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庞嬷嬷被押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郑明芷,声音哽得仿佛破旧的老风箱。
郑明芷从元隆帝准了太子的请旨就雕塑也似地跪着,两眼空洞,双肩耷拉。
听到庞嬷嬷的声音,她僵着脖子看过去。
她的奶娘。
从她出生就陪着她的奶娘。
截止刚刚听太子请旨要夺了她的金印宝册,郑明芷对庞嬷嬷都是怨的。
甚至是恨的。
可也不知怎么,经过了手中的权确定被夺的崩溃,此时她再看庞嬷嬷。
第一感觉竟是……
她的奶娘什么时候这么老了?
明明在她的记忆里奶娘不过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庞白皙,做事手脚麻利。
笑起来眼角有两条细纹,但并不影响她风韵犹存,时刻看起来清爽体面。
可现在她一头花白的头发,眼皮红肿,鼻翼两侧两条长长的纹路耷拉到嘴角。
像似眨眼间老了几十岁。
是了,奶娘确实老了。
今年满打满算五十,可是五十的人,有这么老吗?
元隆帝和太子都还在殿内坐着,她不能对一心为自己好的奶娘无动于衷。
那样太薄待恩亲了,有损她的贤名。
所以郑明芷哭了。
眼泪不受控地喷涌而出,如鲠在喉。
“奶娘……”
庞嬷嬷强扯起一抹笑。
“奴婢对不住您,连累了您与国公府,您别为奴婢哭,保重身子,奴婢且先归家了。”
说罢,她磕了一记头。
“奴婢庞氏拜别主子。”
郑明芷朝她伸手,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垂落了下来,庞嬷嬷被带走了。
有人走过来,“太子妃,请。”
郑明芷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向上抹去眼泪,转身向元隆帝和太子告退。
人都走了。
元隆帝看向刚起身的儿子。
“早知你这边这么热闹,朕真的不会来。”
骆峋:“……”
骆峋拱手道:“劳父皇费心了。”
元隆帝点头,示意儿子坐。
骆峋便坐回位置。
几个宫人麻利地将地面上的泪痕血痕清理干净,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又喝了一口茶。
元隆帝也没问要处置的人为何少了一个,只道:“你成婚刚满两年,不适宜休妻,还是你其实有意休妻?”
骆峋如实道:“儿子并未有休妻之意。”
“嗯,不打算继续在朕跟前装了?”元隆帝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问。
骆峋清咳了声,“父皇恕罪。”
元隆帝哼了哼。
“我恕什么罪,你没怪我给你指了门你不喜的婚,我还能逼你与人鹣鲽情深?”
骆峋:“……”
骆峋微垂眼帘:“儿子不敢。”
元隆帝:“你当然不敢,你们谁敢啊,我是你们爹,是皇帝,你们和我从来没有真心话,不敢有真心话。”
哎哟喂。
全仕财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怎么单听着这话就有种想抹泪的冲动呢?
他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海顺瞅见了:“……”
骆峋真心不知父皇为何会此时驾临。
总不能是因着听说了他这边的喜讯,故而一时兴起来看孙子吧?
骆峋不觉得会是这样。
他第一次当爹,父皇又不是第一次当祖父。
除了皇长孙骆晔,底下其他孙儿孙女父皇可从没多少时间与兴致含饴弄孙。
还是说父皇看了他为槛儿请封侧妃的折子,不同意,故而来质问他的?
应该也不至于。
父皇日理万机,如何会为了一个区区侧妃的位置专门辛苦跑一趟东宫?
元隆帝一看儿子垂着眼不吭声,就知道他肯定心思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
元隆帝一梗。
莫名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可奈何。
早年他还没冷待东宫的时候,老六有礼归有礼,但偶尔还是会在他面前流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和心性。
毕竟宠了那么些年,相较于其他儿女们老六自然从小和他亲近得多。
会偶尔顶着那张小冰块儿脸冷不丁凑过来吓老子一跳,会去御花园打麻雀玩。
打完拿回来父子俩烤着吃。
父子俩一起过过招,看看书什么的。
那都是家常便饭。
但自打他表现出对东宫的疏离之态,老六便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待他这个父皇恭敬有加,亲近不足,和其他皇子公主没什么两样。
早两年元隆帝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心有猜忌防备,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想太子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想他那么不爱笑,是不是源于对他这个老子的不满?是不是想早日取代老子?
又想太子不近女色。
后院的女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这是不是太子跟他老子对着干的一种方式?
想借这种方式来嘲讽他喜欢美人,爱在累了时去后宫妃嫔处松松乏?
总之那时他不信太子。
太子做什么他都有怀疑的理由。
然而自打万寿节得知老大老二老三为了斗,不惜把对他有仇的人安插在自己近前,元隆帝便忽觉有些累了。
他甚至懒得深究太子在当晚那桩事里起的什么作用,也不想继续猜忌了。
猜忌什么,怕什么?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都会老,会死。
太子是他养大的,是他立的。
再猜忌来猜忌去的,他成什么了?
有什么意思?
横竖太子今后也会老会死。
元隆帝就是这么想通的。
所以这会儿瞅着儿子对自己这么恭敬疏远的态度,元隆帝心里不太是滋味。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软话,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顺国公府你具体打算如何处置?”
说起正事,骆峋当即敛起别的心思。
“按律顺国公勾结内廷当斩无疑,但其为开国公爵位,持太祖赐丹书铁券。
非起兵谋逆者罪止于削爵。
若强行斩杀,于父皇与儿臣无益。”
元隆帝颔颔首,示意继续。
骆峋:“儿臣以为,可留顺国公郑怀清一命保全顺国公府开国勋贵体面。
但要着他致仕,退位荣养,世子郑明毅降爵继位,顺国公府抄没三成家产。
两成归国库,剩一成分三用,一用于修史,二用于官吏补贴,三用于经筵学术。”
元隆帝就觉得,儿子真的像他。
不单外形像,行事手段也像了他十成十,他当年就使了一招拿赃款设养廉银。
在当时抑制了部分贪墨现象,让那群动辄啰里八嗦的文官闭了嘴,拿捏朝局。
又让自己得了名。
关键这钱拿出来确实为朝廷办了实事。
顺国公府有钱啊。
开国至今两百余年,朝廷每年拿五千石岁禄养他们一家子,折银三千两。
关键他们家还有三万亩地,上百个庄子呢,这些一年到头又得收多少租?
往国库塞银子元隆帝喜欢。
朝廷那一帮子文官拿了钱,便也不能就今晚这桩由顺国公府家奴闹出的事揪着东宫、太子以及太子妃不放了。
还能趁机肃清一波把手伸太长的。
可谓一举数得。
骆峋见父皇沉吟,还当自己的手段过于周全,进而对他再度心生猜忌。
不过,骆峋并没有因此就装傻充愣,只沉默片刻后问:“父皇以为如何?”
元隆帝抚须:“就照你的意思办,过两天再在朝会上议此事,你便这么说。”
骆峋应下。
元隆帝想了想。
“不管你与郑氏有何矛盾,眼下不休妻是对的,今年要选秀,给老八老九赐婚。
信王世子十八了,该把婚事定下来。
不少人有意将女儿送进宫,早有人在猜了,东宫的两个侧妃位是不是就等着留给高墉、孙翰堂家的女儿。”
骆峋不显地蹙蹙眉。
“儿臣已有一侧妃人选。”
元隆帝:“知道,看过你的折子了。”
“那父皇的意思……”
元隆帝瞪他,“急什么?你见过谁刚生完就晋位的?至少也要等百日。”
骆峋没觉得失望,横竖父皇会同意。
不提这茬。
“父皇,另有事恐需您决断。”
海顺便站出来将何婆子暗害皇孙的事说了,又说了审问出谁是幕后主使。
元隆帝脸沉了沉。
旋即道:“此事你不管,朕来处理。”
骆峋应好。
元隆帝确实是一时兴起过来的,半路才想起他来了暂时也见不着孙子。
但来都来了,他就来看儿子了。
眼见话说得差不多。
元隆帝对全仕财使个眼色。
全仕财朝外喊一声,立马几个小太监捧着一个个盖着红绸的托盘进来。
元隆帝:“照例赐赏,给你那妾的。”
孙儿孙女出生他都会按制赐赏,通常全仕财把事办得好,他盖印下旨便好。
但今儿他心情好,就顺路带过来了。
骆峋郑重谢恩。
元隆帝摆摆手,走了。
站在东宫门前目送御驾走远,骆峋问:“几时了?”
海顺:“卯时过半。”
骆峋在原地站了片刻,“去永煦院。”
槛儿一觉睡到了午时,是被涨醒的。
迷迷糊糊间,她闭着眼本能地抬起手揉了揉胸口,期间不适地吸了两口气。
刚要吸第三口,旁边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
“如何不适?”
槛儿动作一顿,晃神地睁眼扭头。
产房早收拾得焕然一新。
临窗靠墙角处的乌木香几上摆着一个精巧的白玉镂空小香炉,炉中正熏着由太医改良后的鹅梨帐中香。
空气中一丝血腥味也无,只余令人宁神静心,近似雨后湿润清幽的木质香。
槛儿这几天要暂时在产房休养,大概七天过后再到正房的东暖阁坐月子。
产床在收拾产房时便挪出去了,槛儿这会儿睡的是铺了厚褥子的暖榻。
约莫宽七尺,长八尺,她睡在正中间。
而此时槛儿一扭头,就见太子双手交叠在腹部,挨着她旁边躺得板板正正。
头倒是侧着。
那双深邃幽冷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槛儿眨眨眼。
又环视了一圈屋中陈设。
确定是产房无疑,她不禁惊讶道:“殿下,您怎么睡这儿来了?这榻这么小……”
太子的另一侧小半边身子都悬空了,榻尾那头一双脚也伸到了外面!
这么憋屈,能睡得着吗?
尤其还只盖了一床薄被。
还是说太子只是单纯躺在这边陪她?
槛儿诧异,嘴上也问了一半出来:“您是刚过来,还是也在这边歇息啊?”
骆峋抬手替她别了别额前的头发,面无表情道:“你睡了多久孤也睡了多久。”
“在这儿睡的?”
“嗯。”
“您盖的被子这么薄,怎么能这么睡,万一受寒了!”
槛儿是真吃了一惊。
想不到太子居然会在这里陪她睡。
就算这辈子他们都变了不少,可太子的性情未免和上辈子出入太大了。
不论是觉得她生产不易,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抚她,还是因着看重孩子的关系,对她也比从前愈发重视。
太子的行举都出乎了槛儿的意料,俨然超出了男人正常宠爱侍妾的范畴。
当然,上辈子的太子和庆昭帝也够宠她,只是他们多数时候还是恪守礼教。
庆昭帝偶尔对她有些贴心的举动,在槛儿看来也是因为那时他们处得够久。
情分到位了。
所以他体贴她,槛儿便也自然地受下了,而现在太子和她相处还不到一年呢。
按说目前他们之间的情分,还远远不至于像上辈子后期那样到位才对。
太子却对她如此体贴。
问题冒出来,再去看那双熟悉的眸子,槛儿的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了几拍。
像紧张,又像似别的。
“想什么?”
骆峋半撑起侧身,一条腿支起。
槛儿抚了一下心口。
怀疑是不是涨奶压到心口了,旋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揪住太子的衣摆。
“想您也不嫌挤得慌,这么小的榻哪能睡两个人,又冷,您肯定没歇好。”
骆峋不信她刚刚想的是这个,也大致猜到她可能想了什么,他不禁默了一下。
随即握住槛儿的手,“歇好了,屋中暖和。”
说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看你方才似有不适,可要请太医?”
经他一提,槛儿重新转移了注意力。
胸口涨得慌,倒是不疼。
“不用找太医,让周嬷嬷来就好了。”
刚刚槛儿揉的时候手在被子里,骆峋也是刚醒,只知道她似乎不适,却一时没明白过来她怎么个不适。
此时见槛儿稍显不自在。
骆峋很有分寸地没多问,摇摇床头的金铃,等周嬷嬷她们进来他便出去了。
宋昭训刚生产完,太子就在产房陪着睡。
早上那会儿刚知道太子有这意思的时候,周嬷嬷原是想劝阻来着。
宋昭训生产前后太子进产房探望也就罢,那时候生产的人确实需要安抚。
破例就破例吧。
可产后陪着一起睡算怎么个事儿?
历来就没有这样的。
就算没人敢把主子们这样的私密事往外传,可这未免也太不合礼数了嘛。
周嬷嬷被骇得不轻。
可惜她虽有规劝之责,却到底做不了太子的主,太子一个眼神周嬷嬷就怂了。
怂过之后就剩感慨了。
这人的命呐,真说不准。
有那一辈子累死累活的,从嫁了人起肚皮就没歇过,可惜回回闯鬼门关回回婆家跟男人都只顾孩子不顾娘。
又不是多了不起的家庭,偏一个个跟那烂了心肺的地主老财似的,不把女人当人。
反倒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一个侍妾生产,本人都能得太子如此看重。
得知槛儿胸口涨,周嬷嬷不敢怠慢。
当即拿温热的棉布替槛儿敷了半刻钟,随后拿宫中特有的精妙手法按摩起来。
槛儿舒坦了,奶水也下来了。
寒酥知道主子这两天打算喂小皇孙,见状去了暖阁叫奶娘把小皇孙抱过来。
槛儿还不太能坐起来。
就在瑛姑姑她们的搀扶下垫着靠枕半躺到床头,从奶娘手中接过襁褓。
小家伙睡得香喷喷,皮子粉红红像似吹弹可破,眉毛跟睫毛都还淡淡的。
整体上还不好辨别出像谁,只眼尾线条稍微能看出一点点细长上扬的弧度。
这一点倒有点像太子。
槛儿装出第一次当娘的模样,动作生疏地抱着,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
单从出生时间来看和曜哥儿是同一天,但看模样不太能确定是不是曜哥儿。
四十多年,槛儿还真记不起曜哥儿婴孩时期什么样了,不过她也没纠结。
左右迟早都能知道的事。
曜哥儿在娘胎里就是睡的多醒的少,加之刚生出来闹了一出不小的动静。
小家伙委实累极也困极。
所以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睡着,中间奶娘喂过两次他也没醒,只遵循身体的本能。
这会儿也是如此。
曜哥儿昏昏沉沉地翕动着小嘴儿,没多会儿感觉肚子饱了,他便侧过了头。
原是要继续睡过去的。
哪知隐隐听到了尤为熟悉的声音:“这就不吃了?这么几口,会不会没吃饱?”
“小主子刚出娘胎呢,肚子就这么大点儿,几口就够了,您放心吧饿不着的。”
“剩下的怎么办?”
“有特制的温奶盉,搁里头能保温。”
曜哥儿认出娘的声音。
知道自己出来了,能感觉到外面的光线,于是他强撑着精神努力睁开眼。
本是想看看娘的,谁知入目一片雪白。
曜哥儿的思维还有些迟钝。
等反应过来是什么,再加之嘴里的味儿,他只觉小脑袋里炸开了一道雷!
要知道曜哥儿可是思维远超常小孩的,他变成魂魄跟了娘和父王几十年,对宫规和世俗礼教可是再熟悉不过。
虽然很多他不能明白,可曜哥儿知道他死的时候都四岁了,是大小孩了。
他都这么大了。
居然还让娘喂他奶,关键他刚刚还吃了!
也不是。
他现在身子太小,确实需要吃奶。
可问题是不能这样吃啊!
入闺必俯,不视非礼。
自己怎么能对娘如此失礼,这要他今后长大了怎么面对娘,怎么面对父王?!
一时羞愧交加,身体本能地就要哭。
被曜哥儿及时给忍住了,可惜他能忍住不哭,却忍不住羞臊的热气往身上爬。
于是槛儿看到小家伙睁眼,刚想逗两句。
哪知没来得及开口。
便见本就粉粉嫩嫩的小人儿一张小脸先是呆滞,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一下子涨得跟那煮熟的虾也似。
槛儿一怔,还当是儿子要憋劲儿拉臭。
她现在不方便,于是忙把襁褓递出去,“快让奶娘看看,是不是要拉了。”
曜哥儿一听娘误会他要拉。
更是又羞又窘,小脸再度红了个透的同时稚嫩的眼角不受控地泛起湿意。
只他现下还出不了什么眼泪。
于是当骆峋得知宋昭训已经方便,他便叫人带上帝后的赏赐去产房时,在厅堂恰逢奶娘抱着小皇孙回暖阁。
奶娘见礼。
骆峋往襁褓里一瞧,只见儿子小脸通红,双目却是紧闭,一副含冤受屈之态。
含冤受屈?
骆峋险被心里冒出的这个念头逗笑,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奶娘恭敬道:“回殿下,小主子许是想出恭。”
他不是想出恭!
曜哥儿看向父王,结果看不清,眼睛没长好,只看到父王的一个轮廓。
“哼呜……咕。”
儿子看向自己,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声,当爹的听不懂他要表达什么。
拿手背轻探了下他的脸。
“请太医来看看。”
曜哥儿闭上眼,老成地叹口气。
第158章 太子的产后礼,克制住不亲她!
槛儿现今位份还没晋上去,但诞育皇孙有功,元隆帝按制赐的赏也不算少。
单布料就有两张紫貂皮,一张青肷皮,两匹四合如意天华锦,三匹松江飞花夹棉布和二十尺福州贡品建绒。
另有首饰双鸾衔珠金步摇一对,重五两的金累丝嵌白玉麒麟送子长命锁并耳坠子、戒指、手镯什么的。
此外还有各种摆件、补品。
槛儿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被这么些东西迷花眼的地步,但凡事沾上“御赐”,就格外让人有种天恩浩荡的殊荣。
当着太子的面,槛儿不方便起来谢恩,就郑重其事地拍了元隆帝一通龙屁。
裴皇后的赏赐也是按制来的,只不过相较于元隆帝的,人情味儿要足些。
就是在不逾制的前提下多一些,槛儿自也是由衷地谢了恩,拍了一通凤屁。
刚拍完,见太子盯着她。
槛儿正要疑惑他什么意思。
太子忽地收回了目光,朝海顺侧了侧首。
后者手上也不知何时多了个紫檀嵌青玉的匣子,见状笑盈盈地上前呈给槛儿。
槛儿狐疑地接过,打开。
只见匣子里放着一支金灿灿的金累丝嵌蓝红宝蝶恋芍药的步摇。
两大朵精巧繁复的芍药叠在一起,花瓣层层叠叠,其中一朵花蕊嵌着龙眼大小的红宝石,另一朵嵌着蓝宝石。
周围以几颗小宝石点缀。
上方的那朵芍药靠近花蕊处停着一只蝴蝶,翅膀纤薄剔透,随着槛儿拿起步摇的动作微微晃动似振翅欲飞。
下方流苏豆粒大小的珍珠和红宝石交错串着,摆动间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
整支步摇可谓繁复精巧至极。
饶是槛儿上辈子见过不少好物,此时也禁不住一眼便爱上了这支步摇。
“殿下,这是……”
她两眼放光地看向太子。
骆峋对上她清亮灼灼的眸光,心间仿若被烫了一下,所幸他面上稳得住。
“喜欢?”
太子爷神情寡淡地问。
“喜欢!”
槛儿点头,高兴之余坐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一下身子致使她倒吸凉气。
骆峋按住她,目露不赞许。
“你庄重些。”
槛儿眉眼弯弯,“这也是陛下赏的吗?”
太子爷蹙了一下眉:“孤的。”
顿了顿不待槛儿应声,他补充道:“此物作礼,其他赏赐洗三日之后给你。”
槛儿就错愕了。
“这步摇够贵重了……”
骆峋:“礼与赏不同。”
前者赠,后者赐。
槛儿懂了。
拿在手里的步摇不知怎么似乎烫了起来,热意顺着指尖不期然爬到她的脸颊。
她瞄眼太子,复又低头看步摇。
骆峋坐在榻前。
见她螓首微垂,琼鼻俏挺,面颊浮红,低垂的眼睫随其眨眼的动作轻颤。
骆峋只觉心口处似有何要溢出来,他不由微抿了下薄唇,捏捏她的指尖。
槛儿看他。
骆峋克制住没有亲她。
淡然道:“先用膳,用完膳与你说事。”
槛儿可没忘之前在产房发生的事,闻言心思顿时被带偏了,刚好午膳也来了。
槛儿便将步摇收起来。
骆峋则移步去了堂间用膳。
宋昭训这三天都要以流食为主,今天的午膳只有红枣桂圆粥并生化汤和清炒豆芽。
太子爷就不在这儿馋她了。
用罢膳,骆峋再度过来时屏退了屋中的宫人,只留瑛姑姑和海顺在跟前伺候。
海顺先三言两语说清了郑明芷、庞嬷嬷和霜云三人之间的来龙去脉。
得知是庞嬷嬷想要害自己,而郑氏在整件事中无关,槛儿并没有感到意外。
其实她也早想到了。
郑氏起初想让她代生子,但又瞧不起她,变着法子要拿捏她不想她得宠。
究其原因郑氏怕她得宠之后再生别的孩子,进而威胁到她太子妃的位置。
槛儿相信。
若太子在她生产之前没跟郑氏提及,要让她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这件事。
那么郑氏便极有可能会为了防止她今后得宠,在关键时候选择去母留子。
亦或者太子提前同郑氏说了这件事,但没有用后宅的掌理权来安抚郑氏。
那么郑氏就算不会趁她生产之际暗中动手脚,过后也会寻机下狠手。
然而事实是。
太子不仅提前与郑氏说了这件事,还拿郑氏最想要的东西安了对方的心。
这种情况下郑氏就算再不想看她平安生产,也绝不可能在短期内轻举妄动。
除非真是傻透了。
才会前脚太子许诺了好处,后脚她就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处给作没了。
当然,槛儿对郑氏的了解也仅来源于她们之间曾经相处时的经验之谈。
对于郑氏私下里当着太子的面是何性情,槛儿就做不到那么清楚了。
而庞嬷嬷会擅自做主替郑氏暗害她,倒是在槛儿所认知的情理之中。
上辈子庞嬷嬷就很忠于郑氏,宁死都不招供任何不利于她家主子的事。
可惜,这回坏也坏在她太为她家主子着想。
就是霜云反咬郑氏,出乎了槛儿的意料。
不过这辈子很多事都和上辈子的发展不一样了,槛儿便没在这事上多纠结。
“太子妃那边……”
骆峋这会儿在他之前陪槛儿睡觉的位置靠坐着,右腿支起,手搁在膝上。
左手揽在槛儿的肩头,姿态随性地沉吟着。
他和槛儿日常相处鲜少有提及太子妃的时候,这跟忌宠妾压妻的规矩有关。
时下宠妾灭妻,纵妾犯妻是重罪。
是家族败亡之兆。
妾不得说主母的是非,男人亦不得纵妾议论主母亦或者与其一同议论。
骆峋重规矩,槛儿也安守本分。
即便偶尔有会牵扯到郑明芷的话题,除非必要,否则两人都会有意避开。
如今庞嬷嬷和霜云出于她们各自对郑明芷的私心,变着法子对孩子下手。
接下来她们被怎么处置,槛儿作为孩子生母当然有知晓这一切的资格。
所以沉吟片刻,骆峋将自己对郑明芷主仆三人的处置结果同槛儿说了。
末了道:“今后后宅暂由早前打理内务的孙嬷嬷管,你这边有需要直接找她。”
槛儿没多问别的,抱着他的胳膊应好。
“你院里的那人,便先交由你自己审,可行?”
骆峋问。
槛儿知道他指的望晴。
其实在望晴到她跟前伺候没几天的时候,槛儿就察觉出对方貌似不对劲了。
只不过前世她身边没这么一个人,她记忆里也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个人。
只知道望晴原先在广储司首饰库当差,和槛儿早先当差的衣作坊离得不远。
望晴的不对劲可能便来源于广储司。
可惜槛儿委实想不透其中具体关节,加之她那时候也没有要求换人的资格。
不想用这个人也只能用。
所以暂时将其留下了,当然不是没防备,槛儿早将自己的怀疑与瑛姑姑说了。
银竹来了之后确定其可用,槛儿就私下将盯着望晴的事交给银竹了。
另外还有喜雨。
槛儿当初安排她和望晴一道负责提膳的事,就是为了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
这也是宫里一贯行事的规矩。
宫人成双结对地当差,做什么事都是双份登记,一人犯错另一人举报。
若不然则连坐。
如有勾结蒙蔽主子,则双双处以极刑。
这种制度自然也存在漏洞,只多数人还是惜命的。
所以望晴在他们搬住处那天,当差时间里擅自去她那个同乡处拿荷包的事。
以及最近两个月望晴频繁和她的那个同乡碰到一起说话这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