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儿知道。
望晴想在助产油里动手脚,最后不知是害怕还是考虑到别的,临时改了主意。
午膳时槛儿也听典玺局的人报了。
而望晴碰过的那两罐油,即便没问题,也在拿进产房前被太子的人换了。
之所以暂时将她按下不发,是槛儿想弄清望晴身上的那股不对劲源自于什么。
槛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件前世她始终没有想起,这辈子也没想起来的事。
第159章 太子簪钗,“与孤相处,不必称妾。”
“嗯嗯妾身审,不过估计得过完这七天再说了,这几天先安排她做别的去。”
槛儿看着太子,道。
骆峋:“不急,你的身子要紧,已命人看着她了,届时若你身子不允孤再处理。”
槛儿点头应好,随即问:“那打下手的何婆子呢?她是受谁的指使?”
何婆子是慧妃的人,其实不止有何婆子。
永煦院另准备的剪刀之所以会晚拿过来,正是因为内务府送过来的那批人里有其他人在炭火上动了手脚。
此人和何婆子一样,都是慧妃的人。
而慧妃是十皇子的生母。
十皇子今年十六。
宫里就是这样,想要东宫这个位置的从来就不是只有封王的成年皇子。
年纪不到的皇子们,自己可能没那个意思,但保不齐他后面的人动别的心思。
也不一定就是当娘的要这么做。
也可能是他们整个外家,可能是朝堂上某个派系想利用他们拉太子下马。
再扶植个傀儡储君什么的。
目前查到那何婆子是慧妃的人,可值得一提的是,慧妃是德妃一系的人。
而德妃是信王的生母。
信王去年万寿节被太子摆了一道,德妃想借机坑东宫一把道理是说得通的。
可问题是德妃跟了元隆帝近四十年。
她不像曾经的魏嫔那样得圣宠,又不像裴皇后那样与元隆帝夫妻情分深。
可她既能将信王养大成人,又能让皇长孙存活至今,其心思手段可见一斑。
如今信王还在禁足,德妃此时贸然对东宫动手,除了暴露自己别无益处。
所以那何婆子两人究竟奉了谁的命,亦或者是谁在借刀杀人又祸水东引。
这事就得要元隆帝来管。
槛儿心想说白了还是皇帝的妃嫔儿女太多,不这么多兴许就没那么多事了。
可转念想,自古权力的争斗与更迭从来不是哪个单一方面的因素能决定。
儿女多儿女是争权的其中一部分,儿女少自有藩王勋贵、权臣宦官介入。
槛儿把脸埋到太子肩头。
“累到了?”骆峋低头问。
槛儿飞快摇两下头,瓮声瓮气道:“不累,但妾身在考虑要不再歇个晌吧。”
“嗯?”
歇晌还需考虑?
槛儿仰头抹一把脸。
“一个助产婆子就牵扯出这么些人,要不是您提前有防备,妾身这会儿不定……”
骆峋捂住她的嘴。
“不知忌讳,不准瞎说。”
槛儿弯弯眼,嘴唇顺势在他掌心碰了一下。
太子爷冷脸看她。
槛儿拿下他的手,亲昵道:“妾身是想说有殿下护着呢,妾和孩子什么事也不会有。”
骆峋当然会护着她和孩子。
他们是他的责任。
可看着眼前笑意融融的人,他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姜氏口中槛儿的上辈子。
梦里的她择了郑氏,所以他冷待她,而她的上辈子里他没有护住她和孩子。
“殿下?”
见太子盯着她不说话,槛儿刚要说点别的,男人忽然将她揽到了他怀里。
槛儿不由得疑惑。
骆峋没解释别的,只拥着她道:“关于你早产的原因,孤问过莫院判了。”
说起这个,槛儿想了想问:“莫院判的意思可是妾身这回属自然早产?”
骆峋:“你如何知道?”
半夜生产之后她一直在睡觉,中午醒来他便在这边,没有请莫院判过来。
槛儿笑:“妾身猜的。”
其实是上辈子曜哥儿就为自然早产,生产前她也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太医和稳婆也没看出问题。
但偏就突然发动了。
事后太子似乎也怀疑过是谁动了什么手脚,嘉荣堂那两天一直在筛人。
好在后面确定是自然早产。
骆峋看着槛儿澄亮的眼睛,便当她真是猜的。
“莫院判言确为自然早产,道你身子无碍,乃胎儿气全,生命力过旺所致。”
骆峋在得知她要早产的第一反应也以为是自己没防住,为此他当时在宴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却是好一通恼。
之后让海顺先回来,自然不单是陪产。
所幸,槛儿的早产非人为。
也万幸最后母子平安。
槛儿看着太子微绷的下颌,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想要问他某个问题的冲动。
但想想觉得太矫情了。
“妾身就说日里都感觉好好的,怎么好端端的就要生了,原是小家伙壮实过了头,迫不及待想出来了。”
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槛儿摸了摸还没怎么消下去的肚子,好笑道。
又想起什么似的两眼亮了亮。
“殿下说妾身平安生产就许妾一件好事,妾身现在能知道是什么事了吗?还是说您已经把好事许给妾身了?”
譬如那支分量十足的步摇。
骆峋猜到她的想法,道:“不是步摇,需再等上些时日方可兑现许诺。”
“不过……”
槛儿:“您说。”
骆峋的手放在她低绾的发髻上摸了摸,侧身从床头的案几上拿起之前那个长条匣,打开取出里面的步摇。
动作略显涩然地替槛儿簪入发髻。
蝶翼翩翩,流苏轻晃。
华丽雍容的步摇衬着乌鸦鸦的青丝,衬着那张因生产而略显清减的美人面。
骆峋的眸光看似如常,嗓音微沉:“往后私下与孤相处,不必自称妾。”
妾为女子谦称,非通指侍妾之意,但而今他们之间私下里无需这种谦称。
回元淳宫的路上,海顺行在太子的右侧方,偷摸着瞅了这位爷几眼。
时下男人宠妾确有那不甚多讲规矩的,至少谦不谦称的便不见得多严格。
可那是外面,是规矩没那么森严的民间。
宫里头可不兴这样。
进了这宫甭管男人女人,甭管外命妇还是内命妇,忠臣还是佞臣。
表面都要足够谦卑足够守礼,若不然一个罪名扣下来,够一家子喝一壶的了。
太子打小生在宫廷,他自己对元隆帝和裴皇后都是随时随地恪守礼节。
如今却是免了宋昭训在他面前的谦称,海顺当时差点没被口水呛住。
要知道放眼这宫里,只有裴皇后才当着元隆帝的面成日里我啊我的。
如今宋昭训……
海顺打了个哆嗦,实在管制不住眼睛,往太子殿下身上瞄了一眼又一眼。
刚要再瞄第三眼。
行在前面的太子忽然停下来看过来,也没说话,就这么很淡地瞅着他。
俨然发现他在窥视了。
海顺好悬一口气没上得来。
咧嘴道:“奴才瞅着殿下今儿格外得英武不凡,英俊潇洒,英姿勃发……”
骆峋抬脚踹了过去,只是做样子的。
但海顺“哎哟”一声,顺势便踉跄到一边,嘴里还不忘说些卖乖讨巧的话。
骆峋转身就走。
他知道海顺在惊什么,认真说来他早先也没想过自己会对槛儿如此破例。
但骆峋却是并未想太多。
他重规矩,可规矩终究是死的。
他只知道,自己在产房外听了她几个时辰的忍痛声,而她因生产那般竭力却仍不忘在见到他时恪守本分。
即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谦称,骆峋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很不舒服。
具体怎么不舒服,他说不上来。
便是不想再听她那般自称。
海顺演完了戏,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上来。
“奴才回去了安排人上宗亲府上报喜,给各地藩王的喜报是今天交代给詹事府,还是等小主子洗三过后?”
储君有嗣,不论嫡庶都要优先告知在京的叔王和大长公主、长公主。
报给藩王的喜讯则要先经皇帝御批再发往各地,至于宣王这些太子的姊妹。
则等洗三后再补告。
骆峋道:“藩王的缓两天,当下各个衙署刚开印,詹事府另有要忙的事。”
“是。”
“顺国公老夫人可有进宫?”
海顺:“上午巳时叫人去国公府传话了,让未时来,不过暂时没说具体为什么事,等老夫人来了再告知。”
骆峋颔颔首。
“老夫人若有意探视宋昭训,不必拦。”
槛儿拿着一把打磨得锃亮的小镜子对镜自照了会儿,笑着问瑛姑姑。
瑛姑姑道:“主子生得好,别说戴殿下送的这又是金又是宝石的步摇,就是什么也不戴也美得很。”
槛儿娇嗔道:“姑姑尽说好话来哄我,昨晚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倒是擦了。
头发却是光擦不顶事,蓬头垢面的能好看到哪里去?也亏得你与殿下不嫌。”
“奴婢说的可不是好话,是实话。”
瑛姑姑笑容慈爱道。
“殿下不嫌说明殿下也觉得您天生丽质,仙姿玉貌,蓬头垢面也好看。
您也别急,等前头三天过了您身子稍微舒坦些了,奴婢就安排给您洗头。”
时下讲究月子期间不宜洗头沐浴,其实并不是有什么别的忌讳。
只不过是由于产妇刚生产完,身子虚弱,洗头沐浴沾水受了风容易着凉。
一场普通的风热风寒一不留神就能要人命,产妇自然要更加当心才是。
另外也怕水质不净,染上什么别的病。
普通百姓家条件有限,洗了头不能及时烘干,自是不洗比洗更稳妥。
富贵人家相较而言就方便多了,御寒保暖措施做好,隔上几天洗一次也没事。
莫院判之前也说过,月子期间保持身体干爽整洁更利于妇人恢复。
“那敢情好。”
槛儿将步摇放回匣子里,道。
“我头发厚,长久不洗易有味儿,也幸好莫院判没有非要我戴包头,不然估计三天都撑不住就没鼻子闻了。”
瑛姑姑笑着点头附和,旋即视线在跳珠接过去的匣子上打了个转。
等跳珠去正房放东西,瑛姑姑欲言又止了一下,“主子,刚刚殿下让您……”
槛儿:“姑姑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什么时候用得着顾忌这么多了。”
瑛姑姑“诶”了声,扶着她躺下。
“倒也不为别的,就是……奴婢瞅着殿下待主子好,打心底里替您高兴,可您也知道这宫里头的门道。
姑娘家生就比男子心细,咱们在意的很多东西在他们看来没准儿不值得一提。
殿下生得俊,性子又好……呃,对,殿下同您在一处的时候性子也好。”
槛儿知道瑛姑姑没有说太子不好的意思,但还是被她卡的那一下给逗笑了。
瑛姑姑轻拍了一下嘴。
“殿下千般好万般好,能得殿下关怀,世间女子怕是没几个不会动心的。
就是您看您今年才十六,人生还长着呢,还有很多其他事可以做……嗐,奴婢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瑛姑姑说不太下去了。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
男子慕艾和少女怀春都是天性,有错姻缘兰因絮果的,也有终成眷属白头偕老的。
男女之间的事本就没个定数,世人看待这个问题便也不该太绝对。
可她现在却要对一个刚满十六的姑娘说,不要对待自己好的男子动心。
要她压制天性,甚至违背天性。
瑛姑姑觉得这太残忍了。
可若是不说,槛儿往后被伤了怎么办?
瑛姑姑叹出一口气,不知要怎么办了。
倒是槛儿还笑得出来,拍拍她的手道:“懂,姑姑你想说的我都懂。”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瑛姑姑不太信。
却又好像没有理由不信。
因为从重逢起槛儿给她的感觉就变了,从前的槛儿也聪慧内敛行事稳妥。
可终归只是个半大孩子,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遇事会害怕会惊慌失措。
然而自打再见,槛儿便像是长大太多了。
眉宇间那股娇怯灵秀分明和往常别无二致,也会露出很多小女儿家的姿态。
但她做的每件事都是那么的从容,似是骨子里的卑怯没了,只剩下胸有成竹。
究竟是经受了怎样的磋磨,才会致使人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变化这么大?
瑛姑姑不清楚。
她也不会问,她只知道槛儿能走到今天,绝不是旁人看到的那么容易就行了。
槛儿知道瑛姑姑可能不信。
但她并不打算多解释。
解释什么呢?
说她绝不会对太子动心,保证不心悦他?
怎么可能。
这种话是绝不会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槛儿也不想去纠结自己和太子之间有没有男女情爱,自己是否心悦他。
因为感情太复杂了。
不是只有喜与不喜两个选项,就好比不能只用好坏来判定人性一样。
平心而论,抛开情爱不谈。
槛儿喜欢太子吗?
喜欢的。
尊贵的太子爷,将来的一国之君,有钱有势有地位又生得那般挺拔俊朗。
前世槛儿便这么想的。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份清醒并不影响她的审美觉得太子俊。
诚如他贪她的身子,她也贪他的。
人是受眼睛管制的生物。
是贪恋欢愉的。
权能让人欢愉就争权,爱能让人欢愉就追爱。
所以很多时候当真没有必要非要把一件事刨根究底,只要明确地知道想要什么,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就够了。
而且,“姑姑你忘了?今年要选秀。”
瑛姑姑脸垮了。
又有些犹豫,“东宫不一定进人吧?这几年除了您便没有别人了呢。”
槛儿:“谁知道呢。”
上辈子的今年东宫确实没添人,但这辈子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就说不准。
添不添人她的日子都要过。
如今她有宠有子,太子待她也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说实话槛儿是高兴的。
只有的东西不能戳破。
不能执着。
当她清醒也好,逃避也好。
左右不管今后如何,至少太子当下待她是好的,她待他亦会一如既往的体贴。
她总不会让自己失宠于他。
这样便够了。
槛儿盯着床帐,不让自己去想太子免她谦称时以及替她戴步摇时的眼神。
“主子,小福子刚回来说顺国公老夫人去嘉荣堂了,”寒酥进来禀道。
太子之前只同槛儿说了庞嬷嬷和霜云暗害孩子,郑明芷该担的连带责任。
却是没说顺国公老夫人会进宫宣训。
不过槛儿熟知内廷规矩。
此时闻言倒是猜到了原因。
于是对寒酥交代道:“不管太子妃现今境况如何,也始终是太子妃。
你去知会他们一声,在外遇上嘉荣堂的人往日该是怎样现在就还是怎样。
若有谁在这个当头对太子妃不敬,或是借机踩嘉荣堂的人,必严惩不贷。”
寒酥:“是。”
嘉荣堂。
院子里安静得出奇。
明明元宵刚过,四周檐下的花灯都还没摘,却已然瞧不出一丝年节的气氛。
内室里从次间到卧房,地上一片狼藉。
也没人敢收拾。
顺国公老夫人在小宫女的搀扶下步入卧房,就见霜月跪在拔步床前。
靠近床头的案几上摆着纹丝未动的午膳,床上正直挺挺地躺着个人。
面色发白,双目紧闭。
头上钗横鬓乱,毫无仪态可言。
老夫人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儿,还是按规矩给床上的太子妃孙女行礼。
郑明芷没叫起。
老夫人便一直跪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霜月战战兢兢地小声唤道:“主子,老夫人来了……”
郑明芷眼皮子没撩一下。
“要训就训,训完就走。”
第161章 (合章)育真龙之相!“槛儿是我小媳妇!”
顺国公老夫人本姓施,生得方圆脸深窝眼,双目炯炯有神,鬓发如银。
一身素青大衫,头戴命妇翟冠。
跟众多高门大户家里一样,施老夫人是现今顺国公府中唯一的大家长。
通身的气度不提。
早年郑明芷尚待字闺中时,因着他们家和其他几房的关系不甚融洽。
因而她们下面的这些小辈也是面和心不和,暗地里时不时就较起了劲。
只不过因着顺国公为老夫人所生,又承了爵位,其他几房的姐儿哥儿跟郑明芷较劲也不敢做得太过。
便都想方设法从老夫人入手,以博得其喜爱来彰显各自在府中的地位。
郑明芷自诩嫡女,从不屑这种手段。
只她惯是在意名声,所以时常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如今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所幸施老夫人早看清这个孙女私底下的德性,看她这样倒也没觉得意外。
只道:“不知太子妃是让老身跪着宣训,还是站着宣训,亦或是赐座宣训。”
郑明芷没吭声。
施老夫人恭敬道:“大靖律有明文在册,凡子孙殴祖父母、父母者皆斩,迫尊长卑躬屈膝以殴罪量刑。
皇室成员待长上当恭顺孝道,违者以僭逆论,轻者废黜,重则赐死。”
“故,请太子妃先行容老身起身免跪。”
半夜在元淳宫当着元隆帝和太子的面,眼睁睁看着庞嬷嬷被带走。
一早天刚亮,海顺就领着人来收了她的金印宝册,那一刻郑明芷心如死灰。
可稍后再将这桩事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通,她到底还是有怨有怒有恨的。
怨庞嬷嬷自作主张给她招祸,怒霜云白眼狼烂心肺,恨太子心狠手辣!
所以郑明芷不顾霜月的劝阻又摔打了一番,好不容易终于平复下来。
这会儿又听施老夫人张口闭口就是律令内训,郑明芷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就想坐稳太子妃的位置,想将来成为一国之母,不想守这些劳什子规矩!
为什么都要拿规矩压她!
深吸一口气,郑明芷坐起身,疲惫道:“祖母请起,霜云,给老夫人看座。”
屋里静了一瞬。
郑明芷看向霜月,随即闭着眼笑了一声。
霜月忍着泪搬来一张楠木雕灯笼莲瓣纹的凳子,上前搀起老夫人坐。
施老夫人谢了恩。
郑明芷淡淡道:“开始吧。”
所谓宣训,围绕的内容左不过纲常之失、德容有亏、社稷之患以及宫廷内训。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
施老夫人张口就来,郑明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约莫有一个时辰,施老夫人手边的茶换了三盏,大面上的宣训告一段落。
期间霜月替自家主子理好了发髻衣衫,郑明芷双手撑在床沿上默不作声。
施老夫人沉默地看她,忽然问:“你出嫁前我同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这般说法就是从太子妃和顺国公老夫人的身份,转变成了孙女和亲祖母。
郑明芷:“想说什么直说。”
施老夫人点头。
“也罢,便长话短说,我不讨你嫌。”
“你出嫁前我跟你说,太子身份尊贵你要敬着他,不可怠慢轻视,宫中规矩礼节多你要时刻谨言慎行。
但我还与你说,太子为一国储君,当修身齐家为夫之表率,当礼重于你。”
郑明芷皱眉。
施老夫人没被她的不耐影响:“太祖有言,皇室子弟既聘妻以礼,当待以诚。
储妃承宗庙之重,凡御内庭须持敬慎,储君待之当重其位、听其谏、厚其养。
太子薄待正妃,太子妃可上奏疏陈情,帝后将会照宗法祖制约束太子。”
“我还同你举过例,说本朝曾有太子因小事斥责太子妃,被帝后双双申饬。”
郑明芷问:“您到底想说什么?如果只是来跟我背祖训,大可没有必要。”
施老夫人神情从容,话锋一转。
“庞嬷嬷和霜云背主且先不提,我想知道你是做了什么理亏于太子的事。
才会致使你这个太子妃与太子有了矛盾,你却连上疏的权利都不曾行使。
或者该说,你是做了什么,导致你在太子跟前连行使正妻权利的资格都没有?”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施老夫人对郑明芷的花癫癖好并不知情,也不知道孙女做过什么荒唐事。
来的路上宫人只跟她说了庞嬷嬷和霜云暗害小皇孙,以及太子妃昨晚意图殴杀霜云和此前顶撞太子的事。
但施老夫人却能通过这一件件事,看到郑明芷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根源。
并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郑明芷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沉着脸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
施老夫人语气平和。
“陛下要怎么处置你爹和顺国公府暂还不知,但你没被废是确定的事。
你若不想彻底将这个位置作没了,就不要再使性,沉下心认真思过一段时间。”
“你与太子成婚刚两年,且今年要大选,接下来至少三年你的位置不会动。
三年不长也不短,起码够你挽回一些事了,你便只管平心静气恪守本分。”
郑明芷偏头,一副不想听的模样。
施老夫人见状道:“如果做不到,那我劝你现在就去向太子自请废太子妃,如此还能留国公府一个体面。”
郑明芷难以置信。
“自请废太子妃?凭什么!”
“凭你有爹娘,凭顺国公府两百余口人,凭你身后的九族近千条性命!”
施老夫人的语调在说出之后一句话时陡然拔高加重,目光犀利如鹰。
郑明芷的心下意识一紧。
施老夫人却是不再多说。
撑着拐杖站起来。
“望太子妃今后行事之前,想想自己能否背负得起众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郑明芷“腾”地起身。
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道:“凭什么要我一个人背负他们的命?!”
“凭你想要那个位置,凭你与你爹娘瞒着我做了决定,凭任重者其忧不可以不深,位高者其责不可以不厚。”
施老夫人眯了眯眼,遂俯身拜下。
“老身言尽于此。”
说罢,由小宫女搀着躬身告退。
郑明芷看着卧房门口晃动的珠帘,随后猛地转身扑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劳烦老夫人辛苦一趟了。”
海顺在嘉荣堂外候着,见施老夫人出来,他笑容亲切地迎上来道。
施老夫人面露惭愧。
“海总管哪里话,若非老身早年疏忽了对太子妃的关心,如今何以劳殿下费心。”
海顺与她客套两句。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嘉荣堂前面的庭院里。
施老夫人道:“老身治家无方致使家奴背主谋害玉麟,当真愧怍万分。
不知玉麟眼下如何,贵体可是康健?
老身来时前往坤和宫拜见娘娘,伏请娘娘容老身率太医与女史入宫验玉麟体貌脉息,问察乳食安寝之况。
得证玉麟无恙,老身方可安心。”
“娘娘宽厚准老身请奏,不知海公公当下可得空,估计得烦请您替老身引路。”
玉麟便是指皇孙。
施老夫人是外命妇。
按礼不能探视太子侍妾和皇孙的,但她是顺国公府的主事人,太子妃的祖母。
奴仆谋害东宫皇孙,老夫人不管以哪个身份立场出发都应当有所作为。
施老夫人显然行事妥帖。
不仅上奏请了太医替小皇孙检查身子,还请了女史过来记录在册。
把探望槛儿,也说成了问小皇孙吃睡情况。
真让太子料到了。
海顺暗哂,“老夫人客气,这边请。”
槛儿刚睡着。
听跳珠说顺国公老夫人来探视小皇孙,她便又半坐起来稍微收拾了一下。
不多时。
老夫人果然以问察小皇孙的吃睡情况,来探视宋昭训这位生母了。
别看槛儿上辈子和郑氏不共戴天,顺国公府最后也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但顺国公老夫人却是得以善终的。
皆因顺国公老夫人出身平民,早年在京郊的一间育婴堂收养弃婴残婴。
后来建立育婴堂的人离世。
三十名弃婴无处可去。
已嫁进顺国公府的老夫人便奏请朝廷,将那间育婴堂记到了自己名下。
自然要撇清培养势力的嫌疑。
所以老夫人主动奏请朝廷派了人驻守,收养婴孩的规矩也是极为严格。
除了朝廷没人知道这间育婴堂是她在当家。
而孩子养到五岁就会送寺庙道观,官府会发度牒,为朝廷创度牒税。
之后等孩子们再大些了,要么去卫所充军要么服徭役,总归是活下来了。
那间育婴堂至今有四十年,先后充军三百余人,给朝廷收了二十万两的度牒税。
这其间虽说与利益挂钩,但顺国公老夫人的初衷和心意一直是好的。
也因此上辈子顺国公府被抄家流放,顺国公夫妻被斩首,老夫人却得以回归平民身就在京城荣养天年。
槛儿前世和施老夫人打过几回交道。
但因着郑明芷的关系,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甚是微妙,所以并没说多少话。
现今再见,自然也只是客套寒暄。
不到一刻钟。
施老夫人便留下礼走了。
一路出了宫门,直到坐上马车,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才得以长长地喘口气。
“您辛苦了,快喝口热茶暖暖。”心腹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关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