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新贵by羽甜
羽甜  发于:2025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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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用两餐之外,瑜安的时间就一直耗在府宅的账务和宴会采买的开支上,坐累了便起身瞧瞧窗边的兰花。
正拿着湿帕子擦拭兰草叶上的细尘,廊下响起急匆匆的脚步,直到满脸怨气的宝珠进门后,瑜安便大约猜中了。
她笑着问:“怎么,府上的哪位管事又给你脸色看了?”
刚核算完的账目,方才是叫宝珠去送给管事去了。
宝珠黑着脸,浑身不爽道:“这回不是管事,是姑爷。姑爷说近来开支太大了,叫咱们不能铺张浪费,办生辰宴的用度要减半。”
减半说来轻松,可是换在瑜安这种干事的人身上,便算是无端为难了。
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宴会既然要大办,钱财便是必不可省,她已按着沈秋兰的意思尽量节省了,若再减半,那这活还有什么做头。
瑜安:“你听清楚了,是大爷的意思?”
按理来讲,这件事纪景和是不会过问的。
宝珠没好气:“就是姑爷,我听得清清楚楚,管事的给我说的。”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姑娘,我看咱也不必干了,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别到了最后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她眼下算是明白了,这偌大的侯府不只人难相与,还抠门儿!
褚家向来便是节俭家风,宴会的开支其实不用沈秋兰提醒,瑜安也是能注意到的,可排场摆在那儿,该有的花费是必然的,可若真想纪景和所说经费减半,除了刻意为难,她真找不出另外的缘由。
还是说,他不清楚……
这事儿是沈秋兰交给她的,她也不能不管,只能等晚些纪景和回来的时候商量,究竟是简办,还是照旧。
瑜安拍了拍宝珠的后背,笑着安慰道:“别哭丧脸了,这又不是大事。”
“别说这个了,我方才去账房要咱们院子这月的例钱,人家拿着姑爷的托词,硬是拿不出来,这也是小事儿?”
宝珠皱眉:“出嫁前,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生照顾姑娘,可现在呢,纪家人每日不是冷脸,就是白眼,真不知姑娘你喜欢上姑爷哪儿了,十四年年前的事儿他怕早就忘了。”
十四年前的事儿,连她都记得模糊了,更别提纪景和,他要是记着才就怪了。
何况,她本就不盼着他记得,这份喜欢单是属于她自己的,她愿意。
今日早晨纪景和说过,晚间会回院里用饭,因着那一句话,瑜安早早就叫人准备了,可惜左右都等不来人,刚打算叫宝珠去问,青雀便来了。
“少爷已经在荣寿堂等了少夫人约小半个时辰,少夫人怎得还在这里。”
瞧着满桌的饭菜,青雀不免嗔怪起来。
他家爷在荣寿堂陪着老夫人就那般干等着,结果少夫人竟然还有悠闲心情用饭。
瑜安意外之余,也来不及多问,直到情况后,忙忙随着青雀便赶去了荣寿堂,到时,后背都生出了层薄汗。
毫不意外,当掀开门帘进去时,除了慈祥的纪母,纪景和的脸上早已携带上了愠色。
瑜安强装没瞧见纪景和的脸色,向着坐在上首的纪母行礼道:“孙媳来迟,祖母见谅。”
“没事,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纪母急忙叫人给瑜安搬了张圆凳,“急得都跑出汗了,快坐下歇歇。”
瑜安抿了抿嘴,就着凳子缓缓坐下,视线不禁往纪景和处瞄了两眼。
“不是专门叫人去传信嘛,怎得还迟了?”
想着今日家中账务,再加上今日多等的半个时辰,哪怕是在长辈面前,纪景和也难掩怫然脸色。
此话问出,瑜安一脸纳闷,再联系起青雀方才传话时的语气和神态,便猜到大概了。
她如实说:“我在半亩院待了整整一日,从未见过有人来通传……”
见纪景和还要开口,纪母忙忙拦下:“好了好了。”
“估计是家中下人给忘了,怨你媳妇儿干嘛,半个时辰而已,有我陪着你,又不无聊,跟自己媳妇儿计较什么。”
纪景和噤声,无奈将放在瑜安身上的视线收了回去。
“我看你这臭脾气能改改了,不然哪天把媳妇儿气跑了。”
从小见大的孙子,她是最知道脾性的,如此见着,她只觉着委屈了瑜安。
纪景和对这位祖母甚是敬重,听着老人这般说,也便不做声了。瑜安也是心有余悸,暗中庆幸有纪母替自己说话。
她与纪母也不熟悉,上次见面还是新婚第一日晨省敬茶的时候。
接着闲聊两句之后,便坐在一起用饭了。纪母性子开朗,不比在晚芳院用饭时压抑,时不时被提点一二,瑜安也高兴。
桌上有道口味重的菜,辣子放得多,纪母仅尝了一口,便止不住地咳嗽。
瑜安下意识伸手去拿茶壶倒茶,谁知又与纪景和想在了一起,两只手就那么一前一后搭在了壶柄上面。
仅仅一瞬,纪景和无暇顾及,急忙给老人倒了杯茶水,瑜安而是在旁将那道辣菜移向了远处。
纪母饮下口茶水后便慢慢恢复了。
纪景和:“您上了年岁,口味清淡是正常,我们在这儿不过用一两次,祖母不必迁就我们,如常便是。”
纪母叹气,摆了摆手:“原想着你们年轻,吃不惯我的寡淡口味,今天瞧着瑜安吃着香,我便想尝尝。”
老人上了年岁,双鬓已沾染上了花白,叹了口气后,悠悠说起话来:“我喜欢双陆,你祖父便学会了博弈,你爹酷爱品茗,你娘便学会了烹茶,一家人不就是这么顾着彼此走过来的?”
是聪明人,话外之音都听得明白。
这是敲打他们,夫妻之间是要相互扶持,相互体谅走过来的。
“早日叫你们过来,还为了一件事,须得你们夫妻两个一起去一趟。”
早些时候,她腿脚还甚是方便的时候,在城隍庙替纪景和看过姻缘,如今也已成家一月,是该还愿的,念在这两日他还有休沐,正好一去。
“好,孙儿明日便去。”
纪母重复:“带着你媳妇儿一起。”
纪景和:……
待三人填饱肚子后,便渐渐停了碗筷,临走前,纪母还将瑜安单独留下说了两句话才放她离开。
瑜安出去时,瞧见纪景和还在门口。
纪景和看了她一眼后,才抬步离开,瑜安紧随其后。
二人径直回了半亩院,一路无言。
纪景和拂袖坐在椅上,斟茶道:“祖母可说了什么?”
瑜安怔了怔,思及方才所说,只能想办法搪塞,正想着,便又听见他说。
“祖母上了年纪,我公务在身,无法亲身尽孝,你整日在家,若是无事,应当多往荣寿堂走走,陪陪她老人家,今日迟到的事万不可再有了。”
纪景和静静说着,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晦暗的光线遮住了他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挺拔的后背立在眼前,仿佛时时刻刻在诉说着对她的抗拒。
两日的相处,他总是背对着她,她都找不出面对面的时候。
瑜安沉了沉心,和声道:“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瑜安将身上的外氅换下,唤宝珠端来了清水洗漱,她正要开口询问今日经费的事情,结果一声门响,纪景和便已经离开了。
瑜安无奈叹了口气,只好继续洗手。
宝珠咬牙道:“一家老小脾气都大得很……姑娘,您刚才走了之后,我便出去好好盘问了一趟,到底是谁有消息压着不报,叫姑娘受气委屈,结果没一个理我的。”
瑜安抿嘴笑了笑,倒也不在乎:“人家有意瞒你,怎会因为你问了就乖乖告诉你。”
纪府奴仆都是与纪家签了死契的,几乎世代受纪家恩荫遮蔽,再加上都是伺候纪景和多时的人,若是真把事情闹大了,反倒显得她斤斤计较。
这种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宝珠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她家姑娘好心性,碰到什么都善良不愿多计较,可是她哪儿知道,她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被人小瞧,现在才刚开始,若日头长了,届时该如何是好。
他们在乎纪景和娶了她是委屈,又何尝知晓,瑜安也是别人家的掌上明珠。她家姑娘出嫁,不是为了受委屈的。
瑜安瞧着她满脸愁绪,安慰道:“你也说了,这也就是刚开始,若是现在连这丁点委屈都吃不下去,以后该如何过活?”
“咱们来的第一天就说了,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咱们就拿着和离书回家。”瑜安揉了揉宝珠的脸蛋,正经道:“此话算数,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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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安:我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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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景和说一不二,晚上说回来就回来,第二日吃过早饭之后,便要启程去城外的慈恩寺了。
瑜安收拾好出门后,纪景和已然穿戴整齐站在府门外了。
整个纪府都是以他为主,为了方便,纪景和开口要了两架马车,结果府上的三架马车有两架都在葺轮,暂时用不了。
纪景和:……
条件所限,纪景和只好与她同乘一架。
索性马车宽阔,两人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挨谁。天是死气沉沉的,马车越往城外走,车帘外的潮腥味便越重,瞧着有下雨的兆头。
瑜安靠在车窗旁,瞧着旁边闭眼假寐的人,不禁就看了进去。
眼帘轻阖,长睫如鸦羽般覆在下眼睑,将那双平日里惯以含锋的眸子掩盖起来,似带着还未消散的倦意,高挺的鼻梁利落异常,微微抿着的唇似也藏着几丝慵懒,清隽矜贵。他微微靠在车壁上,呼吸声静不可闻,宛若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正细瞧这,那双眼睛突然睁开了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不偏不倚对上她的视线,其中还掺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蔑怠。
那双眼睛似乎在说“你有事儿?”
偷看被正主儿抓住,瑜安不好解释,忍着发烫的脸颊,硬着头皮说:“昨日未来得及问,我其实是想问问大爷,办婆母生辰宴的事……”
纪景和也不意外,淡淡“嗯”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瞧着瑜安身上的穿戴,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成亲那日,褚家六十四抬嫁妆,可谓真正的十里红妆,更有不计其数的房产田产和奴役婆子。可再细想近两日相处,她身上所穿的,不过都是普通素雅的衣裳,就连首饰也是干干净净的白玉,且花样简单。
不似是想象中那般奢靡……难不成是在他面前故意演戏?
瑜安不知纪景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时开不了口问话了。
“大爷……”
纪景和垂下眸子,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向别处,轻描淡写道:“西北旱灾频繁,朝中更是虎视眈眈,大动干戈难免引人注意,若像你那般办下去,不知多少人会以为,纪府穷奢极糜,也跟某些贪污官吏般,不顾生民死活,只管着自己逍遥享受。”
他话中好像暗藏嘲讽,听着叫人察觉出几分怪异,可又说不出来。
这事儿本来也是沈秋兰的注意,如今纪景和不允许大办,她也间接沾光,能少干点麻烦事。
纪景和不愿多言,她应下之后,便也不再打扰。
半个时辰后,城隍庙外。
大概因为天不好,庙院外的人也是很少,径直进去之后,由方丈领着上香还愿。
纪景和自古读圣贤,不信这些,若不是有纪母发话,他怕是极少会主动踏入寺庙之地。所以跟着他,瑜安也轻松些,来回不过一刻钟便结束了。
瑜安:“祖母昨日嘱咐我,叫我替她求一道签。”
纪景和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安心去,然后自己则转身去了门外。
慈恩寺不比寻常寺庙,来者几乎皆是官宦皇室,哪怕是多年,方丈还记得纪母,并且还能顺嘴问起纪母的情况。
瑜安:“祖母一切安康,不过是念在路程遥远,便唤我来了……”
瑜安顾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时间一久,便忘了门外纪景和的存在,最后拿到求来的签解出门时,才从宝珠的嘴里得知纪景和离开的消息。
“方才青雀急匆匆骑马过来,给姑爷说了些事情,姑爷就驾马离开了。”宝珠扶着她下台阶,“说是叫姑娘先等一等,回去就会再叫人来接的。”
紧急情况下,纪景和将马车的马骑走了,瑜安便只能等府上的人再派来新的马匹过来。
瑜安:“他可说了是因为何事?”
宝珠:“许是公务吧,不然姑爷怎会那般急……”
弘文帝年迈,加上常年信奉神教,妄图通过服丹延长寿命,飞升上仙,可惜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已有半年时间旷朝。好容易今日来了兴致过问朝政,结果直接晕倒在了朝臣面前。
膝下三名成年皇子已急忙进宫,纪景和作为内阁成员,也不得不临时进宫候命。
情况紧急,他连官服也未更换,到文渊阁时,一众朝臣在屋内等候。不等与旁人说话,褚行简便将他单独带到了一处。
“瞧瞧,这是不到两日,各地上报的奏章,均是对改革的反抗之声。”褚行简拿了一本言语最为激烈的奏章递与他。
在 “赋役分离” 的旧制下,田赋分夏秋两季,徭役按户丁轮派,杂税也是独立征收,流程繁琐,标准混乱。地方官吏利用制度漏洞,以征收粮食或银两时的“耗损”为借口,加征 “耗羡”,或者以虚报徭役名额、巧立杂税名目等方式中饱私囊。
赋役合并,简化征收,便是此次改革的第一步。因堵住了官吏随意加征虚报的路,所以即使距徐云首次提出转眼过去了五年,朝中内外的阻力依旧庞大。
纪景和翻开大致瞧了两眼,尽是毫无逻辑的遣词斥责之声,并无闲心细查。
“圣上怎么说,如今情况如何?”
褚行简摇头:“圣上还不知此事,我方才刚从乾清宫回来,从太医院那边通了气,圣上的身子外强中干,也说不好情况,但不论如何,经此之后,立储之事怕是再难压,以后清闲日子是肯定没了。”
皇后和储君于多年前先后病逝,那时皇帝正值壮年,便不再提过重新立储立后之事,而如今却成了一大隐患。
眼下三位王爷均是后宫妃子诞下,十一皇子年纪太小,五皇子和六皇子正值年纪,新储君也只能是从他们二人中抉择。论母族势力和皇帝宠爱,均是五皇子占上乘,但对心明眼亮的褚行简来说,他最看好的,而是无权无势,但有天子才干的六皇子。
不过这是后话了,今日也不是说此事的时机。
纪景和仔细听着褚行简的语气,心中暗下心思,却不表露,无所谓道:“有反对情况是必然,阁老打算如何处理?”
按照弘文帝的脾性来说,这次昏倒,好说也要好好休息段时间,换句话讲直白点,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辍朝的好理由,剩下的公务就只能依靠内阁和司礼监自己做决定。
如今内阁和司礼监串通一气,原讲该是很好的,可问题就出现在内阁。
内阁不止褚行简一名首辅,还有二名次辅,分别是严家和夏家。
夏家与五皇子母族交好,有一日势必是要发作,至于严家,态度仍是模棱两可,不偏不倚,阁内之事,通常能吵起来的,便是有夏家掺和,可偏偏凑巧的是,夏家不比褚行简,是个彻彻底底的“旧党”。
仅是这次税令改革,夏家带头不许改革者众多,在朝中吵了有足足半年之久。
改革是徐云生前所愿,纪景和只愿促成,不愿看到还有阻碍。
褚行简笑了一声:“若无大事,便极力施压,改革途中总是艰难,若毫无反抗之声,才称奇怪。”
他无意于面对左右试探时搪塞,不管纪景和信与不信,这就是他的实话。
徐云在时,他是不折不扣的“旧党”,力争反对改革,可今时不同往日,时机已到,他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迂腐之人,若是条件允许,他也愿意看到朝政清朗的一日。
纪景和寻了处地方坐下,喝了口茶道:“阁老之想,便是我之想。”
褚行简看着他身上的常服,心中隐隐开始猜测自己女儿在纪府中的日子。
他们虽为岳丈,但叫人来看,相处更多的,还是以上下属的关系。
新婚当晚,纪景和便离家,在内阁忙了一月才得以回家,也是他做父亲未尽到责任,叫女儿受了苦。后来他忍不住在文渊阁想纪景和提了这件事,也不知回家后结果如何。
他知晓,纪景和不愿回家,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是发于他自身。
从完婚的一月以来,纪景和对他只有“阁老”之称,从未听过“岳丈”二字,他也清楚这门婚事因何而来,便也不强求,只盼着纪景和能信守承诺,善待瑜安,叫她过得顺遂健康便好。
“瑜安近来如何?可还过得舒服?”
褚行简的突然发问,令纪景和始料不及。
他慢悠悠放下茶杯,不高不低“嗯”一声,并未抬头看褚行简。
褚行简叹气,心里埋下对女儿的担忧,笑道:“瑜安这孩子自小性子温和,自懂事开始,家中内务便是由她操持,养成了节俭性子,所以她出嫁,我给的嫁妆是最好的,就是怕嫁过去被人欺负。”
“这孩子有事就藏在心里,若我不过问,她便宁愿苦着自己,也不会对旁人吐露一句,七岁没了娘,她的依靠就只剩了我,如今嫁与你,你便是她的依靠,若今后她有何做得不好的地方,就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包容她。”
极其恳切一番肺腑之言响在耳畔,落在茶盏的手指缓缓蜷缩,纪景和一时无言,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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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景和:(表面冷静,实则心虚)

慈恩寺是官寺,虽允许寻常百姓上香礼拜,但到底是不比其它寺院。在等府中下人赶来前,瑜安无处可去,便与宝珠在寺院周围转悠。
原在逛的时候还计算着时间,没成想两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有人来。
瑜安走累了,只好在庙院内的石凳上坐下休息,不过顷刻,肚子便开始响了。
“这府上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这还来不来呀!”吃罢早饭便来了,忙活了一早上,眼下都过了用饭的时间,真是没样子。
宝珠嘴上骂完,心里骂,后悔今早出门前,为何不备上些饱腹的干粮,不然也不会叫姑娘饿肚子。
瑜安饿得浑身没力气,同样盼着府中下人早点来接她们。
从纪府到慈恩寺,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就算是路上有所耽搁,也该来了。
“我看这府中的下人是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之前就敢怠慢,今天缘何不敢怠慢,故意拖迟些时间,用来恶心人的……”宝珠收着声量,骂归骂,气归气,但是不能叫路过的别人听见笑话。
阴暗的天愈加低沉,疾风掺杂着石沙扑面而来,下雨之兆越发明显,连带着庙院内进出的人都渐渐少了。
瑜安抬手拍了拍宝珠裙子上的灰尘:“咱们再等半个时辰,若还不来人,咱们就自己想办法。”
只可惜还没等够半个时辰,老天便来不及下雨了。
瓢泼大雨落下,哪怕是躲在屋檐下,硕大的雨点还是能顺着风向砸在身上,只需眨眼间,衣角便被打湿了。
雨势突然,庙中的香客基本都无准备,眼睁睁看着庙内跑光的人群,瑜安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样只怕是更不好回去了。
一筹莫展之际,瑜安瞧见一名穿着鲜亮的夫人伴着丫鬟正欲撑伞离开,此时便也顾不得什么了,急忙上前一步拦下。
“这位夫人是要去哪儿?可否行个善,将我和丫鬟拉回京城,家中马车损坏,用不了了。”瑜安露出一抹笑,似乎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窘迫。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含水眼在暗中打量着她,瞧瑜安身上朴素的穿着,本是不愿理的,但念在大雨,还是软下心。
她扶了扶发髻后的步摇,神情不明看想身侧的丫鬟:“去车上将剩下的伞取来。”
见对方松口,瑜安也渐渐安下心。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知对方为何会犹豫。马车狭小,四人乘坐属实拥挤,若不是为了帮她们,也不至于如此遭罪。
“夫人,不知你是何家的,待我回去,可要好好感谢今日恩情。”瑜安心有愧疚,自是谢礼不敢忘。
对方抿嘴,礼节性提了提嘴角,“举手之劳,谢礼就不必了。”
人家有意拒绝,瑜安便不再追问,一路上相顾无言,最后她们在城门口下车。
宝珠举着刚刚得来的伞尽量撑在瑜安的身上,忍着湿了大半的衣裙,边行边问瑜安为何提前下车。
这里距离纪府还有好一段距离,若是冒着雨走回去,身上的衣裳只怕会全湿了。
瑜安将宝珠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人家帮我什么都不图,我还有什么脸再麻烦人家送咱们回家。”
再说,她也不愿意交别人知道,她是纪府新娶来的夫人。出去连照看的下人都没有,还要靠别人帮忙才能回府,传出去多难听。
她还没有那般大度,大度到完全无视旁人的看法。毕竟在这之前,这桩婚事是门当户对的和睦。
话是这样说,可宝珠太清楚她了,她也猜得到究竟是因为什么。瞧着低头挑着水洼浅的地方走的瑜安,不知怎么,眼睛就没出息地开始发涩,一时模糊了视线。
府中下人欺人太甚,偏生她家姑娘没有执掌中馈,才能吃下这种哑巴亏。
可再看着瑜安不屈的背影,她只能咬牙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家姑娘的依靠就剩她了,她不能哭。
不出所料,待回家时,下身的衣裙几乎湿了大半,叫了热水洗漱后,浑身乏力,瑜安便拉下帘子睡去了。
或许是心身俱疲,听着外面的雨声,阖上眼便沉沉睡去,可是又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窗外有人在吵。
雨声渐熄,耀眼的太阳重新从残破厚重的阴云下现身,烘烤着周遭一切,蒸发起的热气携带着黏腻的潮湿,马车轰隆隆的响着,多年前的光景重现脑海,不等反应,转眼间又遇见了那个阔别多年的人。
“娘,我想出去摘花,让娘给我编花环戴。”
正值褚行简升官,从江陵举家搬迁到京城的路上。
她娘还是那般鲜艳年轻,总是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戴着一只云纹玉簪,不管她干什么,都总是笑着看她,哪怕她比旁人家的男孩子都调皮。
“那儿有点远,娘怕你出事。”李氏摸她的头解释道。
她小时候顽皮得很,但凡遇见新鲜好玩的,便一定要玩到手,所以这次她也央求了好久。终于在不断地软磨硬泡下,叫李氏松口了。
惯于在江陵镇上撒野的她,少于戒备心,此番这一走,竟落入了人贩子的手里。
动辄打骂不给饭吃,还把她们关在笼子里,在露天的草地里过夜,人贩子怕她们哭闹,便在旁边放着一只露着利齿的藏獒守着。
那时她只想哭,却又害怕吵醒一旁熟睡的藏獒,就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胳膊里,看不见便不怕了。
晚上,她被拴在客栈的马厩里,缩在一角的她将前来牵马的人吓了一跳。
瑜安看见来牵马的小僮嘴里叼着一块饼子,眼神一下就被勾住了。
她伸出手,向他讨要。
他不理,她便死死抱住了他的腿,不叫他走。
小僮甩了两下没见甩开,只好朝外喊:“少爷,这儿有个小乞丐,非缠着我不松手。”
话语落,一角衣袍映入眼帘,瑜安抬头,傻愣着将手松开了。
她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哥哥,仿佛天上下来的童子般,不染一丝尘埃。
到现在,她都记得他说的一句话,“她不是乞丐,是被拐卖来的。”
他递给她一块饼子,随后便不见了,也就是那日后,官府找到了她。
李氏搂着破烂的她大哭,心疼地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她试图张嘴安慰,胸口却像是被什么死死压着,半天喘不上一口气,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而纪景和就那般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感情。
她就似一直隐匿在众人身旁的鬼魂,无人注意到她,她却能看清一切。
逼真的场面叫她难以分辨虚实,多想开口再叫一声娘亲,多想叫一声纪景和。
可越是用力,便越是煎熬,她就像是紧紧地被包在一团棉花里,使不出丝毫的力气。
“娘……”
她奋力喊了一声,彻底将自己从梦中叫醒,不待睁眼,耳畔便传来一道清楚的质问声。
是宝珠在门外。
“……好歹也是明媒正娶过来的夫人,这才几日,你们就敢拿着这种饭菜糊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瑜安缓缓睁开眼,思绪意外的干净。
门外的女声理直气壮,“大爷今日又不回来,要那般好的饭菜做什么?大爷说了,夫人要节俭,不可养成奢靡之风,我们这是为了夫人好。”
“好个屁,我……”
“诶诶诶。”女仆立马叫嚷起,“我们听的是大爷之命,全府上下都是这样,你敢打我?”
情况似乎愈演愈烈,瑜安撑起身子,趿上鞋上前,开门后,方才说话的女仆已经转身离开,她只瞧见憋屈坏了的宝珠。
瑜安心中五味杂陈,什么也没说,只是拉起宝珠的手往回走。
“姑娘。”宝珠惊讶瑜安已经醒来了,可是转念,心里便填满了委屈,瞬间叫泪弄湿了眼眶。
瑜安并未说话,将宝珠好好安慰过后,便叫她去休息了。
晚上,纪景和回来时,瑜安正坐在榻上看书。
照旧是一袭月白色交领襦裙,乌黑的长发用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被烛火烘得微微泛着柔光。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才缓缓抬头,用那双漆黑干净的圆眸静静与他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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