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您这是为何?”莫延云停下回房补觉的脚步,心道方才商议的计划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秦邵宗淡淡瞥他一眼,“大惊小怪作甚,下河洗一洗罢了。你也同来,再不沐浴,山里的蜣螂都要闻着味儿过来把你捡了去。”
莫延云:“……”
莫延云大为震惊。
不是,他哪里臭了?
昨夜他被留于寨中准备撤退事宜,都未参与浴血杀敌。相比起君侯袍上的血厚到能凝成块,整个人腌制入味,他最多才出了点汗好吧。
但行吧,谁让上峰发话了,不去也不行。莫延云干脆吆喝道:“走走走,大伙儿一同去洗洗。”
月落日升,天光重临,新的一日拉开篇章。
黛黎是被窗外的日光晃醒的,昨夜回房后她太过疲倦,以至于睡前忘了将帷幄扯上。
此时窗外日光大盛,再瞅金乌高度,黛黎估计时间在辰时。平日她在这时起床,但昨儿歇得晚,如今她还倦得紧。
既然无人来喊,不如拉上帷幄睡个回笼觉。这般想,黛黎便下榻趿拉着木屐去窗边拉帷幄。结果这一瞧,她惊讶发现楼船靠岸了。
不是随处寻个河边靠岸,而是停在了一个渡口处。
清晨的渡口上还有别的楼船,或新或旧的船只颇为有序地停在岸口,吞吐着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若将视野再拉远些,能看见有不少篷船聚在渡口边,头戴草帽的渔夫正往船下搬运成筐的河鲜。
渡口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黛黎记得当初送她出城的车夫说,岐水大致流向自北向南,秦邵宗既然在逃命,有没有可能会选择速度更快的顺流而下呢?
如果这样,她岂非距离杭州又近了一步?
明知晓秦邵宗不可能载她回杭州,黛黎仍控制不住精神一振。
不困了,根本睡不着。
正想将窗更推开些好迎风进来,一股熟悉的暖流往下冲,黛黎愣住,急忙去拿月事带。
她的月经来了。
可能是体质缘故,黛黎生理期基本准时,经期内只会比平日更容易累,旁的负面影响,诸如经痛、腰背酸痛或容易腹泻等,她通通没有。
换上月事带,洗漱一番后,黛黎出门了。
整个三层静悄悄,黛黎从尽头一路走过来,见旁的厢房皆是房门紧闭,瞧着没使用过的痕迹,仿佛这一层就只住了她一人。
楼下倒热闹,莫延云和胡豹站在楼梯旁说话呢。
“待会儿去到医馆,你把银钱往桌上一放,然后将那坐堂医直接拎走,以示形势紧急。”莫延云右手成拳捶在左掌心。
胡豹颔首接过话,“还要让人扫荡药匣,把药材尽量带走。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听听架势,和去打劫差不多。
“黛夫人?”莫延云眼角余光扫到黛黎。
黛黎下楼梯,“你们打算进城?此行能否带上我,我想去买些东西。”
此话一出,莫延云和胡豹皆是眼瞳收紧,而后居然同时做了一个扭开头,当做没听到的动作。
黛黎:“……”
一时之间,周围飘散着淡淡的尴尬。
“都杵在楼梯口作甚?”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房中出来。
胡豹立马道:“君侯,黛夫人有事找您。”
“对,她有要事想和您说,方才不过是路过。”莫延云偷偷给了胡豹一个赞许的眼神,好家伙,这脑子真灵光。
本有几分虚的目光骤然落了个实,一如既往的侵略感十足,黛黎停顿两息,而后才迎上那双棕色的眼,“嗯,是我有事想和您说。”
“过来。”秦邵宗转身重新回了房。
意思是要去房中说话。
黛黎没有迟疑地跟了上去,如果是两刻钟前,她指定心里发虚,但现在不了。
两人相继进屋,走在后面的黛黎还顺手将门掩上。
秦邵宗见状长眉微挑,这只狐狸一觉起来倒是大胆了不少。
黛黎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君侯,我方才听莫都尉他们商量去郡中请个杏林来,我能否随他们一同去郡里买些东西?”
秦邵宗轻呵了声。
哪是只大胆了些,分明是她那胆子又往豹子胆的方向长了。
第28章 看不好她,提头来见……
房中静了下来, 温度骤降,空气似乎凝成了冰,叫人不住脊背发紧。
黛黎听见他冷笑, 立马补了一句:“我的传都被您收了,无传难远行, 此番我进城真是有东西要买。”
“有什想买的,直接和莫延云说便可,让他给你捎回来。”秦邵宗说。
黛黎小心瞅他一眼,“有些不便。”
“一句话的事, 有何不便?”秦邵宗反问。
看她伪装乖顺的模样, 他心里那把一直没灭过的火又开始变旺了,“还是说你又打算联系这个, 买通那个?我告诉你黛黎,想都别想!先前那几个收了你银钱、助你离开的, 已尽数被我下狱。你说后面我究竟是让他们城旦舂六年,还是干脆笞一百, 把他们的肉通通给打烂?”
他每说一句, 黛黎的唇就抿紧一分,最后听到那些女婢和车夫被关进牢里,脸都白了,“君……君侯您昔年不辞劳苦, 亲自率军前往伯雷山为民剿匪, 保了当地十数年不再受匪祸侵扰,可见您心怀天下之士,心胸宽广。他们为我办事时根本不知情,不知者不罪,您又何必与区区布衣草芥计较呢?”
秦邵宗转了转玉扳指, 忽然说:“你不是说你住桃花源吗?”
既然是与世隔绝,又怎知外界?
“我昨夜在山洞里听兵长说的。”黛黎垂眸低声道。
这话说完,房中静了片刻。
黛黎没听到声儿,不由慢慢抬眼。面前男人神色冷淡,依旧是不虞,但瞧着好像没方才那般怒了。
秦邵宗不再提那几人,他回到最初的话题,“你去买什么?”
黛黎没再隐瞒:“月事带。”
再看他一眼,黛黎补充说:“我癸水来了,月事带缺不得,此物让莫都尉帮我带回好像不太好。”
“癸水来”三字敲在秦邵宗额上,叫他青筋不由跳了两跳。
又是癸水……
“你癸水不是前几日来过了吗?”秦邵宗语气不好。
黛黎别开眼不去看他,委婉道:“这次是真的。”
秦邵宗脸色黑了。
这次是真的,那就是上回是假的。都不止骗他健康女郎癸水要来满七日,实则她根本就没来癸水。
“那先前在榻上你说不适?”他的语气更不好了。
黛黎缓缓低下头,没说话。
秦邵宗目光冷酷:“我记得我没给夫人上封口布吧,还是说你喜欢那破布,如今想着提前习惯?”
黛黎没抬头:“……不适是因为脚崴了。”
这话说得小声,甚至有些含糊不清,但秦邵宗一个字都没听漏。
“咔嚓。”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胸腔里那把火猝的暴涨,烈火烹油,烧得秦邵宗有一瞬间想干脆将她就地正法算了,否则保不准他既没马革裹尸,也没死在刀光剑影的暗杀里,而是哪日叫她活活气死了去。
无比荒诞,也令世人耻笑。
黛黎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渗人的寒意,立马抬头说,“那是以前,我以后不欺瞒您。”
她站在窗牗侧,被从窗外映入的日光笼罩半身,乌瞳雪肤,绮态婵娟,明明身着最普通不过的灰黑色裳裙,此时也无佩戴任何饰物,却依旧有种美玉莹光的惊人亮眼,也仿佛是一颗明珠暂落于脏黑的麻布上,反衬之下更显柔和莹润。
她正紧张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眸水似的轻柔,眉心那点朱砂痣鲜活极了。
秦邵宗却再次被气笑,她现在倒知道装乖了,果真是能屈能伸,“倘若这回你再冥顽不灵,一门心思想着作妖,你那两条腿就别要了。那些在南康郡牢狱里的女婢车夫,皆会为你所累,受大刑伺候。听明白否?”
黛黎颔首,惊喜于事成。
哎,他答应了。
秦邵宗冷着脸,“说话。”
黛黎没在这时和他犟,“听明白了。”
秦邵宗:“出去,让莫延云和胡豹进来。”
黛黎当即一刻也不多留,迅速转身出门。
秦邵宗面无表情地摘下那枚裂纹横生的玉扳指,将之投入不远处的垃圾篓里。
莫延云和胡豹还站在原地,两人听到开门声,都不约而同看过来。
多少有那么点好奇,好奇黛黎有没有去捋虎须。
黛黎笑道:“两位,君侯有请。”
见她笑得出来,莫延云心头一震。
不对劲,难道她如实和君侯说了,而后者也同意了?
不应该啊!
两人皆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等他们从房间里出来,更是神情恍惚,莫延云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满脑子都是那掷地有声的八个字:看不好人,提头来见。
西门郡的规模和太平郡相差无几,黛黎头戴帷帽,身后跟着莫延云和胡豹等一群精兵。
他们一行从东城门进,入城后兵分两路。以黛黎和莫延云为首的这一批前往兜售布匹的西市;以胡豹为首的另一批则前往医馆集中地的南市。
自打下楼船后,莫延云一颗心就被攥紧,眼睛都不敢多眨,生怕眨眼间黛黎化成一缕青烟飘走了。
黛夫人不见了,他的小命也没了。
不过此番莫延云多虑了,黛黎这回没打算逃。她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所以她只想备些月事带,以及打听下位置。
黛黎在布庄附近打转,耗时一个多时辰后,她带着东西和莫延云等人出城,回到渡口边的楼船上。
登船后,莫延云下意识转了一下头。
噢,他的脑袋保住了。
“莫都尉,君侯在船尾甲板处,他让您过去一趟。”有兵卒来。
莫延云看向楼梯口,黛黎已上楼,他的视野里仅剩一片转瞬即逝的灰黑裙摆。浓眉壮汉摸了摸鼻子,转身去船尾甲板。
当初分道而行,黛黎这一行较为晚归,他们上船后,骨哨长鸣,两艘楼船相继离岸。
午后的日光相当明媚,涟漪层层的河水闪烁着金光,当真是水光潋滟晴方好。无数飞溅的小水珠折射着天光,也映着不同角度的楼船倒影,仿佛构成了一个个怪光陆离的小世界。
站于船尾甲板眺望远方,远处的城郡被一只无形的手逐渐推远,正在慢慢变小。
秦邵宗听见脚步声,但他未转身,“城中有异否?”
莫延云:“并无。此番没遇到特殊盘查,进出城一切顺利,看来蒋崇海没有传信给此地的太守。”
秦邵宗:“她如何?”
没有指名道姓,莫延云却心如明镜,“黛夫人去了布庄,雇了个绣娘为其做工,时间基本都耗在那,没去旁的地方。就是……”
莫延云有些迟疑。
汇报很寻常,但汇报女郎之事,尤其还是事无巨细地禀报,总让他觉得在告密,有损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
一道凉薄如水的目光从侧方扫来,分明没什么情绪,却让莫延云如同三伏天里被泼了一桶冰水,瞬间清醒了。
他忙道:“黛夫人没做别的,也没接触其他人,只与绣娘说的话颇多了些。她问对方西门郡位于太平郡哪个方位,听闻是西北方后,好像挺失落的。”
莫延云想起当初那个车夫说黛黎要去钱唐,“君侯,黛夫人先前想去钱唐,如今难不成还惦记着?”
“自然是,她就一门心思要钻去钱唐。”秦邵宗目光晦暗不明。
莫延云噤若寒蝉。
秦邵宗这时道:“我记得秦氏有一脉旁支擅经商,领头的那个叫秦冲,早年他带着他那一脉南下去了扬州营生,经年过去,那脉旁支的家主多半已更替。你帮我传信回渔阳,让云策查一查秦冲那一脉现今的家主是何人,如今具体又在何处。”
秦氏是北地大族,以秦邵宗为首的主支炙手可热,所有旁支自然以此为荣,巴不得频繁联系,让彼此如同树藤般紧密缠绕。
因此,在主支烜赫一时的前提下,主家手中的信息齐全得很。哪一支在何处,现任家主是何人,家中成员又有谁等,都有详尽记录。
莫延云脸色剧变,“君侯,您还想着为黛夫人寻子?”
他是知晓黛黎在找儿子的,当初受上命先后翻遍蒋府和南康郡都有他一份功。
黛夫人数度欺瞒君侯,甚至后面还使计遁走,险些坏了君侯的大计。有如此种种劣迹在前,君侯竟还想为她寻子?
何至于此啊!
秦邵宗没有否认,“寻人之事不过是我一句话功夫罢了。没有软肋之人,永远不会乖顺。”
莫延云却依旧满腹疑惑,“可是钱唐与南康郡相隔千里,黛夫人幼子被拐,她在南康郡,没理由儿子会在千里之外的钱唐。”
不是一两里,也并非十里百里,而是上千里。倘若是普通人跨越这段距离,少说也要数月。
相隔如此之远,她为何一口咬定钱唐,又为何如此确定她儿子在失踪的数月里,未被旁人转移去了别处?
秦邵宗却只说:“去办便是。”
“……唯。”
南康郡。
一匹快马自东方飞驰而来,踏着夜色叩开了东城门,而后一路疾行至南市占地面积最大、亦是最奢华的府邸。
“何人漏夜来访?”门房浑身怨气,对这深夜访客毫无好感。
门外之人自报家门。
门房面色大变,立马利索开门,“原来是兵长,失敬失敬,您快请进。”
那人完全顾不上他,急步入内往正房方向去。不久后,蒋府正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被人半夜唤醒的蒋崇海,此时罕见的无怒也无倦,一双眼亮得骇人,“……当真如此?秦邵宗当真在山里围堵中身负重伤?”
来禀之人颔首,“听闻撤退时秦邵宗是被左右搀扶着离开,猜测是伤及了要害。且他们途径西门郡时,秦邵宗的下属一口气带走了三家医馆的坐堂医,并将医馆中的药材扫走大半。”
蒋崇海在房中踱步了一个来回,喃喃道:“群龙无首,天赐良机啊!让他直接挥军过来?不,不适合……”
虽说玄骁骑龙首已失,但毕竟是锐甲精兵,与之硬碰硬,李兄定然得吃些亏。
不如传信给城外的玄骁骑,让他们知晓秦邵宗命悬一线,以此叫他们自乱阵脚?似乎可以,但此事得谨慎进行,否则容易惹火烧身。
“我已知晓,你回去歇息吧。”蒋崇海对心腹说。
还未等蒋崇海想好如何处理,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翌日府上来了一名玄骁骑将领。
对方登门时自称玄骁骑的行军教授,名叫苏修竹,来蒋府是为了找燕三。
与他同来的还有几名身着轻甲的强壮士卒,皆是气势非凡,叫人一看便知是在狼烟滚滚的战场里经过反复锤炼。
府中奴仆不敢怠慢,忙引其入待客阁院中。
院内发生了何事外人不得而知,蒋崇海只知晓苏修竹这一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都等不及见一见他这个府邸主人,便与燕三等其他入驻府中的士卒迅速离开。
房舍空了,马厩也空了,当真是一扫而空。
“兄长,他们未免太过轻慢,白吃白喝就罢了,如今走了也不和你辞别。果真是北地来的粗人,倨傲无礼,不识大体。”蒋崇江抱怨说。
本以为自家兄长会附和,未想到对方竟笑得意味深长:“可以理解,毕竟都火烧眉毛了,哪还有功夫管其他事。”
“什么火烧眉毛?”蒋崇江不解。
蒋崇海却没解释,而是转身去了书房。他要再手书一封给李兄,告知对方时机已成熟,让对方速速来桃花岭埋伏。
说起来,桃花岭真是个妙地。不仅开了连绵不绝的桃花,路还宽,边上丛林密集,且两侧地势高如斜梯。
如此漂亮之地,给玄骁骑当坟场倒也不算亏待他们。
一匹快马从郡守府出发,火速奔向东城门。
此人未注意到,在人头攒动的白马津上,有个鱼贩目光频频往某处扫,待他目送一男人上了专船远行,顿时眉开眼笑,竟将手上一些未卖完的鱼货一同赠给了面前的买家。
“好勒,收工!”
城东,玄骁骑军营。
“可算回来了。”苏修竹将流星探马迎回,“如何?顺利否?”
那壮汉颔首,“一切顺利,确认就是那孙子,我先前见过他,绝不会认错。”
苏修竹:“蒋崇海给赢郡传信了,君侯信上说让我们等一个白日再启程。”
燕三思索片刻,“确实该如此。此时军中无人坐镇,哪怕我们为君侯报仇心切,也得花时间争个主事出来,顺带给信使远行报信的时间。”
桃花岭的位置其实挺巧妙,它更靠近赢郡。也就是说,如果从赢郡出发前往此地,要比从南康郡快得多得多。
他们在东郊候一个白日,这也意味着晚上得急行军,将白天浪费的时间给追回来。
燕三:“传令下去,让士卒们多歇息,自今日戌时后将会是日夜不休的高强度行军。”
时间一晃而过,日光渐隐,苍穹被灿烂的晚霞晕染,又逐渐蒙上一层黑灰色。
夜幕降临。
城东的玄骁骑迅速拔营,马蹄隆隆如闷雷,径直朝着上路狂奔。
披星戴月,日夜不休,经过多日的行军,暂以燕三为首的玄骁骑来到了桃花岭附近。
燕三没立马率大军进入桃花岭,而是谨慎地派出了两队暗探,分两路从山脊抄道而上,查看岭中情况。
两个多时辰后,流星探马回归,禀报山中无伏兵。
苏修竹听闻不由笑了,他人如其名,生得文雅俊气,有种清爽利索的英俊,“这所谓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真是狂妄自大,真就吃准了我们会来迟。”
燕三提醒他:“不是来迟,是觉得我们会如常赶路罢了。”
为了急行军,玄骁骑拆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先锋的急行军部队,这批人人手一匹快马,只携糗粮和水囊等物,后续基本在马上度日。
另一部分是负责后勤的火头军,他们带着锅碗瓢盆,赶着军中畜养的牛羊粮草追在后面。
先锋部队急行军,比预计时间足足提前了三日抵达桃花岭。
燕三开始分配任务,“南北两屯由两侧进山埋伏,东西二屯分居桃花岭东西两端。东屯守于东侧壶口,到时李瓒兵马溃散而逃,你们一举突出,断他退路。期间注意躲避敌方探子,对方可能会派兵勘查摸底。”
玄骁骑迅速拆分成四屯,由各自的屯长带领执行命令。
经过短暂喧闹后,桃花岭再次回归平静,有风拂过,岭上桃花簌簌地摇曳,像是花骨朵和花泥无声的欢迎。
日升日落,转眼两日过去,静谧的桃花岭再次迎来了一大批客人。
这几日李瓒神清气爽,先是从蒋贤弟那里得知秦邵宗名不符实,再是秦邵宗昏了头,竟追着逃姬、只带了零星几人去太平郡,后还有负重伤的消息传回。
前有秦邵宗重伤,后有他已知玄骁骑的行军路线,何愁不能将这支威名赫赫的骑兵葬在此地?
李瓒自觉稳操胜券,也想见证历史,遂此番亲自领兵前来桃花岭。
与此同时,无论是燕三还是李瓒都不知晓——
两艘先前从大河道拐出的楼船,沿小河道一路行进至搁浅后,楼船上的所有人皆下了船,朝着桃花岭的后方步行。
而那里,正是玄骁骑火头军的驻扎地。
黛黎走在秦邵宗身旁,身后是莫延云胡豹等人。走了一段后,她脚步放慢,从秦邵宗身旁滑了下去。
秦邵宗稍稍侧头,眼角余光扫过走在胡豹身旁的黛黎,没说什么。
又一段路以后,恰好莫延云胡天扯地的聊起天,秦邵宗接话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却见胡豹身旁已没了人。
再一看,好么,她走着走着,都走到队伍尾巴去了,估计再过多一会儿,她就能归隐山林了。
“君侯?”莫延见秦邵宗忽然往回走。
秦邵宗只是道:“你且先领着队继续往前,我到后面去看看。”
山路难行, 黛黎走得慢吞吞的。
从队首,到队中,再缓缓一路滑到了队尾。黛黎知道自己走得很慢, 再过一会儿说不准要掉队了。
但她自认为已做得足够好,至于那种还剩一口气就永不放弃的咬牙拼搏精神……
算了吧, 不适合她。
黛黎停下脚步,左右看看。
“夫人看好选址否?”低沉的男音从前方传来。
黛黎闻声转头,见原先一直在队首的男人不知何时过来了。地上草叶茂盛,连片的宽大枝叶可能会覆盖地上崎岖不平之处, 稍不留神, 极有可能会踩空崴脚。
但秦邵宗却如履平地,甚至只是黛黎迟疑和羡慕的片刻时间, 他已从远处走到她面前。
似乎因她一直没接话,他眼尾挑起了点锐利的弧度, “以前编谎话信手捏来,如今嘴巴又不会说话了?”
黛黎有一瞬间完全理解为何李瓒派人满山追杀他, 这人就是傲到那边, 欠收拾。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黛黎只能说:“什么选址?”
“夫人走那般慢,难道不是想寻个地归隐山林?好和山中鸟兽为伍。”秦邵宗说着, 抬手点了点方才他们跨过的一条山沟, “依我看那儿就不错,那里有个蛇窝。赤链蛇,无毒,不过是小儿腕口粗,被咬了也不必忧心性命, 且夫人住那儿晚上肯定不会受蚊虫侵扰。”
黛黎:“……”
哪怕知晓这人在吓唬她,但黛黎真就天生怕那种爬行类的冷血动物。光是想到自己方才可能真跨过个蛇窝,她就不住冒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黛黎迅速往前走。
秦邵宗勾着嘴角跟上。
不过没持续太久,秦邵宗见她开始偏航,最后走到一棵大树下,拾起了一根约莫是鸡卵粗的笔直树枝。
黛黎想找根树枝当登山杖,这样走山路能省劲些,但比划了一番后,发现她捡的这根树枝有些太长了。
登山杖和使用者的身高有关,如她这个身高的,杖长一米二足矣。
而这根树枝,去到了一米四五左右。
黛黎踩了踩树枝的下端,试图借力把多余的二十几厘米踩折。
可惜,或许是树枝比较粗,也或许是她想折的部分不多,距地较近不好施力,她踩了几下愣是没踩断。
旁边一直有道饶有兴致的目光在看她,“夫人这是想提前捡根驱蛇杖?”
黛黎纠正他,“是登山杖,用这个辅助行山路会省力许多。”
秦邵宗没想明白为何这“登山杖”还要挑长度,不过见她愣是没踩断,便提醒道:“用刀。”
黛黎一顿,忽然想起她身上是有工具的。
躲入山洞的那晚,他给了她一把匕首,那把刀后来他未要回去,她便一直留着,平时将刀放在身边心里多少踏实些。
黛黎拿出短刀,在秦邵宗复杂的目光中蹲下,她右手持刀,左手摁着树枝,开始慢慢锯。
“咯滋咯滋……”
匕首在树枝表面上留下了几条细小的划痕。
秦邵宗嘴角抽了抽,“等你把这树枝锯好,旁边的小树都能遮天蔽日了。拿来。”
黛黎看着刀痕位置,心道她就只往里划小半,到时候再反方向对着踩,肯定能踩断,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不过还是起来了,她把树枝递过去。
秦邵宗接过树枝,黛黎另一只手上的匕首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便见眼前有道白光掠过,紧接着“啪嗒”的一下,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黛黎低头一看,是一截小树枝,二十几厘米长,全然是她刚刚想切的那一段,沿着她那点细小划痕切的,分毫不偏。
黛黎:“……”
秦邵宗顺手将树枝两侧多余的细枝条刮了刮,短刀归鞘,“拿好,跟上。”
黛黎默默把匕首收好,拿着登山杖继续赶路。
走到一半时,黛黎陡然听到了一阵杀杀声,战鼓擂,呐喊厮杀连片,如同一记深水炸.弹轰起惊涛百丈。
黛黎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周围。
四周寻常,没有冷箭从林中飞出,也没有身披胄甲的士卒持刀杀来。只有山风,乘着杀声的山风拂面而过。
不知是否是黛黎的错觉,她好像在风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厮杀声仿佛在她眼前化成了无形的狮虎,双方以獠牙、以利齿彼此搏杀,打得周围尘土飞扬,血肉四溅。
“看来围猎开始了。”秦邵宗勾起嘴角。
莫延云和胡豹等人相当兴奋,为了这场能一举击溃李瓒主力军的围猎,他们准备许久,也期待许久了。
“玄骁骑四面包抄,占尽地形之利,想来这一仗很快能结束。”莫延云兴奋中又有些许可惜,可惜自己不能上场。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事,“君侯,我听闻李瓒麾下有一虎将叫做王青烈。此人武艺高超,有拔山之力,一手三尖刀更是耍得出神入化。昔年李瓒势力未有这般大时,受过几回冀州兵的围剿,都是这个王青烈一手救李瓒于水火之中。”
“颓势已成,军心大乱,岂是区区匹夫之勇能挽救?”胡豹低声道。
莫延云想了想,心道也是。
退一步而言,就算王青烈在此番围剿中将李瓒捞了出去,让其免于一死,但终究改变不了那批随李瓒来桃花岭的军队覆灭的结局。
主力已去,剩下的皆是老弱病残,他们对付起来还不是和切菜一般轻松。
在连片的厮杀中,秦邵宗等人来到了桃花岭的后方,玄骁骑火头军的驻扎地。
玄色的“秦”字大纛迎风飘扬,军纛边缘并不平整,而是裁成了火焰般的角状,随风浮动时,边缘似生出一排锋利的虎齿,威慑力十足。
守营的士卒隔着老远便看见有一队人来,待看清来者何人,顿时心头一震,随即大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