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跳珠先假模假样地斥了小福子一顿,说他拉着一张脸没得晦气。
之后把人打发了下去,转身就变着花样宽慰起了槛儿,寒酥、喜雨则在一旁附和。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当要进东宫的秀女定下来了呢,听得槛儿啼笑皆非。
但她总不能说自己不介意东宫进新人,也不能说现在担心为时尚早这种话。
索性由着她们去了,最后瑛姑姑过来打发人下去做事才把这茬给揭过了。
选秀圣旨下来之后需要时间下达到各地,各地初选后秀女们才开始进京。
期间至少要二十天,路上又得要一个多月。
所以选秀的消息仅在宫里宫外传了两天便没动静了,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
槛儿如今早上不用请安,每天晨起第一件事仍是在院里锻炼身体。
早膳后就带曜哥儿去后面的小花园里溜达,回来了曜哥儿由奶娘照看着睡觉,槛儿则看看书练练字之类。
偶尔和寒酥她们一同侍弄侍弄花草,晒些干花做香囊,亦或者调些基础用的香。
下午曜哥儿惯是活跃。
那双酷似太子的丹凤眼到处转着,小嘴儿里乌拉哇啦没个空闲时候。
往往抱着哺瓶喝着喝着奶,他就跟槛儿说上了,也不知究竟在说个什么。
大伙儿为逗小皇孙开心可谓出尽了百宝,院子里倒日日都是欢声笑语。
四月初一这晚。
槛儿收拾结束上了床,习惯性偎到太子身侧,捞起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
骆峋揽着她一道看一本山河游记,海顺熟稔地领着一帮子人出去了。
没多会儿。
两人看完书,太子没做那事的意思槛儿自然不强求,叫寒酥进来熄了几处大灯。
然后谁知刚躺下。
太子从床头柜几的抽屉里拿了个紫漆雕山水的长条匣,递到她手中。
槛儿狐疑地接过。
在太子的示意下坐起来趴到床边打开,发现匣子内壁嵌了一圈的青玉。
底部铺着软缎,其上整整齐齐分两层码了十八个用绢袋包裹着的长条状物。
槛儿的手一僵。
似乎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上辈子她生了曜哥儿成了奉仪之后侍寝的次数还算可观,但那时候她心态不好,所以那两年没再怀上。
之后曜哥儿出了事,她更是好几年怀不上。
后来生了两个小的,她经得太子同意让太医调配了一种效用温和、吃一粒管一月且不会伤根本的避子丸。
再后来她成了庆昭帝的皇后,庆昭帝某晚忽然提及不让她吃避子丸。
当时槛儿以为他是想让她再生一个,哪知下一刻他便递了个匣子给她。
和槛儿此时手中的匣子外形不同,但内里装的东西却是所差无几。
“认得?”
熟悉的声音拉回了槛儿的思绪,她一侧首,正对上太子询问的视线。
槛儿眨眨眼,一脸茫然:“什么?”
她装得好,若非骆峋知晓一些事指不定便被她蒙了去,奈何他知道。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横竖她与庆昭帝是她上辈子的事,今生是他与她。
可方才见她盯着匣中之物出神,骆峋心里便堵了一下,说不出的复杂。
槛儿的上辈子,那人定也与她日日缠绵。
且他们相伴到老,夜里同眠的次数比现今的他与她不知多了多少。
骆峋:“……”
骆峋微微抿唇,所幸他表情管理极为到位,倒是没让槛儿看出端倪。
“此物为避子如意袋。”他敛起心思拿起一支塞入槛儿手中,解释道。
同时示意槛儿拿出来瞧。
槛儿:“……”
槛儿忍着想笑的冲动,绯红着脸拉开绢袋上的细绳,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层纤薄透明的胶衣,套在一支玉石做的、近一尺的小圆管上,隐可嗅见一股太子身上的淡淡蓬莱香。
槛儿抓住重点,硬着头皮装傻充愣。
“避子?”
骆峋配合地颔颔首,“嗯。”
顿了一下,才道:“太医说,妇人哺乳期间亦可能遇喜,连着生伤身。
避子汤或避子丸是药三分毒,你不用为好,今后你与孤便用此物避子。”
其实这话从一国储君口中说出来很不妥。
要知道时下人讲究多子多福,百姓家动辄三四五六个孩子都是常事。
遑论皇家。
所谓多子多福,绵延国祚。
在皇家,尤其东宫,任何减少子嗣的行为都会被解读为动摇国本。
早先朝中那帮子人之所以没催太子生孩子,一则之前元隆帝对太子的猜忌昭然若揭,他们不敢上来触霉头。
二则太子为太后服了两年丧,至纯至孝,暂无心于后宅之事也正常。
三则后来太子妃嫁进东宫的时日不长,且也没到新一年选秀的时候。
他们找不到催生的由头。
若不然就那群鸡毛蒜皮都能拿出来大做文章的人,哪会由着东宫一直无子。
再是清心寡欲,孩子总归是要生的。
等着吧。
今年秀女进了京,催东宫添人的绝对少不了。
可现在太子却跟槛儿说要与她避子,简直就是另一层面的冒天下之大不韪。
槛儿说不触动是假的。
也没了想笑的念头,当然她是不想连着生的,只不过不能就这么表现出来。
她也得为太子考虑一二。
“这样会不会不好?万一传出去被人知道了……”槛儿低声踌躇道。
前世庆昭帝那时候儿女成群,又是皇帝,手里的掣肘没那么多,他就算用这东西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
但眼下太子只是太子。
子嗣又不丰,若被外人知晓不仅他要遭骂,槛儿也会被冠上“妖女”之名。
“你会让除你那姑姑以外的人知晓吗?”骆峋问。
槛儿摇头。
她又不是傻。
“那便是了。”
骆峋别了别她耳畔的头发,道。
“来源不必忧心,只此物用过后需清洗,之后销毁孤会让人处理,你这边平时暂不可让他人知晓便行。”
“待日后……”
日后什么,他没说明白。
但槛儿懂了。
她抱住他,“好,都听殿下的。”
说完顿了顿。
槛儿凑到太子耳边,近乎气音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啊,怎么用啊?”
骆峋以拳抵唇。
“精细之物,一支价可比金。”
至于怎么用……
他也学槛儿凑近她耳畔,一阵低语。
槛儿便觉心口烧起了一把火,等他说完,她把脸埋到他的颈侧蹭了蹭。
“若不,今晚便试试,试试可好用?”
太子爷肃着脸。
有心义正言辞地拒绝。
但,目光触及到被她拿在手中的东西。
他稳重地颔颔首。
“该试。”
四月初七,皇后千秋节。
不同于去年参加万寿节宴时槛儿只是陪衬,穿的也只是低阶礼服。
这回槛儿作为东宫唯一的侧妃,自然而然能和其他亲王王妃侧妃、公主们一道向裴皇后朝贺献礼。
良娣冠服也是要安排上的,所以一大早,瑛姑姑她们就围着槛儿收拾开了。
等弄完。
槛儿一身金团三爪翟云纹鞠衣,镶青罗暗赤色大衫,深青色绣练鹊纹的霞帔,缀着金练鹊珍珠帔坠。
头戴三翟翠云金冠,冠顶插金簪衔珠结,另有绯罗蔽膝,青素玉带,绿松石玉佩宫绦,脚踩青缎尖头履。
槛儿容貌明艳妩媚,身段儿丰腴,穿常服和低阶礼服时挡不住那股子媚。
总让人觉得此女不端。
但这样的正式冠服往她身上一穿。
婀娜的身姿隐在大衫霞帔之下,眉眼间的秾丽似乎一瞬间被压了下来。
非但没显得不伦不类。
反而极其雍容,加之她神态沉静从容,一眼望去格外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瑛姑姑和寒酥她们都看呆了。
心不自觉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是曜哥儿哇呜一声把众人拉回了神。
快三个月的曜哥儿今天也不能偷懒的,到底顶着一个“长”的头衔。
在太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就得代东宫履嫡子之责,去朝拜裴皇后。
“小主子也觉得良娣主子这般装扮很好看对不对?”喜雨逗小皇孙道。
曜哥儿踢踢小脚。
娘最好看!
趁着没涂口脂,槛儿亲了儿子胖脸蛋一口。
没多会儿,曜哥儿由奶娘抱着,槛儿领着一行人来到仁安殿前的朝华门前。
时候掐得刚好,太子从朝华门出来。
青天白日当着宫人的面,太子没做什么拉拉小手摸摸小脸的动作。
只神色无常地瞥了眼槛儿身上的行头,然后微不可察地颔颔首,“嗯。”
嗯什么,低着头的宫人们不懂。
槛儿看明白了,扬起了笑。
所谓外臣不面后,本朝即便是封后大典,皇后也不会与皇帝一起接受朝臣拜贺。
因此今天朝臣那边的朝贺是在奉天殿前朝着坤和宫的方向拜,寿礼自有礼部的人收上来转交给内廷。
太子今日也是如此。
他和皇子们的贺寿要等到晚上家宴。
因而出了东宫。
槛儿和太子照例分开了。
到坤和宫时裴皇后也正好收拾停当,深青色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
一派肃穆威严,贵不可言。
等集体朝贺完了。
槛儿率一众亲王侧妃候在殿外等着献礼,王妃的献礼结束,女官高唱:
“太子良娣宋氏进——”
槛儿身后的一众皇子侧妃面朝正殿神色恭敬,心里却是无不唏嘘复杂。
暗道真是世事无常。
去年还只能站在裴皇后身后当柱子,连和她们聊天的资格都没有的小侍妾,如今却是成了她们的领头。
槛儿进献的寿礼有两份。
一份代郑明芷转交的。
郑明芷虽被禁了足,名义上却还是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之责没被解除。
除非她有意自请废太子妃,若不然身为储妃和儿媳该尽的孝就得尽上。
礼三天前霜月先送去典玺局核检过才送到槛儿手上的,槛儿早上过来时又交给坤和宫的人检查了一回。
这会儿进献就是走个过场。
是一幅两尺半见长,一尺半见宽的缂丝花鸟挂屏,绣着春夏秋冬四季景。
据说是郑明芷亲自绣的。
槛儿毕恭毕敬地献上。
代为贺寿的话也说得中规中矩,没有任何暗戳戳给郑明芷上眼药的意味。
倒叫在场之人颇为意外。
要知道现今东宫后宅就是这位宋良娣一家独大,她若是个性急或是蠢笨的,又岂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可见果真是个心机深沉的。
槛儿只当没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视线,跟着献上自己的礼。
一座雕白鹿踏云的青玉山子笔架。
白鹿踏云是槛儿一个月前自己画的,请示了太子让造办处照着刻出来的。
青玉山子则是太子出的,精巧雅致又不至于抢了太子妃那份寿礼的风头。
裴皇后对两份寿礼的态度没差多少。
一个儿媳,一个诞下长孙的侧妃。
倒也算是两相端平了。
大人们献完礼就轮到孩子们了。
能被带来后宫的男嗣年龄皆在七岁以下,仍是按尊卑长幼的顺序来。
因此别看曜哥儿最小,却是第一个献礼的,奶没喝完就被抱进了殿。
之前满月,因着当时天冷穿得多且娃儿也小,满月宴上众人就没看清太子家的长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所以这会儿曜哥儿一进殿,所有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投向了小家伙。
洗三宴之后便有太子长子沉静有仪,通解人意的传言,满月宴后更甚。
可到底有的人并非亲眼所见,不免觉得夸张,于是此刻大伙儿的关注点便在曜哥儿会不会哭闹这事上。
槛儿倒想得开。
这么小点儿的人,本就是哭闹的时候呢,跟他讲规矩根本是天方夜谭。
掉链子也没事,大不了事后补救。
但曜哥儿没掉链子。
相反表现得极好。
奶娘托着他的小屁股面朝凤位上的裴皇后,没等随行的跳珠呈上寿礼。
小家伙就抱起两只小胖手摆出作揖的姿势晃着,嘴里一贯地乌拉哇啦。
看模样竟像是在贺寿!
给裴皇后稀奇的。
差几天才满三个月的娃儿懂啥啊,做大人的就是想教也教不明白啊。
别说还是这种场合,他不哭闹就万事大吉了,偏这小家伙竟是作起了揖?!
席上包括之前看过曜哥儿洗三的宗亲妇在内的一众人,更是只差目瞪口呆。
槛儿也险被口水呛住。
虽说儿子平时确实很乖,鲜少有哭闹的时候,且也的确通人意,甚至能在想拉想尿的时候哼唧着提醒奶娘。
可到底只是个小奶娃不是?
哪就这么神了?
结果,嘿!
这小东西还真挺神!
因着荣王禁足,自己也跟着深居简出,今儿这种日子必须到场的荣王妃笑道:
“大公子真是聪明睿智又孝顺,小小年纪便知向皇祖母贺寿了。”
康国公夫人。
也就是裴皇后的娘家大嫂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我可还从没见过哪个这么小的孩童如此聪慧的。”
和荣王妃一样,陪信王禁足了近一年今天也进了宫的信王妃含笑看向槛儿。
“宋良娣年纪轻,倒是会教孩子。”
其他人便也望向槛儿。
脸上无不是一副“不到三个月的娃儿就能教成这样,你是怎么教的”的纳罕。
也怪不得大伙儿会以为是槛儿教的。
实在是这个月份的奶娃要没有大人教,便是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做这些。
当然,除了纳罕。
大家心里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那便是这般大的婴孩,就算真能教出来,肯定也是不止教几遍就能教成的。
想来当娘的是下了不少功夫。
大家不免就觉得这位宋良娣为了讨皇后娘娘欢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到三个月的亲儿子也能下得了狠手,小皇孙能有此时的听话模样,想是私底下不知经受了多少打骂呢。
真是作孽。
从某些人眼里读懂这层意思的槛儿:“……”
好家伙。
合则她成虐待亲儿子的恶娘了。
可惜不能直接否认。
若不然就成了她对裴皇后的寿辰不上心。
槛儿面上笑得尴尬:“王妃谬赞了,说来惭愧,妾身出身微寒所知甚少。
许是顾及妾身教不好幼儿,所以日里殿下没少指导妾身,曜哥儿如此聪慧想来定也是随了殿下。”
槛儿果然是懂说话的,看似在自贬,实则把这事儿给推到太子头上了。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孩子真是教出来的那也不是她教的,是太子教的。
谁觉得她苛待孩子,谁就去找太子。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说法不一样。
听着既表达出了太子对孩子的重视,又拐了个弯儿说了太子一通好话。
说太子好话,不就等于在说裴皇后的好话?
这马屁拍的。
大伙儿看槛儿的眼神一下子便意味深长起来。
曜哥儿也感觉到现场的微妙气氛了,小动作僵了僵,觉得对不起娘。
也是他当魂魄时和父王云游四海,听了不少古史传说,奇闻轶事。
知晓传说老子生而能言,释迦牟尼佛生就步步生莲,民间也不少在世神童。
所以曜哥儿就想向皇祖母贺寿,也借机想让皇祖母更喜欢他和娘。
难不成弄巧成拙了?可东宫就他一个孩子,他又不用顾忌会抢了谁的风头。
“瞧你们说的,好像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真能大人教什么就听什么似的。
这般月份的孩子惯是行事没个章程,误打误撞罢了,不值得上纲上线。”
裴皇后看了看孙子茫然的小表情,斜了信王妃一眼,状似随口笑道。
信王妃面色微窘。
裴皇后没再看她,笑着逗孙子:“好乖乖,要给皇祖母的礼是什么啊?”
曜哥儿的礼是一个青莲足印。
就是在他的右脚丫上涂上无毒的朱砂油膏,用特制的蜡模印一个小脚印。
然后经造办处工匠精心处理把足印刻到暖玉上,再在周围錾刻上缠枝莲。
取“足踏青莲,福寿千秋”之意。
裴皇后打心底喜欢孙子的礼,当场给曜哥儿戴上一个玉麒麟的长命锁。
之后的孙辈献礼没再有什么意外。
献礼结束后,众女眷暂至别处歇息。
曜哥儿太小,裴皇后便让人给槛儿单独辟了一间宫室出来供她母子歇脚。
槛儿借机问奶娘。
“你们可有教大公子给娘娘贺寿?”
两位奶娘又怕又懵,连道没有。
槛儿便去看儿子。
曜哥儿黑黑的眼珠转了转。
然后眼一闭,睡了。
槛儿:“……”
总觉得自己生了个小精怪。
话说曜哥儿上辈子这般大的时候也这样?
午宴过后,大家到万春亭、千秋亭看杂耍观戏,之后则是自由赏景。
槛儿之前还是昭训时就和宣王妃挺聊得来,如今她位份提上来了,两人自然而然就聚到了一起。
另有宣王府的顾侧妃。
三人从万春亭出来一路悠闲地赏景聊天,途经一处小凉亭打算歇歇脚。
“七婶!”
却是韶宁郡主朝这边来了,跟着一起的还有高首辅家的孙女高若漪。
宣王府与信王府不甚亲近,但面上功夫得做,宣王妃招呼她们也来坐。
韶宁郡主小跑过来。
“七婶,瑜姐儿和映哥儿争玩具闹起来了,不小心被映哥儿推下了台阶!”
映哥儿是荣王家的幺子,孩子们用过午膳后便没跟大人们在一处了。
毕竟小孩子玩的和大人玩不到一块儿,就给他们另安排了地方,由乳母和专门的宫女太监集中照看着。
曜哥儿没满一岁,被安置在琼苑的暖阁。
宣王妃“腾”地站起来。
“伤到哪了?”
“额头破了点皮,瞧着倒是不严重,就是瑜姐儿哭着找您,乳母哄不住。”
宣王妃待不住了,同槛儿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开,韶宁郡主跟了过去。
一起走的还有顾侧妃。
槛儿原也想去看看的,但宣王妃走得太快,她追过去反倒显得不好。
于是一时间。
亭子里就只剩了她和高小姐。
“不知宋良娣可介意。”
高若漪仪态端庄优雅地向槛儿行了一礼,随后看了看亭中艾叶青大理石桌边,铺了软垫的石凳,温声问道。
槛儿莞尔一笑。
“高小姐请。”
高若漪道了谢,侧身落座。
两个小宫女进来奉茶。
她温柔地伸手道:“给我吧。”
一个小宫女就从另一个人端着的托盘里端起茶盏呈到高若漪面前。
可也不知是高若漪没接稳,还是小宫女办差毛手毛脚,茶盏忽然一歪。
尽管小宫女飞快端住了茶盏,但还是有几滴茶水溅到了高若漪的短衫上。
小宫女忙不迭道歉认错。
高若漪浑不在意地笑着说不碍事,也没让她们重新上茶,就将那盏茶接下来了。
等小宫女们走了,高若漪似有些难为情地对槛儿道:“让宋良娣见笑了。”
槛儿道没什么。
跟着看了看对方桃粉衣襟上的水印,道:“若不去净室收拾一下?”
高若漪低头看了一眼。
笑道:“清茶该是留不了什么印,许是稍后就干了,劳宋良娣费心了。”
“高小姐客气了。”
高若漪随用手帕擦起衣裳来。
槛儿低头品茶没多看。
但就在她刚啜了两口茶时,余光中忽而闪过一抹靛青色落到了她脚边。
槛儿低头一看。
是一方帕子。
槛儿看眼对面的高小姐,却见对方也正端起茶喝,像是没察觉到什么。
于是槛儿搁下茶盏,弯腰捡起那方帕子问道:“高小姐,这是你的东西吗?”
高若漪愣了愣。
而后看到槛儿手里的东西。
她神情一慌,像窘迫又像害羞地朝槛儿伸手道:“是臣女的,有劳宋良娣了。”
槛儿觉得此人有点怪。
掉了一方帕子,何至于反应如此大?
再者这帕子难道不是她刚刚擦衣裳的帕子?拿在手上的东西是怎么掉到她脚边,而本人还不知情的?
槛儿狐疑地将帕子递过去,也是在这时候她冷不丁瞥见帕子的一角绣着獬豸。
獬豸也。
额生一角,貌若山牛,司清平公正,表司法。
大家闺秀如高小姐,会在自己惯常用的手帕上绣这种面貌不甚好看的荒兽?
高若漪把手帕接了过去。
害羞般攥着帕子解释着道谢:“这帕子臣女惯是舍不得用,许是方才不慎从袖中掉落,多谢宋良娣。”
槛儿又道她客气,没问帕子上的绣图。
高若漪看看她。
遂环视一圈四周,确定亭外的宫人离得远,她方娇羞但不失大方地轻声道:
“良娣有所不知,此物乃太子殿下三年前赠予臣女的,臣女不知殿下赠帕为何,可否请宋良娣指点一二?”
第188章 槛儿夺帕,“殿下将此帕赠予了臣女!”
宋良娣不想指点,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其不备,夺过了那条帕子!
高若漪始料未及。
本能地怔了怔,而后“蹭”地站起来肃容道:“不知宋良娣这是何意?!”
高若漪情急没收住声。
在不远处假山、湖边等处赏景的夫人小姐们听到动静朝她们这边侧目。
见高首辅的孙女竟是和东宫宋良娣在一块儿,众人的神色顿时别有深意起来。
要知道本朝凡二品及以上大员的女儿、孙女,是不能参加选秀的。
且除了刚开国那会儿,有过颇具实权的开国勋贵之家把女儿嫁入皇家外。
之后本朝就严格限制手握重权的勋贵和文官之后,与皇室核心成员联姻。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预防外戚。
可凡事都有例外。
像是元隆帝不就娶了裴皇后这个历经四朝,手握实权的康国公家的嫡女吗?
也不知是先帝早属意了元隆帝这个儿子,又顾及他当时势弱才赐了这门婚平衡,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先帝爷驾崩了,这事也不好说。
但总归破了例不是?
所以很早之前,信王、荣王和睿王都曾表现出聘高家女为正妃或侧妃的意愿。
可惜都被元隆帝压下了。
而东宫直到去年万寿节之前都还处于失宠阶段,有人那时就猜裴皇后会不会在高家的庶女中挑一个接入东宫。
为太子拉拢势力
然而并没有。
可之前东宫的两个侧妃位都空着,正巧高首辅最小的嫡孙女那时没有及笄。
于是又有人猜,太子可能有意把位置留给高家女,另一个留给孙翰堂家。
孙翰堂是甘肃总兵。
一文一武,不是刚刚好?
以高首辅在朝中的地位,嫡亲的孙女不能给人做妾,那就日后做妻呗。
侧妃可是能扶正的呢。
如今侧妃位被占了一个,可那不还剩一个嘛。
因着这种种猜测,此时大家见高若漪和槛儿在一处,心思不免就活跃了。
“高小姐确定要这般与我说话?”槛儿攥着帕子,没事似的微笑着问。
经她一提,高若漪也察觉到了不远处的一道道视线,身子顿时一僵。
跟着调整好情绪和表情。
“可否请宋良娣与臣女换一个地方说话。”
槛儿看看手里的帕子,再看看她。
同意了。
地方换到了琼苑,也就是去年万寿节槛儿和宣王妃等人临时歇脚的地方。
曜哥儿和奶娘在暖阁,槛儿二人由宫人带去了西配殿的一间宫室。
奉茶的宫人一走,高若漪便肃容朝槛儿伸手:“请宋良娣物归原主。”
槛儿坐到北面的楠木椅上。
笑道:“你即说帕子是殿下的,那么原主该是殿下,如何要我归还给你?”
高若漪险些气笑。
“宋良娣此言未免过于胡搅蛮缠,赠者,玩好相送也,殿下既将此帕赠予了臣女,此物便是易了主。
臣女不知宋良娣此举为何,但不问自取是为偷,未允强拿是为抢!”
“请宋良娣物归原主!”
高若漪作为首辅家最小的嫡孙女,打小自是千娇百宠着长大,加之家学的影响,她的气质清雅如兰。
配上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澄净的睡凤眼和小巧直挺的鼻头,樱桃小口。
整个人端庄而不失灵动。
这般笃然严肃地说话时,确带着几分高门千金的威势,让人难以轻视。
槛儿观了对方须臾,然后在其要再开口时她温和的神情陡然一变。
“高小姐,你放肆!”
高若漪一愣,却是不待她思考。
槛儿眸光犀利地逼视着她。
“手帕乃贴身之物,非亲近之人不得相赠,殿下光风霁月谦谦君子,如何会做出此等私相授受之事!
你为朝廷命官之后,岂会不知凡私相授受者一经发现皆按私通和奸罪论?”
“你一待字闺中的贵女光天化日之下道储君与你私相授受,你是自己不要命了还要陷殿下于不仁不义。”
“高若漪高小姐,你该当何罪?!”
高家现今一位首辅,一位户部郎中,尤其前者,官威不可谓不重。
高若漪从小到大敬重祖父和她爹,也自认习惯了他们身上的那股威势。
可现在对上这位宋良娣看似平静实则锐利的目光,听着对方掷地有声的问话。
竟让她有种面对祖父时才有的压迫感,亦或者比祖父给她的压力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