛黎身边。
主子有令,丁香只能照吩咐办。
随行侍卫有三人,女婢两人,在丁香被遣离后,女婢仅剩桃香一个。
绸庄这等女郎众多之地,侍卫们不好再亦步亦趋地跟着黛黎,遂受命待在书坊。
黛黎则又开始试衣裳,试了一套后她对一旁的桃香说:“桃香,你去隔壁书坊瞧瞧,看他们三个是否有被赶出来。倘若他们为隔壁书坊掌柜不喜,就带他们去先前我买画的那家安置。你当时随我左右,那掌柜定然认得你,他之前与我做了一笔不小的买卖,必定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桃香听闻不由心生疑惑。
这骄纵的黛夫人何时会体谅下人了?
猜疑刚冒出,就听黛黎又说:“如果被人发现那三个被赶出来的、在街上当木桩子的侍卫是我的仆从,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桃香:“……”
桃香顿时疑虑全消,暗道自己方才真是想多了,这位祖宗才不会以己度人。
“可是夫人,若奴离开了,此地就剩您一人,这有些不妥。”桃香低声道。
黛黎嗤笑道,“有何不妥?我就在这绸庄内,哪儿也不会去。若是外头寻不到我,我肯定在里头试衣服,莫要来打扰,你尽管等着便是。我又不是痴儿,为何会舍了那有人伺候的舒爽,而独自跑到外面去?”
桃香想想也是,这位主子最是娇气了,只会指使别人干活,而非自己动手。不过虽是这般想,她还是脚步匆匆,只想快去快回。
黛黎看着桃香的背影,脸上的嘲弄和不耐烦像褪色的水墨画,慢慢隐去。
狼来了的寓言为后世耳熟能详,第一次事发,基本都会被慎重对待。但是如果事后发现不过如此,没出任何状况,那么第二次事发时,谨慎与防备都会随之少许多。
就如昨天她在明月居与云蓉分开,对方当时百般迟疑、多有担心,今天旧事重演,云蓉答应得比昨日不知迅速几何。
今天被支开的女婢和侍卫,一颗心多少都提着,可以理解,因为这是第一次“狼来了”。
按理说,她应该再多来几次“狼来了”,帮桃香他们脱敏,但她没时间了。
明日是她“癸水”的最后一天,明日她必须离开南康郡,如若明日再不走,后天就……
挑了一身衣裙,黛黎点了绸庄一个瞧着挺机灵的女婢随她入内。
待门关上,黛黎从小荷包里拿出银钱,当着对方的面掂了掂,“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都赏你了。”
“夫人请讲。”女婢立马正色。说几句话就有银钱赚,这等好事当然不能放过。
黛黎:“南康郡周边有几个渡口,分别在何处?”
女婢:“只有一个渡口,居于城东四里外,名为白马津。”
黛黎沉思。
一个渡口,代表着这附近只有一条大江河,看来这个时代的滹沱河附近没有旁的大河流。
四里,步行大概得花半个小时,也就是两刻钟。如果是太平盛世,在城外步行半个小时也无妨,但这个渡口在城东,城东又有个流民聚居的破庙,在天色将黑时孤身走在城外绝非明智之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还是稳妥些。
不过在此之前……
“白马津是否每日都有开往别处的船只?”黛黎不由攥紧拳头,掌心出了一层薄汗,怕极了女婢摇头说不是。
女婢颔首说:“是的。南康郡内人口多,艄公和鱼贩有利可图,便会风雨无阻地出现在白马津。”
黛黎心头大石轰然落下,“长途航线的开船时间是否在徬晚?”
女婢再次点头,“没错,艄公通常会在申时末开船。倘若再晚城门便关了,无客能出城,且远航船只在傍晚启程也有好处,一觉睡醒说不准便抵达目的地了。”
开船载客也是为了赚银钱,自然是尽可能揽客。
黛黎将手里的银钱抛给女婢,在对方欣喜的神情中,又拿出一把银钱:“我有一笔简单的买卖与你谈,你若愿意,事成以后我许你一笔丰厚的报酬,可保你往后几年衣食无忧。”
女婢被手里的银钱勾得心情澎拜,“夫人请讲,若奴办得到绝不推辞。”
黛黎:“我有一远亲明日申正后要启程前往白马津,你帮她联系一辆驴车,行商货郎的车也好、镖师队的也罢,总之车驾一定要妥当。车驾于申正起至申时二刻候在东和街街头等她,接到人便走。”
一个小荷包被抛了过来,女婢赶紧双手接住。
黛黎:“这是订金,刨除雇佣车驾所需的,还能剩不少。等事成以后,我还会给你多于三倍的这个数目的银钱。”
女婢拿着小荷包连连颔首,显然是更上心了,“绸庄负责运送布匹的一个佣工是奴的远方表亲,出城去白马津之事奴定帮您安排妥当。只是不知夫人您那位远亲什么模样?”
“她肤黑面上多痣,出行多戴帷帽遮丑,并不难认。”黛黎将一块小竹片递给她,只见竹片上有半个黑色的“車”字,“这是乘车信物,你将其交给车夫,我的远亲会拿着另外一半去寻他,合二为一以此作为凭证。”
女婢郑重地接过竹片。
“咯滋。”试衣间的门开了。
不久后,桃香返回。黛黎又试了两身衣裙,订了几匹上好的布料方离开。
申正二刻,黛黎带着侍卫和奴婢回到幽兰院,与在房中睡了一觉、因此显神采奕奕的云蓉一同回府。
在她们离开一个多钟后,一个头戴帷帽,背着包裹的女郎出现在幽兰院内。
“掌柜,黛夫人有个包裹需要寄存……”
晚膳在外用过了,黛黎回府后直接吩咐桃香丁香备水,她要沐浴。明日有场硬仗要打,泡个澡放松,今晚得睡个好觉养精蓄锐。
“夫人,水备好了。”桃香道。
黛黎扯了腰带脱衣服,又听桃香道:“夫人,您的癸水是否已干净了?月事带还用给您备吗?”
“咯滋。”外间房门的木质转轴转动。
丁香方才外出去拿瓜果,桃香没来得及锁门,如今门随意一敲便开了。
黛黎心头莫名一跳。
丁香才走不久,按理说没那么快回来,该不会是……
第20章 黛夫人不见了!
一道魁梧的黑影被灯芒拖拽着投在雕花木屏风上,屏风其上绘有花鸟之美,然而此刻花鸟似乎被黑影武装生出了令人忌惮的尖牙利爪,叫人难以直视其威压。
耳房中,黛黎听见外面的桃香问安,更听见那低沉硬朗的声线道出“下去吧”三字。
黛黎猛地低头看自己,想将散开的衣裙穿好。但对比现代装,古人的衣裳并不简洁,帕腹中衣外裙深衣等,每件都有系带,层层叠叠,一乱就容易出错。
耳房中没有放置无影灯,随着脚步声渐近,那道浅淡的长影也如在林中悠闲漫步的虎豹般慢悠悠地进入她的视野。
浓长的眼睫微颤,黛黎没有再如先前般忙着系衣带,而是缓缓抬头看向几步开外的男人。
如今室内无旁人,他也无需像之前那般刻意收敛气势,从腥风血雨里撕杀出来的上位者威压沉沉,气场极重难以亲近。
“看来我来得不巧,耽误了夫人沐浴。”他嘴上说着耽误,话中却无一丝丝歉意。
黛黎今日身着石青色交领卷云纹直裾深衣,腰带未系,衣襟松散,领口远比寻常时候低,隐约能看见雪丘半遮半露。
他步步上前,最后站在黛黎面前,暗影将她笼罩大半。
秦邵宗抬手拿住她的腰带,长指于其上绕了两圈,只要轻轻一扯,这条本就没系牢的腰带将立马散开,“听闻夫人今日遣走了侍卫,这是为何?”
耳房内置的灯盏数量远少于外间,豆灯的光在氤氲着水气的室内明灭不定,昏暗滋生出难以言说的暧昧,仿佛一高一低的两株巨木在岁月里生出交缠的根系,密不可分。
“不知君侯口中的被遣走的侍卫,是否是指妾让那个……”黛黎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个正正方方,“回去到府君夫人身边待着?”
秦邵宗看着她的动作,眼中倒多了些笑意,却不答反问,“夫人以为呢?”
“妾猜应该是。”黛黎这时低眸,两手并用地拿住他勾着她衣带的大手,将绕在他长指上的缎料慢慢解下来。
“不过,你我入府时闹了矛盾,以至于妾负气出走,也以至于您翌日中午才给妾调来女婢,可见这矛盾非同一般。骄恣蛮横之人心眼向来都小,妾这口气一时半会下不去,不想在外游肆时还看见您的兵卒,这也很寻常吧。”黛黎轻声说。
“今日是第七日了,你我间再大的矛盾也该消弭。”秦邵宗缠着衣带的长指忽然收紧。
随着这一动作,还未彻底解开的衣带被他收合在掌中。
黛黎一颗心却定了许多。
他来找她说这事,与其说追责或想惩罚她什么,更像是敲打。和许多上位者一样,他并不喜底下之人借他名头,凭空捏造指令。
“确实差不多了。妾明日继续出府游肆,会大肆采买首饰与布匹,还会继续将您那个兵长晾在一旁,以此消气解恨,还望君侯莫怪。”
黛黎柔软的手指先是蜻蜓点水般抚上他手背上的疤痕,而后试着掰开他收拢着她衣带的手指。
她没花多少力气,似乎只是轻轻一挠,那只如虎爪般刚硬的大掌缓缓松开,黛黎勾住自己的衣带拿回:“到明日晚上,恰好是妾来癸水的第七日整。那时妾的身子利索了,与君同乐,矛盾皆在榻上说开,如此水到渠成,你我重归于好。”
秦邵宗比她高几近一个头,视线从上往下地落下。
面前女人双颊浮粉,鬓如墨,眉似黛,额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宛若沁血,明艳不可方物。
此时她衣裙凌乱,衣襟交叠处松散无比,露出一片晃人眼的白腻,像上等的奶脂被月华映亮,也仿佛是春日最动人的那片带着馥郁香气的白玉兰,而随着她起伏的呼吸,能窥见雪色颤巍巍。
室内有盏豆灯忽然灭了,秦邵宗的眸色暗了许多。
而再看面前人,她身上那抹惊人的秾艳却分毫不少,甚至随着光线由明转暗,更多了几分令人浮想联翩的慵懒。
黛黎一直没听见他说话,将衣带收回后抬眸一看,险些被此时秦邵宗的眼神吓出了惊呼。
那双棕眸沉得像是成了墨黑,其内翻腾的暗火几乎要从他的眼睛里跳出来,有一瞬间黛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头正磨着獠牙尖爪等待嚼骨果腹的饿虎。
她下意识低头避开,结果这一垂首,又看见他的黑袍拢起得厉害。
黛黎顿觉头皮发麻。
刚刚那个度,好像有点过了……
“您快出去吧,否则外面的女婢该起疑了。”黛黎低声劝道。
见他站着不动,跟没听见似的,黛黎干脆抬手挽住他的胳膊,带他一并往外走,“妾明日晚上于房中恭候君侯大驾。”
走出耳房,将将来到正房门前,黛黎听见一声低哑地应声,“可。”
黛黎:“……”
房门打开后很快再次关上。
总算将人送走了,黛黎狠狠松了一口气,知晓他今夜不会再来,她心情顿时无比轻松。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开开心心地上榻,黛黎卷着被子躺下,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梦,一夜好眠。
旭日东升,东方既白。
春雨向来贵如油,今日和前几日一样晴空万里,天空湛蓝如水晶,任谁都瞧得出今天有个好天气。
黛黎以天朗气清宜游肆为由,又早早拉着云蓉出府了。
她们从食肆扎堆的东市逛起,且逛且吃,一路行至西市,寻找贩卖西域狸奴的胡商。可惜大概运气不佳,从街头一路行至街尾都没找到。
云蓉早年不仅得伺候姑氏,还生育了二子二女,外加管理偌大的后院,劳心劳力,底子早就虚了。
如今在外逛了一路,她的面色再次隐隐泛青,实在累得慌,云蓉忍不住喊停了,“妹妹,我有些倦了,你昨日不是在幽兰院续了房吗?不如像昨天那般,姐姐在传舍等你如何?”
黛黎心知差不多了,“云姐姐,你昨日不是说还有一家传舍叫清风楼吗?另外两家我都尝过了,焉能让那清风楼做漏网之鱼,不如去那里歇息。”
云蓉满脑子都是“歇息”二字,还哪管其他,黛黎说在哪儿歇就去哪儿。
于是一行人改道,又回到东市。这回来的是坐落在东市另一条街的清风楼。
东市的两条主街呈“十”字,清风楼位于“|”的南端。明月居和幽兰院都在“一”之上,明月居居于东,幽兰院居于西,前者更接近东城门。
在清风楼开了房舍,用了一顿点心后,黛黎看向那个国字脸兵长,嫌弃说:“你不必跟着我,今日继续留在府君夫人身边,我那儿没用得着你之处。”
云蓉不住乐了,“妹妹你这是还在和秦君侯闹不痛快呢?”
黛黎转开头,低声喃喃道:“谁叫那日我喊他莫喝酒,他阳奉阴违,我不发狠点脾气,他还真以为我好糊弄。”
云蓉嘴角抽了抽,一边不屑,但又隐约有些说不明的羡慕。
今朝的君侯有一个算一个,基本是文臣进阶而来,唯独秦邵宗来自广袤的边塞之地。年岁不及她夫君长,但地位却已让人望尘莫及。
望族出身,武将体格,几乎坐拥整个北地,还正值男人手握权力的鼎盛之年。而这黛黎也就空有一具漂亮皮囊,竟迷得秦君侯五迷三道,偏偏这样还骄恣拿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宠姬罢了,被舍了去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黛黎才不管云蓉心里想什么,带着和昨日一模一样的仆从离开了清风楼。
后面黛黎又一连去了许多地方,天上红日慢慢西斜,光芒也变得不似先前般刺眼,时间缓缓来到了申时。
“哎呀,差点忘了前日我在西市和一鱼贩订了海错和土肉,你们三个速速去西市将海货运回府。”黛黎忽然惊呼。
这三人皆非秦邵宗的兵卒,寻常侍卫身上不过几个碎钱,而当时黛黎只付了定金,后面还需补一个尾款。
侍卫们面露难色。
他们身上哪有银钱?但黛夫人又未给他们拨款……
桃香在蒋府为婢多年,早与府中部曲相熟,见状道:“夫人,要将奴这边的银钱先给他们去付尾款吗?”
这是一个提醒,也是一个台阶。
黛黎顺着下来,转头撇了丁香一眼,示意对方将钱袋子递过去。
侍卫拿到了钱,却仍有些迟疑,担心他们全部离开了,无人看护这位君侯宠姬的周全。但若只去一两人,又怕顾及不暇,毕竟用于载贵人的马车绝无可能用于装海货。
黛黎不耐烦挥手赶人,“你们速去,我在兴隆那一带等你们回来。快些,若是去晚了那鱼贩以为我言而无信,转手将东西卖予旁人,害我希望落空,我定要叫君侯治你们怠慢之罪。”
侍卫们彼此对了个眼神,想到昨日他们在书坊待了许久,这位宠姬夫人都安然无事,想来离开也不打紧。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三个走了,还有丁香桃香她们,应该不碍事吧……
思及此,三个侍卫拱手领命。
他们离开后,黛黎领着人去了金玉斋首饰店,专挑贵的买,将桃香带的那个钱袋子花得一干二净。
“桃香,银钱不大够了,你回府上一趟取些银钱。”黛黎支使桃香,不待对方说话,她又道:“我和丁香在兴隆绸庄等你,你记得快些回来,莫让我后面没银钱付账。”
说完就走,全然不理会对方神色如何,桃香在原地踟蹰片刻,到底是依言而行。
待来到兴隆绸庄,试了两套衣裳后,黛黎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几个钱币:“丁香,你去平和街街尾那个羊胡子老翁的小摊给我买两块胡饼回来。昨儿我吃了他家胡饼,比不少地方的都好吃,倒叫我有些想念。待买回来了,若我还在试衣裳也莫催,我试完自然会出来吃。”
丁香捧着钱,“夫人……”
黛黎轻啧了声,“此地有绸庄的女婢供我差使,暂时用不着你。真是的,一个个磨磨蹭蹭,对主子命令置若罔闻,成何体统?看来晚些回去的路上我得好好和云姐姐倒苦水,告诉她我使唤不动贵府奴仆,叫她不必派人伺候我,反正有和无都一个样。”
丁香打了个激灵,不敢多言,连忙买胡饼去了。
黛黎看着丁香的背影,长舒一口气。
终于成了!
丁香走后的片刻不到,黛黎也迅速离开了绸庄。
布庄绸庄居于北市,传舍则在东市。离开兴隆绸庄后,黛黎急行前往东市。
那一路她走得提心吊胆,虽说云蓉带着人在清风楼歇脚,侍卫和女婢被她遣走,但谁知晓是否会有意外发生。
倘若倒大霉不慎被蒋府奴仆看见,她将难以脱身,毕竟现在她还未换衣裳。
明月居在“十”字街的最东端,要抵达明月居,得先路过“十”字街最西侧的幽兰院。
黛黎直接拐入幽兰院。
一刻钟后,一道带着帷帽的身影从幽兰院走出,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裙,一切最普通不过。
这道身影继续往东行,走过“十”字路口,拐入明月居,很快又带着一个包裹离开。
按照约定,车驾于申正起至申时二刻候在东和街街头等她。
如今申正一刻。
东和街就在东市,是“十”字路旁侧一条小街,比起身为主干道的“十”字路而言要玲珑许多。
拐过街口,黛黎看到了一辆装着货物的驴车,车边有两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一个年少些,不过二十出头,另一个瞧着已至不惑。
黛黎上前,手持半张“車”票,“是去白马津的车否?”
“就是你啊?挺准时的嘛,上车。”
驴车的车轮滚过石街,朝着东城门去。抵达城门,查传,一切顺利,过城门出城。
黛黎坐在驴车上,当车轮滚出城关时,她忽觉一阵轻松,仿佛肩上的大山终于搬离。她回首望身后的城郡,日光下的城郡古朴厚重,是岁月无声的见证者。
永别了,南康郡!
清风楼。
云蓉刚一觉睡醒,精神好了许多。她看看天色,心下满意。如今已是申时末了,晡时将尽,按照以往,黛黎该寻来与她一同回府了。
真是的,这几日尽在外面瞎转悠,弄得她每回用夕食都没什胃口,明日不管那祖宗说什么,她都定不和她一同出府了。
不,不仅明日,后面几日也不出府了……
“夫人,府君夫人!!”
就在云蓉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时,忽然被一声慌乱的喊声唤回神。她转头见是丁香,厌屋及乌地斥责她。
“作甚这般急躁,福气都要被你吓跑……”
“府君夫人,黛夫人不见了!”
两道声音叠在一起。
周围霎时静了。
云蓉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还在梦中未醒来,否则如何会听到这等荒唐事。
云蓉还愣愣的,而她旁边那个受黛黎之命、被强留下国字脸兵长脸色剧变。
他当即急声问道:“黛夫人是怎么不见的?她在何处不见的?这是何时之事,你快速速道来!”
丁香一路跑来清风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今被问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听得云蓉着急不已,一口气险些也没上来。
好不容易弄清楚事情经过,云蓉嘶地抽了一口凉气,“那祖宗最是任性不过,向来我行我素,全然不管他人感受。莫不是昨夜她又和秦君侯闹别扭,以至于今儿来这一出无事生非?”
毕竟这位君侯宠姬有前科在身,想当初她可是一声不吭出走阁院,闹得阖府风雨。
云蓉忙吩咐道:“速速派人去寻,北市的首饰店、布庄和绸庄,东市的明月居和幽兰院,西市也去看看,哦,还得回府瞧瞧,说不准她已先行一步回府了。”
众人迅速分头行动,一窝蜂地涌出了清风楼。
云蓉思来想去,觉得黛黎后面有可能来清风楼,遂将丁香留下,她则随国字脸兵长和另一个蒋府侍卫一同打道回府。
云蓉从侧门进,问两个守门的门卒黛黎是否有回来,得到否定答案后,她一颗心沉了下去,但仍抱着希望入内。
蒋府不止一个门,万一那祖宗是从旁的门回来呢?
她朝着府中待客的阁院去,结果正好碰到从主屋中出来的秦邵宗。
橙黄的夕阳笼着身形魁伟的男人,在他的黑袍度上了一层浅淡暖和的蜜金色,但这份暖色并无让他变得温柔半分,这位家族世代戍边的武将依旧威严,带着难以消磨的距离感。
云蓉第一回 没有在丈夫的陪同下见秦邵宗,但此时顾不上害怕,只得开门见山问,“秦君侯,小黎回来寻您否?”
秦邵宗:“并无,府君夫人何出此言?”
云蓉静默几息,在如实说明和暂且隐瞒、等待黛黎之间迟疑不定,最后选择了前者并试探着将锅甩出去。
云蓉:“小黎趁着遣走女婢去买吃食的间隙,一声不吭地离了兴隆绸庄,也不知去了何处。今日她出府时神情似有不悦,路上还向我抱怨了您一两句,您昨夜可有与她闹矛盾?”
秦邵宗面上的随意如同潮水退去般慢慢收敛,“她并无与我闹不快。遣走一个女婢买吃食罢了,旁人呢?难不成从头至尾,跟在她身后的唯有女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