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不住两个老的不同意,又看得严。
宋勤仁两口子没办法。
只能膈应地让那丫头在家里继续待着。
也不知是那丫头察觉到他们想把她送出去,还是察觉到了他们不喜欢别人拿她跟宋文两兄弟比。
那之后那丫头渐渐的就不怎么说话了,干的活儿也比从前少了一些。
可那丫头越是聪明,宋勤仁心里就越不爽,总感觉他们一家子五个人都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压了一头。
这股不爽一直持续到村子里遭了灾,他们一大家子准备去投奔宋芳禾。
路上他们的行囊被其他难民给抢了,老两口被对方的人打伤,害了病。
要银子看病。
宋勤仁和葛氏身上当然藏的有银子,可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家人啊。
总不能把他们的银子全拿出来给老两口看病,其他人喝西北风吧?
思来想去,宋勤仁就同意了葛氏的主意,把宋芳苗家的那丫头给卖了。
本来他们也早想把人撵走了,老两口一病不起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开始宋勤仁是想让那丫头自愿被卖的,那样也不至于损他的名声。
结果那丫头贼精贼精的。
任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应。
真应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来二去宋勤仁也没了耐心,索性一顿蒙汗药下去,抱出去卖了完事儿。
老两口知道了大受打击,闹着要找那丫头回来,娘差点没挺过来。
可卖了就是卖了啊。
宋勤仁两口子都不清楚买那丫头的人家姓甚名谁,具体家住在哪儿。
上哪儿找人去?
再说他们在逃难呢,还要给老两口治病呢,哪有时间精力找那丫头啊。
横竖老两口当时走路都成困难,宋勤仁两口子也就没管他们啥想法,一路拉着板车带他们去找大夫治病。
又拉着板车到了宋芳禾家。
宋勤仁自认够孝顺了,偏宋芳禾为了槛儿那丫头片子给他好一顿揍。
老两口也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不想想这一路可是全靠他的两条腿把他们给拉过来的。
要不然他们早没命了!
结果到头来他倒成恶人了。
宋勤仁心里窝火。
之后等他们安顿下来,宋芳禾就押着他回当初卖槛儿的地方去找人。
又哪里找得到。
他们甚至回了一趟老家。
那丫头是个懂事的,宋芳禾觉得她要是能跑没准儿会往老家跑。
老家倒是还留的有他们认识的人,可惜宋槛儿那丫头的影子都没找着。
而因着那场洪灾,宿松县的人员管理全乱了套,周边很多地方都受了影响。
宋芳禾使银子问了官差,想走这条路子。
可惜人家就一句话。
灾荒年卖孩子丢孩子的多了去了,官府忙得哪有多余的人手帮忙找人啊。
关键这种时候人流混杂,也找不着。
于是,宋勤仁回去后就被揍得坐了半年轮椅,也是被揍得没脾气了。
大抵也是受的打击太大。
老两口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
老头子就近给人看病还行,稍微走远路就得去半条命,他娘也变得又痴又傻。
听谁说话都以为是在说槛儿,偶尔病犯了,出门瞅着个小丫头就说是槛儿。
这些年宋芳禾不是没继续找过那丫头。
可天大地大的。
宋勤仁两口子连买家是谁具体家住何处都不清楚,他们上哪找去,又找谁去。
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渐渐的,他们不放弃也不行。
唯独老太太,时时刻刻记着这事。
就仿佛一遍又一遍提醒宋勤仁,他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说实话宋勤仁要烦死了。
宋芳苗死多少年了,他们又不是只有宋槛儿一个孙女,也想想他的儿女啊。
想想他当时的处境啊!
“行了别说了。”
宋勤仁心烦,懒得听葛氏啰嗦。
摔了筷子上了楼。
“我就说我就说!”
葛氏冲着他的背影没好气道。
“在家天天受窝囊气就算了,出门了也啥也不让做啥也不让说,憋不死你!”
气得她连喝两碗酸菜汤!
宋樱朝不远处那桌两个人看了看。
又看向她娘,小声说:“宋量地是个啥名儿啊,这边的人起名咋这么怪?”
“说你蠢你还真不聪明。”
宋文喝口汤咂吧着嘴说。
“没听他们说郑贵妃,宋贵妃吗?宋良娣、良娣,肯定是跟贵妃一样是个代称呗。”
宋樱:“贵妃不是皇帝老爷的小老婆吗?这良娣也是皇帝老爷的小老婆?”
“你脑子没救了,耳朵也聋了?”
宋文道。
“人家刚刚都说了是太子的宠妾,太子的宠妾,太子知道谁吗?皇帝的儿子就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
“那奶才是真傻呢。”
宋樱撇嘴道。
“听到个姓宋的就说是宋槛儿,也不想想她有那福气做太子的宠妾吗?”
宋武:“奶本来就傻了,被爹娘给气傻的。”
个缺心眼儿的玩意儿。
葛氏当场暴起拿起筷子往宋武脑门儿上敲,被宋武闪身给躲开了。
显然这只是个小意外,宋家人除了老太太沈玉淑之外都没把这当回事。
直到第二天。
宋芳禾带着儿子姜存简,出门去房牙看哪儿有没有适合他们租的房子。
想着宋勤仁两口子虽然废物,但人多势众,出门在外就怕被人坑。
宋芳禾便把他俩也带上了,留宋文三姊妹在客栈照看老两口和姜劭卿。
临到午时暂没找到合适的地儿,四人便打算先找点吃的,下午再继续。
也就是在这时,葛氏发现好多人都在往一个方向涌去,还有的用跑的。
嘴里说着谁谁要被砍脑袋了。
好家伙。
葛氏还没见过砍头呢,倒是在戏文里听说过,现实中可还是头一回遇上。
她当即来了兴致。
随手扯住一个路人问:“这位大哥谁要被砍头啊?犯了啥事啊?”
那大哥正在兴头上呢。
也没注意到她的口音,急匆匆道:“早上皇帝老爷就昭告天下了!
前几天那些东宫的流言都是瞎说的!是有人故意搅风搅雨,事情都查清了!
宋良娣根本就不是那户人家的童养媳,孩子就是太子亲生的,咱太子能生!”
“现在要砍头的就是帮着坏人做假证,诬陷宋良娣不清不白的两口子!”
说完,没等葛氏再问。
那大哥甩开她的手跑远了。
又是宋良娣。
葛氏寻思还挺巧。
昨晚听人说起这个姓宋的良娣,今儿他们找房子的一路上好像也听了不少。
葛氏一时半会儿没理清这热闹究竟是个啥样的热闹,但总归是热闹。
她爱看。
就扯着宋勤仁道:“咱也去看看,这砍头可不常见,咱也去长长见识。”
“你不嫌晦气啊?”
宋勤仁问。
葛氏:“那么多人都在呢,阳气够够的。”
“可我姐……”
宋芳禾白他一眼。
带着儿子先跟着人流往菜市口去。
倒不是她想凑热闹,而是入乡随俗,他们要在京城安家当然要了解一些事。
到了菜市口,密密麻麻全是人。
葛氏七扭八扭真让她给蹿前排去了,宋芳禾他们跟在她身后也去了前排。
刚站定,犯人押上来了。
葛氏兴冲冲看过去。
然后就是这一眼,让她如遭雷击!
犯人两口子被封了嘴,一身囚衣,背后插着的犯由牌上标了他们的罪名。
葛氏在姜家这些年认了些字。
她也眼尖。
于是一眼就看到了女囚犯那牌子上的第一条罪名——略买卖良家女。
再加上对方那张脸。
葛氏只觉脑中嗡嗡响。
及至两人人头落地,鲜红的血染满了行刑台,场下惊呼尖叫声此起彼伏。
再到最后众人散去。
这期间葛氏一直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嘴皮子一张一合却是没有声音。
宋芳禾当她是被吓到了,没搭理。
随便找了家小饭馆进去。
趁大姐跟伙计说话的当头,宋勤仁扯葛氏的袖子,“咋了?魂儿吓没啦?”
葛氏怔怔地看向他。
嘴唇哆嗦半天,声音才像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也似:“你、你没认出来?”
宋勤仁:“啥?”
葛氏猴急白脸地小声道:“就刚刚那个女囚犯啊!那女囚犯不就是……不就是当时买槛儿的女人吗?!”
宋勤仁一愣。
旋即后知后觉,脸“唰”一下也白了,“我、我就说怎么有些面熟……”
“就是她啊!当初就是她把槛儿买了去!她脸上那两颗对着的痣我记得!”
宋勤仁:“那、那……”
葛氏脸上冷汗都出来了,“那啥量地的姓宋,你说该不会真是、真是……”
“杵这做啥呢?”
“啊!”
大姑子的声音突然从边上传来,葛氏吓得当场尖叫着一蹦三尺高。
结果扭头发现大姑子不是在跟他们说话,而是在跟她儿子姜存简说话。
葛氏刚下意识要松一口气。
就听姜存简对他娘说:“娘,方才被砍头的女囚犯貌似便是买了槛儿的人。”
宋芳禾眼神一沉,“你咋知道?”
姜存简指向宋勤仁两口子。
“舅母,跟舅舅说的。”
葛氏:“……”
宋勤仁:“……”
内容主要有五点。
一为储君正脉,公开曜哥儿血统的纯正性及宗法地位,太医院和宗人府联名推翻太子不能人道之传言。
二为太子侧妃正名。
公开宋良娣为人童养媳之真相,列举董家夫妻罪状数条,斩立决。
三为严惩盗墓毁尸逆贼。
四则缉拿市井造谣生事首犯,今后再有捏造事实者,一经发现处凌迟。
第五点便是总述公开以上事件的幕后主使。
除了庶人魏娴,另前睿王骆岷夫妻或插手其中,三司会审结束将下旨论罪。
最后是元隆帝告祭天地。
不过这个是例行公事,不提也罢。
这种事无需谁刻意打听,自有在前朝侍候的宫人把消息往各个地方递。
收到消息的其他地方的人如何反应且不提,总归不会平静就对了。
东宫这边,除了槛儿院子里,曹良媛、秦昭训及郑明芷几处皆得知了此事。
郑明芷之前担心这次的事会让东宫栽个跟头,连累到她太子妃的位置。
亦或是太子会将事情解决好,只不过可能会舍弃宋槛儿那小蹄子。
如今得知东宫没有损失,郑明芷松了口气,却也没想到宋槛儿安然无恙。
为什么会安然无恙?
要说不是太子为了袒护、抬举那小蹄子一手促成的这个结果,才怪了。
反正郑明芷不信凭宋槛儿的本事能在这么大一件事上,发挥什么作用的。
至于曜哥儿是太子的亲生子。
郑明芷琢磨了一下。
毕竟事情是在元隆帝的生辰宴上闹出来的,死了很久的人究竟能不能验身,这种事稍微一查就能知道。
胡编乱造是行不通的。
所以金承徽完璧与否,已然无从得知。
而冷静下来想,混淆皇室血脉自古的确不少,但却是鲜少有成功的。
太子是中宫唯一的嫡子。
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那人又历来是个谨慎周到的性子。
若非万不得已。
太子不可能轻易走这么一步险棋。
而她嫁给他还不及三年,除了没有子嗣,太子在其他方面做得都很好。
至少这时候还构不成废储的条件,这么一来他完全没必要着急忙慌地弄个假儿子出来,授人以柄。
再者假的终归是假的。
总有一天会露馅,到时候太子别说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怕是连命都难保。
何况身为储君,光一个儿子怎么够,可他又总不能个个儿都造假吧?
那不胡扯嘛。
所以郑明芷想,太子行肯定是行的。
就是估计这里面还藏着别的事,不然解释不通为什么曹良媛侍了寝那么多次,却没传出好消息。
不过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郑明芷也没继续钻牛角尖。
她现在想知道的是今年选秀东宫会不会进人,太子又打算让她禁足到何时。
“才有这么一出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应该会进人的吧,若不然不是又会让人多想?觉得咱殿下有……”
隐疾什么的。
霜月没敢说完,不过意思明白。
郑明芷也这么想。
如今后院的人看似跟宋槛儿进门前人数一样,实则比之前冷清多了。
刚经历了这么一桩事。
朝臣们肯定会催太子添人,再多生几个孩子来彻底推翻之前的传言。
太子哪怕是做样子,也会纳两三个人。
就算他再怎么宠姓宋的,总不能为了那女人连整个大局都不顾了吧?
储君还能一直就一个女人不成?
而新人进门需要主母操持相关事宜,到时候她的禁足就该解了吧。
同样的问题,秦昭训和曹良媛也想到了。
只秦昭训素来是个清高淡然的性子,早先偶尔还会和曹良媛、槛儿她们出于某些小心思,争论一二。
但自打出了金承徽构陷槛儿的事。
她从香叶轩搬出来。
之后又不用去嘉荣堂请安,秦昭训就比以前更不屑过问外界的事了。
所以在收到事情已解决的消息后,她只暗自分析了一下眼下的形势就作罢,并不在意有无新人进门。
曹良媛的心性倒也没变,方方面面都让她分析透了,只她多想了一样。
那便是这一年太子为姓宋的破了不止一次例,对其也一直是独宠。
为了姓宋的不纳新人这种事,以太子这一年多的作为来看似乎不是不可能。
可若真是那样……
曹良媛觉得不寒而栗。
郑明芷等人如何看待东宫这次的流言,槛儿多少有猜到,不过她们心里具体是何想法她不得而知。
也就不知道她们联想到了今年的选秀,这件事槛儿压根儿没想起。
午膳过后,小福子从外面回来说董家夫妻被斩首了,槛儿恍惚了一瞬。
不是为陈月娥两口子感慨什么。
而是在此之前,槛儿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摆脱给人做过童养媳这件事。
也是上辈子这件事没爆出来,虽说前头那些年她没少因着自卑的性子想起这事,担心太子会嫌弃她。
可随着日子一长什么也没发生,她想起这事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却是没料到重来一回她能摆脱这个身份,甚至陈月娥两口子被砍了头。
真是世事无常。
槛儿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槛儿带着曜哥儿去了趟坤和宫。
去的时候宣王妃和瑜姐儿也在,还有宣王的生母蓉嫔,几人刚说完话。
槛儿进屋一一和几人见了礼,瑜姐儿没长记性,又跑过来抱弟弟。
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把弟弟从奶娘手上拽过来,逗得裴皇后哈哈笑。
搂着两个小家伙好一阵亲香。
大抵觉得她在这儿槛儿和裴皇后不好说话,蓉嫔待了没多会儿便告退了。
宣王妃母女出去送她。
早先裴皇后觉得小良娣是个懂事,也经得住事的,为人处世面面俱到。
这种印象其实算比较中规中矩,后宫有不少女子具备这样的能力。
但昨晚目睹了小良娣的种种表现,尤其看她与魏嫔、莹贵人对峙,维护太子时。
裴皇后在其身上看到了一种,以她的立场身份不适合说出口的特质。
裴皇后也确实没当着槛儿的面说,只与她聊了些之后宫内外可能的形势。
又说曜哥儿昨晚表现得好,让槛儿往后有时间了就常小家伙过来坐坐。
槛儿顺势应下了。
两人刚说得差不多,宣王妃母女掐着点儿回来,想来也是有心为之。
裴皇后让她们去偏殿聊,她叫人看着俩孩子,算是特意给她们说话的机会。
若说昨晚在场的一众人中最真心实意关心槛儿的,自然当属宣王妃。
宣王府与东宫荣辱与共是其一,其二宣王妃打心底里觉得宋良娣是个好姑娘,不希望她有什么事。
两人去了偏殿,宣王妃先跟槛儿说了城里今儿一天的一些情况。
说到陈月娥两口子伏诛时宣王妃就差拍手叫好了,愈发显出了她真性情。
倒把槛儿逗笑了。
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因此比以前近了不少。
中途宣王妃想起魏嫔昨晚说的那些话,顿了顿劝槛儿别放在心上云云。
她原是想以过来人的立场宽槛儿的心,哪知说着说着自己反倒如噎在喉。
槛儿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和嘴角自嘲的笑,问了一句:“怎么了?”
宣王妃摇头。
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往槛儿身上捅刀。
槛儿才刚受了她一番安抚宽慰,哪能对方说没事就真一句也不多问了。
“若是与后宅相关之事王妃若信妾身但说无妨,若不是,王妃便当妾身没问。”
槛儿笑着道。
宣王妃苦笑。
“是后宅之事,却不是不信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没必要惹得你一起糟心……”
槛儿:“既是糟心事,王妃尽管说便是,没准儿妾身也能出出主意呢。”
宣王妃两度欲言又止。
最后叹息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儿,就是王爷大概想与我再生一个,可我……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与姜氏的那对龙凤胎目前由顾侧妃在养着。”
槛儿似乎懂了。
宣王妃:“我也不为别的,就是你大概不知道,我和王爷是打小的情分。
姜氏之前他身边连个侍寝宫女都没有,我一直以为我和他之间不会有人插足,结果现实给了我当头一棒。”
“姜氏去年被废了,这一年王爷待我也一如既往的好,可我只要一想到他和其他女人有过孩子,我就……”
说着,宣王妃又忙解释:“我不是对侧室这个身份跟立场有什么偏见。
就是一开始只有我俩,他也许诺过只会有我,冷不丁插进来那么个人我实在膈应,我真不是在影射别人……”
槛儿失笑。
觉得她若再不说话,宣王妃怕是会一直解释下去,“您别急,妾身明白的。”
宣王妃微窘,遂又调整好情绪。
苦笑着破罐子破摔般道:“话既说到这儿,我也不跟宋良娣客气了。
我有一问想请宋良娣指教,不过也请宋良娣在听了我的话后切勿多心。
若有冒犯还请见谅,也当我没有问。”
“指教不敢当。”
槛儿谦逊道。
“若是妾身知晓的,定知无不言。”
宣王妃想了想。
最终像似终于下定决心般道:“要想让自己不去在意男人有过其他女人,我该如何说服自己?”
“或者说,宋良娣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槛儿猜到了宣王妃在愁什么,但没想到她会问她在对待这件事上的做法。
她是怎么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太子有其他女人的?槛儿有一刹那的怔忪。
回想上辈子前头那些年,她好像从来就没想过“太子有过多少女人,今后又会有多少女人”这样的念头。
毕竟在她当时有限的认知里,高门大户里的老爷少爷都是妻妾成群的。
她在宫里的那些年,看到的也是皇帝妃嫔成群,也听说皇子王爷们除了正妃侧妃还有侍妾、侍寝宫女。
当然,豆蔻年华时听同屋的姐姐聊起她们出宫后要嫁什么样的人。
槛儿不是没想象过自己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她早年在宫外便听人说大户人家的丫鬟可能有机会给少爷做通房、姨娘什么的,可槛儿不想做这些。
不管是以前跟娘在老家,还是做董家的童养媳,槛儿在村子里看到的男人都只一个妻子,没有谁纳妾。
当然其实是养不起,姨娘通房都是要钱养的,乡下人哪有那些个闲钱。
可这也给了槛儿启发。
以至于她在听同屋姐姐们说嫁人时,想象中的自己嫁的便是一个老实本分,样貌不奇形怪状的庄稼汉子。
他家里或许很穷,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家外成日有干不完的农活。
可这些对槛儿来说不是问题。
她有手有脚,能干活。
也不怕吃苦。
只要对方人品好,只要他像她见过的叔叔伯伯那样对妻子好就行了。
槛儿一向所求不多。
那时她想,如果嫁人她就想嫁这样的人,然后和他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没什么姨娘,也没什么通房丫鬟。
就只他们两口子。
可惜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冒出来,槛儿的理智就把她给打醒了。
她蓦地记起,自己是出不了宫的。
她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卖了。
因为外祖父外祖母去世了,她在宫外了无牵挂,可她不想一个人逃难了。
所以当采选的人问她签哪种身契时,槛儿没有犹豫地择了万年契。
也所以,她嫁不了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谁过只有他们两口子的生活。
事实亦确实如此。
被太子妃选中去伺候太子,槛儿害怕、委屈,可她那时已然熟知宫里的规矩,和皇子们的后宅情况。
因此她从没想过去介意太子在她之前已经有太子妃、曹良媛她们了。
那人是储君,是中宫嫡出的皇子,这样的人怎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
槛儿明白的。
彼时她谨小慎微,也很清醒。
哪怕整个东宫就她生下了太子的子嗣,她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何特殊。
太子不常来后院。
偶尔涉足她院里,她小心伺候便是。
宫人来报说他在嘉荣堂留宿、他去了曹良媛处、去了秦昭训处,去了……
槛儿听过就过了。
再后来东宫出了一桩桩事,太子性情大变,东宫开始有别的孩子出生。
她沉浸在失去曜哥儿的痛苦里,没有心思去计较他幸谁,又跟谁生了孩子。
之后太子登基。
每三年一度的选秀后宫没有再添新人,都是给其他皇室子弟选的。
他也没有再和谁生孩子。
大抵是在东宫的时候生够了。
只他偶尔还是会涉足其他地方,许是为了其他孩子,也许是为了别的。
槛儿总归是不介意的,也习惯了。
倒不如说后面庆昭帝独宠她一个她才受宠若惊,不过谁会嫌宠爱多呢。
他给,她就受着。
横竖一辈子也这么过了。
此时听宣王妃这么一问,槛儿的心里似乎第一次如此直面这个问题。
在男女之事上将就着过了一辈子。
这辈子呢?
在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朝夕相处的日子,习惯了他不同于上辈子对她的宠。
往后,她真能毫无芥蒂地看着他宠爱别人,和别人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吗?
槛儿自诩看得开,奈何人心是肉长的。
宣王妃见其神色难辨,也没说话。
顿时局促了。
“对不住,是我失言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们换个话题聊。”
槛儿回过神,笑着说:“王妃太客气了,妾身只是在想该怎么说这个话。”
不能说她以前其实没介意过太子跟其他女人的关系,太大逆不道了。
顿了一下,槛儿道:“王妃与宣王爷打小的情分,这种情分自是不能旁人不能轻易相提并论的。
不过男女之事上,有些事情确实也相通。”
说着,她也稍显局促地笑了一下。
“不瞒王妃说,魏庶人昨晚说的一些话倒是没错,殿下生得俊待妾身也好,妾身对殿下的确做不到不动心……”
偏殿门口。
一抹杏黄底绣行龙纹的袍摆晃了晃,穿着黑底缎面四龙靴的一双脚倏地驻足。
第238章 太子:“你进来。”
“不过妾身与殿下和王妃跟宣王爷的情况不一样,妾身这样的人……”
屋里,槛儿说到一半笑意落寞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其实要想开不难,难的是做到。”
“妾身的想法是,人生苦短,别看现在咱们还年轻实际时间最是不等人。
就像妾身如今偶尔回想起自己刚进宫的那会儿,只觉得犹在昨日,可事实上却是已经过了快九年了。”
“人生又能有几个九年呢,也不怕王妃笑话,于妾身而言殿下与妾身一道,不论做什么妾身都欢喜。
殿下若去了别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以妾身的身份立场都只该遵循。”
槛儿神色很是认真地说。
“您若问妾身难受吗?我想应该毋庸置疑的,可难受伤心、嫉妒哀怨不仅会耗费心神更会耗费时间。
会消耗我与殿下之间的情分,可又有多少时间能让我这样消耗呢。”
“世事无常,就是有人可能昨日睡前还好好的,一觉之后便与世长辞了。
这自然不是丧气不吉利的话,而是事实如此,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如此。”
“假设是时我正因自己的嫉妒哀怨或是其他不好的情绪与殿下生分了,那么到最后我就只能抱憾终身。
亦或者我连遗憾的时间都没有,就在这世间消弭了,那我多亏啊。”
说到最后,槛儿有些玩笑的语气。
“所以,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尚未可知,人们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可能怎么选都会有遗憾,那何不随心而为,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呢。”
槛儿本是只为了回答宣王妃的问题,结果说着说着倒把自己给说服了。
怎么着都可能遗憾,她不是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吗,反正习惯又不是不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