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帝:“让老五也去,给他个巡河安抚使的虚衔,过去震慑震慑有些人。”
 这是其一。
 其二老五性子浑,但办起正事来还是很靠得住,心肠也没坏到老三那种地步。
 能拉得回来。
 元隆帝知道老五在介意什么,无非觉得他偏心,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也不想想就他打小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时不时就闯一堆祸的性子。
 能活到现在都是神迹。
 还想让老子偏他?
 等着吧。
 不过既能拉回来,还是要拉一把的。
 且今年元隆帝已经五十九了,明年便六十,六十在时下已是高寿。
 元隆帝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年头可活,总归得给太子留几个可用的人。
 高敬璋的位置他已经物色好人选了,内阁里与其有关联的其他几个人他也寻好了接替的。
 不过外臣得用,皇家自己人也不能废。
 荣王虽腿脚有疾,本事却还是有的。
 不是完全不可用。
 宣王则自来便黏太子,当起差来也不错。
 简王这辈子就那样了。
 好歹怕他六哥,翻不出什么浪。
 剩下的十六、十四年纪尚小,目前暂时看不出他们在差事上的能力。
 但以太子的能力,控制他们轻而易举。
 心里这么想,元隆帝也这么跟太子说了。
 “老五那边朕会跟他谈,你这边早先朕拘着你了,好在你自己争气,如今朕给你机会你便多看多听多学。
 朕看什么时候让你出去走一趟,黎民之苦,稼穑之艰,光是高居庙堂之上听百官陈情,于为君者而言,大忌。”
 骆峋没料到父皇会突然说这些。
 大抵是出于前些年父皇对他的猜忌,也或许是皇帝与储君天生的立场。
 以至于骆峋闻言的第一反应是,父皇此番会不会又是在试探他?
 可同时出于对父皇的孺慕与尊敬,听到父皇说出这等近似安排后事的话,他的心又忍不住闷起来。
 不待元隆帝再说,骆峋撩袍跪下:“儿臣叩谢父皇教诲,但父皇……”
 “行了,别跟朕说些有的没的。”
 元隆帝摆摆手。
 绕过御案走到儿子跟前,将其拽起来。
 “这些话早该跟你说了,不过现在说也不迟,你且听进心里去就行。”
 骆峋郑重拱手。
 “儿子定当谨记。”
 元隆帝点点头。
 进来个小太监禀高首辅和小高大人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只作没听见。
 全仕财见状替皇帝寻借口叫人等着。
 元隆帝说完了正事,对太子道:“你那个良娣不错,替你将遗失之物拿了回来,还套了那高家姑娘的话。”
 “听你娘说曜哥儿昨日还给她贺寿了,倒也是个会生的,你明面上不要再赏她什么了,私下看奖点儿什么吧。”
 私下已奖赏过的太子爷:“……”
 骆峋垂眸应是。
 端的是一贯的沉稳内敛。
第193章 高若漪之结局,“准备嫁过去吧。”
 高若漪打从昨日和槛儿说完话,就处于一种惊惶胆寒的状态之中。
 脑海里上演了千百种可能。
 想裴皇后得知她私藏外男贴身之物,得知她藏了她儿子的东西后,会怎么想她这个首辅的嫡亲孙女?
 会怎么处置她?
 又想裴皇后或者那姓宋的良娣会不会将此事告知太子,肯定会的吧。
 尤其宋氏。
 书上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高若漪自认一开始并没有看不起宋氏的意思,可自古事实便是如此。
 穷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而宋氏那般的出身,骨子里定也是市侩奸猾的。
 所以宋氏肯定会将事告诉太子,也定会把她刚开始说的挑拨之言与太子说。
 不仅如此。
 市侩奸猾之人肯定不会错过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宋氏绝对会趁机在太子跟前踩她一脚,给她上眼药!
 然后再哭诉一番,装柔弱以博太子怜爱。
 高若漪悔不当初。
 悔自己不该被一时的妒意冲昏了头,冲动做了自己向来最为不齿的事。
 更甚者以那样的方式。
 她怎么就把那条手帕给拿出来了呢!
 这也就罢。
 她堂堂首辅的孙女,贵女中的佼佼者。
 居然会被一介宫婢出身的良娣给震慑住,甚至于一时羞恼被套了实话!
 高若漪又恼又窘又怨。
 怨宋氏不按常理出牌。
 若不然手帕不会被拿回去,她私藏太子的东西这件事也不会被人知道!
 可惜事情已经发生,再怨再愤也无济于事。
 高若漪现在就忐忑裴皇后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而太子又会怎么待她。
 她知道藏那条帕子不对。
 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她被钉在耻辱柱上,被所有人戳脊梁骨的下场。
 也知道那小太监发现帕子丢了后肯定会被吓破胆儿,亦或是被人知道他丢了帕子,小太监可能会没命。
 可那是他自己做事不小心导致的啊,就该承受相应的后果不是吗?
 以高若漪来看,那小太监应该庆幸是她捡走了帕子,而不是被别人捡走。
 若不然他只会死得更惨。
 再者她是京城第一才女,自然当配这天底下最英俊最有才身份最尊贵的男子啊。
 正好她心悦太子,太子也符合她的择婿标准,她暂时替未来夫婿收捡东西。
 不是合情合理吗?
 等她成了他的侧妃,再成为太子妃。
 是时他们便是夫妻,如此一来她私藏他东西的行径就能成为一桩美谈。
 多好的将来!
 却偏偏半路杀出个宋咬金!
 高若漪气哭也怕哭,同时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的,毕竟元隆帝都要给祖父面子。
 裴皇后和太子该也会看在祖父的面上宽恕她,对此事轻拿轻放吧。
 否则裴皇后昨天就该找祖母和娘,以及她说话了,又怎会让她们轻易出宫。
 这么想着,高若漪似乎又没那么慌了。
 打算回屋补补觉。
 然而没等她进卧房,前院的一个丫头跑来传话,说老爷和大爷请姑娘过去。
 现今高家还是高敬璋当家,老爷自然指他,大爷则是高若漪之父高墉。
 “老爷跟大爷不是一早就出府当差了吗?怎的这时候家来了?”
 大丫鬟云棠问道。
 小丫头:“云棠姐姐,奴婢也不知,奴婢只是来传话的,大爷吩咐了请姑娘快些过去,大奶奶也去了。”
 云棠看向自家主子。
 刚准备说话,哪知竟见她家姑娘脸白得吓人,甚至身子都在抖!
 云棠一惊。
 忙一把搀着人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奴婢这就叫人请大夫去!”
 说着要扬声叫人。
 被她家主子拽住衣袖制止了。
 “走,走吧。”
 高若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些许,她挺直腰杆看似镇定地出了门。
 到了前院正堂。
 北面上首处分左右坐着高敬璋老两口,高墉夫妻坐在左下首处的位置。
 四人皆面色沉凝。
 除了高敬璋与高若漪的母亲林大奶奶,其他两人脸上都隐隐带着怒意。
 “孙女拜见祖父、祖母……”
 “行了。”
 高敬璋搁下茶盏打断孙女的问安。
 高若漪白着脸站直身。
 高墉“腾”地站起来。
 指着女儿,气得手指头直抖。
 “你、你可真出息!堂堂首辅的孙女,却干出私藏外男贴身用物这种事!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这么不知廉耻!”
 “藏了也就藏了,你它妈拿出来显摆!显摆也就算了,你、你让一个出身学识都不如你的良娣给诈了!”
 “你知道陛下是怎么骂你祖父,骂你爹我的吗?!你祖父七十多的人了,在御书房门前跪了半个时辰!”
 “现在满宫都知道高首辅的孙女私藏太子用物了!我们高家的脸让你丢尽了!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高墉骂了一连串气儿不带换的,骂完了才大喘着,胸膛剧烈起伏着。
 高若漪面若金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陛下、陛下知道了……”
 陛下为什么会知道?
 是裴皇后告诉的,还是宋氏告诉了太子,太子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了?
 “你以为呢!”
 高墉怒道。
 “你都把东西甩到良娣面前了,都承认那是你私藏的了!坤和宫的人都记录在册了,陛下会不知道?!”
 又和她想的不一样。
 高若漪摇摇欲坠,袖下的手打着颤,嘴唇打着颤,眼泪顷刻间流了满脸。
 就算元隆帝知道了,也该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把消息压下来啊,为什么会……
 “你糊涂啊……”
 林大奶奶垂着泪,心疼叹道。
 高若漪的祖母薛老太没好气道:“早先我就让你把她送到我那边去养,你偏是不听,你要自己养。
 结果怎么着?小小年纪就知道藏男人用过的东西,还捅出祸来了!”
 薛老太还想再说什么,被高敬璋抬手打断了。
 “看你这意思,是想去东宫?”老爷子看着颤颤巍巍的孙女,问道。
 高若漪泪眼婆娑地看着祖父,虽什么也没说,但高敬璋又岂会看不出。
 “不可能,打消这个念头吧。”
 高若漪掐紧手心,“为什么……”
 高敬璋:“因为我是首辅,是臣,臣食君俸禄必当分君之忧,忠君之事。
 陛下需得用到我这个臣子,我脑干涂地在所不辞,陛下用不到我,我便什么也不会做,不能做,你明白吗?”
 高若漪明白了。
 所以不是祖父不让她入东宫,是陛下不让,亦或是太子也不让。
 可是为什么?
 祖父是首辅啊。
 若说前几年元隆帝猜忌东宫,要防止东宫势力壮大,所以才给太子赐了门那样的婚事。
 可她听说太子如今在元隆帝那儿复宠了,裴皇后和太子难道没想过趁机拉拢祖父,给东宫增添势力吗?
 元隆帝以前那么宠太子。
 现今又那般宠那个庶长孙,按理他应该让祖父成为东宫一脉的助力才对啊。
 为什么不让她入东宫?
 高敬璋看出了孙女不解,摇摇头叹了口气,却是没有再做过多解释。
 “临江府新喻县有一寒门,秀才举人各一,举人为兄,年二十有二。
 也是年少有为,且为无党无派之人。
 我准备请人去信与其议亲,你即日起就不要外出了,准备准备嫁过去吧。”
 他乃先帝任命的首辅,又侍候了陛下多年,替陛下背了这么多年的骂名。
 也做了那么多事,有功劳也有苦劳。
 高敬璋知道。
 陛下就是不用他了,也不会将他们家赶尽杀绝,会赐恩于他的子孙们。
 他会替若漪打点好今后的一切,又有陛下施恩,那举人不敢对若漪如何。
 往后即便那举子有幸高中。
 要学那负心薄幸的做派,以他给若漪留的后路,也足以保其安稳度过余生。
 高敬璋心有衡量。
 高若漪却是觉一记惊雷劈头盖脸。
 她堂堂首辅的嫡亲孙女,竟沦落到了要嫁外地寒门举人的地步?
 因为她私藏了太子帕子?因为她与宋氏交锋落了下风,着了对方的道?
 所以元隆帝就罚她低嫁?
 高若漪难以置信,哭着跪到祖父面前。
 “祖父,我不要远嫁,不要嫁给举人,求您了祖父,您跟陛下说说情吧……”
 她只是藏了帕子,又没给太子招祸。
 明明就罪不至此啊!
 再说喜欢一个人又没错,大不了她不入东宫就是了,为什么要让她低嫁!
 是宋氏给太子吹了枕边风对不对?
 她吹了枕边风,太子听了,所以元隆帝罚她低嫁其实是太子进言了!
 高敬璋不知道孙女此时在想什么,但他大致能猜到小姑娘定是又想岔了。
 他又叹了口气。
 看看孙女头上的红宝簪花,看看她身上的贡品绸缎,最终摸了摸她的头。
 “孙女啊,晚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不可追。
 咱爷俩,都晚了……
 高墉说的“满宫都知道高首辅的孙女私藏太子用物”,其实不然。
 也就在御书房伺候的宫人知道,元隆帝没让往外传,谁敢乱传御前的事呢。
 所以元隆帝骂高敬璋父子的事以及高府发生的事,槛儿都不知道。
 而太子历来不会拿别人的家事说嘴,加之槛儿没再关注这件事的后续。
 因而此事便算揭过了。
 晃眼到了四月十六。
 曜哥儿满三个月,槛儿重生刚好一年。
 她也是后知后觉发现两个日子竟撞到了一起,还忍不住感慨了一阵。
 本来槛儿自己在心里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就算了,结果没曾想太子竟也记得去年的这一天。
 槛儿起初不知道他记得。
 只在他晚上过来时,觉得他身上的玉底绣行龙腾四海纹的袍子有点眼熟。
 发冠也眼熟。
 太子的常服与冠不少,且大多一套冠服都会有两三套与之相似的。
 主要为防止宴席上或是某些特定场合脏了衣,又不能叫人察觉而备的。
 槛儿对绣图有敏锐的辨知力。
 她很确定去年那晚太子穿戴过的衣冠,过去一整年他没有穿戴第二次。
 然后她稍稍一想。
 想起来了。
 合则是他初次临幸她未果那晚的行头!
 所以太子这是何意?
 穿旧衣纪念往事?
 心里狐疑。
 槛儿用膳时便看了太子好几眼。
 骆峋忍了忍。
 终究还是睇她一眼,道:“先用膳。”
 横竖食不言的规矩已打破,加之桌边有个小家伙时不时就哦哦呀呀的。
 太子爷如今也早破了例。
 只他没什么正事时原就惜字如金,膳桌上打破规矩已是破了天荒,哪可能还真和人长篇大论地聊起来。
 槛儿没从他一贯清冷的脸上看出什么,闻言也就没追问,先用完膳。
 曜哥儿很好奇爹娘在打什么哑谜。
 可惜他又没忍住膳食的诱惑,在口水哗啦之前,嗷呜着让奶娘把他抱走了。
 膳罢去后方小花园消食。
 曜哥儿被放到特制的小推车里,车里放着幼儿用的驱蚊虫药草包,上方则搭着一层挡蚊虫的纱帐。
 银竹推着小车,与前头两位主子隔着四五丈远的距离稳当慢悠地走着。
 初夏的风拂动假山旁的忍冬花,灌木丛中偶有一两声清脆虫鸣。
 “殿下今日的衣裳好眼熟,发冠也是。”
 槛儿故意摸摸太子的袖子,又仰头看看他的发冠,笑着打破沉寂。
 骆峋垂眸睨她,一副“你继续”的神态。
 槛儿忍着笑,稍作沉思后一脸恍然地拉着太子停下来,踮起脚凑到他耳边。
 “去岁四月十六,妾身侍寝中途被打断的那晚,您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骆峋耳根被她的气息撩得发痒。
 他克制着动了动耳尖,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若无其事道:“你记性倒好。”
 槛儿捏捏他的指节。
 小声道:“和殿下的重要日子呢,您伸手让妾身起来,哪知妾身腿麻了……”
 经她一提,骆峋也想起来了。
 他那晚提前服了药,尽管当时对她突然跌坐在他腿上这一行举并未反感。
 但身体还是本能地在第一时间想将她扔出去,好在让他忍下来了。
 之后嗅着她身上的香,再感受怀里的柔软娇躯,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只彼时他还当是药效使然。
 如今想来,他该是一开始便对与她亲近这件事不反感的,不过:“真麻了?”
 骆峋侧首看身边之人,低低地问。
 槛儿与他对视,红着脸不答反问:“您回忆回忆,我那时像假麻吗?”
 骆峋记得那时她的小脸儿红得像似要滴血,眼里的泪急得几欲掉下来。
 “嗯,麻得挺是时候。”
 槛儿:“……”
 说得好像腿麻她也能控制似的。
 槛儿松开手不挽他了。
 骆峋瞥眼手臂,再不着痕迹地侧目用余光往身后一众宫人的方向看了看。
 随后不经意般往槛儿身旁挪了半步,手臂刚好碰到她的胳膊的程度。
 “愈发放肆。”
 说着放肆,清冷的嗓音语调倒是平和。
 槛儿瞄他一眼,一副想笑又强忍着的模样道:“那也是您宠我,我才敢的,您若真恼,我能当场吓晕过去。”
 “胡言乱语。”
 骆峋道,手臂又状似无意碰了她一下。
 槛儿顺势重新挽住他,轻声说:“您今天穿这一身,是穿给妾身看的吗?”
 骆峋发现了。
 她撒娇或是与他逗趣时便会自称妾,偶尔也可能是曾经的习惯使然。
 “为何要穿给你看?”骆峋明知故问。
 其实他一开始没想过这般装束,过于刻意,也显得他一个男人过分矫情。
 但骆峋没忘她在庆昭帝怀里离世的模样,也记得庆昭帝的抱憾与心痛。
 于是,他想记住和她一起的每一个重要日子,想让她欢喜,想不留遗憾。
 只这些不能宣之于口。
 槛儿怎会看不出太子在逗她,她噎了噎,然后矫揉造作地垂头做失落状。
 “好吧,是妾身自作多情,殿下恕罪……”
 骆峋:“……”
 明知她是装的。
 “嗯。”
 槛儿抬头。
 太子爷注视着她,神色瞧着很淡。
 “穿与你看的。”
 槛儿压了压唇角,没压住。
 伸出小指勾勾男人的小指,被他勾住了,“那、妾身也要换去年那套衣裳吗?”
 槛儿眼含戏谑道。
 骆峋:“不必,不合适。”
 他未曾对她的出身抱有任何想法,但也不会因此便不将她的过去当回事。
 她艰难辛苦的过往,不该因现今日子好过,便成为他们之间的逗乐。
第195章 宋良娣与帝后,庆昭帝和元隆帝像个七成!
 槛儿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她去年的旧衣捐了,想不想穿都没有了。
 太子没说具体不合适什么,槛儿便当他指的身份,于是顺势应下了。
 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殿下记得那晚,真好。”
 骆峋的嘴角不显地勾了一下。
 曜哥儿在小车里打了个哈欠,啊呜一声小脑袋一偏,会周公去了。
 两刻钟后,一行人回永煦院,路上在院门口遇上从外面回来的瑛姑姑。
 瑛姑姑脸色不是很好。
 被一个小宫女扶着,手里拎了包药,见到槛儿和太子忙打起精神行礼。
 槛儿朝太子看了一眼。
 知道主仆二人要说话,骆峋先带儿子回东厢。
 等他陪了儿子一刻多钟后去了正房,就见槛儿坐在次间的炕上在出神。
 “怎么?”骆峋问。
 槛儿怔了怔,随即拉着他坐下。
 “上个月瑛姑姑不是眩晕的老毛病犯了吗,您特许姑姑去太医院寻医。
 原本医官开了方子用了半个月眼看着有好转了,谁知没过几天又犯了,她这两天动辄眼前发黑……”
 当然不是。
 瑛姑姑的眩晕并不严重。
 吃了两副药之后便有所好转了。
 只不过为了下个月能向太子引荐那位秦医吏,姑姑暂时不能被“治好”。
 也是瑛姑姑做戏的功夫好。
 方才她说实话前槛儿还以为姑姑的身子真出了什么问题,吓她一跳。
 幸好没事。
 也幸好姑姑找到了秦医吏这么一个人,且已经打探出了此人确实有些本事。
 骆峋暂不知主仆二人的打算。
 见槛儿为她那姑姑忧心忡忡,他宽慰道:“医官若不行,便找太医看。”
 槛儿露出笑来:“谢谢殿下。”
 骆峋拍拍她的手。
 睡前等槛儿在妆台前涂涂抹抹得差不多了,太子爷一个眼神屏退海顺他们。
 然后过来递给槛儿一个巴掌大的缎面盒。
 槛儿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甜白釉榴花桃形的胭脂罐。
 槛儿欣喜地看向太子。
 骆峋却是没有多作解释,冷着张俊脸转身出了暖阁往拔步床那边走。
 槛儿看看那罐胭脂,笑着起身跟了过去。
 四月二十六。
 因着满月宴上曜哥儿的名儿赐了,玉牒上了,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
 加之淮安府那边刚遭了灾。
 所以曜哥儿的百日宴便没办了。
 只等到了傍晚,太子下值回来收拾妥帖后带着槛儿与曜哥儿去了坤和宫。
 和帝后一道用晚膳。
 这也是两辈子里,槛儿头一回这般近距离正式地跟元隆帝打照面。
 上辈子槛儿虽在成为良娣后,随郑明芷与曹良媛一道向元隆帝贺过寿。
 但那都离得远远的,槛儿当时又恪守本分,连趁空偷瞄一眼都不曾。
 每次家宴也是如此。
 再后来太子登基,元隆帝已经驾崩了。
 因而说起来两辈子槛儿第一次参加这种只有帝后一家三口的家宴,也是第一次不是在大殿里跪拜元隆帝。
 随太子先行了礼,宫人拿来软垫,槛儿低眉敛目上前再行跪拜礼。
 元隆帝也是头一回见儿子的这个妾。
 倒确实是个颜色好的。
 元隆帝在其垂着目抬头时认了认脸,随口让全仕财赏,又叫了起。
 便没再管槛儿,叫奶娘把曜哥儿抱给他。
 槛儿对元隆帝还是有些惧意的,不是她没出息,活了一把岁数还怕人。
 而是元隆帝前世对太子做的种种事,让她暗怨的同时也畏惧对方的帝王之威。
 加上她受封皇后之后,每年都要到祭拜这位公爹的牌位,牌位拜多了,难免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压力。
 起身后到裴皇后的下首处落座,槛儿借看儿子的当头暗暗打量了元隆帝一眼。
 好家伙。
 这一眼看得她的心突地一跳。
 太像了。
 晚年的庆昭帝简直和元隆帝像了七成!
 剩下的三成不像,是庆昭帝相较而言五官与面部轮廓更精致,更俊美,通身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质更显。
 元隆帝则更粗犷,更偏向武将。
 但还是太像了。
 不愧是父子。
 槛儿唏嘘地抚抚心口,不经意侧目,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的精致凤眼。
 太子啥时候看过来的?
 一家几口的膳,元隆帝惯是不喜分桌食。
 但以槛儿的位份又决计不能和帝后同桌,可骆峋也不想她站着伺候。
 于是折中了一下。
 他便还是打算叫人将槛儿的膳摆去偏殿,如此她倒也不必因着在父皇跟前而太过紧张,致使饭都吃不好。
 元隆帝看看儿子。
 暗嗤了声,又看看怀里嗷呜哇啦的孙子。
 嘴角抽了抽。
 旋即头也没抬地道:“宋良娣把小皇孙养得好,就在这一桌赐膳吧。”
 此言一出。
 屋中之人包括槛儿在内,心头俱是一震。
 要知道历来可没有皇子侧妃能与帝后同桌用膳的,正妃中也只有太子妃在这种私宴上能有这种特例。
 这会儿陛下竟是允了宋良娣同席!
 可要说违背祖制礼法又不尽然,毕竟陛下这般喜欢东宫大公子,宋良娣重视皇家血脉将大公子养得好。
 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御史来了也没得说!
 这么想着,宫人们暗暗瞳孔震颤地将宋良娣的膳摆放到裴皇后的下首方。
 裴皇后倒跟个没事人似的,拉着皇帝一起坐,又招呼儿子和宋良娣坐。
 槛儿与太子礼节性行了行礼,在紫檀八仙桌的东西两侧分别落座。
 元隆帝和裴皇后私下用膳没那么多讲究,该说话说话,该互相夹菜的夹菜。
 时不时问儿子两句。
 骆峋皆恭敬作答,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曾有。
 裴皇后也没冷落槛儿。
 偶尔借孙子与槛儿聊上一两句。
 曜哥儿被安放在摇车里,看看皇祖母皇祖父的方向,再看看娘的方向。
 小家伙抱着小手,突然笑得好大声。
 就是那种咯咯咯的。
 小嘴儿咧着,眼睛笑成了眯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奶娘吓了一跳,还犹豫着小主子这算不算惊驾,她要不要跪下请罪啥的。
 所幸她想多了。
 元隆帝兴味十足地搁下筷子,长臂一伸把摇车给拉到了他和太子那边。
 逗问胖孙在乐什么,胖孙当然不会答他,挥舞小手笑着要皇祖父抱。
 元隆帝还真没见过哪个孙儿孙女精成这样,挽挽袖子将曜哥儿抱起来。
 举到太子面前。
 骆峋正要从父皇手中接过儿子,就听老头子说:“看你爹的冰疙瘩脸。”
 骆峋:“……”
 幸好槛儿定力够强,硬是忍住了笑。
 裴皇后就没忍了,当场笑出了声。
 曜哥儿也没忍。
 踢着小脚扭动脖子咯咯笑地去看爹。
 他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元隆帝把孙子抱到膝上逗,他逗一句,曜哥儿就哦哦啊啊地回一句。
 可把元隆帝给乐坏了,非让裴皇后和小家伙说话,看孙子会不会也回她。
 曜哥儿也是很无奈了。
 总不好厚此薄彼,于是哄完一个又哄另一个。
 骆峋觉得儿子长大了可能是个话痨。
 槛儿看着眼前的一家子,有种做梦的感觉,仿佛前世太子因元隆帝的猜忌而遭的那些罪只是她的臆想。
 可槛儿知道不是。
 那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她不清楚今生令元隆帝转性的契机是什么,但总归眼下的形势是好的。
 膳后元隆帝留在坤和宫,骆峋带着槛儿与儿子回东宫的路上也没坐轿辇。
 他抱着儿子,槛儿走在旁边戳小家伙胖脸蛋,“小人精,也不知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