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还有时间,槛儿就在出门前进了书房一趟,然后她便在第一张字下面看到了太子铁画银钩的字迹。
——勤习如斯,笔力渐增,可喜。
附:笔墨事贵有恒。
“咱们主子可真是不得了,有殿下这么一位厉害的夫子,怕是再过不久瑛姑姑这位先生都要教不了了。”
跳珠大着胆子打趣道。
瑛姑姑摇头笑:“我就只是个半桶水,哪当得起什么先生,殿下这样满腹经纶又诲人不倦的才叫先生呢!”
这是实话,但也是在拍马屁。
槛儿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昨晚太子坐在书案前,给她批阅描红的画面。
一时没忍住,笑了。
元隆帝点的四个禁军在东宫门口候着,这四人都是御前精锐,日常和其他禁军一起负责元隆帝的护卫。
见太子出来,四人恭敬地行了礼。
骆峋对海顺简单交代两句,带着人走了。
海顺瞅着自家殿下越走越远的身影,瞅着瞅着,突然抹起了眼泪。
一旁的袁宝:“……”
袁宝不是很能理解:“您哭啥啊?殿下是去当差,又不是不回来……啊!”
后脑勺狠挨了一巴掌。
袁宝发出一声惨嚎。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
海顺红着眼眶,没好气地斥道,就是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听着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儿。
袁宝轻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子,还是不明白:“所以干爹您哭啥啊?殿下不是到点儿就下值回来了吗?”
夏季六部官员通常酉时初下值,遇上紧急事件另说,冬天如果衙署没啥要紧事,一般申时过半就能散值。
都能赶回来用晚膳呢。
“你知道个屁!”
海顺拭拭眼角,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他还巴巴儿望着那个方向。
殿下刚被封为储君的时候他就到跟前儿伺候了,那时候他都才十四岁。
一晃眼都十七年了。
他啥时候离开过他们家殿下整整一天啊,之前去六部观摩他都跟着。
正式当差殿下却不让他跟了!
孩子长大了。
海总管吸吸鼻子,又往太子离开的方向望了两眼才终于折身回东宫。
殿下把看家的任务交给他。
他可得把这差给当好了。
骆峋领着四名禁军穿过条条宫道,抵达了六部衙署所在的千步廊广场。
千步廊广场乃中央官署所在之地,属皇城内范畴,位于承天门和大靖门之间。
正中间一条帝王御道,除了刑部是和都察院、大理寺坐落在御道的西侧。
其他五部都位于御道东侧,和鸿胪寺、钦天监以及太医院等官署挨在一起。
正值点卯的时候。
广场的御道不能走,来上值的大小官员要么沿御道两侧往各自的衙署走,要么从别处的小道穿来穿去。
总之都行色匆匆。
有相互交谈的也都把声音压得极低。
今日没什么大事,五品及以上的官员下朝亦下得早,骆峋刚从承天门出来便有官员追上来向他问安。
骆峋免了几人的礼。
“即日起孤与诸位大人同在衙署当差,当值期间诸位视孤作寻常同僚即可,无需过多礼节,以免耽误正事。”
礼部尚书韩循,刑部尚书周敏礼,以及工部尚书许仲谦,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
熟知太子的秉性。
知晓他此番话并非做样子,而是真心不想他们因为他的到来耽误正事。
于是三人齐声道是。
他们身后的几位侍郎,郎中也跟着附和。
骆峋让他们自行到各自的衙署点卯,他则与工部尚书许仲谦,和工部左右两位侍郎一道往工部衙署行去。
路上不少人此前并没有机会见到太子,但大伙儿都认得太子身上规制下帝一等的着装和龙纹配饰。
众人不禁纷纷垂首见礼。
到了工部,四名禁军自觉站到门口两侧。
其中一名不忘将手中的八角乌木描金雕漆的小提盒,呈递到太子面前。
这是槛儿叫膳房替太子准备的糕点小菜,盒子是特制的,底层搁的有冰。
禁军负责太子爷的安全,要警惕周遭,往这儿一站就是一天,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拎着盒子站门口吧。
许仲谦早年给太子上过课。
知道这样的事历来都是海顺或其他小太监做,太子殿下本人拎东西。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今亲眼目睹。
许仲谦很是惊讶。
没想到太子瞧着这般尊贵不凡的人,来当差居然还记得带这么个小食盒。
大概是海总管帮忙准备的吧,想不到太子还挺听得进海公公的话。
就是不知道里头装的啥。
许仲谦摸摸山羊胡,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眼神往小提盒上瞄一眼,再瞄一眼。
骆峋:“……”
骆峋假装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提着在他手中堪比玩具的小食盒迈上台阶。
第68章 太子当差首日,食盒之争!
这时,一个做书吏打扮的清瘦男子,忽然从旁边夹道里蹿了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人,一手拿着文书袋一手提溜着袍摆低头直往衙署里冲。
一旁的禁军以防他冲撞了太子,伸手拦了一下:“书办慢行,殿……”
话音未落。
书吏撞上禁军的手臂,只听一声轻呼,那书吏连滚带翻摔了个倒栽葱!
拦人的禁军:“……”
他也没使劲吧。
许仲谦和太子听到动静回头。
便见那身形消瘦,面容斯文清秀的书吏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眉皱着眼眯着,瞧着眼神不大好使。
许仲谦扶额:“林鸿渐!你看什么看?冲撞了太子殿下你该当何罪!”
说完,对太子解释道:
“殿下恕罪,此人乃司务厅书办,患有短视之症,平日里都是佩戴叆叇办公。”
林鸿渐一听“太子殿下”,面色当即白了,哆哆嗦嗦在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摸叆叇,边摸边走过来要跪。
“小的林鸿渐,拜见殿下……”
“不必多礼。”
骆峋没觉得有被冲撞,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正事要紧,画卯上值吧。”
说完,转身进了衙署。
许仲谦瞪林鸿渐。
但发现对方在低头恭送太子,叆叇还拿在手上呢,他瞪了也是白瞪。
许仲谦就懒得瞪了,跟着进了衙署。
司务厅有两个科房。
所谓科房,便是房中设数张案桌,每名官吏各据一张案桌处理公务。
两名司务,刚好一人管一间科房。
司务有单独的值房,但平时办公大部分时间都在每间科房的上首处正中,相当于学堂里夫子坐的地方。
太子身份特殊,他如果跟司务一样坐在屋中间,底下的人别说办公。
怕是头都不敢抬了,反倒耽搁正事。
所以太子往后办公都在元隆帝特地命工部给他单独辟的那间公房里。
到了公房,见过相关所有低官小吏。
骆峋没有多言,只道不要因为顾忌他的身份而耽误办差,便叫众人散了。
也没再让许仲谦陪。
司务厅的相关事务他已经熟知,但他不是专职司务,并不着急领差事。
之前看的工程案卷以及账目还没看完,骆峋坐下没多会儿,便有小吏将剩下的各种文书册子搬过来。
小吏们不敢逗留,放下东西后躬身告退,还很有眼力见儿地关上了门。
等走远了,几个小吏凑到角落里。
“殿下是要看咱们有没有通过虚报物料或是造假文书,来中饱私囊吗?”
“咱们许尚书出了名的清廉务实,这么多年陛下都没那啥,殿下一来就查这查那,岂不是打许尚书的脸?许尚书以前还教过殿下呢。”
“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殿下最是英明不过,岂是那等徇私枉法之辈。”
“行了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有这猜来猜去的闲功夫还不如赶紧当差。”
林鸿渐正了正叆叇,整理好案牍后翻开刚收到的文书开始誊写,对临近的几个小吏所谈论之事并未多听。
一墙之隔的公房里。
骆峋对工部的规制典章了若指掌,看卷宗这种事于他而言也是信手拈来。
如是看半个时辰,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到隔间的净房里稍作解决。
再或是临窗远眺,或是从角落案几上备好的茶壶里倒上一盏凉茶饮下,闭目养神片刻后接着看。
到了晌午。
沉寂了一上午的公房门被打开,俊美威严的太子爷从里面走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忙碌了半天的大伙儿才重新想起,太子在他们这里!
好家伙。
一瞬间,打哈欠的打一半憋回去了。
伸懒腰的伸一半身子僵住了,说话的人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唯有第一排的林鸿渐低头收拾案牍,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
整个屋子里静得宛如无人之境。
骆峋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
目光在林鸿渐身上顿了顿,旋即并未理会屋中众人的态度径自出了科房。
早听说太子仁心仁德,曾以童言揭示民生之苦,促发元隆帝实施新政,实际生活中却是个面冷寡言的。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太子不理他们,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
到了膳堂。
骆峋按规矩排到低阶官吏领饭的队伍。
凡事都有个熟悉的过程。
这些小官吏平时连自家尚书都见不到几面,如今乍一下这般和太子接触,几个胆小的差点当场厥过去。
赶忙就把位置让了出来。
骆峋也没推辞。
道了句“多谢”直接行到领膳处。
他的饭食和其他人的一样,但碗碟是海顺提前叫人备好的,也有人当众试毒。
确定饭食没问题。
骆峋拎着食篮回了公房。
今日的午膳和昨晚骆峋同槛儿提过的别无二致,主食是糙米饭,配菜为粗盐拌蒸茄泥和一碟盐水青豆。
骆峋吃了几口,才想起带来的提盒。
拿都拿来了。
他把小提盒拎过来打开。
上面一层放着两个带盖的青花瓷小碟,一个里面是水晶脍,一个里面是拌有芝麻酱和花椒油的麻香鸡丝。
盖子打开,一阵鲜香扑鼻。
下面一层放着两个一揸多长的檀木条盒,装着薄荷松瓤酥和冰酪玫瑰团。
底层的冰因为提盒的保温设计还没化,骆峋把两道糕点暂且放回盒子。
饭吃完,自有小吏来收食篮。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到外面续了一次茶水,其他时候骆峋一直待在公房。
半下午时候趁歇眼之际,他将两道糕点拿出来,配着凉茶食了几块。
临到散衙的点儿。
骆峋先一步走了。
司务厅众人见状再一次松了口气。
“哟,这是什么?太子怎么拎了这么个玩意儿?莫不是海顺那老货偷懒,竟劳驾咱们太子亲自拎东西?”
工部衙署门前。
骆峋刚出来,迎面看到荣王、睿王、慎王、宣王和简王往他这个方向来。
慎王上来就敞开了他的大嗓门。
慎王人不如封号,生得皮肤黝黑,筋肉发达,行事历来狂放不羁。
太子上值没带海顺,这消息今儿一早就传到他们几个耳朵里了,慎王知道。
偏这会儿跑来明知故问。
骆峋懒得理他。
将手中的提盒递给身旁的禁军。
不料禁军刚把提盒接过去。
慎王就仗着身手好,来了个攻其不备。
“让我瞧瞧这盒子里装的什么,”慎王抢了东西,咧着嘴打开盖子。
他是皇子,禁军不好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只好扭头请示太子的意思。
刚扭头。
一道身影迅速从眼前闪过。
慎王只来得及闻见一股食物的香味。
一只手蓦地探了过来。
随即眨个眼的功夫。
盒子便从他手中到了太子手里,被慎王摊在掌心的盖子也盖回了盒子上。
慎王一愣。
反应过来提盒已经被那名禁军拿着了,且这回禁军明显在防着他。
尊卑有序,慎王自是该敬着太子。
但他有时和简王一样。
不招点事吃一顿教训好像就不得劲儿,所以慎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子。
“不至于吧太子,不过就是一个装吃食的盒子,有何不能给咱们看的?”
自然不全因为盒子被抢回去的缘故。
而是在太子长起来之前,慎王的个头和功夫都是几兄弟中最拔尖的。
谁曾想太子一过十二岁。
个头就跟竹节似的,蹭蹭蹭地往上蹿。
这也就罢。
关键他是太子。
这几年父皇虽对东宫有所冷落,但他一出生就被父皇奉为吉兆是事实。
打小父皇给老六挑的先生和师傅都是最好的,以至于他们都还在苦练基本功时太子已经步入下一阶段了。
这也就导致功夫好的慎王每回比试切磋,都要吃小自己四岁的弟弟的亏!
这能忍?!
可不忍又能怎么样?
人家是太子!
慎王的怨气简直堪比地府里的男鬼。
刚刚一番交手看似是在抢一个食盒,实则却是往慎王心上捅了一刀子!
骆峋:“五哥想用膳,今晚的宴五哥自便即可,无需用孤剩下的。”
父皇在朝会上安排他来工部那日,睿王领着其他几个向他贺喜,要他请客。
一顿饭的事,骆峋应了。
只不过前几日忙着各种准备事务,宴席便安排到了今晚,今天他第一天当差,时间上来说也正合适。
“谁要吃你剩下的!”
慎王没好气,说话没过脑子。
结果刚说完就对上了太子那双古井不波的眼。
慎王一下子哑了。
“太子莫恼,老五只是性子急了些,并无恶意,还请太子勿要责怪。”
睿王出来打圆场,一派好兄长模样。
他惯是如此。
每当兄弟们发生争执他都会出来做好人,然后很小的一件事经他调和反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拿这件事来说,慎王无礼在先,太子就算当场斥责或惩治了慎王都可。
可经睿王这么一说,好似就显得太子不顾念手足之情,多小器似的。
但凡换个器量小又冲动的,怕是真就被睿王的这番话激起性子来了。
骆峋话少,但不代表他会任由别人曲解他或是容人往自己头上扣帽子。
“三哥言重,孤是不忍五哥食孤的残羹剩菜,何来恼怒责怪一说?”
都说了不是要吃你的残羹剩菜!
慎王咬牙。
眼角肌肉跳了好几下!
睿王笑如春风:“是,太子心胸开阔,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骆峋负手前行,“三哥不必自贬,满朝文武谁不知三哥乃谦谦君子。”
睿王:“……”
这个老六。
该话少的时候,他话可一点儿也不少!
简王摇着扇子。
瞅瞅禁军手里的提盒。
嘴贱道:“六哥这么宝贝这盒子,难不成这是你那新妾替你准备的?”
睿王、慎王的眉头齐齐一挑。
骆峋不想搭理简王这个滚刀肉,但他没错过睿王和慎王眼里的异样。
他笑了。
“是与不是,与简王何干?孤的东西,即便是残羹剩饭,孤不愿给就不会给,还是说你也要学慎王明抢?”
睿王,慎王以及宣王的脸色皆一变,简王打了个哆嗦,扇子都没拿稳。
睿王强颜欢笑:“太子真会说笑,咱们大靖上有父皇龙威镇守,下有律法管束,谁敢明抢你的东西啊。”
又扭头斥责简王。
“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过脑子,东宫女眷岂是你能随意挂在嘴边的?还不快向太子赔罪!”
简王被他六哥的那个笑吓得魂飞魄散,磕磕巴巴道:“六、六哥,臣弟……”
骆峋懒得看他那一脸横肉。
荣王默默跟在六弟身后。
睿王神色晦暗地看着太子的背影,随即追上去,慎王撇撇嘴紧跟其后。
宣王捡起扇子往简王怀里一塞,恨铁不成钢:“记吃不记打,我都懒得说你!”
简王委屈。
不就提了一句他的新妾。
至于吗?
一个妾罢了,宫里又不缺女人。
不过这话打死简王都不敢说出来了,他屁颠屁颠地拖着肥胖的身子追过去。
太子要设宴款待几位王爷,东宫膳房早收到了消息,几位主子回来时席面已经在仁安殿摆好了。
别看睿王他们经常入宫。
和太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因着都有各自的差事和家,加上立场不同,平日里几兄弟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其实屈指可数。
信王还在禁足,不提。
撇开刚刚的小不愉,兄弟几个按尊卑长幼围着一张紫檀木包角八仙桌坐着,倒真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席间睿王又是向太子敬酒,庆贺他入朝,又是询问慎王、宣王差当得如何。
最后话题绕回到太子身上。
“下月万寿节,工部早三个月便在四处修修补补,接下来估计更有的忙。
许仲谦怕是会借太子的势向户部讨银子,是时太子可定不要应了他。
省得他尝到甜头,日后寻机把向户部讨银子的活儿都交给你来做。”
元隆帝的生辰在六月底。
过了这个生辰他便五十有八,不是整寿,放在民间大多老人都不会办。
但元隆帝是皇帝。
皇帝的生辰宴不单单是个人的事,更是象征着皇权天威的一种仪式。
尤其大靖从先帝起开始中兴,元隆帝承先帝之志,开创了大靖的中兴之局。
他的万寿节更是重新弘扬大靖国威,震慑周边邻国的一种必要手段。
所以即便元隆帝并非穷奢极侈的帝王,万寿节该有的流程也还是要有。
为此,工部三个月前便忙开了。
四处的宫殿要修缮维护,仪式用的礼器用具补的补重做的重做,还有城里城外的路面桥梁该修的也要修。
忙是真忙,费钱也是真的。
许仲谦为此没少和户部尚书干架。
睿王在户部当差,今儿一天户部尚书就在他跟前念叨工部如何如何。
就怕回头许仲谦打着太子的名号给他施压,户部尚书这边就想让睿王出面。
反正都是皇子,要吵就皇子和皇子吵。
睿王喝高了,跟太子吐一通苦水,叫他千万别插手,否则难做的是他。
一顿宴吃罢。
等睿王几人出了东宫,已经快到亥时。
坤和宫。
裴皇后早对男女之事没了兴致,全仕财来报消息时元隆帝正和她偎在一起闲聊。
“陛下,娘娘,几位王爷都出宫了。”
元隆帝侧目:“喝了多少?”
“睿王爷,慎王爷有些醉了,荣王爷,宣王爷和简王爷说是瞧着没什么。”
元隆帝:“简王惹太子了?”
全仕财讪笑,把傍晚工部衙署门前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大致就是简王惹了太子,没敢在席间喝酒。
元隆帝的关注点不同。
等全仕财一走,他便哼笑了一声:“那食盒一定不是海顺叫他带的。”
裴皇后笑:“陛下何以见得?”
元隆帝哼了哼。
“他还小的时候,朕带他去六部和三大营,朕要叫全仕财给他带小零嘴儿他都不愿,还反过来说教朕。
那时他就自有一套理论,连朕的话都不听,如今他都二十一了,你觉得他会听海顺的,拎着个食盒去当差?”
裴皇后想了想,确实不会。
儿子从小就规矩大,严于律己。
元隆帝:“你不是见过他媳妇儿给他寻的那个侍寝宫女,瞧着如何?”
裴皇后打了个哈欠:“瞧着是个乖巧本分的,但具体如何,还得要看今后。”
海顺在浴桶边替太子净发,顺嘴问:“明日奴才也为您备些糕点小菜?”
一听糕点小菜。
骆峋想到了槛儿。
想到昨夜她提起给他准备东西的话,想到今晨她立在黎明中目送他离开的身影,以及那双温柔的眼。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骆峋忽然想见她,想听听她的声音。
想抱她。
傍晚在衙署门口,简王问提盒是不是她替他准备的时,睿王和慎王的反应。
慎王不提。
浑归浑,却从不会通过后宅妇孺使什么下流腌臜手段来对付别人。
顶多嘴上阴阳几句。
睿王则不同。
那惯是个道貌岸然,见缝插针的。
骆峋倏地从浴桶中起身。
“殿下?”海顺冷不丁被溅了一身的水,呛咳着站起来不解地喊道。
太子殿下回头看他一眼。
须臾,他重新坐下来。
“洗。”
海顺:“……”
闹哪样呢??
槛儿睡下了。
听小福子说太子请了几位王爷在仁安殿吃酒,槛儿便没有多关注,戌时过半就收拾好上榻睡下了。
正睡得沉,忽感脸上似被什么挠了一下。
再一下。
以为是蚊虫,槛儿抬手一拍。
没感到疼,好像也没拍到她脸上。
槛儿后知后觉不对劲。
然后就在她即将睁眼时,低沉的男声突兀地响起:“是孤,无需惊慌。”
槛儿不惊慌。
她都没睁眼。
但……太子?!
槛儿一个激灵,“刷”一下美目圆睁。
便见纱帐低垂,男人侧坐在床榻之上。
黑发半束,身上青袍微敞,露出一片玉石般的健硕胸膛,小灯晕黄的烛光弥漫过来,浸着他半边身子。
光影朦胧间他清冷的眸子不似平日里寡淡,仿佛氤氲着一层迷蒙雾气。
透着一股别样的温柔。
“殿下?”
槛儿撑着榻坐起身,疑惑他怎么这时候来了,难道又是偷摸着来的?
她透过纱帐往外看。
次间亮着灯,不是偷摸着来的,应是没让小福子他们进来向她通报。
骆峋不语。
只静静看着她。
她披散着一头顺滑长发,小脸白皙丰盈,红唇微张,娇媚的眉眼因吃惊显出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娇憨。
一身桃粉色的绫纱小衫,内里没穿小衣,轻透薄薄的衫子根本遮不住那一身皓雪凝脂和婀娜丰腴的曲线。
怒耸巍峨,纤腰袅袅一把。
以往骆峋不是没有和她在灯亮着的情况下相处过,但那时她里面都穿着一件小衣裳,包裹得恰到好处。
如今薄毯被她掀开。
猝不及防窥见如此一幕,骆峋眸光一颤。
紧接着腹中几乎本能地升起一股翻腾之意,熟悉的恶寒自脊椎陡然攀升。
“殿下,怎么了?”
槛儿没发现自己的无状,见太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半天都没说话。
她很不解。
倾身靠近,习惯性挽他的胳膊。
然而刚有动作。
男人猛地一掌挥开她的手站起身。
比刚刚更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槛儿懵了,手背火辣辣的。
骆峋也懵了。
但太子的反应委实奇怪。
槛儿一时拿不准他什么心思,也就没敢贸然开口,只轻轻嚅嗫:“有点儿……”
骆峋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安,抬目看过去,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果然写满了忐忑与踌躇。
他握着槛儿手的动作顿住。
骆峋瞳孔微缩。
看槛儿的眼神仿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也确实是不可思议。
因为他方才分明已有犯病的迹象,此刻那种感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作呕,没有恶寒。
亦没有出疹子的迹象。
甚至他脑海里分明还残留着以往那一幕幕秽乱狼藉,不堪入目的画面。
然而看着她。
嗅着帐中独属于她的那股香,他竟连一丝本能的排斥和厌恶都无!
骆峋下颚紧绷。
胸膛剧烈起伏了好几下。
手上下意识要用力,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槛儿被太子暗得可怕的眸光和突然粗重的呼吸吓到了,以为他要打她。
可随即理智又拉住了她。
这人冷归冷,却不是会以暴力手段将怒火发泄到后院妇孺身上的无能之辈。
与其说太子刚刚是在恼怒,倒不如说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
会是什么事。
能叫向来沉稳如山的太子那般一惊一乍呢?
且还跟她有关?
关她什么事呢,她刚刚只是……
不等槛儿想明白,感觉到男人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随后低低的声音像似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样。
“孤,席间多吃了几杯。”
“适才见你披散着发,便,看岔了。”
槛儿:“???”
看、看岔了?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太子是把披头散发的她看成哪个女鬼了??
她?女鬼?
是这个意思??
槛儿:“……”
骆峋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储君,有朝一日竟会当着妾室的面扯出如此谎言。
简直荒唐。
然实情不可言。
又的确是他扰了她好眠,还出手伤了人。
骆峋自恃身份,却也做不来明知错在于自己,还仗势欺人地不打算担责,欺负一个被他误伤的小姑娘。
只他以往从未哄过哪个妾室,一时窘然便只想到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由头。
面对槛儿惊愕的眼神,太子爷耳根发烫。
暗咳一声。
他放下槛儿的手起身。
也没叫人进来掌灯,就把墙角的小灯拿了过来,查看槛儿被他挥打的那只手。
此情此景像极了早先他夜探香闺,误以为槛儿念着他皇帝老子那晚的情形。