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的,一定会的……”
几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宋樱放下杯子望向天上的烟花,在心里默默地想:希望爹娘不要死……
宋文宋武也望着天。
刑部大牢。
宋勤仁坐在点着一盏油灯的小桌前,桌上摆着几样有荤有素冒着热气的小菜。
还有一壶温过的酒。
狱卒说了,这是太子看在他是宋良娣娘家亲舅的份上,特意交代人准备的。
宋勤仁吃了几口。
是他以前从没吃过的好肉好菜,好吃得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给吞掉。
酒也是他从没喝过的好酒。
宋勤仁吃着,喝着。
听着巴掌大的窗户外传来的烟花爆竹声,看着五颜六色的光一闪而过。
不知过去多久。
牢房里隐约传出男人隐忍的哭声。
女囚这边。
葛氏被拔了舌没多久,吃不了多少东西,小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
她躺在小床上望着墙上那扇小窗户,嘴皮子嗫嚅着,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御花园万寿亭。
奶娘抱着曜哥儿站在槛儿身边,槛儿替儿子捂耳朵,又问他怕不怕。
曜哥儿脑袋摇成拨浪鼓,扒拉开娘的手,伸出小胖手指指天上,“烟发!”
槛儿:“对呀,烟花,好多形状呢,曜哥儿能看到吗?那是牡丹花,那是灵芝,喜鹊登梅、彩凤逐月……”
曜哥儿听着娘温柔的声音,小嘴儿里跟着学说:“发,芝,梅,耶……”
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亭内。
“爹爹!”
骆峋在与元隆帝说话。
听到儿子叫他,他风轻云淡地看过去。
也是当着帝后及年幼弟弟妹妹的面,他不好同自己的侧妃一道观赏烟花。
曜哥儿才不管那么多,冲他招手。
“爹来,看发!”
骆峋:“……”
裴皇后磕着瓜子笑盈盈道:
“我们曜哥儿真孝顺,看个烟花都能想起叫爹,去吧,看完这阵儿就回了。”
骆峋应是。
又向皇帝老子打了招呼才步出亭子。
“娘累,不抱。”
当爹的来了曜哥儿就不愿让奶娘抱着了,也不想累着娘,便往爹怀里扑。
骆峋单手轻松将儿子托住,隐晦地看了眼槛儿,方抬首去看儿子指的地方。
曜哥儿看看右边温柔好看的娘亲,再看看顶着一张冰块儿脸的父王。
咯咯笑了起来。
槛儿与太子爷齐齐看他,眼神不经意间交汇,午门方向一声震天响。
“天下太平”几个字仿佛在两人头顶上方徐徐绽开,不多时缓缓消散。
元隆二十二年。
如期而至。
孩童稚嫩清脆的声音断断续续。
旁边的宫女太监各个儿忍俊不禁,时不时偷偷往场地那边瞄两眼。
就见不到四岁的东宫大公子穿着件宝蓝织金缎绣葫芦的短袄,小裙子扎在腰间,下身一条宽松灯笼棉裤。
头发在两侧扎成两个小圆髻,拿红绸带绑着,小脸蛋红扑扑胖嘟嘟。
本朝皇族子弟通常满了五岁或者六岁才能习武,若不然太早容易伤筋骨。
虽说大公子向来康健结实。
不到四岁个头就比很多五岁的孩子只低了半个脑袋,可到底年纪摆在那。
太子殿下不允他这时候习武,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一个想法。
但大公子闲不住,学习能力又太强,每逢娘娘来练武场他都要跟着。
不让他正儿八经地练,他就在一旁摆架势。
手脚没啥劲儿,号子倒喊得响亮。
譬如现在。
皇后娘娘在练拳,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虎虎生威,大公子有样学样。
还真像那么回事。
虽动作不标准,可他竟能跟上娘娘的招式。
哪怕此情此景这一年多以来每天都会上演,宫人们也看习惯了。
可还是免不得惊讶于大公子的聪慧,尤其他这般模样瞧着还可爱得紧。
宫人们光看着心便软成了一团,若非身份不允,他们都想上前捏一把大公子白里透红的小脸儿了。
小半刻钟后。
裴皇后练完了拳,收势。
曜哥儿长吁一口气,做出气沉丹田的模样。
裴皇后扭头看着孙子这样儿,笑了。
“这么喜欢练武,看来得叫你爹趁早给你寻摸个好的武师傅才行。”
曜哥儿伸手示意乳母把温热巾子给他,他自己擦脸、脖子上的汗。
擦之前不忘接皇祖母的话。
“爹爹的功夫好,孙儿想跟爹爹学。”
三岁多的曜哥儿说话完全能咬清词了,不像小时候把孙儿说成顺儿。
裴皇后擦完脸,由碧烟伺候着披上外衫,“那得看你爹有没有时间教你了。”
曜哥儿擦了把脸。
眨眨眼说:“爹爹就我一个孩子都没时间教,以后有了弟弟妹妹不是更没时间?
那万一我们以后闯了什么祸,人家还说东宫的孩子养不教,父之过呢。”
裴皇后:“……”
听听,听听!
这像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养不教,父之过是这么用的?
裴皇后有时都怀疑自家孙子是不是成精了,要不然怎么能精成这样。
她以前觉得儿子幼年够聪明稳重了,没想到如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话等你爹回来你还敢跟他这么说?”裴皇后披上外衫,好笑地问。
太子这一年多没在京城,元隆帝在去年七月底派他出去巡察河工了。
究其原因,黄河治理历来是重中之重,先帝驾崩的前几年黄河曾连续多次决堤,致使山东段运河淤塞。
至其驾崩的那一年漕船无法通过会通河,京师几度面临断粮危机。
当时高敬璋刚就任内阁首辅,为解燃眉之急,提出避黄行漕之方案。
即放弃淤塞的运河,漕船直接经徐州至淮安段的黄河水道进入淮河。
再转清江浦入里运河。
为此,在徐州房村至宿迁小河口之间开凿了几十里的新河,连接黄河与运河。
此法确实在当时解决了漕运危机,可真要说起来却是治标不治本。
皆因黄河每年输出大量的泥沙,致使新河道不到十年便出现了淤高。
三年前因着高氏一门的贪墨,清江浦水渠决堤,漕运停滞了一阵子。
期间抢修水渠不得不将水引入别的地方,一定程度上又加剧了这一现象。
及至去年春汛,黄河又出现了决堤,俨然到了不实行新方案不行的地步。
可具体什么样的方案才能治根,什么时候实地勘测既不会耽搁运输,又能方便筹措物料,征夫开工。
等等问题,都要事无巨细,去年那阵子的早朝每天都在商议这事。
也正是在这时,太子上奏提到了一人。
林宪源。
林宪源是先帝时期的进士,曾以工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身份与当时的工部尚书赵云峰总理河道。
提出以河治河,束水攻沙,发明独特的铁扫具清理河底泥沙,在当时很大程度上保证了漕运的畅通。
在治理黄河方面也是成就斐然,功不可没。
只可惜后期卷入党争。
林宪源被弹劾罢官,回了祖籍老家。
没几年便病逝了。
他曾经提出的一些治河理论,及实施了一半的方案工程自然也被搁置了。
而经太子一提,此人的治河之法被重新提了出来,其中还牵涉到一个人。
林鸿渐。
此人便是太子四年前刚入朝。
第一天去工部上值在衙署门口遇上的,因患了短视之症又没戴叆叇而摔了个大跟头被许尚书斥责的书吏。
说起此人。
其实当时太子便忆起此人是谁了。
毕竟叆叇于在时下是金贵物,不是谁患有短视症都有条件配这玩意儿的。
而在去工部上值之前,太子便将工部的大小官吏名册挨个儿看了一遍。
所以当时一看到林鸿渐戴叆叇,太子就知晓了此人是林宪源的孙子。
只不过当时太子刚到工部,在河道上插不上什么手,又另有要务缠身。
他便暂将此人搁着没管。
及至元隆帝下令让朝臣商议治河对策,太子才单独召见林鸿渐问了他有关其祖父及治河方面的一些事。
好巧不巧。
林鸿渐看似冒冒失失,在治河方面的才能与天赋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般人太子自然要用。
不少朝臣对此持反对意见。
觉得太子过于草率。
竟想着把涉及国本,动辄几百万两银子的大工程交给这么一个不入流的书吏来做,简直是无稽之谈!
朝中为此掀起了一场热议,太子还遭弹劾了,说他识人不清,用人不善云云。
不过最后在支持派及元隆帝的强硬态度之下,此事到底是定下来了。
太子也因此被派了出去。
槛儿也跟出去了。
面上是太子这一去少说一年半载,日常起居当有人伺候,实际为何带人出去便只太子爷自己清楚了。
所以这一年,曜哥儿一直是裴皇后带着的,元隆帝也天天往坤和宫跑。
祖孙三人的感情倒是愈发深了。
“当然敢!”
曜哥儿挺了挺小胸脯,回答裴皇后的话。
“太祖爷马背上打天下,我大靖皇室子弟自也当身强力壮骁勇善战!
他们都说孙儿随了爹爹,是个练武的好苗子,爹爹自己就一身好功夫。
他不把功夫传给他儿子,难道要他儿子做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孬种?”
“他倒是敢,但也要问问皇祖父会不会允,问问骆氏列祖列宗准不准!”
裴皇后:“……”
从来都是她把别人堵得哑口无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了。
关键还是这么小点点儿的人。
太子跟小良娣皆是稳重内敛之人,怎就生了这么个成精的小话痨呢?
裴皇后哪里知晓曜哥儿其实是上辈子被憋狠了。
早先活着时他被郑明芷养着,太子不苟言笑,郑明芷也总跟他讲规矩。
久而久之,曜哥儿小小年纪便沉稳如山。
后来他成了魂魄。
倒是渐渐恢复了孩童本性,可惜那几十年里没有人能听到他说话。
曜哥儿日渐学会了自己跟自己玩,遇上事了便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但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很难过,渴望父皇与娘亲能听到他说话。
如今愿望成真,曜哥儿便仿佛要把前世的话统统说出来给他们听似的。
如此一来就话多了。
倒也与太子早先所估“儿子长大了可能是个话痨”的想法对上了。
碧荧、碧烟、冯嬷嬷难得见自家主子语塞,都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裴皇后放弃了跟胖孙继续掰扯这个问题,牵着他带着人回了寝殿。
梳洗更衣完,宫人把早膳摆好。
曜哥儿一岁半便不需要奶娘怎么喂饭了,等到两岁他的小手能灵活用筷子后,就完全不用奶娘喂了。
只他现今身量比不得大人,膳桌对他来说太高了,小时候的餐椅又太小。
造办局便给特制了一把适合他坐的高椅子,逢用膳他也不要乳母抱。
自己麻溜地爬上去,乳母只需将小主子推到膳桌前,他想吃什么夹给他就行。
别看曜哥儿平时是小话痨。
然到了用膳睡觉时,太子“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让他学了十成十。
连同元隆帝用膳,元隆帝跟他说话,他的回答也跟他爹一样惜字如金。
若他再板着小脸儿,俨然便与太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稍小了几号。
不过小家伙的这些规矩虽每每都能逗得元隆帝和裴皇后哭笑不得。
两人却是没说让他不讲规矩的话。
毕竟身为皇室子弟,又是太子长子,该讲的仪态礼仪是必须要有的。
小家伙有这个自觉。
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一顿安静的早膳用罢。
漱了口又净了手,才卯时过半。
后宫妃嫔来向裴皇后请安。
曜哥儿由乳母带着去别处消食,掐着点儿回来,曜哥儿便准备去学宫了。
皇族子弟一般五岁开始入学宫上课,曜哥儿的年纪显然是不够的。
可谁叫小家伙长得壮实又聪明呢。
还在娘胎里时槛儿便没少给他读诗念经,出了娘胎更是受太子不少熏陶。
等他会学说话了,槛儿时不时会教他背一些适合幼童学习的诗词。
更别说曜哥儿本身前世那几十年的积累,小小的脑瓜装的知识大大的。
也就使得小家伙话都说不利索就能背诗,等他能说清话了才刚一岁半,一些成语什么的更是张口就来。
元隆帝为此龙颜大悦得不行,甚至在宴席上当着众位家中孙儿成群的老臣们的面,炫耀了好一阵。
又是让曜哥儿背诗背词,又是考他之乎者也,当然都是太子教过的。
可那时曜哥儿不到两岁呢。
可想而知朝臣们心中说震撼也不为过,也把一些老臣给酸得不行。
回去了就逼着孙子读书,结果闹出不少笑话,差点没给几个老爷子气病。
这么一来,都知道太子家的长子聪明睿智了,连京中百姓也听闻了不少。
当然,其中有人刻意引导捧杀什么的。
但有元隆帝护着,自然没出任何事。
也因此曜哥儿不到两岁半就进学宫了,还是他自己跟他爹要求的。
太子原不想儿子过早的锋芒毕现,毕竟伤仲永的故事古往今来并不少见。
耐不住小崽子好学,缠磨了他好一阵。
太子最终同意他入学。
至今曜哥儿已经在学宫上了一年多的学了。
只因着他年岁过于小,太子要求他每日必须睡饱了才能去上学。
不必像其他皇子皇孙们那样,寅时就起。
这一点曜哥儿赞同。
他在长身体呢,睡不饱哪能长好。
因此这一年小家伙都是晚上戌时过半就寝,早上卯时初起,起来先看裴皇后练功两刻钟,再洗漱用膳。
膳后由小喜子送去学宫。
“皇祖母,孙儿去上学了。”
曜哥儿领着替他提着书袋的小喜子,在门口那儿探了个头,乖巧道。
裴皇后刚同冯嬷嬷说完话。
闻言看向他,笑着说:“去吧,你爹他们快到用午膳时候回宫,你别忘了。”
本朝的漕运实行兑运法,南方的漕粮一般在春秋两季启运,北方漕船于三四月前到淮安、徐州等地接粮。
然后北上。
船队差不多在六月底至七月初,也就是夏季汛期前通过整个会通河段。
秋粮征收差不多在九月接近尾声,太子七月底从京城出发,路上耽搁月余。
抵达张秋镇时刚好赶上漕运结束,避免了干扰运输,且秋季是黄河的平汛期。
水位相对平稳。
适合实施勘测,细化工程计划,筹备物料、征夫等前期准备事宜。
今年二月到六月,全面疏浚河道,加固、新建堤防,修建水闸、减水坝等等。
抢在黄河主汛来临前完成了主体工程,及至七月中旬工程检验结束。
这期间的漕粮便走的是海运。
剩下的就是一系列维护了。
治理河道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观察维护。
太子自然不能一直留在外面。
因而在确定本次工程无误之后,除了林鸿渐及相关河道管理官员,其他人于八月中旬随太子启程返京。
队伍今日抵京。
“孙儿没忘。”
曜哥儿道。
“邹先生早说等到了爹爹他们回宫的日子,我可以请假,昨儿我便同邹先生请假了,今天只上半天课。”
说着,他想起一件事,眼睛亮晶晶的。
“娘怀着弟弟妹妹呢,孙儿怎么着都要去接娘!也不知娘现在身体怎么样。”
槛儿有身子了。
具体怎么怀上的,外人无从得知。
总归现下八个月了。
且据随行太医所说,是双胎。
孩子不能生在外面,容易被人利用搞出各种事,且宫外环境人员复杂。
生产期间的安全保障也不比宫里。
但双胎通常又容易早产,这也是太子这般着急往回赶的重要原因。
“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裴皇后走到门口,摸摸孙子的脑瓜。
“有你爹在,路上累不到你娘,去学宫吧,到时候我让冯嬷嬷送你回东宫。”
“好。”
曜哥儿点头,带着小喜子走了。
他前脚从景和门离开。
后脚郑明芷从永祥门进了坤和宫。
郑明芷是在去年七月初被解禁的,一来彼时她已被禁足两年半。
从时候上来说,也该解禁了。
毕竟她当初的罪名只是驭下不严,失察失管,禁足两年多已然足够。
再多便反倒太子不占理。
二则,太子出去的时间不短,东宫在有太子妃的情况下哪怕不把管家权交到她手上,也需得一个主子镇守。
所以如今郑明芷禁是解了,但管家及辅储方面的权却是仍没交给她。
槛儿在时东宫后宅由槛儿打理,槛儿走了便还是孙嬷嬷替管着。
这一年多郑明芷除了能拿身份压人,也就偶尔能行使一下太子特许她可对底下的人小惩大诫的权力。
郑明芷憋屈又羞恼。
可她如今学聪明了。
知道跟太子作对没好下场,嘉荣堂现今不少人也都是从典玺局调来的。
郑明芷便没再像以往那样动辄在嘉荣堂把情绪写在脸上,也不摔东西了。
相反她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太子妃,日常言行端庄温和、从容不迫。
待宫人恩威并重,待帝后恭敬孝顺,一年下来雷打不动日日来坤和宫请安。
逢上宫宴,她对各府的王妃及众诰命夫人们也是平易近人照顾颇多。
如今外人都道太子妃贤淑至孝,待人接物颇有裴皇后当年的风范。
相当于是在说她有将来母仪天下的风范。
而郑明芷要的也正是这些。
名声是好东西啊。
横竖太子当年没为着那件事废了她,如今她不犯错,他便没有理由废她。
不仅不能废。
相反还要为了她的这些好名声,重新给她体面,恢复她太子妃的特权。
左右时间长着呢。
而她有的是时间!
进了殿向裴皇后请完安,郑明芷向裴皇后说了晌午接储驾的一些安排。
末了道:“这一年辛苦母后照看曜哥儿了,而今殿下与宋良娣马上回来,想来曜哥儿也该搬回东宫了。
若不儿媳稍后叫人来收捡曜哥儿的东西送回东宫,也省得再劳母后费心。”
第264章 二十五岁的太子,“儿子恭迎父王!”
郑明芷禁足期间听了许多关于姓宋的生的那小崽子有多聪明的传言。
她直觉是太子为抬举那小蹄子跟那孽种造的势,故而对此不甚在意。
也没想过要看看那崽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且她知道照太子护那小蹄子的程度,是断不会让她跟小崽子接触的。
更别说让她照看那小崽子。
所以郑明芷解禁后没有多此一举地争着照看那崽子,只打着给曜哥儿赐东西的名头去永煦院看了看。
也是那时她才发现外界传言非虚,那小崽子瞧着确是个机灵的。
之后的几场宫宴,愈发证实了这个传言。
若说郑明芷心里一丝想法也无,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宋槛儿那蹄子争得了太子的宠,这小崽子早该是她儿子了。
外人就算夸,也该夸她把孩子养得好。
该夸她有福气才对。
如今好名声倒被那贱婢给赚了去!
让郑明芷来看,什么会生,什么有福气,左不过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看吧,又怀上了。
不是给皇家贡献肚皮的贱婢是什么?
郑明芷对裴皇后笑得体贴,一副好儿媳模样,心里将槛儿鄙夷到了极点。
可惜裴皇后早清楚她的德性。
不咸不淡道:“谈不上费心,他在这边东西不少,一时半会儿收捡不出来,本宫回头叫人看着收拾便可。”
郑明芷暗骂老虔婆。
“那晌午儿媳派人去学宫接曜哥儿?”
“不用,本宫有安排。”
说完也没再继续跟对方虚与委蛇,借口有宫务要处理把人给打发了。
等人走了,冯嬷嬷迟疑道:“娘娘,这样会不会太不给太子妃留情面了?”
裴皇后起身往暖阁走。
“留不留情面在她心里我都是恶婆婆,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不差这一回。”
冯嬷嬷:“就怕会把不满算在大公子头上,而且宋良娣过不久就要生了。”
“放心吧。”
裴皇后笑了一声说。
“她不至于会蠢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曜哥儿和小良娣下手,她现在要的是她身为太子妃的好名声。
再者她就算有心思,且不说太子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她首先得有本事过了陛下那关才行,她有那本事?”
陛下如今有多宠曜哥儿,众所周知。
郑氏明显没那本事嘛。
不过……
裴皇后脚下顿了顿,心头冒起一个念头。
临到午时。
曜哥儿提前下学回了趟坤和宫换衣裳,随后由冯嬷嬷牵着送回东宫。
时间掐得正好。
他们刚到东宫大门口,便有小太监来报。
说太子殿下的仪仗已穿过端门抵达午门广场,正朝东华门行进。
约莫一刻钟便能进宫。
太子进宫后要先前往乾元殿向陛下复命,随后与同行官员分开。
再去坤和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报平安,宋良娣一行则稍晚些直接回东宫。
这期间东宫的女眷及各处掌事宫人,是要一直在东宫门外静候储驾的。
曜哥儿来时,郑明芷、秦昭训以及同样是去年被解了禁的曹良媛正率一众宫人出来等着迎接太子。
打发了小太监,在郑明芷开口前曜哥儿绷着小脸先向她行了一礼。
又向曹良媛、秦昭训行了半礼。
“母亲,曹庶母,秦庶母。”
曹良媛一如既往爽朗,笑得灿烂,“一年不见,大公子又长大了不少呢。”
秦昭训睨眼曜哥儿,扯扯嘴角没接腔。
郑明芷笑得温柔。
“父王要过会儿才到,曜哥儿可要先回去歇息,稍后母亲再让奴才去叫你?”
曜哥儿暗暗翻了小白眼,恭敬道:“多谢母亲,儿子在此等候便是。”
说罢,牵着冯嬷嬷走到郑明芷左侧位置。
郑明芷笑了笑,没说什么。
曹良媛的视线落在小东西身上,心里五味杂陈。
宋槛儿刚进后院那会儿,谁也不会想到一向清心寡欲的太子爷会那般宠一个女人,还一宠就是四年多。
早先出金承徽坟被挖那事儿时,曹良媛怀疑过太子是不是有隐疾。
若不然怎么一直不让她侍寝呢。
这个怀疑哪怕魏庶人死了,事情平息了,也一直被她暗暗埋在心里。
直到她解了禁,在嘉荣堂看到这小崽子。
活脱脱缩小版的太子。
除非姓宋的偷的人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否则不可能生出这么个小东西来。
然而很显然,太子没有双胞兄弟,外人再像也不可能与太子一样。
至此,曹良媛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可随之而来的又有另一个问题,那便是太子无隐疾,却为何不让她侍寝?
曹良媛有想过问秦昭训。
问对方可曾侍过寝。
但最终曹良媛没能问出口。
世人都是要面子的,问了就表示揭了自己的短,表示落了下风。
且姓秦的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万一对方只想着看她笑话,说自己侍过寝,亦或是姓秦的真侍过寝。
那她今后在对方面前不就低人一等了?
这种蠢事曹良媛可不会做。
何况宫里人多嘴杂,往往隔墙有耳。
若她问的话被谁听墙根儿听了去,再传出去,那她的日子也到头了。
所以思来想去,曹良媛没跟秦昭训提起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话题。
只眼下瞧着这小崽子。
想到元隆帝对这崽子的喜欢,外界对这崽子的各种夸赞,以及她曾亲眼见过这崽子表现出来的聪慧。
加上姓宋的那女人又怀上了。
据说是双胎。
曹良媛心里又酸又觉得好笑。
想当年她在东宫后院里也算是极为得宠的,毕竟轮到她侍寝的日子,太子多数时候都会去沁芳居。
为此,她可是实打实得意了好一阵。
谁曾想如今。
她倒成了那个靠边站的。
尤其那个奴才出身的女人,如今不仅有儿有宠,甚至还有娘家依靠了。
姓宋的那什么表哥,十八岁的探花郎,两年前外界都传其是“当世神童”。
元隆帝当年还破例给他一个刚入朝的小小翰林院编修,赐了套宅子。
如此荣宠,当时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一甲三人皆为皇帝钦点的庶吉士,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内阁门槛。
曹良媛真心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孤女奴婢突然就冒出了个神童表哥了?
真是世事难料啊。
一行人就这么心思各异地站在东宫门口,等着即将归来的太子和宋良娣。
不多时,有人来报储驾抵达乾元殿。
储驾到了坤和宫。
储驾往东宫这边来了。
一条条消息传来,宫人们愈发恭肃严整,东宫门前静得恍若无人之境。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储驾由远及近。
十六抬的朱漆轿辇,数名太监宫女举幡开道,辇身龙纹凛凛,麒麟华盖飘飘。
太子一身杏黄织金锻绣九章纹朝服,头戴金累丝嵌宝游龙冠端坐于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