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在。”
骆峋看着周翠菊,话是对御医们说的。
“金承徽已故八月有余,此妇人言能为其验明正身,此言虚实几何?”
钱御医道:“回殿下的话,关于这方面的论言许会有失体统大雅……”
“无妨。”
元隆帝道。
“这件事就没有体统可言,话既然说到这儿了便是什么就说什么。”
钱御医道是。
之后答称:“妇人之下乃人体脆弱微薄之部位,不论未婚已婚,人亡故以后最先液化之处便为此处。
女尸腐溃,其下夏季半日可见,春秋二日,冬三日则皮脱汁流。”
“皇墓有防腐保养,却是不能做到周全,按理金承徽早已无法验明正身。”
另一位程御医点头附和,顺道问:“不知这位妇人是用了何种手段为亡故半年有余之妇人验的身?”
周翠菊咋验的身?
当然是拿最原始粗暴的法子,用手或是啥东西随便探探就完事儿了。
反正寻常人又不懂这些。
还不是他们这些专业人士说啥就听啥,反正周翠菊家一直都这么干的。
他们那边姑娘家定亲前都要验身,可这事儿真说起来其实是没个准数的。
有些丫头摔一跤就给摔撕裂了,哪检查得出什么处子不处子的啊。
可这事寻常人不懂啊。
反正一验不是处子那就是不贞洁不清白的,殊不知周婆子她们有时检查的时候也容易给人弄伤。
可就仗着没人懂,她们又不想担责,于是直接就说这姑娘不清白了。
这样的事周婆子几十年可没少做。
而给女尸验身这事他们家也经常干,其实就跟这位御医说的差不多。
都烂了,能验出啥啊?
可谁叫他们那一片地方没人懂这个呢,周婆子也就能忽悠一个是一个。
而在那户农家去找她之前,有一个人早找过她了,问她能不能给那具女子验身。
周婆子见那人也是个不懂的,自然就点头说能了,后面那人又让她来作证。
周婆子猜测那人背后的贵人对这事也不懂,看在银子的份上便照旧应了。
却是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
碰上比她更懂行的了!
周翠菊眼界有限,又钻进了钱眼里。
事先哪能想到给皇帝老爷看病的,那都是从各地大夫里精挑细选的呢。
这会儿听那叫御医的这么说,又问她,周翠菊撑地的胳膊当即一软。
差点没栽个狗啃屎。
“民妇、民妇……”
“伪造皇室成员身体证据,误导圣听,暗示孤无法人道,左道乱政,编造腐尸能验女子清白,妖言惑众。
按律,周翠菊当先处凌迟,再枭首示众。”骆峋眸光冷厉,一字一句道。
周翠菊不懂这些贵人们说话为啥这么文绉绉的,也不懂啥是枭首。
可她知道凌迟啊。
那不就是把活人的肉一片片给剐下来?!
周翠菊差点当场厥过去。
却是顾不得厥,立马就求饶起来。
把之前有人找她给金承徽验身、她自作聪明地接下了这桩活的事等等。
一股脑儿吐了个一干二净。
指着太子老爷能绕过她。
魏嫔听完周翠菊的话眼前阵阵发黑,死了的人不能验身?不能验?
其实不是魏嫔蠢。
实在是她对这事当真不了解,若不是当初她儿子被贬,朝中可用之人被肃清了大部分。
致使她在太医院无人,她也不至于往宫外递消息,让人在外面找人问。
就是怕出错,所以她是先问了能不能验身,确定之后才安排人手掘墓的。
结果现在告诉她不能!
是那婆子自作聪明误导了她?!
魏嫔的脑袋嗡嗡的。
她犀利的目光猛地射向冯春妮,暗道这贱婢莫不是也要矢口否认吧?
念头刚起,便听太子对她道:
“周翠菊翻供,冯春妮之言孤无需予以回应,你说得差不多了,轮到孤说了。”
说罢,不给魏嫔应声的机会。
“带上来。”
魏嫔一怔,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其他人也看过去。
就见以马擎岳为首的锦衣卫押了八个男人进来,其中三个是墓园的。
一个负责金承徽所在地处日常维护的管事,一个其身边不入流小吏,另一个则是负责那处守卫的小兵。
另外三人模样装束很是粗犷,略显邋遢,一看就是宫外某个流派的。
显然也都是受过审的。
最后两人皆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和朝中多数文官的气质大相径庭。
等几人被押着跪下,海顺代太子问了话。
先让墓园的那三个自报家门,旋即便问起金承徽之墓被盗的始末,以及他们当时为何没在当时将此事上报。
受过审的三人也没什么可辩解的,当即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明明白白给招了。
据墓园管事的说。
便是那两个文官模样的人其中一个留山羊胡的,在他休沐时在酒楼里与他搭上了话。
男人之间的话题反正离不了酒肉女人,一来二去两人唠着唠着便就熟识了。
而墓园那边整体管理较为松散,不少人当值期间也能办自个儿的私事。
山羊胡便渐渐开始去他当值的地方找他,期间两人顺势聊起了他管辖范围内的那些个宫嫔墓的一些事。
自然而然提到了东宫的那个妾。
而在山羊胡去找他的期间,那人跟那片地方的小吏小兵也打上了交道。
九月中旬的某天晚上。
山羊胡称自己在赌坊大赚了一笔,便来了墓园说他在楼子里订了好菜。
请他们大伙儿一起吃酒吃肉。
这种事在墓园那边很常见。
算不得啥,所以当天晚上管事的跟那片地方的小吏小兵们都喝了个烂醉。
倒头就睡得不省人事。
之后醒来就发现,金承徽的墓被掘了!
尸身都不见了!
虽说朝廷平时管不到这边,但到底前两年才出过类似的事,若不然皇帝也不会往这边增添那么多小兵。
可惜来的都是些毛头小子,被老油条稍微一带,就跟着一块儿松散了。
若只是盗墓还好,关键尸身不见了啊,这可比单纯的墓被盗性质严重多了!
管事的吓跪了。
几乎可以想到事情一上报,他只有死路一条。
也就是在这时,跟他很是亲近的一个小吏和小兵提议说要不不上报。
反正朝廷又管不到这边来,就算来检查也不可能挖开来检查,大不了他们弄具尸体回来以假乱真就好了。
反正城外乱葬岗多的是没人认领的女尸。
管事的本就害怕,听他们这么一劝便动摇了。
不过他倒也没马上让人弄假的尸体回来,就寻思着先观察一段时间。
若是一直没风声走漏,空着也行,反正就像他们说的又不会挖开检查。
而说起走漏风声。
当时在场的其他小吏小兵管事的都威逼利诱地给封了口,唯独那山羊胡。
不见了!
墓园管事顿时就知那人有问题。
他做事向来习惯留个心眼儿。
刚跟山羊胡打交道时便叫人暗中跟了对方几天,知道对方常去的几个地方。
只可惜没等他把人逮到,就出事了。
几乎墓园那边刚听到有关金承徽的流言,后脚东宫和宗人府来人了。
把凑一起商量对策的管事和之前出主意的小吏、小兵给逮了个正着。
锦衣卫据墓园管事所供,循着山羊胡去过的地方于昨天下午把人堵上了。
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前睿王的幕僚之一。
为什么是幕僚出来办这样的事,而不是派手下或是买通外人来办这事。
究其原因是顾虑到前睿王现今处境不妙,这桩事又不小,这山羊胡幕僚便担心其他人会把事情办砸。
于是便亲力亲为了。
而这一切魏嫔自然是知情的。
当然,魏嫔没见过儿子的幕僚,但这并不影响两人暗中递消息。
也因此听完墓园那三人的招供,魏嫔立时认出了低头跪着的山羊胡。
这回她是真的差点没站稳。
脑子里嗡嗡嗡的。
却是没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海顺又问起了那三个模样打扮都很是粗犷的人。
此三人就不比墓园的人有礼节了,上来先喊皇帝老爷、太子老爷饶命。
然后噼里啪啦一通招供。
大致便是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山贼,不是专职盗墓贼,他们的寨子在距京四十里地之外的无牙山。
今年五月中旬,有人通过手下找上他们,说是要跟他们谈一桩大买卖。
具体是让他们去皇家墓园那边盗墓,重点是把那墓里的女尸给偷出来。
墓里的金银珠宝则随他们处置。
起初大当家不同意,觉得晦气。
也觉得太降低身份。
毕竟大多山贼看不起盗墓贼。
而且那可是皇家墓园。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贼当然更怕跟官扯上关系,更别说跟皇家扯上关系。
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可耐不住找他们那人舌灿莲花。
尤其说那墓是太子的一个妾的,太子出手大方,给了那妾多少多少陪葬。
完了等事情办成,他又会给他们多少,甚至给了他们二十两金子当定金!
山贼们见状立马把那人从头到脚抢了个精光,之后就决定豁出去一把。
而照那人的说法,尸体不需要他们处理,带出来扔到他说的地方就行。
这对山贼们来说并不是难事,因此一番商议大伙儿按时行动了起来。
说起来这些山贼也是自作聪明。
找他们那人事先说了,让他们盗了东西后至少等到年底再拿到外地去换钱。
如此便能保证他们不会被抓到。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堆珠宝首饰摆在面前能看能摸就是不能换了银子,让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这不折磨人吗?
于是就有人动心思了。
从一堆陪葬品里挑了几对耳坠子、金珠这种他们自以为比较小,又没有什么标记,不会引人注意的东西。
让心腹去保定府换钱。
心腹去保定府的一家地下当铺换了钱回来,当时也的确没人发现异样。
可他们是外行。
并不知道宫廷内造的东西除了会在明面上标注“内造”等字样,一些小东西上也有不起眼的标记。
当时那地下当铺收他们东西的掌柜老眼昏花没看清,却是被晚上盘点东西的另一个掌柜看出了端倪。
保定府离京城不远,也属京师重地。
在这样的地方干地下当铺自是少不了跟京中达官贵人的某些手下,甚至是跟宫里的人都可能打过交道。
那掌柜一看不对劲,立即跟东家报备了。
东家得知后便派了人调查来换这些东西的人,顺道与京中取得联系。
旋即没两天,京里流言爆发。
恰好当天晚上太子收到鲍富上报的消息,得知金承徽的陪葬品尽数遗失。
以防万一,他下令命锦衣卫搜寻城内外及周边城镇所有当铺,不论明暗。
保定府那家当铺的东家连夜收到京中人脉的消息,一刻也没敢耽误。
第一时间就亲自带着那些东西进了京,正好跟出城的几个锦衣卫撞上。
那当铺当家交了东西的同时,还把他查到的那些个山贼的消息一并给报了。
锦衣卫快马加鞭,没用到两个时辰便将人逮回北镇抚司加以审讯。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而据找上这些山贼的人,也就是方才被带上来另一个文官模样的人。
据此人招供,他是威毅候府的人。
威毅候本人在宣府镇任分守参将,爵位是其早年戍边立功挣来的。
而最关键的在于,威毅候之前属睿王一派。
此人是今儿上午审出来的,元隆帝已经派人去宣府“请”威毅候回京了。
至于给金承徽配冥婚的那户农家,说起来则是这件事里的一个巧合。
冥婚在本朝被明令禁止。
皆因本朝敬鬼神而远之,反对怪力乱神之邪术巫术,冥婚一旦被允许,则将致使多项不入流之事猖獗。
譬如盗墓、略尸、违制丧葬等等。
可很多乡下却还是会钻空子,甚至很多人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仅会做这种事,还会在本村大肆宣扬。
就譬如这户农家。
据威毅候府的那人所言。
他是先打听到了有这么一户人家,才让山贼把金承徽扔到附近的林子里的。
至此,东宫的种种流言真相大白。
魏嫔看似是整件事的主谋,实则却是被幽禁的前睿王骆岷在暗中操控。
这其中自然牵涉到其他很多东西,此时在大殿之中便暂不争论。
而随着威毅候府那人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殿中有一刹那诡异的死寂。
稍顷,太子的声音响起。
“庶人魏氏伙同庶人骆岷、郭氏设计盗掘皇室成员墓葬、毁辱臣之妾金氏尸身,造谣生事、妖言惑众。
又收买多方人员诬构臣及臣之妾宋氏清誉,质疑皇室正统血脉,诽谤宗室。”
“请陛下为东宫做主!”
太子撩袍而跪,槛儿随之俯首跪地。
曜哥儿……
曜哥儿“哇”一声,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小娃儿的啼哭清脆响亮。
震得原本在为这件事感到唏嘘,想看皇帝会如何裁决的人冷不丁一个激灵。
守着摇车的两位奶娘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忙不迭抱起小皇孙跪下请罪。
曜哥儿就是哭。
小胳膊使劲朝帝后的方向挥动。
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抱上来,”裴皇后伸了伸手道。
奶娘丝毫没敢耽误。
顶着一脑门儿的冷汗在众人的注视下从侧方快速绕到上首处。
碧烟小心接过小皇孙,再抱到娘娘跟前。
裴皇后抱过孙子,见胖孙脸上满是眼泪,乌黝黝的眼睛里那叫一个委屈。
裴皇后自是心疼,又是擦眼泪又是哄。
曜哥儿还是哭。
又朝元隆帝扭头,小手往他那边扒拉,嘴里吵嚷着:“哇嘟呼!哇嘟呼!”
殿中原本紧张的气氛就这么在奶娃的啼哭声中变得微妙,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太子家的长子给吸引了。
骆峋看着儿子,心微微紧了紧。
槛儿可不知道儿子能听懂话,想的就有点多,担心小家伙是不是要拉要尿了,亦或是有别的不舒服。
至于会不会惹恼元隆帝。
她倒不怎么担心。
毕竟皇后娘娘都让抱上去了。
就算元隆帝这会儿没心思哄孙子,多少也得当众给裴皇后几分面子。
元隆帝瞥眼众人的反应,抖抖袖子把胖孙抱过来,沉声问:“哭什么?”
男人这边早先满月宴时,宗亲们便见过圣上对这位东宫大公子的宠了。
眼下自是不以为然。
信王、荣王之前没解禁,倒是没见过。
不过荣王私下里原是东宫一系的人,倒没觉得此情此景有何不可的。
唯独信王。
眼里一闪而过的嫉妒和当初的慎王一模一样。
女眷们此前大多为听说,几乎都没亲眼见过元隆帝对曜哥儿的态度,此时一见不少人顿时心绪复杂。
不过曜哥儿可不管他们的反应。
他只知道他娘太苦了。
都欺负她是孤女,欺负她出身微寒,什么屎盆子都想往他娘头上扣!
曜哥儿太气了,他一定要让皇祖父给他娘做主!给他们一家子做主!
就是皇祖父作甚总喜欢掐着他的腋窝把他举起来抱,这样他都没法撒娇了!
曜哥儿鼓足劲儿,两只小胖手直往元隆帝面前抓,小脸儿都涨红了。
所幸元隆帝懂了他的意思。
把胖孙竖着抱到怀里。
曜哥儿抓住他的龙袍不松手,委屈巴巴地哭着,小嘴儿里乌拉哇啦的。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小崽子像是在跟元隆帝说话,说的还可能就是跟刚刚殿中发生的事有关的话。
可那怎么可能呢?
不到半岁的幼童哪可能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呢,更别说有自己的想法了。
众人只当是凑巧。
殊不知元隆帝却不这么以为。
虽不合时宜,可他还是想到了早先做过的那个梦,想到了先帝爷说的话。
再结合胖孙此刻的行举。
别说元隆帝本就没打算放过魏嫔,东宫的公道与清白他原也要还。
就算东宫真被翻出了什么事,便是为了孙子,元隆帝也要把东宫护住。
毕竟……
本朝得先有太子,才有皇太孙。
这般想着,元隆帝重新将胖孙举起来,不过不是面朝自己,而是面朝众人。
“外界传言曜哥儿非太子亲生,你们好生看看,是或不是太子亲生?”
于是,大伙儿瞧着了格外神奇的一幕。
只见奶娃上一刻还在啼哭,然随着元隆帝的话音落下,他竟是一下子止住了哭声,一双丹凤眼睁得溜圆。
也不怯场,就这般大大方方任人打量。
恭亲王率先开口:“以老臣来看,大公子与太子幼年生得一般无二。”
“恭亲王所言甚是。”
肃亲王抚着胡须颔首道。
“尤其那双凤目,太子的眼睛肖似陛下,小殿下肖似太子又神似陛下。
再观之天庭饱满山根贯顶,紫气凝阁,实为我大靖皇室子孙之气度。”
贤老郡王:“魏庶人方才言说小殿下不似早产孩童,臣倒不以苟同。
诸位可还记得太子幼年足月诞出临至半岁之际,块头可是比小殿下大。”
女眷这边的肃亲王妃接话:“确是如此,太子随了陛下,自小身量便非同寻常。
也是皇后娘娘习武,身子骨极佳才得以足月诞下太子,大公子体格大,这般身量八月过半早产实属正常。”
钱御医收到宣王的眼神示意,接话道:“肃王妃所言甚是,婴孩体量过大,部分不会足月生产是常事。”
有他们开头,其他人不管真心假意也跟着说起了曜哥儿和太子有多肖似。
面相有多好之类的话。
元隆帝不在意他们的真心假意。
收回孙子,他睨向魏嫔。
“你还有何要说?”
魏嫔没什么想说的。
或者说,她想说的其实有很多,但她不会说也不能说,她终究不愿失了体面。
从计划这场戏开始,她下定了决心。
她胸有成竹。
和曾经算计裴玄徽,算计其他人一样,魏嫔以为这些计划将会天衣无缝。
即便中途有变,她也能像从前的很多次那样有惊无险或是化险为夷。
可要说她怕吗?
魏嫔当然怕过。
她的娘家不在京里,她的儿子儿媳鞭长莫及,她的孙儿孙女还没长大成人。
她一旦失败。
他们一大家子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想救儿子儿媳出来,想亲眼看到孙子们长大,她就必须要动起来。
可惜终归今时不同往日。
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他们能做的也实在太少,所以意外才接二连三。
所以才,大势已去。
魏嫔之前也以为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自己可能会崩溃,会歇斯底里。
可怪的是,她此时竟有种莫名的解脱感。
她环视一圈殿中众人。
又看看元隆帝,再看看裴皇后,视线又在太子、槛儿与曜哥儿身上往返。
最后落在抱着曜哥儿的元隆帝身上。
为妾三十年。
她对这个男人始终只有逢迎作戏吗?
魏嫔想,她应该是爱过他的。
年少不知事的彼时,被一个年轻英俊,尊贵无比又战功赫赫的男人宠着。
即便她的理智清楚不能对他动心。
不能爱上他。
她的心跳也会不受控制地为他的靠近而加速,为他的亲近而脸红。
她也曾想,只要他一直宠她,只要他心里有她,做妾她也是满足的。
可惜,他的心里装的只有裴玄徽。
听说他十六岁便与裴玄徽定了亲,他们一起练武,一起跑马,一起上战场。
裴玄徽在他面前能随心所欲,而他不准许任何一个妾对裴玄徽不敬。
他登基时已年近不惑,明明信王那时快及冠了,老二老三也都大了。
他却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明明裴玄徽早被断言今后不能生了,他却仍等着她给他生个嫡子出来。
裴玄徽果然给他生了个嫡子,而他也果然早早就立了那崽子为储。
魏嫔知道,帝王的作为不能以男女情爱来囊括,可谁叫嫉妒乃人性呢。
从那崽子成了太子开始,被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嫉妒就如同滔滔江水。
她不再对他心动,也不再甘心为妾。
然而妻妾之间的这道鸿沟,她似乎这辈子都不能跨越,她摔得粉身碎骨。
连带她的儿孙一起。
“宋槛儿。”
魏嫔抚了抚鬓角,忽然看向槛儿。
神色平和,声音也平和。
“你爱太子?”
槛儿一怔。
其他人也愣了愣,不懂这个节骨眼儿魏嫔怎么突然问宋良娣这么个问题。
魏嫔没理会他们之中任何一道目光,也没等槛儿应声答话便继续道:
“生得俊美又有权有势身份尊贵的太子独宠你,让你生下他的长子。
又能在众人面前护你周全,为你请命,你没法不爱,没法不对他动心吧?”
“可惜,你是妾。”
“退一万步说,将来你能被扶成妻,也会有形形色色的妾跟你抢宠争权,是时你回过头来想此时此刻。”
“只会觉得是笑话一场。”
说完,她倏然一笑转向元隆帝,“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以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的方式离场。
而其所犯罪名包括暗示太子宠妾不清不白、与他人有染,触犯秽乱宫闱罪。
造谣太子无法人道,捏造储君隐疾。
以谋危社稷罪论。
质疑太子长子血脉,污蔑皇嗣。
触犯淆乱宗族罪。
盗掘太子妾墓,损辱其尸身。
犯发冢辱尸罪。
整件事以邪术、谣言、伪证惑乱宫闱者,以魇镇罪论。
皇帝有旨,念魏氏事上多年,孕育皇室血脉有功,故免除诛灭九族,改夷三族。
处魏氏剜舌、凌迟、腰斩之刑。
以儆效尤。
庶人骆岷、郭氏暂下诏狱,不日由大理寺卿、刑部、都察院行三司会审。
具体怎么处置待审过后再定。
至于殿中的一众证人。
给金承徽验身的婆子周翠菊妄称能验腐尸,妖言惑众,私验皇室成员尸身。
虽出了宫且不算编造扯谎,但名义上为东宫旧奴的冯春妮的行为属收受他人贿赂背主求荣、泄旧主隐私。
特削其宫籍记录、良籍,充贱籍。
剩下的人不论赏罚事后再论。
还有今晚一开始最先当众提出让槛儿与太子出来澄清流言的莹贵人。
莹贵人此前没有与魏嫔接触,也完全不清楚魏嫔那边在筹谋什么。
她会站出来说话,究其原因是魏嫔在其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了她的性子。
早早便买通了莹贵人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让其时不时就当着莹贵人的面提起宋良娣如何如何。
说的自然是不好的方面。
莹贵人性子傲,又总会在某些事上有着莫名的正义感,于是一来二去。
她对槛儿的印象越来越差。
及至东宫流言爆发,槛儿俨然就成了莹贵人眼里的一粒沙子。
这才有了她今晚的出头。
当然,这事莹贵人起初并没有意识到。
还是元隆帝下了处置魏嫔的旨后问莹贵人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七公主站出来替母妃求情猜到的。
然后一问,果然如此。
然尽管莹贵人是被利用的,可她在家宴上公开将东宫隐私摆出来议论。
涉嫌了挑拨元隆帝与太子的关系,质疑曜哥儿的血统和宗法地位。
元隆帝看在七公主的份上,没将莹贵人贬为庶人,而是降其为最末等的淑女。
那被收买挑事的大宫女,自是被拿下了。
而整件事的始末明日将由翰林院掌院学士起草诏书,帝昭告天下以澄清与东宫相关的一切流言。
等元隆帝下完旨,一众证人都被带下去了,槛儿与太子谢恩回了位置,今晚的这出闹剧算是告一段落了。
也是在这时候大伙儿才想起,万寿节呢,可宴席大家都没吃到一半。
除了凉菜,其他膳早冷了。
可御膳房做的席面都是定量的,重新再做一顿短时间内显然实现不了。
所以他们是要继续就着冷食吃席还是?
所幸在大伙儿踌躇不决之际元隆帝发了话,称寿贺了热闹也看了,他这个生辰过得真是颇具意义。
让众人差不多就散了。
明显皇帝这话带着嘲讽,可他和裴皇后都先走了,其他人留着干嘛?
那就走呗。
于是稀稀拉拉,众人相继出了交泰殿。
横竖都是自家人,男女大防也早撤了,大伙儿便没像之前刻板地守着规矩。
太子和信王他们一道出来在另一侧说话,槛儿和宣王妃她们就在这边。
“今晚你受累了,回去了早些歇息吧,”宣王妃拍拍槛儿的手道。
荣王妃和慎王妃也关怀了两句,槛儿向她们道了谢又寒暄了两句。
临走之际槛儿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回头一看竟是韶宁郡主。
旁边站着韶安郡主。
“郡主可是有事?”槛儿冲韶安郡主打了招呼,再转向韶宁,疑惑道。
韶宁郡主一脸复杂,“你几月生辰?”
槛儿不觉得自己跟韶宁郡主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询问生辰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