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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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邺也?没想?到会走到这般地步,他瘸着受伤那条腿,一步一步踱过来,蹲下,揽住善禾的?肩,涩声:“善善……”
善禾推开他:“你别碰我?!”
“是它先咬我?,我?才……”
善禾没说话。她颤着手抱起六六,赤着双脚,麻木地向外走去。
月光冷得发青,在?善禾身上罩下一层鸭蛋青色的?薄纱,肌肤像在?水中浸了许久。她身上仅一层薄薄的?寝衣,鞋也?没穿,墨发全披在?肩上,人已走到廊下。
六六死了。善禾伪装的?贤惠温顺也?随之而去,她痛得厉害,却只能化作眼泪,流进咸湿的?夜色中。

第111章 鬼一样的梁邺
“善禾!”梁邺反应过来,取了长袖衫跟上?去,披在?善禾肩,“夜深露重,仔细着了凉。”
善禾未理他,兀自往前走,衫子轻悠悠落在?地?上?。
梁邺扣住她的臂膀:“善禾!”
“我要葬它!”
梁邺知道这遭是他不对,他亦没想到六六这般就死了。他软了声?气:“善禾,我知道是我不对。你把衣裳穿好,鞋也穿上?,我陪你葬它。”他又扬声?吩咐成安,教他们作速挖个土坑埋葬六六。
“我要自己葬它!”善禾忍着泪,声?音破碎。
“我知道,没不让你葬!”他近前一步,重新将衫子披在?善禾肩膀,“把衣服穿好,我陪你。”
善禾摇摇晃晃站在?花园里,六六阖目睡在?她怀中。成安寻来一只铁锹,梁邺便叫所有小厮丫鬟都退下了。
薄薄的月光,渡了月华,一视同仁地?落在?他们身上?。善禾低下头,手指扔在?悄悄抚摩着六六的小身子。她把六六搁在?泥土上?,最后揉了揉毛茸茸的狗头。
六六是梁邵,梁邵也是六六。都远去了,一切都远去了。从今夜起?,她彻底失去了六六,也彻底失去梁邵。薛善禾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六六,再也无法跟梁邵在?一起?了。
她流着泪,把铁锹插入土中,却蓦地?停住动作。她转过脸,目向身侧梁邺,声?气柔和:“阿邺……”
梁邺听她这般唤自己,心?都漏了半拍,忙答应她。
“地?上?好凉,你帮我抱着六六,行吗?”
梁邺见她赤脚踩在?泥地?上?,微微蹙眉,终究还是同意了:“等葬好六六,赶紧回屋罢。明儿我叫成安去扎些纸狗纸人来,烧给六六。”
善禾不说话。
他叹口气,俯身弯腰,抱起?六六。
这一瞬,善禾高举铁锹,重重砸向梁邺的头:“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这一击力道甚巨,梁邺立时感到头晕眼花,眼前的六六有了重影,耳畔善禾的声?音亦如涟漪般回荡。他单手撑在?地?上?,一手扶额,觉到掌心?似有暖流涌出。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因善禾又举起?铁锹,再次砸过来。
两下重击,梁邺倒在?地?上?,慢慢地?喘气。他看到自己睫毛教血染了,黏糊糊的。他看到善禾一壁哭,一壁扶腰蹲下身,抱起?六六的狗尸。
“是你逼我的!”善禾喊道,“都是你逼我的!”
善禾匆忙扶地?起?身,她抱着六六,一路往外头狂奔而去。
“善善……善善……”他伸出手,从喉间溢出呢喃。
成安等人皆被梁邺屏退了,此刻花园内没有一个人守着。梁邺倒在?泥地?上?,缓慢喘着粗气。善禾轻而易举跑出去,来到二门,却发现再往外的门俱已上?锁了。出不去,她只能沿着巷道跑。
围墙高高,翻也翻不出去。她怀着身孕,又抱着六六,渐渐松脱了力,再也跑不动,只能慢慢地?走。
不知走到何处,四壁都是空屋子。这里是温泉庄子,她本就不熟悉,等走到死胡同里,才发现为时已晚。身后逐渐响起?喧嚣,各房各院渐次掌了灯。成安举着火把,带领一群小厮开?始挨个搜院子。
胡同里堆了小山似的柴草,没地?方去,善禾只能躲在?柴草后。
到处都是脚步声?、喊叫声?,碎在?空中。善禾悄悄掀了柴草,给自己挖个草洞来,再盖上?。
应当找不到她了。善禾松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故跑,更不知道自己何故打了梁邺。按照她的计划,不是今晚。可望见六六的尸体,她再也忍不住。她不想见他,她想杀了他!她豁出去了。她知道自己的能量很小,想撼动梁邺这棵大?树也许要耗尽她所有的气力,乃至生命。没办法,她站得实?在?太低。官奴的身份,谁都能踩她一脚,别说复仇,活都未必能平平安安地?活。偏她痴心?妄想,孤注一掷的,要梁邺付出代价,要他知道,再卑贱的人,也是人,不是牲畜,不能任人愚弄。梁邵,她不要了。孩子,她也不要了。这辈子跟梁邺同归于尽,至少不辜负自己这一生。从前她考虑了那?么?多人,这次不能再把自己漏了。
善禾把头埋在?六六身上?,静静流泪。
脚步声?近了。踢踢踏踏的,约莫有三四个人。她听见成安的声?音,离她不过四五步距离:“行了,行了!人不在?这,出去找找罢!”
“门都锁了,娘子怎么出去呢?”
“抓紧找呗!各房里都找遍了,让彩香她们留下在内院找就是了。”
于是声?音远去,周遭重归寂静。善禾仍躲在?里头,不敢动。她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亲手葬了六六。然后把孩子拿掉,再回来复仇。对,不能让孩子成为软肋,也不能让梁邵阻止她。她还要磨一把快刀,锋利的刀刃只要触到梁邺的肌肤,立时就能见血。就扎在?脖子上?,等他没了活气,她自己再去死,到了下面亲自给祖父磕头赔罪。
外头只剩下几声?鸟叫,其?他一点响动都没有了。
终于都走了。
善禾挪了挪身子,才发现腿脚发麻。她又静静待了会儿,方拨开?柴草,小心?钻出来。
眼前大?亮,梁邺靠在?墙脚,灼灼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下颌滴着血,脸色阴沉:“我早看到你了。”
善禾大?惊,跌坐在?柴草上?。
他绷紧唇,挣扎站起?身,行到善禾跟前:“跑什么呢?你出得去?”
他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双绣鞋,干干净净的。梁邺捧起?善禾的脚,慢慢将脚上?沾的杂草碎石子拈去,这才把鞋给她套上?。他硬声?道:“畜生而已,死了就死了,你要喜欢,爷再弄条一样的给你就是了,实?在?犯不着这么?大?的气性儿。”
善禾瑟瑟发抖,因梁邺脸上?仍淌着血,可声?气万分平静。
“郎中才说了你要少动肝火,又忘了?孩子你也不要了?”他抬眼看她,抚上?善禾微微隆起?的腹部,“他都这般大?了,要是就这么?没了,你舍得?我舍不得。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也是阿邵的第一个孩子,他也应当舍不得。”
“打也打了,跑也跑了,消气了没?”他的手慢慢往上?,屈指给善禾拭泪,“快别哭了,总是少见你笑。赶明儿我教成安去打口棺来,咱们把六六日常用的也一起?搁进去,陪它,好吗?”
他越说越累,声?气也低下去。善禾在?这柴草垛里躲了半个时辰,他也便坐在?这儿等了她半个时辰。伤口未处理,血慢慢地?顺着脸颊流,襟口都染透了。成安让他先包扎,他如何肯?他怕自己走了,再回来,善禾不躲在?这,他又得找她。成安说他来看着,梁邺不信。谁都不能信了,他只能信自己。哪怕流血死了,死她身边,倒也值。或许在?无有园那?一晚,他就得死了。是善禾救的他,硬把他从黄泉路上?拖回来,现在?把命还给她,似乎是情理之中。梁邺觉到周身发寒,给她穿鞋的手渐渐发颤。
好容易给她把鞋穿上?,他抬起?脸,虚虚一笑,唇瓣都是白的。开?了口,声?没出来,眼前却黑了,人也往侧边倒去,晕在?柴草堆里。
“梁邺!”善禾推他。
他没动,呼吸也轻,血还在?流。
善禾收回探鼻息的手,身子发颤。要是她不喊人,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善禾悄悄看了眼胡同,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得很,唯有风声?。等到明天天亮,他应当就没气了罢?
她觉得自己被撕裂着。喊不喊人?善禾把泪一抹,扯了裙袂给梁邺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如画的眉眼重新露出来。
“对不起?。”她哽咽着,“下辈子我一定?躲你躲得远远的,你千万别遇见我。”善禾撕下裙布,蒙住梁邺的口鼻,又扯下一条,蒙住自己的口鼻。她躺在?他身边,慢慢阖目。
气,也短了……
大?抵是要死了罢?
我们三个,谁先去见祖父呢?不能是宝宝罢?
再睁眼,竟睡在?拔步床中。帘幔松松垂下,后头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梁邵坐在?圈椅内,膝上?搁着那?书,人怔怔地?发呆。听到善禾那?厢的动静,他缓慢转过脸,嘴角青青紫紫,甚至有点肿。
“善善……”他哑着声?音开?口,也是冷静,“昨夜里回来,遇见守城门的刘乙谷将军,他问?我是不是有个妻子姓薛,我在?北川打仗时,妻子跟梁邺爬灰了?”
善禾立时鼻酸眼热,侧过脸,面向床内。
他低头看自家擦破皮的手,皱眉:“好久没跟人打架了。从前在?密州时倒是有段时间常打架,末了都是哥给我善后赔罪。现在?,得自己去了。”
“善善,你大?约不知道,你还没来密州的时候,我打了一个人。他父亲如今是兵部尚书,那?会儿在?密州也很有些势力。那?个人实?在?不像话,三番五次地?挑衅我、折辱我,我把他打毁了脸。祖父让我去赔罪,我不肯,我宁可受家法,我也不要给这种人低头。是哥亲自上?门,给那?人磕头赔罪。哥那?会儿名声?就很好,读书又厉害,没人不夸的。”梁邵握住脸,泪从指缝流出,“可是他为了我,给一个下.贱玩意儿磕头!”
善禾到了这会儿,泪已流尽了。梁邵说得再多,做得再好,除了平添她的愧疚,并不能挽回她半分。
“我没办法恨哥,更没办法恨你!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哥对不住你,我更对不住你!从最开?始,就是我犯了错。后来步步错,好容易让你原谅我了,我又他娘的跑北川去夺那?什?么?太子之位!是我把你逼到这步田地?,是我害你受了这般苦楚。等你好些了,我立时带你走。去哪儿都行。”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我已求到恩典了,你阿耶再也不是逆贼了,他是大?功臣!史?书上?会有一块地?方写他,跟祖父一起?。善善,你也不是官奴了,再也不是了,没人会作践你。我刚也写信给成保,我的家产,全部都转给你。善善,你忘记梁邺罢,你去游山玩水,去做什?么?都行,你别杀阿兄……”他已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行吗……”
他抹掉泪:“晴月、妙儿、吴天齐……还有吗?我帮梁邺补偿她们,我会做得很好的,善善。贤妃死了,孟家也不行了。殿下这些日子在?查贪腐,施家舅老爷就在?殿下的名单上?,等施家一倒,梁邺的官位,就彻底保不住了。他再也不能欺负你。我还有爵位,我能护住你。行吗?”
善禾闭上?眼。梁邵不介意,她怎能就这样轻轻揭过去呢?对不起?、对得起?的,还是要先对得住自己才行。梁邵甘愿把苦都吞下去,下半辈子他怎么?过呢?遇见一个刘乙谷,就打一场架吗?那?怎么?行?他如今圣眷正浓,有才干有能为,怎能把时光蹉跎在?她这样的人身上??
她最怕的,就是拖累别人了。
梁邵将圣旨塞进她怀中:“善善,后天我们就回京都。我陪哥哥去请罪,我想法子让陛下派他去远点儿的地?方做个小官。你好好休息,别的都不要想,好吗?”
他沉沉看她一眼,方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又掩上?门。
善禾转过脸,摊开?圣旨的玉轴,瞳仁发抖。
她不是官奴了。可是——
“太晚了啊……”她喟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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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梁邺马上下线了,结局也快了。
善善抑郁了啊……[托腮]

第112章 杀梁邺
梁邵赁了两辆马车,先后将善禾与?梁邺送回京都。善禾依旧住在翠微馆,梁邺却被安置在园子后头的梨玉馆中,梁邵又拨了彩屏并两个小丫头服侍。
李准查办行?宫案,亲率禁军用翻车抽干玉振池水,只见千佛亭下现出累累白骨,有的尚是全尸,有的只剩颗头颅。莫说旁观的工匠,便是禁军见了也胆寒。李准大怒,行?宫乃圣驾驻跸之所,岂容人掩埋尸骨,实在是犯了忌讳。他当即上本?请旨彻查,却被皇上留中不发。李准不明白,手下的幕僚查了前因后果回来,告诉他:“原是陛下亲点梁邺督办行?宫事务。”这话巧妙得很?,李准立时懂了。玉振池里的尸骨,少不得有皇帝要杀的人,梁邺也不过是把刀。
然则玉振池沉尸的传闻早已散开,《少卿梁业传》又在市井流传,影响甚巨,总需有人顶罪。李准起先是气梁邺沉尸之举,且夺妻行?为实在有伤人伦,冷静下来之后,又念起梁邺素日来的好处,心下舍不得这员良将,思索再?三,终是决定先贬谪梁邺,待过了这阵风头再?重新启用。于?是他借口探视梁邺病情,亲自登门。回去没多久,圣旨下,梁邺贬为从八品评事,章奉良因督工失职,则贬为康州铜检县县令。将玉振池沉尸之事,分摊到梁邺和章奉良二人头上,以工匠不慎跌落水中、他二人监管不力?结了案。时章奉良之妻孟持盈怀孕三月,只得随夫赴任。施太太先是失了贤妃长女,如今幼女又远行?,孟家也一蹶不振,不免心神恍惚,终日郁郁。好在,贤妃下葬时,以皇后礼制葬入皇陵,皇帝亦拟谥号“贤懿皇后”,封贤妃早夭的皇子为“江王”,由三皇子李准亲自主?持祭礼,亦算给了孟家一点颜面。
却说这日天?光晴好,窗外已闻蝉声。梁邵上朝去了,善禾起床后,便坐在椅子内发呆。她身子养好了许多,自那夜过后,她变得寡言,等闲不爱搭话。彩香看她这模样,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这当下正?服侍善禾喝了安胎药,善禾拿帕子擦拭唇角,冷不丁开口:“胎像稳吗?”
彩香一愣,忙道?:“稳呢!郎中说,娘子根基健旺,只消安心将养这三、四个月,必能平安生产。只要娘子平日里放宽心,多出门走?走?,其他是没有什么的了。”
善禾便笑?:“倒劳烦你?照顾我。”
彩香挨着绣墩坐下,宽慰道?:“这原是奴婢分内事。听二爷说,过几日妙儿姑娘可要来了,她要一直陪娘子直到小孩子出生呢。”
“妙儿要来呀?”善禾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这倒好。有她在,肯定热闹得不得了。”
彩香听善禾如此?说,终于?稍稍放宽心,于?是又絮絮说了许多宽慰善禾的话。善禾俱含笑?应下,等彩香说累了,她才莞尔道?:“你?快去歇着罢,我自己出门走?走?,待会儿回来。”她添补道?,“不必跟着,我只想自己走?一走?。”
彩香听她这般说,也只得应下。
善禾便扶着腰,慢慢走?到小花园里。这花园有几处景,系善禾画中所绘。后被梁邺择出来,修成实景。善禾围着假山银杏树走?了四五圈,忽地方向一拐,竟往梨玉馆行?去。
彩屏正?在廊下煎药,见善禾到来吃了一惊。善禾却只是温温地笑?着,从彩屏手中接过药碗,柔声道?:“我去看看大爷,你?下去歇着罢。”也不理众人诧异,径自推门入内。
梁邺正?歪在榻上看书,闻声头也不抬:“搁着罢。”
善禾低眸:“现在不喝吗?”
梁邺一愣,慌张抬眸,见是善禾盈盈走?来,立时站起身,局促地将书卷丢在榻上。他有些结巴:“你?怎来了?”连忙近前,扶善禾坐下。
他并不知善禾曾想杀他,这些时日未见善禾,一来是心中含愧,二来是外头风言风语,他又失了官,实在无颜出门,三来则是有梁邵挡着,再?不敢想善禾主?动来见他。
善禾道?:“出门散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她指了指桌上的茶壶,“一路走?过来,倒有点渴。”
梁邺听了,忙道?:“你?坐着,我与?你?斟茶。”说罢,立时转身去斟茶。
善禾看着他的背影,未久,梁邺捧着茶盏来,她笑?:“正?好我喝茶,你?吃药。”
梁邺应了一声,见善禾慢慢饮尽,自家才仰脖咕嘟咕嘟把药喝光。丢了药碗,叹一句:“真苦。”
善禾眉眼?弯弯:“药哪有不苦的呢?”她顿了顿,“你?那会儿让我喝那些滋补助孕的药,也不甜呐。”
梁邺抿唇,默不作声坐她对面。
善禾又道:“还得谢谢你,要没有你?,哪来孩子呢?”
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扎。
梁邺目向窗台,沉沉开口:“善禾,我……对不住。”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临出口只有这句。
说什么都晚了。善禾眸子一抬,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饴糖来,包在小桑皮纸里。她温声道?:“你?吃罢。嘴里含着糖,就不觉得苦了。”
梁邺却想哭,颤巍巍伸出手,接过,含在口中,却觉得糖也泛着苦味。
于?是善禾开了口:“梁邵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要杀你?的。”
梁邺一怔。
“他赶来救下你?。他舍不得你?这个哥哥,纵你?万般不是,他终究舍不下这个兄长。”善禾转过脸看他,“他才是最苦的那个。他每天?要上朝,外头难免有不好听的话。他从前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半分委屈也不肯受的,如今在人前,倒是很?懂得忍气吞声了。也不跟人说,下了朝,来看看我,再?来看看你?,而?后自己躲书房里发呆。”
“善禾……”梁邺喃喃道?。
“所以呐,”善禾拖长尾音,“咱们不能再?拖累阿邵了。”
梁邺疑声:“什么?”渐觉四肢发软,筋骨松驰,坐立不住。梁邺扶着头,脑海混沌一片。眼?前的杯盏渐渐有了重影,善禾却立起身,朝他温婉笑?着:“这药我从金陵带来的,今日总算用上了。”
“你?……”他头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这是教人筋骨松软的药,却能保留神智。
梁邺眼?睁睁看着善禾把门栓好,而?后走?到他面前,扶腰坐下,从缕金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还记得这把匕首吗?”善禾抚着上面的云纹,“你?在无有园时,从欧阳同扬手里赢下的彩头。那会儿应当是我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了,用它来结束一切,倒也相宜。”
她淡声说着:“其实我原本?做了很?详细的计划,我会悄悄报复你?,不漏出马脚,不让任何人知道?。等你?死了,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抚养他,等阿邵回来。我那会儿还奢望着,到时候能跟阿邵破镜重圆。呵,真蠢。”她自嘲笑?着,“可惜啊可惜,梁邵提前回来了,吴天?齐和米小小把我们的事画进书里了。我控制不住一切的发展。梁邺,那本?书,确是我让妙儿画的。可我没让她画《夺妻》。画了《夺妻》,阿邵便完了,梁家也完了。为着阿邵和梁家,我受再?大的苦,也只能瞒下去。可是米小小找人画了《夺妻》。起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画这些?这些日子我懂了,他也在恨我。要是当初不帮我,他家的生意应当会继续做下去。要是当初不帮我,他与?吴天?齐的孩子就不会流掉,吴天?齐也不会生病。他们夫妇帮我,原是出于?好心。到头来非但不能救出我,反倒把自家搭进去,差点落得人财两空。如今只能这样了。梁邺,一切都是报应。各人皆有各自的报应。都是报应!”
梁邵下朝回府,翠微馆中不见善禾。彩香说往园子里散步去了。梁邵心下欣慰,也往园子里去。他身形高大步履迅捷,围着园子绕了一圈,都没见善禾人影。他心下隐隐着急起来,复找了两遍,连山洞都一一寻遍了,还是不见善禾。彩香带着仆从赶来,找不见善禾,立时遣了家丁四处去寻。没一会子便有人来报,说善禾往梨玉馆去了。
梁邵怔然,拔腿就往梨玉馆跑。彼时彩屏等人正?坐在廊下做针线,见了梁邵,笑?道?:“今日可巧了,二爷也来,娘子也来,梨玉馆好久不曾这般热闹。”
“娘子呢?”梁邵急问。
彩屏遥遥一指:“在屋里跟大爷说话呢。”她转头一看,门窗都闭紧了。
梁邵已飞身奔至门前,用力?推不开,因门从里头栓上了。窗户亦如此?。他只得连连拍门:“善善!善善!你?在里面吗?怎么栓了门?”
善禾坐在地上,把玩着匕首,听梁邵把门拍得巨响,长叹一气:“他今日下朝倒早。”她顿了顿,“幸好你?当初建府时,把府里每间房屋的门窗都格外加固过,你?是怕我逃跑罢?哈,这也是报应。你?当初强迫我的手段,为我铸的樊笼,现在阻了你?的生机,你?可曾想到?还有这把匕首,全是报应啊……”
梁邺浑身瘫软如泥,连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善善!开门!让我进去!善善!”
善禾仰起脸,阖目,指腹慢慢滑过锋利的刀刃。
“善禾……”梁邺“嗬嗬”地喘气,“我是真的爱你?……”
善禾却激动起来:“爱?强求得来的爱,怎能算是爱呢!既然爱,怎能任凭痛苦,任凭枯萎,任凭磨灭!你?可曾有一刻,问过我是否愿意?是否痛苦?”
梁邺瞳仁骤缩,他想起善禾日渐沉寂的眉眼?,想起她时而?微不可查的蹙眉,想起她画作中偶尔流露出的的孤寂。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被他内心强烈的占有欲和“为她好”的念头强行?压下了。他总以为,得到了人、得到了身体,日久生情,终能得到心,终能圆满。薛善禾是个软性子,慢慢培养感情,她终究会像爱阿邵那样爱他。
“我……”他太想辩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善禾说得没错,他任她痛苦,任她枯萎,任她磨灭,他对她的委屈熟视无睹。
“你?也说不出口,对吗?”善禾替他接了话,眼?中讥诮更浓,“因为连你?自己也知道?,那不是爱,是占有!是执念!你?从来都是先爱你?自己,而?后才匀出一些真心对待旁人。你?这辈子最辜负的,就是你?弟弟!梁邵到现在都在想怎么帮你?周全!”
门外的梁邵,听见善禾零零碎碎的声音,忍不住眼?圈泛红。他不再?徒劳拍门,而?是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门板上。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呻吟,门栓处木屑飞溅,却坚固如初。
“善善!”梁邵失声道?,“善善!你?不要做傻事!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善禾流下泪,她握紧匕首,举高,对准梁邺咽喉。
梁邵一壁踹门,一壁高喊:“善善!薛善禾!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能杀人!薛善禾,杀了人,人就不是人了!和那些嗜血之徒有何区别!你?父亲不想你?变成这样子!”
梁邵的嘶吼穿透门板,震得她举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她也曾是父亲手中的掌上明珠,怎么走?到这般境地啊?
梁邵继续喊道?:“你?这样做,别说对不对得起你?父亲和祖父,你?对得起过去的你?吗!千万不能杀人!”
善禾浑身一惊,她立时扬声喊道?:“我就是要对得起我自己!”说罢,匕首落下。
门外的梁邵闻声僵住,旋即门上干脆利落地飞溅起一线血珠。他登时更加猛烈地拍打门板,而?里头再?没有动静。他拍了一阵,见没有回音,终于?滑坐在地。
未久,听得“咔哒”一声,门栓滑落。两扇木门从内打开,薛善禾神色疲倦地立在门后,鬓发毛躁,半边脸都是鲜红的血,摧枯拉朽地延伸到襟前。她淡漠地抬起眼?,望了望梁邵,把匕首往他面前一丢,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穿过他,往外头走?去。
梁邵瞳孔骤缩,忙跑进屋查看,只见梁邺躺在血泊中,两臂汩汩流着血。他浓长的睫毛亦沾了血,每颤一下,便在眼?下印出一个血红色的月牙儿。
“成安!成安!快来人,请郎中!”梁邵咬牙背起梁邺,将他搁到床榻,“你?们快救人!”说罢,他又匆匆跑出去。善禾就在前头慢慢走?着,脚下拖出一段细细的血丝,远处是园子里的小池塘。梁邵骇了一跳,几步上前,挡在善禾面前。
四目相对,二人脸上俱是泪。
梁邵一把攥住善禾手腕,哑声:“你?要做什么?”
善禾抬眼?望他,眸子仿佛死了一般:“我去洗洗脸。阿邵,我脸脏了,都脏了,处处都脏了……”

“没,”梁邵哽咽着,“你?不脏,你?哪都不脏。”他一把将善禾拥入怀中。
及至此刻,见了善禾如此决绝地将刀刺向梁邺,梁邵只感到自己的种种周旋有多可笑。他只想着粉饰太平,他只想着将梁邺流放,他忽略了梁邺带给人的痛苦是灭顶的。所以,哪怕柔弱如薛善禾,也会愤起提刀手刃仇人。
他一壁抚着善禾的头?,一壁感受着她的战.栗:“善善,没关系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善禾不知道。便是此刻靠在梁邵怀中,她还是有一丝悔意的。用《少卿梁业传》揭露梁邺杀人之恶行,毁掉他的官声,而后悄没声地杀了他,伪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她都准备万全了,她不仅要他的命,还要摧毁他引以为?傲的清誉,要他死后也遭人唾弃,她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后迎接新生。可是,突然?提前归来的梁邵、既要报复梁邺也要报复善禾的米小小、为?了保护她而无辜惨死的六六……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无不打乱了她的步调。她能将复仇的细丝末节整理清楚,却无法控制其?中每一环、每一个人乃至一条狗的心?境。
也许从动了杀念开始,她亦走上因果报应的路。老天在帮她,也在警告她。真正的新生,究竟在哪里?
刀偏了许多寸,并没有刺入梁邺的脖颈,反而在他手臂扎了许多下?。人活着,仕途却彻底废了。因他右手再也握不住东西,左手也只能抬起轻物。更难的是名?声,《少卿梁邺传》本就让市井猜测着这位风光无限的探花郎,里子究竟有多肮脏。而他如今的双手被废,更是佐证了人们的猜测,便是皇帝想等?风头?过了再重新启用他,也难了。杀人、强.奸这样的字眼如附骨之疽,安在他身?上,能安一辈子。倘若梁邺从头?至尾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或许还不会有这般大的影响,偏偏从前人们都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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