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by一米花
一米花  发于:2025年11月04日

关灯
护眼

善禾心瓣一紧,她根本?狠不下心与他做这番誓言承诺。她挤出笑靥:“同个孩子似的。”
梁邵不答,手执拗地悬在半空,颇有僵持的意味。
四目相接,梁邵目光灼然,仿佛要?把善禾看穿个窟窿眼儿来。善禾只好伸出小指与他拉勾。
梁邵扬起脸:“不够。”故意把脸凑近。
她明了了,轻声:“那这样呢?”俯身在他颊边轻轻落下一吻。
极近的距离,两只鼻尖都快贴一起了。善禾正要?起身,梁邵忽而?攥住她腕子,整个人迎上去,身子贴靠着身子,唇瓣厮磨着唇瓣。他心头焦躁,却不敢像从前那般放肆,唯恐又惹恼了她,只好轻啄善禾的唇。
善禾先是挣扎,偏偏手被箍住,动?弹不得。心头浑似幻化出两个小人,正扯头发干架,一个同她说:“吻他!就这样骗他罢!他必不会发现的!”一个拼命摇头:“不能这样骗!”把她晾在此处煎熬踌躇。
“善善。”梁邵已停下来,他感?受到了善禾隐隐抗拒,凝睛望她,“……你不愿吗?”
他忙辩白自己,恳恳切切地哀怨着:“不是要?像上回那样强迫你,只是想……”他顿了顿,把下唇咬得几无血色,“吻一吻你……也?不可以了吗?”
他说时小心翼翼,只盯着善禾的脸,待说毕,眼眶已然微红,逐渐潋滟了一层薄薄水汽。
善禾心似被揪住,她正欲开口,梁邵却先长叹一气:“对不住。”他扭过脸,伏首在自家臂弯,闷闷道:“都在书房,善善的东西,都在书房的雕漆箱子里?……”话里?已存了哽咽。
“好。”善禾叹息开口。说罢,她起身往外走去。
梁邵凝神悉听善禾足音,知她是要?出去了,是要?去书房了,心头立时蒙上一层化不散的悲凉。
果然,果然!善禾还是要?走的!
他把头埋得更?深,鼻尖已然坠了颗小小泪珠子,悬着饱满身子晃了几晃,终于啪嗒落在软枕上。
屋内的光一寸一寸地消弥了,梁邵身子也?一寸一寸地暗了。等覆在他脸上的光也?没了时,梁邵这才眨着朦胧泪眼困惑抬头,却见?善禾站在窗前,脉脉无声地望他。
他听见?善禾柔声道:“外头有人。”复又带了点怨怼的嗔怪:“有人是不可以的。”说罢,她莲步走近梁邵,抬手握住他沾了薄泪的脸,轻轻捻掉泪珠,淡笑着。
梁邵昂着脸,如望神明般恭敬地望着善禾。
背上的伤给梁邵许多不便?,他心中担忧自己因伤势怠慢了善禾,反而?比从前更?卖力,直做了半个时辰,害得善禾仰脖闭眼,连登云端数次方歇。
罗汉榻窄,容不下二人横卧,只好一上一下地交叠。善禾垂眼喘息,面上却是沉静,像思虑着心事似的。梁邵支臂撑住半身,指腹一寸寸摸过善禾裸露的锁骨,竟有些硌手,叹道:“还是瘦。”
善禾这才缓缓睁眼,见?自家被他整个裹住,一丝不漏出去。她又见?自己肩膀比他窄了一截,便?也?一寸寸摸过梁邵硬如块垒的胸肌,声音懒懒:“就你胖,连肩膀也?比人宽。”
梁邵却调笑道:“我肩膀不宽,怎么给你架腿呢?”
善禾先没反应过来,还愣愣地“啊”了一声,后知他是说适才云雨之事。善禾拧他胸前薄肌,拧眉咬牙道:“到底从哪学?来这些浪.话!”她忽而?想起过去梁邵常去平康坊,不由问:“平康坊?”
“什么平康坊……”梁邵拧眉,忽而?如雷击灵台,他有些惊喜地探问:“醋了?”
梁邵将头埋进善禾肩窝,声音懒洋洋:“我是最不会说这些话的天字一号老?实人。偏偏遇到善善,什么酸的甜的荤的素的都会说了。”
善禾想的却是另一番事。她推了推梁邵:“阿邵,你在外面……有人吗?”如果有人,那她走后,他至少还有温香软玉在侧,应当会好些吧?
梁邵怔忪,缓而?抬头,硬声道:“你说什么?什么人?”
“嗯……就是……”善禾咬着唇瓣,“就是外头的女人。”
梁邵不敢置信盯住她,瞳孔震颤,唇瓣翕动:“为什么这么问?”
“突然想起来,你从前总是在外面,在平康坊饮酒。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合你眼缘的,身世又干净的,不如接家来——”
“薛善禾!”梁邵蓦地起身,“我从前爱玩,只是喜欢热闹欢宴的氛围,就算是喝酒,也?不是那种酒池肉林地玩!至多请个人来弹琴唱曲儿,都是清倌,都是规规矩矩的!”
他扶着腰起身,不期望又勾到背后的痂,禁不住嘶声喊痛。梁邵恨恨道:“你!你!”
善禾也坐直身子:“诶,你别气,我就这么一说,拿个态度出来。若是有,等过了一年孝期把人抬家里?来,我都——”
“没有!一个都没有!就只你一个!”梁邵偏过脸,拧眉道,“你起来!”
话落,善禾已被梁邵拽着腕子站在地。她不知梁邵何故这般大反应,只能顺着他的话,添补道:“好,没有。”腕子却被人攥得生紧,待善禾穿了鞋稳当当立在地面后,梁邵一壁胡乱给她披上衣服,一壁拉住她朝外步去,道:“走。”
“去哪?”善禾惑道。
梁邵梗着脖子,不答她话,反而?嘟囔着:“你总是这样。”
善禾笑了:“我哪样了?”
“先给点甜头,再?给一巴掌。”梁邵推开门,阳光立时涌进来,在砖地洒下一层单薄的金粉。他拉着善禾往外走去:“我真真拿你没法子了!彻底没法子了!”
善禾有些愧疚,抿唇:“阿邵,对不住。”对不住这般骗他,对不住这般糟蹋他的真心。可是,人不能为了旁人的真心,就把自己的心意抹掉呀!她对梁邵的这些情愫——夹杂着恩情、亲情,应当还有点喜欢的这些情愫——根本?比不上那日?她受到的屈辱来得重!亦更?没有她亲身体会过的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必再?寄人篱下的自由来得重!
梁邵不说话,只顾往外走。
善禾用剩下的一只手匆忙理着衣裳:“要?去哪里??”
梁邵执拗道:“去平康坊!”
“男子汉大丈夫也?有贞洁德操,断不可教?人平白玷污了。今日?我们一起去平康坊,你亲眼看看可有哪位小倌儿与我亲厚非常的!”
善禾噗嗤笑出声,她顿住脚步,拽着他手,笑道:“停!停!我信你了,好不好?”
“不好,”梁邵转身,认真道,“须得证明了我的清白,我才放心。”
善禾见?他犯起性儿来,于是把脸垂下,近前一步,握着他的手环住自己腰肢。善禾轻声道:“嗯,我已信了。阿邵,我信你的,一直、一直都信你的。”她说得很?认真,因此句并非做戏,而?纯粹是出于真心。善禾知道,梁邵再?有不好,却是她遇着的、顶顶真实的一个人。这世间很?有些人脸上堆笑、背后出刀,梁邵不是,他欢喜是分明的,厌憎也?是分明的,他不屑于做戏。
梁邵怔住,心口重重跳了几跳,旋即俯身侧首,勾头便?噙住善禾唇瓣。
善禾抵住他的胸,稍稍推开,错开眸子:“且去屋里?吧。”
梁邵朗声笑开:“他们早躲得没影了,没人撞见?!”说罢,双手捧住善禾的脸,复又亲将下去。
“咳咳。”
二人正蜻蜓点水般轻啄浅尝几下,忽听得身后传出一声清咳。
仓皇间善禾用力推开梁邵,臊得粉颈低垂,慌忙躲他身后。梁邵亦蹙紧眉心,一壁转身,一壁没好气道:“没眼力见?的刁——”还有个“奴”字滞在喉间,梁邵如石塑般僵住。
本?该是成保立定之处,此刻竟变作身着青绫深衣、腰束缎蓝蜘纹带的梁邺。梁邺敛眉低眸,淡声道:“阿邵,你说什么?”
善禾被梁邵挡得严实,本?瞧不清门首立的是何人。这会子听得是梁邺声音,立时臊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了,耳根子红得几乎要?滴血。
梁邵将善禾往自己身后掩了掩,讪讪说道:“阿兄这会子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使唤丫鬟过来说一声就是。”心里?想的却是:若是你兰台轩的丫鬟过来,倒也?罢了,偏偏是大哥你。
原来梁邺素日?克己复礼,最是那端方守矩之人,兼之他虽比梁邵虚长两岁,至今仍未娶妻,于男女之事上也?不甚热络,七情六欲看得甚轻,故而?梁邵总觉得自家兄长浑似个看破凡尘的谪仙,不像他饮酒作乐、走马斗武,是个十?足的俗物。这会儿教?谪仙哥哥瞧见?自己与善禾亲热,不由大窘,竟似幼时淘气顽劣被梁邺拿住一般,罚倒不怕,只是别扭得慌。
梁邺这才抬眼,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来看看你的伤。”他说话时虽望着梁邵,余光却不自觉瞥到梁邵肩侧露出的翠梅簪,乌眸深沉如无波古井:“看样子应是无碍了。”
梁邵笑道:“才刚善善涂了药,痂都结硬了。”
梁邺点点头:“嗯。伤是好了,也?不知记性长了没有。”
他故意扬了半分声调:“善禾,日?后便?劳烦你——”顿了顿,“好生照顾阿邵了。”
善禾见?这遭实在躲不开,只得从梁邵身后莲步走出,遥遥福身作礼:“也?是阿邵照顾我。夫妻本?该互相扶持的。”
梁邵闻言畅怀一笑,揽过善禾香肩:“与阿兄不必拘这些虚礼,倒生分了。”
梁邺绷着下颌,亦笑:“是啊,都生分了。”
-----------------------
作者有话说:因本周上榜,为了完成榜单字数,所以周六加更。其他还是按照隔日更来哈~
突然意识到现在入v了,是不是稍微可以交通发达一些了哈哈哈[眼镜][眼镜][眼镜]

第25章 梁二爷敬祝梁二奶奶生辰……
因梁邺有事与梁邵商谈,去平康坊的事只得被搁置下。好在,善禾本就不愿去。
这会子,梁家两兄弟径往书房谋谈密事,善禾送了茶进去,自退回寝居,斟了盏清露茶,一壁悠悠品茗,一壁想着如?何哄梁邵写下和离书。不多时,晴月捧着几件衣裳进来,笑?道:“才刚去浣衣房取来二?奶奶和二?爷几件洗净的衣服,将巧这会儿包好了,今儿晚上一齐带船上去。”
闻言,善禾搁盏起身,与晴月一齐在罗汉榻沿坐了,慢慢整饬行装,打点包袱。
善禾问:“岁茗、岁纹两个?呢?”
晴月一笑?:“兰台轩收拾东西预备上京,好多事情闹不明白,把她俩借过去作?帮手了。这会儿就我伺候你。”
善禾颔首:“好,好。她俩虽也是真心待我的,可到底是自小在梁家长大、受梁家恩惠。我的事,只能?说与你听。这次去船上作?饯别宴送大哥,咱们?去了就是真要离开了。若把她们?也带上,只怕临了多有不便,走得也不清爽。”
晴月抿唇思忖片刻,道:“二?奶奶想把她们?都留在漱玉阁?”
善禾摇头道:“不,只留一个?。两个?都留下,太招眼了,二?爷也会怀疑。”
晴月眼睛一转:“那便留岁茗吧。她心思细腻,处事妥帖,要骗过她实?不容易。就让岁茗留在漱玉阁看屋子,也算是有根因。”
善禾沉思着,缓声?道:“方才二?爷说要收拾间屋子出来予我作?画房,这几日就让岁茗留下,把那西厢南边的下房收拾出来。等会儿我再拟个?单子,请她盯着采买了各色画具搁进去。”言及此?处,善禾眸色愈淡:“说起来,倒像真是要长长久久地在这过日子了……”
晴月听见作?画房等话,也不由叹息,到底还是握住善禾的手,轻拍了拍。主仆二?人?面对?面坐着,把彼此?拧眉模样俱看进眼底。善禾苦笑?道:“快好了,都会好的。”
“等离了这里,一切都好了。”
自是都会好的。离开梁家后?,她与晴月回到金陵,用那一百八十两的银子赁下小院,从此?把日子蓬蓬勃勃地操持起来。一念及此?,善禾只觉心跳如?鼓。自由且恣意的生活,不用看谁的眼色,没有那么多事悬在心头,她只需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活着,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世毁了谁,不必忧虑没报完的恩情扰得良心不安。她只活薛善禾三个?字,不是梁二?奶奶,也不是罪臣之女,只是薛善禾。
善禾慢慢笑?起来,眼尾眉梢俱是笑?,浅淡温顺,里头藏着道不尽的希冀与热望。这笑?蔓延开来,渐渐也爬到晴月的脸上。
金陵的雪、秦淮河上的烟波浩渺、丹凤街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一一浮现,好像时间还停在两年前,她是金陵薛家独女,一切都没有发生。
彼时庭院内响起吵声?,善禾二?人?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只见梁邵半只身子探进屋里,笑?道:“你们?两个?笑?什么?神神秘秘的,也同我说说。”
梁邺站在廊下,淡声?催道:“阿邵,须快些了。”
“知道,这就来。”梁邵复回头望善禾,“上船的行囊,只好劳烦二?奶奶打点了。这会子与大哥出去一趟,酉时前必赶得回来,你且在漱玉阁等我,我们?一起上船。”说罢,他遥遥抛来一串小钥匙,稳当当落在善禾膝上。梁邵声?音却不似方才热络,反倒有些冷:“雕漆箱子的钥匙,你的东西在里头。”
善禾把钥匙拢在掌心,抬眼同他道:“你既同大哥一起出去,就让大哥身边的人?回兰台轩一趟,同岁茗说,等忙完了那边的事,作?速回来,我有话同她讲。”
“什么话?要不要紧?今儿时间紧,不要紧的话上了船再说。”
善禾略歪了头,弯了唇瓣:“想让岁茗这次留在漱玉阁,把那间房收拾出来,再买些画具搁进去。二?爷觉得要紧吗?”
梁邵纵声?笑?开:“那确实?是要紧事,待会儿到了兰台轩,我亲自与她说。”
又传来梁邺声?音:“既如?此?,直接让她回来便是。”
梁邵笑?:“倒也没有这般要紧。”
善禾听见“呵”的一声?轻笑?。
这厢梁邵、梁邺兄弟不知有何公干,二?人?先是回了兰台轩取礼物契书等物,再各乘一马自正门出去了。成保一起跟过去,成敏因兰台轩收拾行装之事留下。因诸事繁冗,他又唤了常在二?门外伺候的几个?生脸小厮,一齐入园来帮忙抬东西。按理该是善禾帮忙打点,可到底是夫兄的屋子,她热络了反倒让人?非议,便只待在漱玉阁将自家这边规整好,又另拨了婆子丫鬟共四名去帮忙。即便如?此?,整个?午后?,梁府后?院仍旧是乱成一团。
却说此?时漱玉阁内,除去善禾、晴月主仆二?人?,另有四个?粗使?小丫鬟,只作?洒扫搬运等事,这会子收拾好善禾与梁邵的行装后?,再没有事做。善禾便一人?给了一吊子钱,打发她们?玩去了。
一时间,阁内只余善禾、晴月。
主仆俩一齐行至梁邵书房,轻易寻到雕漆箱笼,开了箱笼后?,里头果真只搁了善禾的两只包袱,以?及梁老太爷留给二?房的遗物。
善禾望着那几张银票、地契,心头不觉苦起来,但?到底还是把包袱取出,梁家的东西分文未动。
关?了箱笼,晴月将包袱搁在书房桌案上,不由惑道:“这只怎么鼓起来了?”
善禾一瞧,左侧那包袱果真鼓胀了肚子。拆开后?,才见多了只宝匣在里头。
这匣子放得七扭八歪,像是人?匆忙间硬塞进去的。打开,一套簇新的十二式点翠头面盈光润润地睡在里头。晴月不知此物何处来,善禾却拧了眉。
这是南庆大街云岫坊的当季新货。
昨日在云岫坊,她与梁邵第一眼都看见这套头面,梁邵刚同掌柜说要细看,善禾却扯住他袖子,摇摇头。
梁邵笑?:“一整套的头面,穿戴出去齐整体面。零零散散的簪钗耳坠各自搭配,一看就是散的,没得小气。”
她如?何不懂?簪缨出身的富太太贵女,首饰、衣服、鞋俱是成套作?配,偶尔簪了只新钗、换了双新绣鞋,那是巧思。只有那高不成低不就的,一只钗得配好几套衣服,人?一看就露出怯。
可是,她已不是那个?穿戴得起整套头面的人?了。这样成色的整套头面,看的不是家底豪富,而是出身地位。要真正的,夫家、娘家俱是门庭清肃,最好是父亲、丈夫皆有官身的太太夫人?们?,方有底气穿。她穿不起,等离了梁家,更没资格穿。
梁邵见她还不愿,附在她耳畔道:“怕什么?又不是买不起。我还嫌它?配不上你。”
善禾却说:“祖父丧期,还是低调些好。”
梁邵瘪瘪嘴,到底没说什么,反是拿了旁边同样精致细巧的翠梅簪。只可惜翠梅簪孤零零一个?,终归还是落得“小气”了。
待神思回笼,善禾忍住心中凄怆,正要把匣子阖上,晴月细声?道:“二?奶奶,这里塞团纸条。”
果真有一团纸条叠好压在点翠挑心之下。善禾取出纸条,细细读之。晴月也凑过来,她不识字,故而问道:“写的什么?”
善禾便轻声?读出来:“善禾妆次:祖父新丧,阖府哀戚。询及管事,方知善善芳辰恰在七七忌辰之中,未能?操办。然礼不可阙,谨以?此?物,聊表心意,是曰——”
读至此?处,善禾咬唇不言,眼眶却泛了红。
晴月急问:“是曰什么?”
善禾笑?着泣道:“是曰:梁二?爷敬祝梁二?奶奶生辰吉乐,永驻芳华。特嘱:万勿令族老及大哥知悉,恐添新伤。”
晴月怔了怔,也不由笑?开,怅怅道:“亏得二?爷这霸蛮性子做得出来,如?今虽说早过了七七忌辰,好歹还没满一年,买这样华贵的头面,一时半刻也带不了。”
善禾喃喃:“是啊,也就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与老太爷斗气两年的是他;老太爷弥留之际,贴身伺候屎尿的是他;一年丧期内,买这点翠头面的也是他。这究竟是孝,还是不孝?善禾也说不清了,大抵这世上的孝有许多种,而梁邵的这种,总归与世俗所尊崇的悖逆了些。不过,善禾有些明白他。为了亡人?的尊贵体面,生生守三年孝,实?在泯灭人?性。有这份孝心,不若生前多尽一尽,教亡人?也快活些。等人?去世后?,认认真真把丧事做了,把头磕实?了,总比经年的禁欲灭欲强。善禾忽然觉得,自己与梁邵相处久了,也有些“离经叛道”了。
将宝匣阖上后?,善禾未立即离开,而是取了云笺,提笔舔墨,伏首写画具单子。晴月将两只包袱搁回自己屋中,充入自己的行李,以?免教梁邵生疑,随后?又喊了小丫鬟仔细听善禾吩咐,她则独自离去,不知往何处去了。
待单子添补完毕,也不过一炷香时间。距黄昏尚远,善禾木然坐在书案后?,不觉想起那晚她与梁邵也是坐在这把太师椅上,梁邵名下的几十张地契俱压在她身下。还有那些他说要赠她的地契、田契,几日后?喊了文书先生来写下印信,她书了姓名画了押,现在皆成了她薛善禾的私产。
可是,怎么就弄成这样呢?
人?好像踏出第一步后?,便再也停不下来。如?果他没有给过她和离书,如?果那两年他们?和和气气做对?寻常夫妻,如?果她没有去丹霞画坊,如?果吴天?齐没有说那番话,如?果他没有强迫她,如?果那天?她没有找梁邺帮忙……以?她的性子,她一定会留下的,善禾知道。可是太多的如?果了,所以?她的离开,早成了必然。自一开始、自梁邵与薛善禾的缘分缔结的第一日起,离开就成了必然。苍天?无言,但?苍天?会在冥冥中推着任何人?、任何事航向既定的必然。而在这必然中,于经年岁月里由血肉悄生暗长的一点点情谊,是显得如?此?愚蠢与不合时宜。
于是,善禾取出新的云笺。她知道自己是个?蠢人?,也是个?软弱的人?。
她仿着那日文书先生写的过户契书,重写一份将那些地契还给梁邵,又取了印泥盖了手印,才叠好塞入信封中,搁在雕漆箱笼内。
这下,应当全部安置妥当了。
善禾起身,缓步走在这书房中,最后?地细目打量陈设。精铁剑格横陈数柄利器,沉木书橱叠着磊磊兵书。正中高悬“青霜”二?字,系昔日梁老太爷所书。“青霜”匾额之下,却是梁邵那把平素绝不舍得捧出的青霜剑,熠熠凛出冷辉寒光,据说是铸剑世家上任家主所铸。青霜剑前,紫檀大案齐齐整整摆了文房四宝,其旁画缸内,又斜靠着几卷舆图画轴,只有边角略见磨损。从前善禾不曾过多打量此?屋,到今日最后?一遭站在这,竟觉得此?处也是分外熟悉,有怅惘之感。
她悲从心来,重新舔墨提笔,书下:
一卧连理二?载春,今朝自剪系丝纶。未许微尘蔽云衢,沧海珠明各显珍。
亦是折好,藏在雕漆箱笼中。
抬头,日已渐渐西斜。
-----------------------
作者有话说:快了快了,要走了。
下一章赶榜单字数,小肥章。

第26章 (跑路预告)“今天可以……
步出书房之际,善禾想?起什?么,脚步微顿。她唤来小丫鬟,细声问:“二爷今早什?么时?候醒的?”
小丫鬟答得恭敬:“二奶奶走后没多久。”
“醒来就用早膳吃药了?”
小丫鬟如实道:“没呢,先去?的书房。”
怪道呢,昨儿才去?的云岫坊,今日?点翠头面就出现在她包袱里,还留了字条。善禾点点头,自?让她退下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深思,晴月已?从外头赶回来。晴月一路匆忙小心,回到?漱玉阁时?额角早沁了薄汗。善禾站在一旁,斟了茶予她:“有?人发现吗?”
“没有?。”晴月牛饮而尽,“今天园子里忙,没人留心我。”
善禾点点头:“吴坊主同意?了?”
晴月搁下盏,郑重点头:“嗯。她说她不要银钱,就当做个人情,只要姑娘的画日?后都?卖给她就行。还有?几句话,坊主说等见了面再与姑娘细谈。”
善禾垂眼敛眉,语气定定:“好。”
自?兰台轩回来后,善禾心口总搁着事。她直觉着寻梁邺帮忙似乎是?步错棋,但也说不清究竟错在何处。也许是?心意?不同,善禾自?觉自?己这样要与梁邵和离的人,骗他时?都?要犹豫再三,而打小与弟弟一同长大?的梁邺,却能将欺骗粉饰统统粉饰成“为他好”。若她是?梁邵,必定寒心:他与兄长并无矛盾,何至如此?
故而她派晴月去?了丹霞画坊,求吴天齐襄助。所谓襄助,对善禾来讲万分重要,于吴天齐而言,不过是?派两个人把善禾领到?自?家空置的小别院里住上几天,一应用度不必她操心,还能得善禾一个不亚于救命的大?人情。善禾心想?着,既然要走,那还是?应当走得决绝一些、干净一些。而况她离开?的心愿里本就存了成全梁家两兄弟仕途的意?思,实在犯不着离了梁邵,扭头就去?住梁邺给她的屋子。那算什?么?
待漱玉阁事毕,主仆俩并肩往家祠来。二人各擎三炷香,聚在指前,高过额顶,认真叩拜三回,才稳稳插入老太爷灵位前的香炉中。今此一别,她便算不得梁家人了。老人家若还眷顾她,保佑她顺顺利利、干干净净离了梁家,回金陵扎下根。
“明年我一定回来看您。”善禾心道。
在灵前沉思未久,金乌西沉,日?光铺在家祠青砖地?上,连脊背也有?了暖意?。善禾、晴月自?蒲团上站直,转过身,却见梁家两兄弟稳步走来。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身形,脸上皆带着笑,只是?一个温润清贵,笑得克制守矩,一个快活恣意?,见到?善禾后,先是?疾走几步,把梁邺甩在身后,而后大?大?方方地?把一口白牙笑出来,才高声道:“原来善善在这!”径直上前握住善禾的手。
善禾敛住思绪,迎住他,抽了帕子给他擦额角的汗:“做什?么去?了?弄得这些汗。”
馨香传到?鼻尖,梁邵弯了唇瓣,正要说:“去?了——”
梁邺沉声开?口:“阿邵,我们也一起拜拜祖父罢。”阻了他接下来的话,是?不想?善禾知道的意?思。
善禾明白,旋即转身从香案上取了几根素香,分与梁邵兄弟,立在一旁看他二人也自?磕头伏首敬香。
起身,四只眼余光俱落在她身上。
善禾却没留心,只顾着垂眸想?明晚的事。
成敏站在廊下,躬身交手道:“都?已?准备妥帖,可以启程了。”
于是?众人收敛心怀,沉默着从家祠退出去?。
余下的时?间很紧,兰台轩、漱玉阁皆是?匆匆将行装搬至早已?备下的马车上,因梁邺此番入京,一时?半刻回不来,又需打点京都?人脉,故此行装甚巨,足足装了三辆马车。
善禾坐在马车内,悄悄打帘向外看。梁邵正站在车马旁,帮忙指挥着搬运行李。他身后,门首款步走出两个丫鬟,肩上背着鼓囊囊的小包袱,虽皆低着头,但都?身姿窈窕,行止柔媚。善禾愣了一瞬,方忆起是?那日?在兰台轩所见的两位丫鬟。
蘩娘、荷娘俱垂头敛眸,不敢多踏一步。她们记着方才成敏的嘱咐:“把头低好,别教二爷瞧见了。二爷不喜欢奴仆里有?生面孔。”自?然是?胡乱诌的,成敏知道不该让梁邵瞧见蘩、荷二女的脸。
二人小心绕过去?,彼此相扶正要坐上后头的青油小车时?,荷娘似是?感应到?什?么,忽而朝善禾这边抬了眸子。四目相接,两张肖似的脸,乍一看是?容易弄混的,连她们自?己也有?一丝微愕,像在照菱镜。
善禾心一沉,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可是?马车已经缓缓向前走了。
荷娘仍站在原地?,手扶车辕,抬了头默看善禾的车驾越过她,向前,善禾的脸也越过她,向前。
“大?哥屋里是?新来了两个丫鬟吗?”善禾放下车帘。
晴月有?些茫然。
岁纹笑:“是?,据说之前是?平康坊的清倌儿,刺史老爷送来的,大?爷就留在屋里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